第192章 聆听着命运的宣判
格琳达.诺维, 曾是北部土地上的一颗明珠。在经济腾飞的上世纪黄金年代,优越的大环境使得各大家族间的相处分外融洽,彼时, 联合也比对立更符合彼此的利益。
格琳达甚至有着一半摩苏泽血脉,这在那时是常事。她的母亲是卡斯蒂安在第一任妻子死后迎娶的, 当年摩苏泽掌权者兄弟的女儿。
有这样的出身, 格琳达却不像所有人印象中Mafia之女一般。她既不强悍,也不冷血,相反,她更像是古典主义画作中走出的贵族小姐。美丽, 文弱, 温柔, 常挂着一抹羞怯的笑容。
很多人都喜欢她, 她就像穿越时间,落入雪地里的清荷。唯有格琳达的父亲卡斯蒂安对眼里软弱的女儿不感冒。起初, 他不愿将手里的权力交给并非自己血脉的外人, 哪怕家族中人和他多少有着血缘关系也是一样。他培养了很多义子, 打算将事业连同女儿, 都传给最有能力和手腕的那个。
格琳达做出了生平唯一任性的决定,她逃跑了。为了避开家族搜寻, 她出逃至了国外——意大利。
这个目的地,当年的卡斯蒂安.诺维并不知晓。在格琳达消失后,自认还是盛年的卡斯蒂安宣布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继续忙于他的事业与野心。然而,人到晚年, 粗暴原始的继承人之争开始反噬, 卡斯蒂安渐渐控制不住日渐强势的手下, 眼见家族即将走向分裂,他想到了那个早年间放弃的女儿。
格琳达并不重要。
卡斯蒂安也根本不是老了会怀念亲情,对过往悔恨的那种人。他很疯狂没错,某种程度上又很有头脑。
格琳达所代表的名头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不管手底下的继承人如何争抢,但凡他们一天想最大限度地谋求权力和好处,名正言顺就是最好的前进道路。
只要他把“正统继承人”接回来,那些蠢蠢欲动的目光便会暂时移开,要知道,近日那些视线愈发不友好了,卡斯蒂安要在他们胆大妄为将自己定成目标前,抛出一个绝佳的饵料。
格琳达,他那没用的女儿就是这个饵料。
卡斯蒂安自认这是绝妙的一步棋,命运却不太配合。打听格琳达消息的人回来,告诉他,女人前几年死了,只留下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
这倒不耽误什么。
不如说更好了。
卡斯蒂安“欣喜”地颁布了新消息。几个势大的继承人在得知此事后,果然安静了好一阵。
他们在等着那个所谓诺维刚从国外刚找到的骨血真正出现,进而有针对性地调整下一步的盘算。
谁知,事与愿违。
小男孩是被接回来没错,当天就死了。同时死的还有卡斯蒂安。
缘由是有人给卡斯蒂安的酒内下了毒,这位为了庆祝外孙归来,竟然和未成年的孩子共享了一瓶红酒。
他死后,诺维家族走向了最糟糕的可能。
内部倾轧总比外来的打击更致命,更遑论这些竞争者们没有共同成长的感情相系,也没有家族荣誉感的熏陶。这与卡斯蒂安生前的决议脱不了干系,为了维护自身的位置,他花了大功夫将有血缘的亲族隔离在权力中心之外。
在互相搏杀中,诺维家族就此崩盘。
几年后,与卡斯蒂安关系较远的家族中人选出了新的领头者,在抱团取暖下,总算在其他家族准备分割诺维前夕止住了溃势。
这个领头者,就是伊莱亚斯。
在外人看来,伊莱亚斯是诺维家族某一支远亲。
在诺维血脉中保守秘密的高层看来,伊莱亚斯是他们投靠的“组织”派来的掌权者。
在组织成员看来,这是上层的高级成员。若是自身等级不够,连知道他代号的资格都没有。
有资格的成员则知晓,“伊莱亚斯等于琴酒”。
……
“大哥,你是当年那个……”
枡山瞳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嘴唇颤了颤,她艰难地吐字,“小男孩?”
琴酒言简意赅地将故事讲完,措辞风格大概是“九岁,卡斯蒂安派人来到了西西里”。
他对这座城市并不陌生,保时捷356A在钢铁丛林里越过一座又一座大桥,汉堡市有着世界桥城的美誉。
穿行过著名地标,科尔布兰特大桥,窗外向下望去,与车子相距几十米的水面呈现出一种漂亮的青绿色。
琴酒的视线从车外落回副驾驶,枡山瞳皱着一张脸,想发言的心思一览了然。
“说吧。”
“真难想象大哥你是个小孩子时的样子。”得到允许,枡山瞳语速飞快,挂着一副面对世界级难题的神情。
“……总觉得你从小就是大佬了。”
做出决定,告诉她这段往事时,琴酒没怎么犹豫。眼下,他倒是真的有那么点后悔了。
“那可是西西里。”枡山瞳继续说,“你就没有提前开展……事业什么的吗?”
琴酒习惯性搭上手边的储物空间,又收了回来,那是是他常年放着烟草的地方,改用指节敲了下方向盘。
他道:“有。”
“我就说我猜的意大利风不该错得这么离谱……什么?”
初次见面时,她断定他有意大利血统,不同的成长环境总是会赋予人们最强烈的特征。在之后的相处中,她不断确认巩固了这一点,譬如某日被他当作早餐的方饺。
“那个时候。”琴酒平静道,“我是Mafia的‘soldato’。”
Soldato,意语中的‘士兵’, Mafia的定义里,这是最底层的跑腿人员。想来也是,格琳达.诺维死时,她的孩子不到十岁,独自生存能运用的手段有限。
“……”
这下轮到她一时无话了。
这等场面难得一见,琴酒朝旁瞥了一眼,悄然勾了勾唇。
女孩纤细的手指轮流在下巴上点来点去,唇边的口红因此在雪白的肌肤上晕开些许,有种萎靡的旖旎。
“八岁的时候。”最终,枡山瞳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转过头开口了。
“孤儿院例行课外活动,我出门卖报,一辆面包车里跳出一个人,拿着左轮指着我,让我上车。”
琴酒眯起了眼睛。
“对吧!他也不想想我能不能上车!”她半真半假地抱怨着,捶了捶自己的腿。
“我知道他是为了什么……那条街有一家老式艾德银行,我已经连续三天在门口看到左轮先生了,毫无疑问他是在踩点。而他也是出于谨慎,担心我看见什么,才想把我带走。又或许,他想用我在那天转移保安的视线。”
“然后呢?”男人问。
“我很认真地劝说了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枡山瞳语重心长地说,“花了好大的功夫,最后他才走了,还把左轮留给我做纪念。”
琴酒:“讲得不错。”
“大哥,你评价的是我的‘认真劝说’,还是我的故事?”
“那把左轮是不是……”
“哦,就是你来我家第一次做客时见到的那把。”
说到这,她故意对他扯出一个标准的灿烂笑容,红唇贝齿很是明媚。
琴酒轻笑了一声。
话题结束,他打了把方向盘,汽车停在一条不起眼的幽静小道旁,往里看,一块古朴的招牌在青翠的篱笆墙上摇晃,表明它是一家安静隐蔽的餐馆。
而若是抬头看,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不远处一座有着别致的青绿色屋顶的巴洛克建筑。这是汉堡的市政厅大楼,中央是高达百米的尖塔,其上,镀金的帝国之鹰展翅欲飞。
“卡斯蒂安酒里的毒是怎么下的?”
抱她下车时,琴酒听到她低低的气音。
“那是他的书房,他的地盘。”
再衰老的雄狮,只要一天没有被人从王座上赶下来,便依然有着不可小觑的管控力和号召力。
“Soldato(士兵)也不是ladro(扒手)。”她又道。
Top Killer不是魔术师,平日里也不见他展示偷天换日的技能。就算有些帮派会将孩子养成小贼,以他当时的年纪,能达到的水平,不可能瞒过老谋深算的卡斯蒂安。
“你就这么确定?”是我做的?
银发男人反问道。
只见女孩眉眼里写满了理所当然,那意思分明在说“不然呢?”
如果说诺维家族乱起来究竟符合谁的利益,那一定不是被迫卷入血色战争的竞争者们。卡斯蒂安的死是一剂绝妙的催化剂。反过来,假如他不死,那个被当成诱饵的孩子,百分之九十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势单力薄只是其次。最关键的是,他没有时间了。
众多竞争者正处于生命中最鼎盛的状态,他们对家族的熟悉,人手的培养,情报的掌握全都处在顶峰。而那个孩子,他还只是个孩子,连入场的资格也没有。
“是格琳达的孩子带去的酒。”
琴酒没用第一人称,隐晦地肯定了她的猜想,同时又给出了方式的提示。
“原来是这样。”枡山瞳道。
毒不是在书房现场下的,被男孩带过去的酒,一开始就有毒。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有人帮你?”她道。
——无论是名贵的红酒,还是毒药,又或是假死现场处理,都需要人帮助。从后续发展来看,援手应当属于组织。
“事后才有,酒是我父亲留下的。”他道。
——这意思是毒药是他自己弄到手的?那么,死亡呢?
想到某种可能,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琴酒知道,她明白了。
将她凌乱的发丝抚平,他说:“就像我说的,我不下输不起的赌注。”
年幼的男孩选择和卡斯蒂安一起喝下了毒药。唯有胜利,来自黑暗的另一只手才会承认他的价值。
他将生命押在了赌桌一头,聆听着命运的宣判。
第193章 黑比诺与心爱之物
那一年, 组织对本土势力已经有了初步的意向,有人混入了诺维家族,但无论是影响力还是能力, 都不比当时的候选继承人。
卡斯蒂安的死的确能创造一个好机会,前提是男孩能做到, 否则一切都是空谈。组织成员不会事情发生前就向他提供帮助, 理由也在于此,一个操作不当,自身会第一个成为靶子。
再者,卡斯蒂安的防备心和护卫队伍同样是一等一的。也只有他为了营造假象而接回的血脉能顺畅无阻地靠近, 也正是为了刻意彰显根本不存在的慈爱, 他才会喝下了外孙献上的红酒。
即便如此, 他仍旧本着与外人打交道时的谨慎, 拿出两只杯子。
小伊莱亚斯只愣了不到半秒,便开始倒酒, 第一杯是满满当当的一杯。
卡斯蒂安笑了。
“你妈妈真是什么都没教过你, 是不是?”
老人道。
哪怕在笑的时候, 他依然看上去很吓人, 换做任何普通的孩子此时大概都会哭出来。但男孩没有。
“不对吗?”他抱着大大的酒瓶问。
“三分之一就好。”卡斯蒂安的金发已然变成了白色,暗绿色的瞳孔如头狼一般狠戾, 他亲自拿过那瓶红酒,倒了第二杯。
“对待Pinot noir,要像对待最难搞的情人, 得给她们留一大块地方才行。”
讲完一个自认风趣的笑话,老头哈哈大笑。见男孩稚嫩的手指将要捧起那满当当的一杯, 他道, “放着, 你来尝尝这个。”
卡斯蒂安把三分之一的酒杯递给外孙,“这才对味。”
之后,为了体现自己的宽容和大度,他喝完了那一整杯。
男孩定定地盯着他。
“有什么问题?”老人道。
“我的妈妈和您不太像。”
“格琳达吗?”卡斯蒂安“哈”了一声,“她太软弱了,总在在乎一些毫无价值的事……”明明打定主意要装作重视这孩子,真到了这一天,傲慢的掌权者甚至没能做到说上几句好听的话,不耐烦从他的眼角眉梢溢出。
“但小伙子们都喜欢她,她是我的明珠。”
勉强扯了一句夸奖,他把孩子放在膝盖上,道:“你也和她不一样,你更特别,更像我。”
转动身下的扶手椅,卡斯蒂安带着孩子面向复古的百叶窗。那里本该是花团锦簇的庄园景色,眼下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厚重的窗帘和封闭的防弹合金。
“这些都是你的,你将是整个家族的继承……咳咳。”
老人从宽大的椅子上栽倒,连带怀里的孩子。
伊莱亚斯默不作声地抬起左右手臂,挡在身前,迎接来自地面的重重撞击。
他脸色煞白,嘴唇上血迹和齿痕明显,缘由是剧痛在男孩肺腑里翻江倒海,他借着以往学来的技巧——街头孩子们总要学会如何灵巧地从成年人手下挣脱,滚到了书橱一角,防止卡斯蒂安临终前可能会给出的伤害。
他伸出手指,狠狠压上了舌根,毒素导致的抽搐使得力道很难控制,牙齿迅速将虎口和手背擦出了血痕,血腥味和酒精味混合……
男孩弓起身子,开始剧烈地呕吐。
极度痛苦中,他没忘记抓住一旁的脚凳,那是个雕花镀金的古董,而他需要的是挣扎着侧靠在上面。他见过很多街上的尸体,仰卧睡倒,呛死在自己呕吐物里的醉酒者是占比最多的类型。
他失去了意识。
……
醒来后,他已经到了奥地利。
他赌赢了。不只是与卡斯蒂安的生死战,还有组织成员承诺的可靠程度。毕竟,后者得到了想要的局面,任由一个孩子去死也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事。
但是,也仅仅是赌赢了这一局。
组织训练营不是慈善基地,要通过各种训练,从知识、语言、体能到搏斗、枪法,要在不同测验里赢过一个个同伴,要去那些混乱地带的硝烟里摸爬滚打,要……抛下不必要的善良和好心。
好消息是这对伊莱亚斯从不是难事。
他似乎天生就没有柔软的心肠,疏离,防范,对背叛者毫不留情。也许,这些从多年前就可见一斑,决定对仅有的血缘下手时,他没有多犹豫片刻。
意识到卡斯蒂安敲响了自己的丧钟后,男孩就下定了决心。诚然,他也考虑了一段时间,不过考虑的主题全部是关于“如何获得品质更好见效更快的毒素”“剂量如何”“如何和所谓‘组织’谈判”“如何获取催吐剂和解毒剂”“有没有机会将二者贴身保存”……种种斟酌中,唯独没有纠结该与不该,没有亲情的憧憬与向往。
就像母亲死后他成为了Mafia的Soldato,一切是为了生存而已。
他想活下去,这是最重要的。
除此之外,都不必在意,也不必在乎。
伊莱亚斯从不喜欢弱者。哀嚎,哭泣,泪水,在战场上,这些代表即将崩溃的士兵,基本会在一两日后栽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地瞪着大大的眼;在训练营里,这些代表不用再回头看的同伴们,被淘汰者疯狂的咒骂少年人听多了,连个有新意的花样都没有……再早一些,将时间线拉到更早以前,这些代表母亲的神经质的抽打,大部分时间她是“看 不到”他的,这种漠视是好待遇的一种。偶尔,感情与生活的重压让她感觉再无法承受时,碍眼的孩子就是导致她生命走向不幸的根源。
她是那么美丽而脆弱,哪怕是在歇斯底里地施加暴力时。他并不太常哭,这反而令她的抽泣和尖叫再添了一重。格琳达会说他是像他父亲一样的魔鬼。
可是,无论如何,她还是美的,尽管那种美像破碎后被勉强粘好的瓷器,是珍宝无疑,又再也经不起任何风雨。
讽刺的是,等他拿到代号后,在组织里见到了使这瓷器碎裂的元凶。
代号柯涅克的男人告诉他,自己的姓氏是“黑泽”,正同伊莱亚斯曾被告知的一样。
那时,琴酒刚从枪林弹雨中归来,单手拎着M16自动步枪,头发只到肩膀,其余的要感谢燃烧弹,烧灼后他及时用匕首割断了。
在这场谈话进行时,旁边人面上的表情告诉他,他们都在期待琴酒直接给柯涅克来上一梭子。
而金发绿眸的少年人只是“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晓了,接着,他按照流程去向那位先生汇报。
他进入了组织,忠诚就是唯一的道路。这对谁都好。
不过……
——一直以来,很多若有似无的关注果然不是错觉。
他冷静地思考着柯涅克将这层关系对自己公开后的利弊,Boss会需要何种表态。就在那时,母亲的形象忽然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
格琳达.诺维死于高烧引发的并发症,心力衰竭。在此之前,那天躺在床上的她交给他一些里拉,告诉他需要采买的东西。他记得,自己需要先去三条街外的百货店,再去肉铺,最后去街角的面包店。在那里,他还偶遇了也出来买东西的邻居太太,和她一起走回了家。
等他打开家门时,她的身体还没彻底冰冷。
也正是由于这段经历,在她亡故后,邻居太太格外关注成为了孤儿的男孩,时不时会给他拿来一些热食,其中就包括奶酪饺。那是个壮实爽利的夫人,兄弟和子侄都有加入了Mafia,她也因此失去了丈夫,第二个和第三个孩子。如今,她到了做祖母的年纪,有五个孙子孙女,那些孩子会捉野兔带回家玩,在充满柑橘香的后院养着,没过多久就变成了一群。有一次,她提出要给他一只当玩具。
肃着一张精致小脸的男孩拒绝了。
“我讨厌脆弱的东西。”他道,“会随便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不要。”
邻居太太一愣。
……
涌现的往事被他压了回去。
在父亲消失后,格琳达不再叫他“小阵”,只叫他伊莱亚斯。到后来,邻居们也更习惯这个符合本地风格的名字,拗口的“阵”被抛在了脑后。
而柯涅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居然还记得。
要是让他来说,这就像死去的人一样毫无价值。
柯涅克的结局普普通通,没有丝毫让人意外的地方。
他是行动组的成员,单是每个人都会走向衰老这一事实,就注定了他的结局。
如此想来,不管是组织的“宏大目标”还是那位先生的“伟大理想”,倒真有几分道理。
名为斯卡波罗的餐厅里,服务生端来热气腾腾的Labskaus。
这是一道名为海员杂烩的经典北部菜,主要由牛肉,鱼,土豆和甜菜根制成。听这个名字就不难理解它是什么类型的菜肴,正是厨师们在条件有限的海洋上,想到什么做什么的烩菜,服务于那些乘风破浪的水手。这也是海边城市的必备菜,每家都会做,并有着不同的做法。至于到底好不好吃,风味如何,就要看各家水准了。
枡山瞳眼神警惕地注视着面前的一碟菜,最后,拿叉子尝了一块作为配菜的酸黄瓜,立马做出被酸倒的样子。
“伊莱亚斯,是大哥你的真名吧。”她似是漫不经心道,“至少,是卡斯蒂安接你回去的名字。”
“是。”
琴酒没有隐瞒,他眼里浮起微微嘲讽,“也是现在的名字。”
死在书房里的小男孩被彻底忘却了,没有人将其与多年后的掌权者联系起来。
“唔……”她喝了一大口气泡水。
突然,琴酒道:“GBF7479,研究进度怎么样了?”
“咳咳。”
她差点呛住。
“小心点呀。”枡山瞳把杯子放下后,立即左右张望,确定没人注意后,她鬼鬼祟祟道,“这可是公开场合!”
“实验室不久前才报告过……”她笑着说,“很快就有成果了。”
——半成品也是成果。
枡山瞳克制着心虚。
“那就好。”
见她叉起一块鸡蛋都会磨蹭,完全没有要好好吃东西的意思,琴酒道,“走吧,不喜欢就换一家。”
“不是不好吃。”她苦着脸,“是我有点困了,还头疼。”
“回去,我叫人送粥给你。”
送她回临时住所的路上,她大概是真的累极了,好一会都一言不发。他简单试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并不烫。到了居所外,神出鬼没的朗内尔出门将她带走,琴酒靠在保时捷356A车门旁,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后,他点了根烟。
……
“蠢孩子。”
多年前,在他的发言后,邻居太太戴珊很不客气地道,“你这全然是孩子话。”
见他一副不信服的模样,她道:“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老太婆了?”
“没有。”
“小鬼,这压根不是脆弱不脆弱的事。”
戴珊是个极为通透的妇人,联想起邻居家逝去的柔弱女人,一眼就看出了男孩的心思。
“那你喜欢什么?”她问。
“……狮子……或者老虎。”他回答道。
——不会死,足够厉害,足够令人放心……地倾泻爱意。
“哦,‘强壮的’?”她加重读音,之后便嗤了一声。
“别以为这堆死兔子去大街上蹦跶,卡利他们也要瞧着它,就应了你的道理了。有些……会成为你的心爱之物的东西,哪怕他们原本不弱小,你也会认为他们很弱小。”
卡利是她其中一个孙子的名字。而在她说出这段话后,伊莱亚斯记起有时候,邻居太太会在门口注视着她人高马大的儿子们离开。他们是成年男人,是Mafia,个顶个壮实,还有枪,但她依旧会站在她的小院外,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里。
“……你喜欢上某样东西,就会觉得他很弱小,想要守护他。”
但他仍然没明白,而是说:“戴珊,你是不是该去医院看看?”
“你才脑子有病,小鬼,你以为我在说疯话?”戴珊道,“因为爱就是会让人如此。你爱的那些人们,不管他们有多坚强,多能干,多优越,爱他的时候,你就会满怀担忧地看着他走过街角。”
带来不安的从不是软弱与否,是爱意本身。
“我看你真的有点疯。”小伊莱亚斯道。
这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第194章 漂亮茶汤危险发言
男孩从门口的石墩上跳下来。
“谢谢你的面包, 戴珊,以后不用了, 我要走了。”
“走?去哪?”
“我母亲那边的亲人派人来接我了。”
邻家太太皱着眉, 想起这段时间镇上出现的新面孔,她可不是没有见识过狠角色的天真少女。单看周身气质,那些人就不是好惹的。
心下担忧, 戴珊却自知无力再做更多了。
“保重,小伊莱。”
最终, 她只能送上一句祝福作为结尾。
……
院外传来了汽车发动机的启动声。
枡山瞳所在的临时居所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 红墙砖瓦, 碧绿枝条在院中垂落, 偶尔跟随微风飘动。
朗内尔把她的座位放在了窗前, 枡山瞳向外望去。
院墙理所当然地挡住了大部分近处的景色,一墙之隔外是何种模样,她看不到。
女孩朝远处眺望, 所见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和岸上的教堂尖顶。晚祷的钟声即将敲响,想参观名胜的游客与心怀祈祷的信徒擦肩而过, 他们是如此不同, 像泾渭分明的河流。
朗内尔在摆弄茶壶, 无论去哪, 她都会带上一整套茶具。黑发男人将银色的茶漏从液体中取出,轻置在旁边的茶洗上, 留下漂亮完美的红色茶汤。
枡山瞳接过茶杯,从旁拿起奶罐,慢慢注入些许牛奶, 继续凝视着外面的风景。
思维宫殿。
正在看书的英伦绅士也在喝茶。
像无数个记忆里的日子里那样, 他一只手握着茶杯, 另一只手翻动早餐桌上的读物,桌角,天然水晶花瓶里插着几支黄水仙,淡黄色的花瓣,橙红色的花蕊,并不十分艳丽,而是种温柔的色彩。
某种意义上,这有点像威廉本人的气质。按理说,当人们想起犯罪卿时,总会想起神经质,癫狂名词。因此,往往当他们真正认识莫里亚蒂时,总会十分惊讶,惊讶于犯罪顾问文弱斯文的样貌,柔和亲切的语调,以及满是温情的眼神。
那当然不是他全部的真实,这点所有人都清楚,可是,当你看向他的眼睛的时候,又很难告诉自己说一切都只是他的表象。
正在阅读的威廉垂着眼,浅金的睫毛斜斜落下,略略掩上了奇异的红瞳。
“GBF7479。”他头也不抬道,“你该多上点心了。”
“那根本不重要。”女孩抱胸倚在餐厅门口,“我要达成的目标,从来也不是药物。”
“还是那句话。在别人看来很重要,合适的态度是必要的。”
“我明白。”
说完这句话,她仍立在原地。
“怎么不进来?”
威廉抬起头道。
她这才缓缓走过去,在鎏金沙发上坐下,躺倒。
“礼仪。”
“……是工具的一种,情况需要时可以忽略。”
躺在沙发上的女孩用手臂捂着脸。
过了一会。
“想说什么,不妨说出来。”威廉道。
“老师。”
她喃喃着睁开眼睛。
他的身影近在咫尺。
她终于开口。
“无论……无论何时,何地,何种事态,若局面演变成一座天平,我的选择永远是固定的,是有您的这一端。”
“不管另一端是什么,是谁。”
威廉露出了笑容。
儒雅而俊美的男人,这一笑如同朗月清风。
“我知道。”他轻声说。
枡山集团。
“大小姐是不是明天会从德国回来?”
公关部部长栗原询问秘书。
“是。”秘书三宅打开手机,查看内部公开日程,“我记得是这样……啧。”
“怎么?”
“手机程序出了问题,我又得重新登陆帐号了……好了!没错,会长定的飞机是明日。”
三宅自己不比作为资深成员的栗原部长。早在枡山宪三还在的时候,栗原就是集团的员工了,那些老人更习惯称呼枡山瞳为大小姐。而如三宅这样的年轻人,一般会称呼她现在的职位名称。
“改天再跟IT部门提下意见……是明天就好,下个月的计划该开会讨论了。”
梳理完工作上的安排,想到前几日三宅传来的东西,栗原道:“你发给我的方案和样例稿件我看了,但你不太了解相关内情,大小姐一向不喜欢这种做法,多半是会驳回的。”
“为什么?”
三宅不解,他递交上去的文件经过了精心打磨,是有关包装企业高层,进而打造公司品牌的详细方案。换句话说,是为了更好地塑造会长的对外个人形象,需要全面加大媒体上的曝光力度。
“有关会长的报道也不是没有啊。”秘书三宅努力增强自己的说服力,“如果能进一步地规划,一定会收到很好的效果的。”枡山瞳本身的特征就已经足够鲜明,直接等同于现成的记忆点。
栗原无意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事实上,关于这点,他也素来有些疑惑,只能理解为是大小姐不爱高调的性格所致。
“这样吧。”他说,“之后的会议,你和我一起去,会后自由讨论的时候,可以试着提出来看看。”
波洛咖啡厅。
“安室先生,你在看什么?”
在柜台前点餐的熟客好奇地出声询问不时翻出手机来看的帅气店员。
单手握着勺子烹饪食物的服务生笑了下。
“抱歉,您的餐品马上就好。”
“没事啦,只是看你很放不下的样子,莫非是恋人吗?”客人打趣道。
“不是。”把食物盛出来,面带微笑地完成摆盘工作,安室透道:“非要说的话,是明星的日程。”
榎本梓抱着补充食材从仓库里出来。
“安室先生还追星吗?乐队还是演员?”
“都不是。”
“啊,难不成是搞笑艺人吗?”
“这是个秘密。”
如果此时有人翻看他的手机,就会发现在隐蔽的角落安装了图标为银色花体“M”字母的应用程序。这个设计的字母通常还会出现在城市道路上各式各样的汽车车头与车尾。
Masuyama集团内部员工专供应用程序,打开后点击滚动的首图,便会进入刚刚结束的世界汽车峰会特别报道。
安室透笑道:“只能说,那是一颗毋庸置疑的耀眼星辰。”
“没想到,你这样的年轻人追起星来也不能免俗啊!”
满意地嗅到饭食好闻的香气,这位熟客对着她眼里看好的后辈发出叮嘱,“可要小心,迷恋偶像也要量力而行哦!新闻上不是常说嘛,喜欢归喜欢,别被璀璨的星光迷了眼。”
“好。”安室透失笑,“谢谢您的关照。”
德国,汉堡。
艾蒂尔.蒂戈奇不愧是阳光下长大的幼子,没几天就从达芙妮号巨变带来的影响里走出,恢复了心态后,不仅有心出门和朋友喝酒,还打起精神更新社交圈的新动态。
他震惊地得知了一条新消息。
伊莱亚斯.诺维有了新女伴!还打得热火朝天!
“歌剧院里有两场,瓦格纳与施特劳斯。”姓斯特林的朋友道,“柏林德剧院整个团飞来了,还有一次,是维尔茨堡的美茵河桥上空了一整天……”那是一座平日里游客交织如云的古城。
“哇哦。”艾蒂尔道,“我是怀疑过伊莱亚斯的心思,没想到他会行动得这么快……”
“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了?”好友道。
艾蒂尔明白对方说的是自己直接称呼了对方的名字,没办法,得知了关于摩苏泽的内情后,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然而,想到父兄的叮咛,他只得含糊敷衍:“上次聊天时,诺维先生人很亲切啦。”
“上次?”
意识到艾蒂尔说的是哪次,朋友反而识趣地避开了敏感话题。比起暗潮涌动的争斗,桃色新闻是更安全的聊天内容。
“听你刚才说的话,艾蒂尔,你知道那个女伴是谁?”
“你们不知道?”
“诺维先生又没邀请我们。”朋友说,“据说是位富家小姐。”
“不是一般的富家小姐哦。”艾蒂尔摇了摇手指,神神秘秘道,“不得不说,诺维选了一个好目标。”
“难怪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朋友恍然大悟,十分委婉地评价道,“他选择的……项目,也太保守了点。”
没有丁点是纸醉金迷,时髦疯狂的刺激娱乐,反倒像是升级版的游学之旅。
Masuyama集团的领导者度过了格外充实的几日,商业会晤和私人游玩几乎分不清楚,概因前者也不总是在中规中矩的会议厅完成的,有时会在高尔夫球场,对于她来说,也可能会换成游艇和海钓。在这些行程中,伊莱亚斯.诺维的邀约也显得没那么惹眼起来。
琴酒与枡山瞳分别的当日,听到她认真地告诉旁边的朗内尔去拿礼物。
片刻后,一个沉重的箱子“砰”的一声被放在眼前。
男人投出疑问的眼神。
枡山瞳严肃地将深蓝色的箱子打开,一阵白汽伴着凉意冒了出来。散去后,一条带着红色斑纹的半米长的大鱼显现在二人眼前。
“给大哥你的礼物。”她道。
“……”
伏特加惊呆了。
“呃……”
“不要拉倒。”代表犹豫的声音还没持续半秒,枡山瞳立马道,“朗,把鱼拿回去。”
“伏特加。”
琴酒抬了抬下巴示意。
戴礼帽的壮汉上去拎起东西,出门把大鱼放进后备箱。
好在箱子封闭性不错,他想,合上盖子后没什么腥味了,不至于把大哥的车毁掉。加入组织后,他没想过这辈子还有需要像普通人一样社交,交换特产的时候。
房间内,枡山瞳这才弯起唇角,她摇着手臂抱怨,“为了这个,我胳膊都晒疼了,还酸了好几天。”
琴酒蹙起眉头,敏锐地察觉到这话背后的含义。
“多久没摸刀了?”
“没多久啊,昨天还割了鱼线呢。”她说,“差点被另一条鱼带下去,艾弗公司的董事仿佛人生里没有别的乐趣了……”
银发的男人静静盯着她。
“……我下周,不,明天就练!”
她举手做发誓状。
“大不了下次见面时你考我一下!”她道,“反正你很快就会来霓虹了,不是吗……”
琴酒眸光一闪,他没去猜想她是从哪个渠道,什么细节推理出的这些信息,比起那些……
“要不厌其烦地小心谨慎。”他低声道。
这是一句很多年前,他就已告知她的生存法则。
那双碧绿透亮的美丽眼睛眨了眨。
枡山瞳点点头。
“除此之外,想要什么就拿。”
Top Killer淡定地说出了嘱告,似乎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多离谱。
第195章 散场电影终生假象
在收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种很不正当的鼓励后,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枡山瞳重新回到了东京。
调整过时差, 她特意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腿, 还是老样子,不够强健的神经是肢体没办法长时间支持动作的原因。而初衷是面向正常人,使其身体素质增强与感官敏锐的GBF7479, 强化的意味要多于修复,这才是需要科学家药物二次开发的原因。
重新阅读了相关报告, 枡山瞳想了想, 给实验室打了电话询问进度。
川崎高博, 这位药物化学科学家从攻读博士到成为研究员, 再到进入行业顶尖公司独立承担项目, 一路走来都没有遇到过如此优越的工作环境,资源充足,资金充沛不说, 赞助人对出成果的耐心态度,简直好到让人落泪。
当然, 这也和客观条件脱不了干系。从需要治疗的目标的体检报告来看, 她的身体处在微妙的平衡中, 贸然行动很大可能不会让她的情况变得更好。因此, 赞助人的谨慎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们已经做出了第九版的试验品,正在通过小白鼠进行测试。
将情况汇报给电话那头的出资者, 川崎思考了片刻,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他是唯一多少知道些实验室内情的人,至于其他闷头研究的科研人员们, 面对高度保密条款, 根本没有多意外。毕竟, 比起P4级别实验室,他们研发的课题可谓健康无害,最多是药物有些超前。
安室透放下电话,从川崎口中听到这条消息令他有些诧异。本就有近期与枡山瞳再次会面的打算,于是,他把这件事也列入了对话清单,心里却不免泛起疑问。
为什么从国外回来后,大小姐忽然对治疗变得急切了?
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想。
又是一年的红叶季,不仅是山川寺庙里有了绮丽渐变的红飘带,城市里的公园和街道旁也不乏红叶之美。
安室透沿着步行道漫步,不时驻足停留摄影,完美融入了身边的游客们。转过一栋美术馆,又参观了一家百年钟表店,他步入一家放映厅。
在这片艺术气息浓烈的地带,电影不是最流行的选择,不过,依然有三三两两的游客进入这里。
出示了纸质电影票,他进入五号放映厅。环视四周一遭后,他的目光停在某个特定的位置上,嘴角噙笑。
身旁座位可算来人了。
枡山瞳收起手机,尽管她很想采访在外面逛个没完的对方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态。
浅金发的青年和她打招呼,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
即使就坐在她身边,他依旧举起手臂,放在胸前小幅度对着她挥了挥。
“大小姐,德国之行好玩吗?”
“……很有趣。”枡山瞳道。
“怎么了?”见她脸上没有太多笑意,他体贴道,“不开心吗?”
“没有。”女孩道,“……可能是时差的缘故吧。”
她扯了个借口,收回视线。
在电影院的黑暗中,于他身上虚空亮起的半透明标签随之寂灭。
它们分别是【去过咖啡厅】【游览了公园】【拍照】【帮小孩学自行车】【踢橄榄球】……
——这人的日程怎么回事?他怎么做到的?
暗暗吐槽完,想到这次会面的目的,枡山瞳拿出两支手机,递给对方。
这是两台普通的智能设备,九成新,一黑一白,呈关机状态,没有多余的挂件或装饰。至于它们的用途,一支是“枡山瞳”常用的手机,一支是“和波本联系的枡山瞳”常用的手机。
安室透从单反相机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手掌大小的电子设备,贴在她的手机背面。
蓝光的电子屏亮起,一闪一闪,一道进度条模样的光标跳动着。有那么一个瞬间,光标的频率和幕布上电影开头的公司图标同步了。
关于此事,会面之前他只做了简单交代,眼下,在检测器发挥作用的时候,安室透开始轻声对她解释。
内容是切宁知道,但剧本里的大小姐不知道的事实。
组织新开发的芯片,在个人手机上安装后,可以支持该设备加入高等级安全保密通讯线路,同时,也可以对周围一定距离里的设备进行侵入,实现监听。
进度条跳到了百分之百,亮起了表示安全的绿灯。
“可以了。”他将手机递还给她。
收到了组织的新发明后,安室透自然想到了同为组织成员的玛克,思考那个男人会不会将芯片用于身边人,大小姐会不会受到了进一步监控……
公安的技术团队目前还没有研发出反制设备,只能做到基础的检测。
枡山瞳整理思绪,确定了当下局面名为“为了对付我开发的技术而研制的设备此刻被用来检测我自己是否有对我自己下手”。
她拿回联系工具,收好,神态自然,仿佛根本没想到自己还有第三支手机在身上。那是“十分钟前还在展示三条街内的监控器画面从而实时追踪波本动态”的手机。
确保了完全,他提起了令他此行更在意的一个问题。
“我听说了你最近对G系列的新态度。”安室透道,“这么迫切……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
枡山瞳摇了摇头。
女孩明显不是很想多谈,安室透也没急着追问。
“砰!”
就在这时,影院的音响设备里枪声大作。
两个人下意识地把注意力转移到大荧幕上。
在观影之前,影院外的宣传海报就告诉了众人这是一部悬疑片,但是谁也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血浆。
尸体倒地,持枪的凶手身穿雨衣,血珠自他下巴低落。
而枪战的镜头只是在交代主人公面临的背景。
作为普通的音乐人,男主角在外地演出时误入了危险的□□冲突现场,不得不装作自己是一名盲人。暂时化解了危机后,他依旧要面对后续的不间断追查。
在不止一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必须每天摸索着起床,做事,在“看到”街道上的盲人通道被调皮孩子的自行车占用后,还要下狠心硬生生栽倒……
“嘶——”
背后有一人在倒抽冷气。
声音的来源是一名新观众。在两个人短暂沉浸于剧情的时候,这名入场迟了的女孩随意挑选了一个座位,恰恰位于他们后排。
枡山瞳与安室透一并侧头望去。
女孩迎上陌生男女的目光,抱歉地笑了笑。
有第三人在的情况下,说话便不能那么直白了。
“是顺道去了英国吗?”安室透道。
“是的。”
“不是公务……那么,是怀念之旅?”
“嗯,您呢,是否一切都好?”
“我很好。”他又露出了阳光的笑容。
荧幕上的故事还在继续,男主角每天要说差不多八百个谎言。关于这点,观众席的某两个人都有种微妙的感觉。接下来的剧情是日益逼近的危机,在这样的危险下,“盲人”男主角居然还在转角遇到了爱情。
安室透心中某个角落一动。
“那位高中生侦探……”
“嗯?”
枡山瞳转过头。
——工藤新一怎么了?
“你有见到他吗?”他问得很隐晦。
她霍地理解了对方谈及的对象。
不是这名高中生侦探,是那名高中生侦探。
“他要上大学了。”枡山瞳中规中矩道,“现在这个季节,应当在校园里呢。”
安室透对白马探印象深刻,不只是因为对方是警视总监之子的特殊身份,尽管当时他还在怀疑大小姐接近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企图……还有,黄昏别馆里,是年轻人的热烈促使他下定了决心。
那时,他想,若是有朝一日,她能彻底摆脱阴影,离开过往的一切,享受那个男孩所代表的阳光人生,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是什么时候,这片初心变得模糊了呢?
他不愿承认,脑子里却有个声音,就像她曾说的一句话一样,“this has gone too far”…… 不知何时,他所想的,所做的,已经走得太远了,其中就包括今天晨起后就尤为高昂的好心情,未曾谋面前的期待与迫切。
前些日子频发的不幸后,他更是莫名想见到她。那时候,他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她所代表的含义特殊,是告知他的工作是有意义的这一信念的具象化。就当这解释行得通,那么更早之前呢……好意被拒绝后的失态,暴躁赌气一度失去了成熟者的风度……
想到这里,有一件小事从回忆里跃出。有一次,他去她家里探望,帮她从陈列柜里拿东西的时候,见到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右上角的丝带缠绕着一张卡片,署名是“探”。他第一时间心底闪过了某种情绪,又被刻意忽略。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她手上正戴着他送的礼物,所以,那份心情,竟是卑劣的喜悦。
……
“我记得,你说过想日后申请国外的大学。”安室透慢声细语,“那很好啊,也许可以问问他详细情况,校园生活也会更顺利。”
这完全是老调重弹的说辞。
——够了。也许只是习惯?毕竟,在日复一日所有这些与人的相处里,她既知道组织,又在短期内无法离开……象征他部分的真实,因此带来了错觉。但是她总会离开的,她也想要离开了。
“就是……别太着急了。”他又道。
——不管她对治疗的急切是不是为了那名高中生侦探,身体稳妥才是最重要的。
“……你和他,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枡山瞳听懂了他的故事。影院大荧幕上的剧情转折,并非只在对方眼中上演。
她瞥了一眼。
——爱情吗?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回顾了自身设定,睫毛颤了颤,她神情里露出纠结和怀疑。
“不可能的吧。”她说,仿佛真的是被戳中心事而为未来忧虑的少女,忐忑而羞涩。
“我,我们之间……那些全都是谎言。”
即使是“组织外围成员”,至少也有一半身影处在黑暗之中了,和阳光下的纯粹正义者全然不同。
“不用太介意。”安室透道。
“怎么可能呢?”枡山瞳说,“如果是您,难道会不介意吗?”
“我不介意。”
“不介意谎言?”
这句疑问虽说还是气音,语调已提高了一个度,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诧。
“不。”他注视着前方,男主角又戴上了代表盲人的墨镜。
“如果有必要,我不介意……一辈子演出假象。”
电影散场。
独自来看电影的女孩见前方男女其中一人先行离开,不知做什么去了,也许是买东西或开车?
迟疑了半晌,她戳了戳前排女孩子的肩膀。
“呃,我认为……”她磕磕巴巴道,“有些不太健康的观点,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要谨慎考虑比较好……”
第196章 锋利而趁手的武器
枡山瞳回过头, 从诸多痕迹判断出对方是一名文学系的大学生,有画画特长, 刚参加完一场热门讲座, 宣传单的一角从手提袋里露了出来。
名叫美沙的女孩的确是在附近大学就读,来看电影是她常有的忙里偷闲小娱乐。
贸然发言后,望着一时哑然的女孩, 她心里紧张,同时还有些后悔。
是不是太冒昧了啊?
她想。
以及, 对方是混血儿吗?影院亮起灯光后, 才看到她好漂亮, 话说回来, 另一个男人也是混血吧, 浅金色头发的青年,像是那种走在银座时会遇上的池面帅哥……但是讲话也太极端了吧!
人与人之间相处,最重要的不是真诚吗?
她愤愤地想, 这家伙不要随便带坏别人啊!鼓励女孩子对未来的恋人说谎是什么奇怪的行为?总会被戳穿的吧。会不会那才是他的真正目的?到时候她一定会迎来伤心,到时候他就可以……不可能吧!难道还真的能骗人一辈子吗?
“可以哦。”
“哈?”
美沙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 结合了荧幕上的爱情故事, 愤慨中以理论联系实践的方式将意见抒发完了。
绿眸金发的美丽女孩若有所思。
“假如欺骗了一辈子, 某种意义上, 这也算是真实了吧。”
美沙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那怎么能算呢?对方并不是那种人,却伪装成那种人哎。”
——不要轻易对混账说法买账啊!
“可是, 不是有那种说法吗?”前排女孩却道,“若是考验从古至今,这世上所有人的人心, 再高尚的人, 也不可能一辈子没有一个阴暗的念头, 因此,我们要去看他做了什么,如果他坚持去做的是好的,那些阴暗的自我就不该被审判……”
“但他们终究不是那种人啊。”
“怎么断定‘那种人’就是他的真实呢?”她说,“也许,那些所谓不好的念头也不是真正的他,只是他的阴暗面。”
“……呃,这……”
“向他人伸出援手,获得荣誉的那些人,有没有一刻是在期待来自他人的表扬呢?将毕生奉献给社会所认定的高尚事业的那些人,会不会不过是将一辈子的意义寄予了‘高尚’本身呢?假如他在做事前就有了类似的想法,人们自然可以说他不够高尚与纯粹,那么,获得赞誉后才产生了小小的窃喜呢?被迫承受苦难,进而享受其带来的对人生意义的认可,这种想法,是否会削减他本身的成就与价值?”
“这是人之常情啊。”美沙顺着对方的话语,跟着思考起来,“他做的事情是存在的事实,不可以否认。”
“所以,还是要看他做了什么,对吧?”
“嗯……”美沙犹疑道。
等等,难道刚才那个金发男的话只是听着变态,其实很有道理吗!
还有……
她内心不由生出了反思。
我在刚刚对这个女孩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在自以为是啊……我有没有在期待她的感谢……或者说,在期待“帮助他人”这件大众所认为的正确的事带来的认可感呢?
“抱歉。”
这时候,面前的女孩忽然道。
美沙忘记在哪看到过一个关于宝石的理论了,大意是能反射出越多彩光的宝石,象征着更高的品质和更珍贵的价值。眼下,她透亮碧绿的眼睛就像那些最名贵的珍宝。
枡山瞳笑着说,“很谢谢你对我说那些话,真的。”
美沙:“……不客气?”
她的思维还浸在方才的问题里,直到眼前这双璀璨夺目的祖母绿眸子里多了一丝黯淡的怅然。
“也请你忽略我乱七八糟的发言。”枡山瞳道,“我想,约莫是我不好意思被你看到了发生的一切,才会胡搅蛮缠乱说吧。究其根本,是我不愿承认现实罢了。”
“啊,不要说得这么严重啦。”
美沙慌忙摆手,忘记了纠结。
“你会有美满的恋情的!”她道。
望着女孩子清丽的脸,对离开的那个男人,即真正胡说八道的人,女大学生的怨念又多了几分。
“就是会说出那种话的人,真的要多考虑一下为妙。”
金发女孩展颜一笑。
“会的。”她对美沙道。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又俏皮地对她抛出了一个wink。
“再说了。”枡山瞳道,“如果我们都是说谎者,谁规定他一定就是更高明的一方呢?”
“哈哈。”
说话间,影院的字幕放到了第三首音乐,那名帅气的男性也重新出现在了门口。美沙起身与前排女孩告别,没忘记做自我介绍。
离开时,她听到女孩这样道。
“美沙,要小心‘亏欠感’啊。”她道,“善良的人,总是容易过得辛苦。”
……轻而易举就掉入被操控和摆布的深渊。正如反思与歉意,常常是跌入陷阱的正片预告。
“走吗?”回来的安室透道,“车子我已经停好了。”
远远的他就看到她和另一名观众交谈得很是开心,一扫之前隐隐的郁气。
帮她将东西拿好,他笑道:“是遇到了有共同话题的新朋友吗……你在看什么?”
女孩的视线还落在荧幕上,有几分执着的意味。
“Catering.”枡山瞳蹙着眉道,“刚刚一闪而过,没看清楚……”
Catering,饮食服务商?为剧组提供餐饮的餐厅吗?
安室透:“大概是哪一家?有记得招牌是字母还是汉字吗?”
“字母是乱序的,可能是少见的姓氏吧。”她道,“至于类型,好像是一家牛排馆……唔,这次是合作的场地。看来这部电影的制作费很充裕呢。”
新出字幕是国外的旅游局。和餐厅一样都是剧组资金的照妖镜,在有限的前提下,要为全剧组提供饮食,制片人通常会选择连锁快餐店和平价餐厅。
“我还以为你是找到了想吃的。”安室透故意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来只是在考虑投资吗?”
许多行业都喜欢在影视上掺上一脚,Masuyama集团有这个计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是突然想到了。”她扭脸道,“不好意思,是无趣的话题,我们是该走了,对吗?”
“离结束时间也就不到三分钟了。”重新在座位上坐下,安室透道,“感兴趣的话不妨看完,最后才是赞助公司,制作公司与发行方信息吧。”
“好。”她道。
又过了一会。
“不过,牛排似乎是挺不错的。”身旁的女孩道。
“这是……在告知我晚餐决定选择吗?”他含笑道。
大小姐望着他,认真颔首。
“可以吗?”她道。
“当然可以。”
锋利而趁手的武器。
是不太喜欢,但这把利刃早已变成了印记,能被如此称呼,就证明它是多么难以去除。
枡山瞳无意识地攥紧扶手。
话语里潜藏指责,就会收获良善之人的反省;提及金钱,就会令他联想到她商业一面的身份;交出爱好就等同于交出喜怒哀乐的开关,对方会提升潜意识里的掌控感……
——也没什么不好的。
达到目的,就会产生愉悦。
这实在是一条人世间再可靠不过的铁律。
女大学生美沙是在接收到A的情况下可以得出B,安室透是在差不多的前提下会得出C或D,后者可以做到比前者省略一个步骤,缘由是他要更聪明,更敏锐。可归根结底,又没有什么不同。
“宿主,您怎么突然散发出一种……大魔王般的气质?”系统道。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枡山瞳在意识里没好气地回复。
“……您刚才不是在共享意识里呼叫玛克吗?”它道,“对方赶不过来,怎么办?”
“本来也就是随便问问。”枡山瞳道,“另一个身份出现的风险太大了。”
假如被身边人发现了,可能要再写两章狗血剧情。
“就像碍眼的人特别多一样。”她平静道,“方法也多得是。”
荧幕上的字幕终于走到了尽头,彻底变成黑屏后,安室透带着枡山瞳离开了观众席,专门的退场通道与光线明亮的大厅有一段交界处。
“嗨,你们才刚要走吗?”
女大学生美沙又冒了出来,快乐地和两个人打招呼。她的头发重新梳理过,唇上的口红也补好了。再看她来时的方向,显然是影院的盥洗室。
“是啊。”枡山瞳道,“您是接下来有约会吗?”
“被看出来啦?”
美沙不好意思地笑笑,“对,希望能顺利呢!”
“一定会的。”女孩道。
女大学生转头朝另一个出口走去。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与两人擦肩而过。
安室透眉头微微皱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记忆力没问题,清楚记得这个戴眼镜的男人是比他们早些离开放映厅的观众之一。
就在这时,轮椅上的女孩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低头看过去,她才好了没多久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安室先生……”枡山瞳紧张地舔了舔唇,“那好像是前几年上过报纸的,性犯罪犯……你觉得……”
他是跟着女大学生的动作而动作的,去的方向也不是大部分人会选择的前门,而是她离开的后门!
安室透神色一凛。
简单叮嘱过她,他便追出去了。
枡山瞳在原地望着对方的背影。
“看,系统,黄金多功能角色不就在身边吗?”还马上要去完成【美沙的顺利约会】剧本。
第197章 又是不正当的鼓励
安室透出门后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个男人会选这个地点。
名为美沙的女大学生是这家影院的常客, 证据是她轻车熟路选择了少有人走的后门,步伐轻快,目的明确, 这些都是熟悉道路的表现。作为普通人, 她并不需要如同安室透一样,在到达每个地点前特意去掌握附近地形, 必定是常来才会对抄小道熟得很。
固定的出入规律也方便了跟踪者。
起初跟上来时, 安室透更多是出于了解情况的心理, 女孩的嘱托也是重要原因。至于被大小姐记住的疑似性犯罪犯会挑今天动手,这种巧合发生的可能性太低了。
然而,等他注意到对方反手持在身后的匕首时, 便敏锐地意识到, 今天竟然真的是对方按捺不住, 要对目标下手的日子!
僻静的小道里, 男人的鼻息加重, 手臂肌肉也绷紧了, 若是此时绕到他的前方, 大概还会看到发红的眼珠……这些都是情绪激奋的表现。
美沙似乎也感到了这种紧张, 女大学生稍微加快了步子。
这条路已经走了快一半了, 靠近巷口的地方违规停着一辆灰扑扑的小型货车,车门半开,旁边地面上摞着几个纸箱,仿佛是有快递员搬货搬到一半。男人的想法不言而喻。袭击威胁,逼人上车后将她带走……
安室透手腕动了动,他一直在隐匿行踪。救人要紧, 和她见面这件事, 也不要暴露在人前比较好。
摸出【波本】的枪, 装上□□,估算了下距离,他瞄准了那辆不起眼的运货车的油箱。
……
“滴——”
电影院里铃声长鸣,表示有紧急情况,需要人群快速疏散。方才,许多人都听到从后门处传来了一声巨响。有人跑出去查看,紧接着,人群里就响起了“发生什么事了”“好像是爆炸”“着火了”诸如此类种种声音。
街边,白色的马自达RX7旁。
从身边路过的人们口中捕捉到相关信息,本来托着腮作沉思状的枡山瞳弯了弯眼睛,再抬头时,女孩适时换成了不明所以的表情,还夹着愈来愈胜的恐惧和担忧。
安室透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张脸。望见他的身影,她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唯有眼里充满了急切和疑问。
他冲她做了个“放心”的口型。
跑车车轮转动,听安室透讲完,女孩的脸上一点点浮起纯然的喜悦,转瞬间焕发出极大的勃勃生机,这样的生机,在疾驰的车上显得尤为应景,与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景色,耳边刮过的风一同……成为了那些特殊时刻,那是压抑时光里的难得自由。
“您现在已经习惯与人为善了?”她嗓音清脆地笑道。
组织里的波本笑了笑。
“满足女孩子的愿景而已,算什么与人为善?”他扶着方向盘,“我更倾向于称呼这为‘绅士风度’。”
这话令她的笑容更胜一分。
“谢谢。”枡山瞳道。
他施加的“援手”在晚餐时得到了“回报”。挑中的牛排餐厅近期在举行限定活动,被服务生推来的抽奖台上是姿势各异的小牛仔,据说其中有一个靴底被涂成了金色,标志着大奖。
枡山瞳本来不想动,安室透看出她在担心什么——任何容易给旁人留下记忆点的行为,为了低调,都应该尽可能避免。
“大小姐就对自己的财运这么有自信吗?”浅金短发的男人打趣。
枡山瞳从膝盖上拿起什么,默默从桌下举到面前给他看。
那是她的钱包。
安室透会心一笑。
“好吧,是我该对你的运气更有信心的。”他道,“没关系的,我会处理,做该做的事。”
这话就差直说“想玩就玩吧”。
枡山瞳在心底叹了口气。
——又是不正当的鼓励。
她的指尖落在一个个精美的小人上,扑闪的长睫显示她正在认真考虑。
她也确实很认真。
——离他们的桌子三米外,做牛仔打扮在乐声里晃动身体的显然不是餐厅雇佣的气氛组,除非现在依靠发广告单也能买得起百达翡丽了。白人男性,四十岁左右,狂热的骑马爱好者,单身……最重要的是,是这家西部牛仔主题牛排餐厅的老板。
餐厅老板已经第三次扫过她的桌子了。
枡山瞳的手指差一点就选中了金靴子大奖牛仔,却还是没点对。这位老板的目光里透出了一丝失望。
他的失望是有理由的,庆祝的彩带早就准备好了,却迟迟无人中奖,都有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在造假了。这个客人看着运气挺好的,人长得也适合宣传,而她选择的牛仔,就在真正的大奖牛仔右边啊!
随时起舞的老板晃远了,不再关注这里。
两人获得了三等奖。这是一个金属制的迷你高顶毡帽,可以放在车内充当装饰品。枡山瞳摆弄了一会,递给了安室透。他本想再说两句什么,但见她目光灼灼地坐在那里,眼中是兴奋与希冀,好看的霞光落在她的侧脸,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
这次总算不是不记名账户了。
他五指回落,将东西握在掌心。
这份心情没能维持太久。会面结束后,安室透把大小姐送到一间美术馆门口,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将车开到视野开阔的大桥上,他接通了来自贝尔摩德的电话。
神秘女明星在不久前有一场和他隔了几个时区的旅行,从最近一次见面的肤色来看,她还来了一次不错的阳光浴。
“……没错,正如你想的那样。”安室透单手拿着手机,对着河面开口,“那位‘银舌头’,克罗斯维奇在斐济有账户。”
“……对,不然为什么两次袭击?明显不是出自一人手笔。”
他轻笑一声。
“这不是很好吗?不用我们出手,组织的绊脚石已经消失了。”
讨论完腐败政客究竟碍了谁的眼才死于非命,他换了个立着的姿势,倚在栏杆上,脸上笑容早已消失,语气里的笑意依旧没变。
“好了,贝尔摩德。”他道,“我的筹码已经给出了。这可是很艰难的选择,毕竟,离开那里那么久了,现在又被困在东京都,我的每一条所知的消息都弥足珍贵……”
“那么,我的回报呢?”
电话那头的女声又说了几句,试探与叮嘱。
“别把我想得太糟糕。”他说,“我会利用他做什么?”
“那可不一定。”贝尔摩德道。
身处高层寓所的女人躺在长椅上,按下遥控器按键,及地窗帘缓缓打开,欣赏着傍晚的天空,她道,“波本,你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我承认。”
安室透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金光闪闪的牛仔帽放在眼前,帽檐角有一行英文,“Heroes on Horseback(马背上的英雄)”。这是西部牛仔的别称,是对开拓者的赞颂。
“……那人做出的东西,在国际市场上一定能大卖一笔。”
“你缺钱吗?”女人嗤了一声。
“金钱只是其次。”男人转动着小号的牛仔帽檐,“别说你不懂,贝尔摩德,能交易的其他东西才是真正重要的。”
这次他的话尾带上了颤音。
“而我对那些很有兴趣,不能容忍它们在我面前大摇大摆地晃来晃去,装作视而不见。”
“有没有人说过,波本,你其实是个控制狂?”
“没有。”安室透笑道,“他们一般都夸我亲和阳光,善良有礼,希望下次还合作,连琴酒都表示,很乐于见到我呢!”
“服了你了。”贝尔摩德低低嘀咕。
“劝你一句。”她道,“她的状态还不够稳定,你想合作的话,怕要多等一段时间了。”
“她?是个女孩?”
“对。”
“代号?”
“Syrah.”贝尔摩德道,“她的代号,是西拉。”
安室透结束了通讯。桥上的晚风并没太多凉意,他心里的沉重却多了一层。想到有时会出现在波洛的女程序员,和景光一同踏入咖啡厅的场景仿佛就在昨日。如今她已经落在了组织手中,还……拥有了新代号。
贝尔摩德以为波本是欣赏新来成员的“作品”,毕竟她的程序已经开始小部分运用。而安室透希望和其进行合作。千面魔女这才把对方的代号说给了他。组织成员间私下的资源置换虽说没那么光明正大,但也算正常。就以安全通讯线路来说,不管卖给哪一方,政府或集团,黑或白都有着极大的利润可言。情报专家靠得就是这一手,至于对组织如何交代,只要结果有利,手段都好说。
只是……
得把这个消息告诉景啊。
这么想着,他却一时半会没有动作,只把小小的牛仔帽摆件摩挲了一遍又一遍。
枡山瞳登上了唐泽管家派来接她的车。
“大小姐,今天回哪里?”前排司机问。
“老宅吧。”
枡山瞳打开手机,先将公司程序有关的事务处理完,着重驳回了管理人员宣传方案。之后一目十行看完了剩下的专业课参考文献。
这才在共享意识沟通其他身份。
佐久间佑穗在房间里发呆,直到意识另一头有拨动的感觉,打起了精神。
——怎么样?
——老样子,每做出一点东西,都要经过其他人全方位的测试。
——白费功夫。
——谁说不是呢。
女研究员推开卧室门,走出去。有了一定成果的她,自由权限也随之升高了,在基地划定的安全区域里基本可以自由行走。来来往往人也不会为难她,顶多多看她几眼。
她甚至交到了“朋友”。
有着科研至上的理念的人,本就容易对其他东西都不太在乎。更别说计算机与网络方面的特殊性,有时候,“泄密”与“追求信息透明”的公正公开理念只有一线之隔。
这里还收容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天才。他们的国家深陷战火,通过正规渠道获得和平的乐土难于登天。反倒是接受这份工作,可以为家人和自己提供保障。
“Syrah(西拉)!”
眼前脸色发白冲过来的年轻男性就是其中一个。
“Semillon(塞米雍)?你怎么了?”
“快走,不是,躲远点……”
塞米雍过来就要抓住她的手腕,佐久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来到放备用主机的装备室。
“可怕的人要来了!” 塞米雍心有余悸道,“看到那个壮汉了吗?”
“他代表的是组织里最可怕的人了,千万不要惹他!”
佐久间顺着门上的小窗户望去。
——噢,伏特加,是你啊。
第198章 完美闭环恋爱小说
伏特加是来寻求技术团队的后勤支持的。
这是好听的说法。
当他将一个迷你的“汽车钥匙”摸出来的时候, 透过[佐久间佑穗]眼睛看到的枡山瞳就明白了,伏特加是来修东西的。
“这是一个……”研究员们试着问道。
“信号干扰器。”
当伏特加没有一口一个“大哥”,也不再时不时憨笑时, 戴墨镜的壮硕的高大男性不苟言笑, 着实有气势。
“其他分部的成果,针对的是海事通讯。”
他道, 示意黑色设备上一处破损, 有明显的焦痕。
“被一把Sig P239穿透了, 检查下还能不能正常使用,以及能否用在其他场合。”
把东西放在台子上,伏特加稍微退了几步, 几名研究员围上来, 很快就有人出于好奇把东西拿起来, 置于扫描设备上。
躲在装备室的塞米雍也有点忍不住, 跃跃欲试。
“其他人做出来的东西啊?不知道是什么水平。”
——我知道。
枡山瞳面无表情地想。
——这玩意就是我做的。
塞米雍回过头, 他被称为西拉的小伙伴也没那么害怕, 颇有些想要出去的意思。
佐久间佑穗眨眨眼。
“那一起去看看?”她道, “就算像你说的那样, 对方也不会无缘无故, 恶意找茬吧。”
“唔——”塞米雍犹豫了会,狠狠心,下定决心。
“也许你说得对,今天最可怕的那个人还没来呢,走!”
他推开了门。
两名研究员出现的那一刻,伏特加立马敏锐地抛来了视线, 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们, 并没说什么。塞米雍低着头,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自己绝不是因为害怕才藏起来的。佐久间学着他的模样,假装理直气壮。
凑到检测设备旁读了相关指数,塞米雍道:“这好像不是通讯干扰器……”
伏特加紧盯着他。
“是干扰器。”佐久间纠正道,“可以截断船上的卫星通讯。”
“怎么会?”塞米雍皱眉。
“那部分应该是不巧被破坏了,看这里残存的参数……”佐久间道,“还有这一行,显然是为了达成欺骗干扰。”
“噢噢,是组合功能。”
塞米雍恍然大悟,之后,见墨镜男还是冷脸,他大着胆子给自己解释:“破坏通讯只是一方面,船只定位不能无缘无故从海上消失,否则就等于告诉别人它在哪里……这部分装置是用来制造大量虚假信号的,可以欺骗监测系统。同时,船上的导航也会一切如常。”
“在驾驶人员看来是正常的。”佐久间道,“实则船只已经开始小幅度偏转,譬如从走直线变成了曲线……”
“对对。”其余研究员也纷纷附和,最后给出了结论。
“但是装置本身修不好了。”佐久间说,“被破坏得太过厉害,况且,其中涉及到的技术不是1.0版本的电子战,而是在某些海域你来我往实际应用过多次的升级版。”
她的话太过于斩钉截铁,塞米雍偷偷拽了一下佐久间的白大褂,唯恐墨镜壮汉对她不利。
好在伏特加只说了句我知道了,没透出什么情绪。
等他离开后,站在佐久间身后的塞米雍重重舒了口气。
“至于吗?”见前面的同伴转过头来,如是说道。
“怎么不至于!”塞米雍又把她拉到一边。
“你不知道……”他悄悄地说,“一般的成员不一样,我们不招惹他们,他们也不能招惹我们,但这人不一样,对于我们的‘立场’,他们有权做出自己的判断,你明白吗?”
他说得委婉,主旨很清晰。
惩叛者总是有独立的处理权限的。
“要小心哦。”塞米雍又道,唯恐她放松警惕,掉以轻心,“除了这个人,有个银色长发的男人,更要躲着走……”
“知道啦。”佐久间笑笑,“没什么的,我又没隐瞒什么。”
“新来的研究员如何?”
伏特加回到安全屋,琴酒正在慢条斯理地擦枪。
面对大哥的疑问,他老实答道:“没什么疑点。”
伏特加边说边把坏掉的设备放在桌子上。
“关于这个东西的说辞也和切宁给出的一致,没有保留什么信息。但也说修不好了。”
“我有说要修吗?”琴酒道。
“……没有。”
“把使用痕迹抹除,彻底粉碎。”
对女研究员考验,并不是由于发现了她存在什么具体问题,只是琴酒的习惯。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新加入的角色更是如此。有代号就证明她会在未来承担更多的工作,适当考察理所应当。
“好的。”伏特加应下,准备一会就前去对大哥随身携带了好几天的坏掉物件实行标准消除流程。
忽然,想到什么,他又道,“对了,大哥,埃德加尔被调到亚洲去了。”
监督人员流动也是他需要配合琴酒完成的工作内容之一。
埃德加尔属于三级调动,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关于切宁酒的一切都需要提高关注度,因而他多留意了几分。
琴酒擦枪的手顿住了。
长发男人起身,将枪支放在一旁,开始确认情况。
不久结果就出来了。竟然是玛克提出了要求,并获得了相关许可。
“玛克?”伏特加提出疑问,“他调埃德加尔做什么?”
他更想直接问,切宁要那小子做什么。
琴酒手指落在手机按键上。
不一会,枡山瞳的电子邮箱里就收到了新邮件,只有一个名字。
——埃德加尔?
她鼓了鼓脸。
琴酒很快收到了回复。
——已知信息。
这就表示情况在她的掌握中。
琴酒放下手机。
“随她去。”
埃德加尔是这一届最优秀的一个,否则当时他也不会用对方去测试她的应对能力了。
银发男人将保养好的枪支放到一旁。伏特加也把废弃设备拿去特定地方处理。
基地里。
“……还有,我真的搞不懂,那些人为什么总喜欢说枪支型号?”
塞米雍喋喋不休,现如今话题已被他扯到了奇怪的地方。
“被枪打穿了就说被枪打穿了,还要说出公司和产品类型。”
佐久间手头工作不停,忽地,她用夹子捏起一块芯片,举在他眼前。
“这是什么?”
“M84D U芯片?”塞米雍一头雾水。
“大部分人就叫它们芯片。”佐久间道。
“啊,你是这个意思!”
共享意识另一端。
欧洲大陆阳光高照的时候,东京都进入了深夜。
枡山瞳翻了一页手里的书。
——这要是我本来打算坑人的话,该是个多么完美的闭环。
——但我们并没说谎。
佐久间佑穗一边应对身边同伴的话,一边与自己沟通。
——还以为[濑川]来到日本,我又从英国回来后,再也不用二十四小时清醒了呢。真讨厌时差啊,这和全天候工作有什么区别呢?
“大小姐。”
现实里,枡山宅,二井麻梨子望见卧室灯还亮着,便前来查看情况。
“您还不睡吗?”她道。
“马上,再等等。”枡山瞳道。
“是要等朗内尔先生回来吗?”二井又看了眼时间,“但是很晚了欸。”
“不是,我想看完这一章节。”她道。
“那,需要我为您拿些安眠茶吗?”
“不需要。”
“好,有什么问题您记得叫我哦!”
负责的女仆小姐消失在门口。
走在走廊里的时候,她不免想着,管家先生到底去哪了?还有,大小姐真不愧是名校生,读书总是这么用功啊。
霓虹,某组织基地。
“差点以为你永远不会来找我了呢!”
埃德加尔道。
他在枪场里打发了一下午的时间,现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枪。这个曾经以谷口名字短暂出现过,又陷入暂时“冷冻期”的年轻人一头黑发,比之前长了些,束成了小辫子,那缕时髦的紫色仍然存在感十足。
转了转一双蓝色的眼睛,他饶有兴致道:“呐呐,需要我做什么?”
说着,他又朝着胸向靶子放了一枪。
满环。
除了对话的两名成员,四周空无一人。
黑色短发的高大男性站在比自己低半个头的年轻人身边,双手插在口袋里。
随着枪声,硝烟味逐渐弥漫,埃德加尔注意到代号玛克的成员脸上表情毫无变化。
“保护一个人。”他道。
“保护?”埃德加尔夸张地皱起整张脸。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他道,“面试官,请问您是否见过,读过我的简历呢,保护不是我的专长,不如说相反……等等,好像这也比没工作要好,保护谁?”
玛克把一张照片丢在他面前。
埃德加尔放下手里的武器——在那之前,他又开了一枪,还是十环,正中立起的人像胸口。
“这个女孩……”
他见过。
这么想着,埃德加尔却不愿意招惹棘手的Top Killer。
“……挺可爱的。”他故意用带着口音的日语道,“据说在这个国家,这是最高表扬,对吧?”
他翻过照片,背面写着“枡山瞳”三个字。
这他也见过,还在网络上搜过,是那个女孩的名字。
“她的详细资料呢?”埃德加尔道。
“随后会给你。”玛克道,“我需要你做的,就是保障她在未来一段时间内的人身安全。”
“她和组织是什么关系?”埃德加尔明知故问。
玛克:“她所掌握的集团对组织很重要。”
那倒是,想到那位大小姐的身份,不用说埃德加尔也明白对方代表了源源不断的财富。但是……
埃德加尔曾有过处刑队的工作经历,想到听闻过的小秘密,他道:“只是对组织?”
玛克盯着他,眼眸深邃。
“我听说。”埃德加尔道,“有些人在从禁闭室出来后的欢迎仪式很奇怪欸,会有可爱的女孩子在门口等他!”
他一副大呼小叫的架势。
“这是可以的吗?我也能拥有吗?”
他的态度很轻佻,实则饱含深意,话语里意有所指。
玛克和这位大小姐,不只是公务上的关系,只怕私人关系也很特殊。
埃德加尔很想弄清楚是哪一种。
没有人从禁闭室里出来后,会有迫切想见到的人。依据埃德加尔自己的经验,那时候的体感只会是恶心,反胃,精神恍惚……根本无心牵挂他人。而组织安排一个女孩在门口的原因会是什么?
他捏了捏枪把。
建立习惯?有人在刻意培养玛克和枡山大小姐的牵绊?
玛克道:“不能。”
“那真是可惜。” 埃德加尔停了停,又道,“玛克,你有过养狗经验吗?对驯养怎么看?”
他有没有意识到,有人在通过这个女孩对自己实现精神控制?将每一次的重获光明都和一个人的出现捆绑在一起,只会加深心理的病态。
“没什么看法。”
黑发男人情绪平静,道:“你的意见呢?”
“我的?”
“是啊,听说,有一种狗叫哈瓦那犬,忠诚而可爱。”
埃德加尔笑容微微僵了僵。他的家乡在南美,哈瓦那犬正是本土流行的品种。
这话是巧合吗?他的拉丁血统不算明显,但也不是完全看不出来。
黑发男人的话还在继续。
“……脖子上拴着铃铛时,跑起来尤为活泼。”
埃德加尔蓦然收紧了五指。他小时候养过的狗,昵称就是“铃铛”。玛克掌握了他的家庭情况?
“我没那么傲慢。”玛克淡淡道,“你的简历,我当然看过了。”他伸手从枪台上拿过埃德加尔习惯的枪,扬手对准场内的靶子,砰砰砰一连开了十枪。从左到右,从高到低。
耳侧的播报声告诉埃德加尔对方每一发都打中了十环。但不止如此……埃德加尔望去,凭借极好的视力,他看清了,对方每一发都覆盖了他原先打出的痕迹。
“抱歉。”埃德加尔收敛了脸上不正经的神色。看似疯狂的年轻人,其实并没有那么疯,“只是,您知道,糟糕的感情总会毁掉许多人。”
他试图给自己赢回一些分数。
“如果连一个人都毁不掉……”玛克把枪放下,对他笑了笑,“那还叫什么感情。”
“还有。”他换成西班牙语道,“记得丢开你的口音。”
埃德加尔的日语本可以说得标准而流利。
又一发击中了目标,仍旧是十环。
二井麻梨子不放心地再次去往大小姐的卧室的时候,女孩已经陷在松软的大床中睡着了。
床头的灯还亮着,二井轻手轻脚地关上,顺带看到枡山瞳耳边躺着一本半开的书。大概是她看着看着困意上涌,没放好就睡去了。
女仆小姐把书合上,收好,在放到桌上时愣了愣。
这竟然不是大小姐常看的学术书籍,也不是商业理论,而是一本轻小说!
书名设计很有特色。
《偏执狂!异世界女友过分可爱》
这一刻,二井十分想打开看看。
第199章 感觉适应风雨欲来
“你知道sensory adaptation吗?”
“那是什么?”
“感觉适应。”
见眼前女孩不懂, 一脸严肃的阿利克斯解释得更认真了。
“就像村子里采摘刺草花的老婆婆们。”他用一种随处可见的植物打比方。
“明明草茎上都是扎手的刺,她们却不戴手套收集也没关系,摸上去也不会流血。同一感受持续时间久了, 人们便会慢慢适应刺激物, 全盘接受,直到心神再也掀不起任何浪花。”
纯真少女莉莉不解:“这不好吗?不再会被伤害?”
“不被伤害是好的。”阿利克斯装模做样地点点头, “但感受一定是坏的吗?如果它不是, 这时候, 习以为常就会变得致命。”
“致命,会死人吗?!”莉莉大惊。
“不会死人。”阿利克斯有点无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致命——无聊得要命。百战的战士和魔法师都不会喜欢无趣的生活的, 安定平稳就像普通的水一般寡淡。”
“人是有阈值的, 心也是, 爱也是。”
——《偏执狂》小说第五章。
凌晨两点, 大厅钟声刚过, 今晚负责值守的二井从迷糊中听到了动静, 她从守夜的小窗口望去, 原来是大小姐的贴身管家朗内尔先生回来了。
对上她的目光, 男人露出带着安抚之意的笑容, 随即朝宅邸更深处走去。
二井也咧了咧嘴。
她重新趴在桌子上,点亮了一旁的手机屏幕,一行行文字的页面显露。
出于好奇购买了大小姐同款电子版读物,二井这个晚上看完了五章。
她发现一个事实。
转世后来到剑与魔法大陆的男主角绝对是精神病吧!
仔细想想这也不稀奇,人物属性都写到书名上了……
枡山瞳感知另一个自己带着水汽靠近,心念动了动, 干脆让[朗内尔]一同躺下。
沐浴完的黑发男人倚在床头, 身上香根草的清新味道愈发明显, 与这片空间已有的细腻花香碰撞交融。
——一次能欣赏两种香调的产品,算是马甲身份的另一个难得的优点了。
她闭着眼睛道。
——那可真是寒酸的优点。
[朗内尔]回道。
组织基地里男人和埃德加尔一举一动的相处都在意识里同步过,该做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朗内尔拿过被女仆小姐放好的书本翻了一翻。
——伏特加的建议居然有点道理。
枡山瞳想到的是有次同琴酒看望皮斯可归来后,墨镜壮汉的一条奇怪提议。
在恋爱小说的指引与参考下,新出的感情剧情很是具备说服力。
从战场和鲜血里回归的战士,如履薄冰,在心跳与颤栗中度过每一天,他需要的不是日复一日如出一辙的安定与平静。病态的情感不是负面描述,不如说代表了更确切的存在感,更热烈的心情,恰如偏执的主角所言,人是有阈值的。普通人的健康关系太淡,太浅……与之相比,纠缠也好,伤害也罢,纷杂的疼痛是荆棘中长出的玫瑰,水晶杯里盛放的烈酒……玛克的确有意纵容着这一切,那是他活着的证明。
——至少埃德加尔是买账的,他恰巧有着“适当的疯狂”。
枡山瞳下了结论,针对自称有着金刚鹦鹉蓝眼睛的埃德加尔。
——希望聒噪的小鸟顺利达成他的使命。
[朗内尔]道。
——百分之八十吧。毕竟他的疯狂是适当的。
会权衡利弊的埃德加尔不够疯,这点早在之前的交锋中被她留意到了。不够疯就意味着足够可控,足以让事情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
——就是……
朗内尔伸手,把女孩由于侧躺而落在双颊前的发丝拨开。
——找了这么个由头,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不能在你身边了。
——要不要再去欧洲看看?
——不是早就搞定了?
——也对,重头戏是这边,要防止意外。
第二天一早,二井麻梨子前来送早餐。朗内尔从她手里接过后厨备好的烤蕃茄和黄油炒蛋。空出手的女仆小姐揉了揉眼睛,却见到管家先生肩膀处有一点闪闪的东西,她指了指,朗内尔把东西放好,向旁瞥了一眼,淡定摘下一根金色的长发。
大小姐就坐在餐桌一头喝茶。
二井看看大小姐披在睡裙后的金发,又看看管家先生深蓝色的晨衣,朗内尔还没换上正式衣着,柔软的衣物缎面泛着流水般的光泽……二井总觉得哪里不对。
送早餐是她这日最后的工作,困乏袭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哈欠,立刻努力瞪了瞪眼。
“快去休息吧。”大小姐闻声望过来,笑道。
“噢,谢谢您。”
女仆小姐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虽然很简单,确实也是推理行为了呢。”
朗内尔道。
“是啊。”
枡山瞳把红茶杯放下。
同一个清晨,安室透晨练的场所换了地方。
“临时喊我出来做什么?”
他扣着帽子,把标志性的金发遮得严实。
“降谷先生。”风见裕也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关于您交代的计划,还要继续执行吗?”
“为什么不继续?”
安室透状似随意地敲着面前的栏杆。
“我们已经熬了几周了,目标周围一点征兆都没有。”风见有苦说不出。在长官发布了全天候监视上村舜太朗的任务后,他和公安的同事们轮班了好多天,却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风平浪静。
“这得……”他欲言又止。
“等到什么时候?你是想说这个吗?”安室透道。
——降谷先生这是冷脸还是正常表情啊?
风见迟疑着点点头。
根据长官的说法,上村舜太朗随时可能遭遇“清除”,也就是秘密暗杀。出动者的时间不定,方式不定,唯一能肯定的是手段顶尖,极其难缠。而他们要第一时间察觉到对方的出现,并将其逮捕。要高度警戒,小心人身安全。
这么多前提扔过来,还有再三的强调。风见带领的队伍动用的全部是精英队员。即便如此,防备和保护从来都比刺杀要高一个难度。更别说他们要提供的是目标上村不知情情况下的私下保护,并且还要反过来逮捕据说是顶级精锐的行动老手。
“我不能出面。”安室透语气平静,“也理解你们的难处。但这是个值得一试的机会。”
经历过重重险阻,他们查明了上村的身份。上村舜太朗,他和谋杀相泽夏美的炸弹犯大竹健,即增田,是类似于义父子的关系。事实上,安室透怀疑当年年幼的男孩之所以会被组织看中,最大的可能是先一步进入组织的警官上村做了“引荐”。在父母的悲剧发生后,增田凭借特殊的天赋被组织纳入了后备杀手的队伍。
这是组织常用的选取人才的手段。
“组织里的风声发酵得差不多了。依照惯例……和那人的习惯,他一定会出现。”
安室透又道。
身为情报专家,操控消息是他的专长,即使这样,他也做得慎之又慎,没用波本的身份直接汇报,而是通过多个源头,逐步引导风言风语在组织里流传。同时,黑田作为警视厅一课的理事官,适当调整了上村作为九系警官的任务,不需要有多明确的指向与内情,只要让他的日常里产生一点点反常即可。两相结合,足以令疑心病甚重的组织中人心生疑惑。
等这条消息传到该传到的人耳中,是朗姆发现不对劲,进而琴酒出动……还是琴酒依据个人习惯监测成员动向,前来调查情况,一步到位对其处决灭口……不管哪一种,静候已久的公安都会有所收获。
“您确定不会牵扯到您的身上?”风见道。
公安本打算直接逮捕上村,最终决定把这名黑警留下来作饵的缘由,就是对方也许能将组织的重要人物“送”到他们手中。
“不会。”安室透道。
他很冷静,之所以一直以来,他会利用自己的身份返回消息,却不会运用情报对某些关键成员实施逮捕,便是因为要掌握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保持警惕,保持小心。”
风见大大的黑眼圈实在惹眼。
安室透道:“实在累了,我可以任命新的……。”
出于高度保密的需要,降谷零只对风见说出了详情,下一级的具体执行者知晓的情况要再少一些。
“不需要,降谷先生,我可以!”
风见听到体贴自己的话语,恨不得指天发誓,“既然您说那人一定会来,我一定会跟到最后的!”
精神高昂的属下走后,停了半晌,安室透才驱车前往咖啡厅。
车内的浅金短发的青年无甚表情,除了偶尔目光里会泄出些许冷冽。
他说谎了。
琴酒不一定出现。除此之外,那个男人的警惕性极强,交手后秘密逮捕的成功几率并不高。假如他用波本的身份接近对方,打听一些消息,那么结果自然不同。但这样一来,这个经营多年的代号就可以直接宣布作废了。
这几日,他最好离行动组的成员越远越好。
为了避嫌,安室透决定连基地也不要去。
该下的鱼饵已经下了,结果如何,要看运气。
工藤宅。
赤井秀一听到卧室外传来声响,一手确认了腰间的配枪。
步入静悄悄的客厅,见到沙发上的小小身影,冲矢昴面目的男人将手从武器上移开。
“你怎么来了,小子?”
FBI搜查官放下枪,视线里捕捉到某个东西,“这个时间,你不该在学校吗?”
“是啊。”
脚边扔着书包的江户川柯南扭过头,眼神失焦,“小学。”
他的沮丧与失态如此明显。
赤井心下了然。
“这不像你。”他说,“耐心点。”
“我知道。”柯南捂住脸,“但……”
组织的庞大势力他不是第一天知晓了,高中生侦探从来都表现得很镇定,对此,不管是工藤优作还是有希子,又或是还住在他家里的搜查官都很放心。直到他今天又看到了小兰拿回家的大学介绍册。
她和园子的谈话里也越来越多充斥着未来大学的选择。
焦躁和不安在工藤新一的心头浮起。
他在她的成长道路上已然落后太久了。
而在工藤新一和毛利兰电话里,关于同样的话题,他不得不打了预防针,为了解决一桩特殊案件,他很可能会未来选择就读于国外的某所大学。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请她放心,案子搞定后,他会第一时间转到她所在的高校的。
毛利兰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付出了信任。
但是,还要多久呢?
“安室先生那边,有消息了吗?”
与其说是公安和FBI的合作,不如说是濑川先生和安室先生的合作。在交换情报的前提下,赤井秀一与柯南分享了逮捕琴酒的打算。
对于这个计划,曾和安室透同为组织成员的黑麦威士忌态度惊人的相似。
考虑到组织成员不落痕迹地处理目标,是他们的基础素养。落下痕迹才是下乘。就算琴酒真的到来,全身而退也很有可能。这仍是个好机会,五五开的好机会,绝对值得一试。
“还没消息呢。”赤井秀一道。
冲矢昴露出了招牌笑容。
“小子,我就再说一遍,耐心点,想想完美犯罪。”
柯南皱了皱眉。
赤井先生是在类比。如果这个陷阱是完美犯罪的杀人事件,那么,凶手就是藏于暗处的怂恿者。他并不直接用利刃或毒药对受害者下手,而是根据目标的特性,一次又一次,隐晦地鼓励其置身于危险之中。
像是向酗酒者热情推荐游泳与赛车的新兴趣。终有一次,未曾改正的缺陷会让其在深水和悬崖上送命。不是百分百的致人于死地,而是让对方自己踏入足够危险的环境,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静待命运的镰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