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3年3月24日

我靠马甲成为红黑端水大师 by 姬子牙(274 – 279)

第274章 从未离开的执念面纱

她从浴室里走出来, 拿衣服的时候,指尖在一件天蓝色的裙子上停了停,但最后还是换上了黑色的战术服, 金色的长发全部束在脑后,露出的整张面孔,在不再收敛气势之后, 愈发有种浓墨重彩的惊艳。

枡山瞳通过共享意识,关注格外忙碌的濑川阳太——伪造工作还剩下最后一点。

一边是繁忙,一边是闲适。

好在她早已适应这种分裂。

客厅的钢琴前, 她用一块柔软的布巾仔细擦过琴身和琴凳, 这才掀开琴盖。

这几天的虚拟音乐会第一次变成了实体。

她落下手指。

……

十九世纪。

“你的音乐教师说,你第一遍就学会了从魏玛新传来的曲子。”

家庭教师离开后,威廉.莫里亚蒂在练习室里找到了端坐在琴前的塞西利娅。

彼时, 魏玛这座古典小城还是德国乃至整个欧洲的文化中心。钢琴之王李斯特在此担任宫廷乐长, 更为其在音乐上增光添彩。

小女孩点点头。

“您想听吗?”她说。

“我有这个荣幸吗?”

乐声响起。

“真不错。”

一曲结束,英伦绅士这么说着,从旁边琴箱里取出一把小提琴。

威廉今日穿的是灰色法兰绒Lounge Suit,柔软而沉重的质感上压上了布雷西亚小提琴近乎浓艳的琥珀感的红棕色,恰似他的眼眸。

欢快俏皮的音乐很快自他指下流淌而出。

“帕格尼尼的小调, 不好听吗?”他说,“你喜欢的钢琴家,也有受到他的影响哦。”

塞西利娅说:“但是, 福尔摩斯才拉小提琴。”

在故事里,那从来是侦探的标志。

放下琴, 莫里亚蒂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他也并不坚持, 只道, “这是你的选择, 年轻的女士。”

“但我要说,有时候,不妨试试其他的道路。或许也不错啊。”

……

——其实,我在第一遍之前就学会了。

她的指尖的帕格尼尼大练习曲越弹越快。

这是李斯特取材自小提琴家帕格尼尼随想曲而作的钢琴曲。

——我早就会这首曲子了,在作曲家写出它们之前。

——或许也不算骗你。真正第一次学的时候,我也是一遍就会了。

这座空无一人的别墅在许久后第一次迎来访客,却没什么烟火气,萦绕其中的唯有乐声,它们时而激昂时而柔和,共同点是动听而优美。

她将记忆里动辄袭来的曲子全都弹了个遍,最后落下一个重音。

尾音在空阔的大厅里回荡。

枡山瞳沉默良久。

思维宫殿里,被复刻的数学教授背对着她。她知道,只要她“让”他回头,她就能再次看到那张鲜活的面庞。

女孩站在他的身后,凝望着他的背影。

她张了张口,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对不起,老师。”

结束弹奏,枡山瞳去厨房的位置烧上了一壶水。

白色的水汽在她面前袅袅地上升,弯绕,旋转,遇着了冰凉的瓷面,凝结成水珠,有了一定分量,又遽然砸落。

年久但还能运转的CCTV系统传来提醒。

系统:“有人来了!”

枡山瞳一把按上了电源开关,转身朝某个方向走去。但两步后,她又回过身,慢条斯理地把刚冲好的茶带上了。

黑暗的通道里。

手电筒的光从左晃到右,又从右晃到左,并不影响手持它走路的主人的平稳程度。

枡山瞳也不得不稳,她另一只手里还有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系统急死了。

从观测到动静开始,它就在宿主看不见的地方绕来绕去。

“谁追来了?警察吗?这可怎么办,您不是说这里不危险吗?”

“你不觉得我这条密道修得很好吗?”枡山瞳答非所问,好像在认真回忆,“当年,我就想要在这里装一个,但没机会来着,当时我还在装傻,调整监控系统是极限了……”

系统:“您有备案和提前安排的,对吗?”

“嗯,这条路通往海边。”她说,“底下有船,还有我的第七套备用身份。”

一人一系统一边说话,一边来到了道路尽头。

的确是海边,只不过不是平缓的沙滩,是高耸的悬崖,山石嶙峋,深蓝色的海浪一次次猛烈地击打着崖壁,波涛汹涌。

“船呢?”电子音道。

这里风也很大,几乎瞬间带来了属于空气的冲击感。

枡山瞳迈出去一步,又退了回去。

她靠在人工凿出的山洞口,于避风处慢腾腾地啜着饮料。因为冷还又把衣服裹紧了点。从始到终,无视系统着慌的呼喊。

“没有船。”

她将最后一点饮料喝完,扬手将杯子抛入海中。

那精美的瓷器尚未触及水面,就在海风的作用下,在山壁上碎得彻底。

系统:“宿主,没有船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结束了。”

“我知道,故事已经结束了,等评价出来之后……”

“不。”她道,“我说结束,是……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结局。”

“圆满完成三次任务,可以自行选择奖励。”她道,“其中有一条,【修改任何等级角色做某事的成功几率】,对吧?”

系统:“是……”

“等评价出来后,我要你第一时间兑换这条奖励。”枡山瞳说。

“角色……”她的嘴唇颤了颤,又舒出一口气,才道,“是过往世界的主角,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

“那件事,是他从桥上的那次坠落求死。几率是,将他的死亡几率降至零……也就是说,让他绝不可能死亡。”

这段话几乎是在颠来倒去叙述了,这种情形,在她身上从未发生过。

“我表达得够清楚了吗?系统?”

“是。可是,您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我说,我要停在这里,你怕什么呢?”

她的面孔一点点染上笑意,眼眸里有煌煌光芒流转。

“你忘记你还能复活了吗?任务一旦开启,死亡亦不能终止……不是吗?”

“……”

“是不是,怕结算阶段很特殊?”

她一字一句道。

“每个阶段,你都能令人死而复生,唯独这时候,你做不到。你无法阻拦我的死亡。”

“换句话说,一旦我死掉了,就是真的死了。”

“固然是世界的自由时刻……也是我的自由时刻。”

系统哑口无言。

她猜对了。

这点没什么稀奇的,她总是对的。

“可是,为什么……”

好半天,电子音才弱弱地开口,声音里还有若有似无的委屈。

“为什么呀,宿主,我们不一直都相处得很愉快吗?”

“没有。”她道,“我很厌烦,说实话,厌烦极了。我讨厌愚蠢,从小就是。”

“我讨厌

别人听不懂我的话,更讨厌要去试探才能把握那条名为[正常]的准绳。”

【除名】

系统忽然想起来,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宿主是抱着被任务系统除名的想法的。只是规定是,要满了十八岁,并且不和重要角色产生交集才行。

而当时,她再不出手,皮斯可就会死于枪下……所以她动了。

“莫非,宿主你当年的想法,直到现在还没变吗?”

系统惊诧万分。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

“为什么会变?”枡山瞳道,“我的记忆力很好。我从不会丢失我的目标……给我的身世与困境,无一不是在推着我向前走;而不想使用的马甲系统,放在我面前的人选,也有着那么多惊人的相似,令人难以拒绝。”

她的眉宇间染上了锋利。

“而我真的不怎么喜欢把主动权交给别人。”

“呜呜呜。”系统忽然哭出来了。

“您,您就那么……讨厌我吗?哇哇哇!”

这突如其来的一笔让她陷入了沉默。

“不,我不讨厌。”

片刻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坦白说,最初加入也是我的选择。但是,我实在不想继续下去了。”

这话透出了无端的平和。

系统抽噎着:“我,我隐瞒了很多信息的,您都不知道……”

“我知道,角色的惯性你对我撒谎了,或者叫剧情光环之类的。”

“你,你怎么知道?”

“很多例子啊。”她说,“违和之处,想忽略都做不到。比如游乐园里的交易,失去了成为由头的那块地皮,琴酒与伏特加还是去了,主角被袭击发生了……我救下了枡山宪三,他的义子爱尔兰,年富力强,却也在简单的事情上犯了错误……好在,并不是不能改变。这股力量存在,也能够被扭转……我用了佐久间的事件试探,在她的绑架发生后,我不去做什么,之前少有的故事性也会开始降临了。”

这个身份开始更像故事里的[角色]。

“那您一直以来都在对我说谎吗?”系统道。

“你……”她又叹了口气,“最初认识我时,我是什么模样?为什么你不能坚持那个结论呢?”

“……”

“不会是每一次都是谎言。”她道,“至于说了多少……”

“好多次,您选择拯救角色,而不是毁灭角色。明明那样更有效率。比如,您避开了[琴酒]与[波本]的冲突,说时机未到,其实不是,您是不希望他们死吗?”

“……对。”她说,“但也仅此而已。”

系统又想到一个问题。

“之前您说没有对其他角色命运做手脚,是不是也是假的?角色[萩原研二]……”

“不会有那么多无心下的巧合。只有推动事情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进。”

“可是为什么?”

“别说出你想的第一个答案。原因再简单不过,我不喜欢听从安排,又做得到而已。” 枡山瞳道,“‘私情’加‘任性’。”

“一切是您从第一天就想好的吗?”

“是,但不是每一步都如齿轮般严丝合缝,那种盘算我早说过的,容错率太低。”她道,“执行计划的高效方式——把握整体趋势朝着想要的方向前进,随时解决出现的小问题。”

所有棋子入局,出局,获得恰当的戏份,又下台。

其中,也并非没有意外,可是无论如何……

“现在,我抵达终点了。”

“那些人呢?”系统语无伦次,“马甲们呢?”

“他们怎么了?”

思维宫殿。

所有身份在此复苏。他们以一个个真实的生命为基础,加上适合的“成长轨迹”,拥有了一点合理范围内的改变,借此装备了不同的“技能”。

从女警到雇佣兵,从搜查官到研究员立成一排。

相泽与佐久间站在最中央,并肩笑着打闹。FBI搜查官正在最左边整理领带,最右,玛克侧身而立,将手指放在唇边,作为祈祷的收尾。

宛如一张合照。

唯有金发的女孩站在他们对面,低眸,颔首,屈膝行了郑重的一礼。

“各位,这是一场很愉快的旅程。”

不在马甲系统下的对话是不受到监视的。

她道:“很荣幸,是我们一起度过。”

分门别类的记忆,被塑造与暗示的人格,另一种人生。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以为你们是真实存在的。

“他们做的事情不是你想做的吗?那些就没有有趣的吗?”系统道,“哪怕你想留在这个世界也好啊!换成那些人的身份也行!正好还剩两个!”

“那是已完成的等价交换,不是我。”

“宿主,你真的很割裂。”电子音说,“那也是一部分的你。”

她没有回答。

“再说,这要真是结局,也太蠢了!”系统道,“想想其他人会怎么看你,那个,组织的人会以为你失误翻船了!警察也会觉得你不过如此……”

“到底我们谁才是人类啊?”枡山瞳失笑。

浅浅的笑意出现在她脸上,又像被大太阳照到的薄雪般迅速消失不见了。

“你真的觉得我在乎吗?”

她眺望远处的海。

系统惊觉,名誉,名声,评价,他人的看法……宿主必然知道完美结局是什么样的——看她为其他人打造的故事就知道了。但在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上,她甚至不在乎堪称潦草的收尾。

它看见她倚在山壁上,第一次放任了面上的疲惫。

“宿主,如果你一直以来都在说谎,那,你刚刚说的话,就都是真的吗?”

枡山瞳稍显意外地瞥了它一眼。

“你猜。”

系统:“来这里也不是随便的决定吧?”

“是啊。”枡山瞳道,“想不被追踪,人是不该由着自己的心意的。那会是能被人窥视的自画像。想走出去,就该用随机的方式离开……”

“而还算高明的侦探都知道这点。就像连环杀手们最后总会去找寻他们真正仇恨的目标。”她说,“这里是我的‘起源之地’……出现在这,是能被别人‘推理’出的合理行为。”

拐角处。

一片金色出现了。

随即出现的还有黑压压的枪口。

是安室透。

霎时,系统明白了宿主选择的结局是什么。

“但是,为什么是他?”

“就当是送给他最后的礼物吧。”

枡山瞳回身看向来人。

她素来是坚持游戏公平的玩家。

为那些越线的利用……Call this even(我们扯平了).

系统忍了半天,终于没忍住。

“如果那个人没死呢?”冒着受惩罚的风险,它大声道,“莫里亚蒂!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他本身没死!您不需要做什么他掉下去也不会死……”

“……”

正当它以为她会为这一转折震惊的时候。

“我想过。”她轻声说。

当然想过,计算过,模拟过。

在那些封闭自我,自断手脚般抛开外界信息的十几年中,

大脑里无数次重构他坠落的情况,高度、风速、水深、温度、水流流速……一次又一次丝毫不差地重演天空遍布灰烬与火星的那一天,试图从水与火中找到那一点生机。自然也会想到,故事的主角不大可能死……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献祭的主角,这种故事同样存在着。

“我不会冒一点风险。”她语气坚定,“关于他的事,我接受的只有百分百,我要他百分之百的活着。”

第275章 被选择或是不被选择

安室透回到警视厅的时候一张冷脸。

他是收到风见的通知后赶回来的。失误的部下简直不敢看他, 但男人并没说什么,只开始查看监控。

十二层,文书课,一场精彩的脱身表演……

一层, 盥洗室门前的走廊, 进去的还是拎着包的女孩。出门后, 举手投足气质都改变了, 走路姿势也活脱脱是一名年轻的男性。配上严实的头盔口罩,是很难让人辨认出来。

陌生人也就算了。车库里的前辈警官, 也没能认出后辈不是本人。

“这里,她从抽屉里拿出信封, 写了字,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万日元装了进去。”风见指着视频里的人,羞愧难当,“是给前辈的礼金。我们还不清楚,她是怎么掌握了山中迟到, 呃,还有和永井的关系,以及……”

谜团实在是太多了, 风见感觉十分棘手。

安室透看着她从电梯里出来,直奔嘈杂的办公室,期间没有一次犹豫或者停顿, 正是这种流畅和自信,难以引起周围人的怀疑——她实在是和那些行色匆匆的职员们太过相像了,没有初次出现在陌生地点的不安与彷徨。

短短一段路, 选定目标, 掌握其身份, 推断出迟到的情况,拿走制服,变装,接班。

在此之前,她从未了解过这个人。

仅靠一路上临时的观察就能做到,摄取信息的效率何等惊人。

“丢弃骑警的机车后,我们过了几条道路就找不到她了。”风见道,“更多的监控还在调取……没想到她真的跑了。”

他想到长官之前的分析,肯定道:“看来那个组织的事务很急了。”

对此,安室透一句话没说,只转身离开了,他手里似乎捏着一页什么东西。

——是档案资料吗?

风见追着问道:“长官?您去哪?”

“是有线索了吗?抓捕需要支援吗?”

“不。”背对他的安室透呼出一口气,“我去……确认一件事情。”

时间来到当下。

他的枪口对准了她。

海浪声仍旧一波又一波的袭来,是惹人厌恶的喧嚣。

“科赫P7?”

她抱着手臂,轻轻巧巧地靠在墙壁上,歪过头。

“双排弹匣,那就是十三发子弹了?”

“是。”男声道。

他从拐角走出来,手臂平稳。

——但是用的是受伤的惯用手。

枡山瞳的眸子闪了闪。

安室透:“没想到你对枪支这么了解。”

“我接受过,怎么说呢,一对一精英培训。”她道。

安室透瞥见她腰间的枪套,与手指间转得很灵活的伯莱塔。

“在你名下的公寓里没有查出武器。”

枡山瞳想到处理得干净的二号公寓。

“很正常吧。”她说,“可以的话,我不喜欢粗鲁的方式。”

“但现在……”安室透晃了晃枪口,“我们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对。”

“你不怎么意外?”

“唔,你还没确定能抓到我呢。”她瞥了瞥旁边的大海,“对自己的枪法那么自信吗……诶,我才意识到你用的是警用器械,这么明显的特征,组织的人都瞎掉了吗?”

“只要有个好理由就行。”男人挑眉,“比如,这样更刺激什么的。”

枡山瞳一听这话就笑了。

“是好理由。”她道,“跟我说,我也会买账的。”

“再说大部分时间我也会用其他款式。”

“合理,那样的确更说得通。”

枡山瞳:“你怎么知道要到这里来的?”

“这里是枡山宪三名下会定期维护的地方,我想,或许你在这藏了什么东西。”公安警察道,“像是备用身份,组织秘密……”

枡山瞳“唔”了一声。

“现在,我要走了。”她说,“你真要拦住我吗?”

安室透说:“你觉得我不会开枪?”

“不会吧。”她道,“你忍心吗?”

她冲他甜蜜地眨了眨眼睛,这让男人也勾了勾唇。

“我以为你先前发言的主旨,是要在我们的相处中排除‘horap(蜜糖陷阱)’的?”安室透道。

“好用就行。”枡山瞳说,“我有很灵活的底线。”

“灵活的怎么能叫底线?”

“你管我呢。”

她又朝后退了一步,鞋底挨上了更粗糙的灰黑色沙石。

“别动。”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眼神冰冷,“这是警告。”

“你不让我走,想把我带回去做什么?”枡山瞳道,“用非法持枪罪起诉我吗?”

“那是我的事。”安室透说,“我的首要任务就是把你带回去。”

公安警察的神情很坚毅,透着下定决心的果决。

“我都否认和你做交易的意愿了。”她嘟囔着,抬起枪口的速度却一点不慢,直指对面人的胸口,又一点点上扬,在眉心定格。

枡山瞳:“唉,在我瞄准之前你就该开枪的。”

“你非要走?”

“对。”

“我有新的交易。”安室透道,“或许你愿意听听这个条款。”

“是什么?”

“我们手里,最重要的,从一条特殊渠道获取的资料被黑了。”男人的声音铿锵有力,“存放的全部证据中,有百分之四十受损了,这会导致后期的起诉无法进行……”

“这不可能。”她道。

此话一出。

他的话突兀地止住了。

半晌……

哒。

是她手中的枪托撞上了岩石的声音。

枡山瞳闭上了眼。

长久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山洞里明明没有座钟的存在,两个人的耳边却像是有嘀嗒声持续作响。

周遭环境并没有改变,眼下的时空却被单独划出了一个圈。如同流畅推进中的剧情忽然强势插入了另一个节目,还是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鼓声激昂,节奏强烈。又如漂浮在无垠的太空中,见证了一场恒星无声而瑰丽的爆炸,绚烂占据了整个视野。

咚。

咚。

咚。

枡山瞳知道,那是自己的心脏在跳动,一下比一下更激烈。

她重新睁开眼睛,两人的枪口都已垂落。

真实世界的时间并没过去多久。

“怎么?”安室透很轻地开口了,“不说了吗?”

“……”

“你可以第一时间说,你不是那个意思啊,你口中的‘不可能’是在否认合作意愿。”他道,“而不是指,佐久间的程序不可能出问题。”

“……”

“大小姐,你不至于要说,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

枡山瞳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我从没想到……”

她低语着,绿宝石般的美目里一时间有着千言万语流淌。

他笑了一声,这一声同样有着太多的意味。

“没想到什么?”安室透说,“我能猜到……这一步吗?”

“或者猜出,你在特意在这地方等我的?

”他道。

“你抓到我了。”

“不,之前,是你让我以为‘我抓到你’了。”属于他的蓝眼睛里暗潮汹涌,“这一次,才是真的‘我抓到你’了。”

又是一阵无言。

枡山瞳:“你的明牌是什么?”

安室透:“在我亮出它们之前,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没有谎言。”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清晰,“只这一次。”

“……好。”枡山瞳道,“但你要解除身上所有窃听。”

“我身上没有。”

安室透说着摸出手机,抛出,任凭其在坚硬的岩石上碎裂,又利落地朝上面补了一枪。

“现在连可能性也没了。”他道。

枡山瞳慢慢打量过他,道:“好吧,你都知道什么?”

“九年前,你从苏塞克斯的福利院,被组织代号皮斯可的枡山宪三找到,你是他早亡的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

安室透开始叙述。

“后来,皮斯可因为和药物有关的事宜遭到了组织惩罚,我猜,或许和他尝试为你的身体找办法有关。组织派出了Top Killer,琴酒。”男人说,“他来到了……这里。”

“就在你开启通道的秘密开关旁那个书房。”枡山瞳道,“没错,当时我就在书架后面,想着……”

所谓亲情的奇特与荒谬。

她话没说完就停下了,他似乎也不介意,接着道:“你很聪明,聪明到能与持枪的冷酷杀手周旋……甚至打动了他,直接与组织Boss敲定了交易。但在那之前,你却没什么突出的表现。福利院的记载里,始终是平平无奇的孩子,还很内向。”

枡山瞳:“展现出外向也没什么好处。”

“那么,你的确在惊人的早慧之外,还有着极好的耐性,与长期规划的习惯了。”他道,“你有了一个毁灭组织的最终计划,就在九年前应下加入的那一刻。”

安室透难以想象,一个小少女是如何策划那一切的。但是,她还是做到了。靠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坚忍与谋算。

“问题出在该如何一举彻底消灭庞大的组织。那位先生控制欲强,又多疑。而你从进入组织起就对计算机方面显出了极大的兴趣。”他道,“而最关键的资料如果能与网络搭上链路,哪怕只要一点,我猜对你而言便不是问题。”

“可是,只要稍微于人事上越界,[切宁]就会被警告。纵使权力遍布欧洲,也有受到限制的方面,总有那么一部分,是你无法触及的禁区。”

“你与警官相泽夏美相遇了。她在一系列案件里发现了黑警有组织活动的迹象,而她的好友,佐久间佑穗又被贝尔摩德盯上。因此,她和组织扯上了关系,并对朗姆形成了威胁。”

“后来,她的殒命……”安室透深吸一口气,“在此之前,你就知晓她身边存在危险了吧?”

“……是。”枡山瞳道,“[我们]都知晓。”

“但那是一次死局,无辜者就在那。”安室透道,“那一日成为了你们最后的告别。后来,你替她补上了她掌握的黑警资料。”

枡山瞳微微侧脸:“补上?”

安室透举起大半张纸,边缘并不整齐,除了字迹还有印刷的横线,是被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濑川给我的,相泽的调查记录。”他说,“但我了解过她,她通常不需要那么多的记录帮助思考的,这些事无巨细,更像是方便其他人看的。”

“你确定?”

“我猜是你们之前的沟通没办法直接展示……不,我不确定。但,如果我现在将这张纸拿去做元素检测,那些所谓几个月乃至几年收集到的资料,能不能被检测出是

同一时间‘制造’的?”

被她做旧过的纸张,看不出来不等于科学检查不出来。

枡山瞳:“……能。”

“到后来,佐久间佑穗知晓内情,却还是假装不知,好以复仇为理由加入了组织,表面上与你扯不上关系的她,正可以接触那些敏感的内容。而她几次成品,都‘正好’符合Boss的欣赏与喜好。此外,你还对朗姆主导下程序的推行大放绿灯,至于濑川,则为了联合行动努力着……”

“你就像是……和他们组成了为同一个目标努力的联盟。”

“这也是你听到佐久间的程序出问题会失态的原因。我说得对吗?”

“宿主!”

迟迟得不到回答后,系统本来已经对和枡山瞳的沟通不抱希望了。但是眼前的转折令它忍不住出声。

除了不科学的马甲系统,这个角色几乎全都猜对了!

——或许只是为了方便我自己攫取权力呢?

——假如我真那么想,为什么不干脆自己……但那样对方会打亲情牌……

许多字眼在她唇齿间滚动,又被咽了下去。

“对。”

最后,她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安室透听到后,反而怔住了。

男人瞳孔收缩。

“你承认了?”

“这个故事。”枡山瞳道,“很贴近真实了,我想不出否认的理由。再说,不是你说的吗?[没有谎言]?”

话虽如此,他没有想过她会如此坦诚,尤其是当他发现这样一个堪称惊人的秘密之后,这是“真相”下的另一层真相。

“就像是魔术师,对于看穿自己手法的人,总该给出几分尊重的。”

她道。

——看穿吗?

他有些自嘲地扬起唇角。

“但没你想的那么高尚。”枡山瞳又说,“并非为了正义或什么,我就是不喜欢组织而已。你可以当作……一点私人情感,加上对强迫不感冒。”

双重含义,不算说谎。

“噢。”他应了一声。

片刻后。

“为什么是我?”

“什么?”

“你选择了我,对吧。”安室透道,“最后,这里,你在等我,不是吗?”

她没有说话。

“你说了,魔术师的坦诚与尊重。”

“对。”

“那,你也早知道我是公安警察了。”他说,“否则这出戏剧无法继续。”

“嗯。”

“那现在……”他的喉咙滚了滚,环顾周遭,“这是什么结局?”

他转过身,直直盯着她的脸庞。

“一个存在莫大威胁的私逃犯,和一个执法者。”男人的嗓音逐渐泛起抑制不住的颤抖,“刚才,你连开枪的理由都替我找好了……”

“你让我发现了你的身份。在你的故事里,我是什么角色?”

她迟迟不语,他似乎也不指望她会回答。

“我是……”

安室透连续做了两次深呼吸,才吐出了剩下的字眼。

“你最后的送葬者。”

女孩无言地看着他,而他致以回望。

她看上去还是那样,娇弱而美丽,实际上是大权在握的集团掌门人。再往下一层,是高深神秘的切宁酒,而如今,他终于看到了更深的一层……在一个承诺完全真实与坦诚的时刻,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局面。

在方才的对峙中,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才能不露出马脚。

“为什么是我?从一开始……等等,你是想过选择别人的。”

他尤记得她对[最后一案]的痴迷与喜爱。[另一个侦探]成为了关键词。他又恰巧刚刚重温过,女孩与高中生侦探拉近又疏远的过程……

枡山瞳:“……对。”

“可你最后却没选择他。”

在说出这些话的每一秒,安室透都能察觉到自己的荒谬与可笑,他本该是更年长与成熟的一个,如今在斤斤计较……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就像这些天内,他执着于在他人眼中,甚至在自己的理智中都不存在的“真相”。

“不,没有。”他单手扶住身后的山壁,自问自答,“相反,你把那男孩推远了。”

既不利用他的家世,也不利用他的才华。

“你选了我,来成为瀑布上开这一枪的人,而不是他。为什么?”

“因为……”

她终于开口了,却抿了几次唇都没能说下去。

“因为……”

安室透了然。

他认出了她眼中的歉意,那样清晰,不容错辨。

男人的唇边溢出苦笑。

“因为我下得去手。”

他的话语中带上了凄然。

“至少你认为如此。”安室透轻轻道,“你觉得,我能做到对你开枪,我能承受这个结局……哪怕……”

哪怕我同他一样,被对你的情愫所扰。

第276章 我唯一能够确定的事

“其实, 你也只有一个猜想啊。”

枡山瞳小声道,她说话的态度都有点小心翼翼了。

“或许, 你没想过, 我方才都是骗人的吗?”

“别!”他抬眼瞪过来。

她立马不说了。

“别再说那种话了。”安室透道。

“好吧,是我没做好。”枡山瞳道,“你还没说, 是哪里发现了破绽呢?”

“资料是我帮她留下的。”她道,“因为她没能来得及做,我重现了她掌握的信息。但那不会是破绽, 更像是事后验证。从这点推不出你的‘联盟论’。”

女孩凑到他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比平日习惯的状态还睁大了一圈, 其中是显而易见的好奇。

“那你是从哪里发现了证据?”

安室透心中高涨的某些情绪忽然就落了下去。

他又能拿她有什么办法。

“喏。”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枡山瞳打开一看,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代码, 其中夹着几个奇怪的名字,确切地说,是ID。

只扫了一眼, 她就明白了是什么。

女孩登时嘴角挂上了笑意。但又没有笑出来, 反而先瞧了一眼旁边人的脸色。

安室透发现了她的小动作。

“想笑就笑吧。”他说。

“组队的游戏记录!但我明明删掉了……哦!”她径直扑上前去, 给半靠在墙壁上的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又贴了贴他的脸颊, “你真聪明!太聪明了!借力打力,这世上能恢复这段我粉碎的数据……做到这件事的人不超过五个数, 是弘树, 对不对?”

她欢欣雀跃, 亲亲热热抱着他的肩膀说话, 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沐浴后的香气,而她望过来的眸子闪闪发光。

“借力打力”?

她是不是刚刚明目张胆地鄙视了他的智商?

也难怪,泽田弘树是她承认过的天才。他也正是借由与那男孩有关的事件,才触碰到她的心态一角。

安室透无力地点点头。

他说:“我见过你玩那个游戏,也知道他们……”

《莱比时代》,拥有五人团体竞赛模式的线上游戏。他说不清自己是为什么想到这里的,或许是她和女警官两次危机下的特殊缘分……或许是他的溯源之旅……

“更高的权限!我就说,其他人也做不出那么优秀的引擎与人工智能系统。”她道,“我只是没在意。”

“你真的救了他之后就不管了。”

“让他和我没关系才是最好的。”

女孩话里的这份毫不在乎让安室透心头一震。

他试探着开口:“那,跟我回去吧?”

“嗯?”

正在开心的枡山瞳一愣,转过脸,她眼中的光芒暗了下来。

然后,令他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女孩放下落在他肩膀上的手,他下意识伸出手去,却拉了个空。

后退一步,她缓缓地摇头。

“不行。”枡山瞳道。

“为什么?”

“因为她没有积分,留不下来!”系统道,“不然接着做任务去吧,宿主,或者换一个奖励……”

“因为。”枡山瞳为难道,“我已经走到这了……”

“什么叫走到这了?”

慌张逐渐侵蚀了他,素来沉稳,一人三面的生活也能游刃有余的公安警察失了方寸。

“我知道,你很辛苦。这么久的计划……”

她大部分的成长时间都陷在这片噬人的泥潭中了。

一层又一层,而大多数人却连第二层都看不到。”他道,“我又愚钝到要被提醒才能发现……但是,一切还不晚,不是吗?”

“对不起。”她说,“但其实,我也没那么清白啊。别忘了,我是真正的组织成员,附加损害,间接损害,总会有的。”

安室透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的话还在继续,清亮的声音里带着别样的冰冷。

“我们原来的关系就很好。”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指的是什么?”

“利用与被利用,最初的时候。”枡山瞳语气里充满了抱歉与遗憾,“我们真该停在那里的。”

预感成真,心头的裂口被狠狠地撕开了。

“其实我也不该承认的。”女孩视线飘忽,如在出神,“我只是……”

她斟酌着词汇,久久未能吐出缘由。

“你只是太孤单了。”

安室透道。

无人分享,无人可诉,一个人走完的单独旅程。即使与人合作的“联盟”,私下里也几乎没有一丝不该有的交集。

“生活被分成几个世界,每个世界的人只能看到一部分的你,没有人知晓完整的真实……”

两个人处境并不一样,可是,某种程度上,状况又何其相似。

“……也就从没有人真正地看到你。”

而她还那么聪明,对常人困难的事情对她来说是吃饭喝水般的平常日常。这便意味着,只怕她以真面目待人,也没有多少人能理解。

这解释了为什么听到他的解答,她会那么高兴。

“是有点。但我已经习惯了。”

枡山瞳低下头去,再抬起脸的时候面色如常。

“倒是你,需要考虑下我原来的提议。”

“什么?”

“这个不能作为证据,你也知道的吧。”她说,“我也不想被关起来……”

“你对毁灭组织……”

“你真要说‘有功劳’这种词吗?”

女孩子道:“我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在最终结果里占据多少百分比?或许,从头到尾,我只是发现他们,又放任了他们的动作,静待一切发生,坐享其成而已。”

“你答应过不说谎的。”

“我说的是别人的想法。”她道,“谁会相信?难道你要告诉别人,[太优秀做到二把手]这种事情是真的吗?”

“你应当得到公平对待,我会保证这一点。”安室透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别开玩笑了。”枡山瞳道,“我们都不是活下象牙塔里的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降谷零。”

她唤出了他的名字,也完成了最后的印证。

“你几年的卧底生活都会变成一个笑话。那些压抑,痛苦,煎熬乃至血泪,到头来换不回一丝政治资本。你对正义的信仰也会染上污点。缘由是你被组织成员蒙蔽了,偏颇到看不清现实。”

“而所有的这些,为了什么?一份来自多巴胺的心动?最多不到一年就会过去,同所有感情一样,它不特殊,也不特别。”

她又像在讯问室里那般,通过将所有东西剖析得很明白,来达到将它们变得糟糕的结果。

安室透说:“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这是事实。”枡山瞳道,“你的事业,正义……乃至人生。你对你那位出身名门的父亲的不服气……”

“你还真是了解我。”她连他的家世情况也掌握了。

“……以及你想证明的‘自己’,再无从谈起了。”她说,“牺牲一切,就为了兑换不怎么样的奖品吗?”

“那你要我做什么?假装

不知道这一切,继续将枪口对准你吗?”

面对他眼中的痛意,她带着歉意笑了笑。

“是我不好,我该做得更好的。”

——假如我不贪图这份最终的理解与坦白,也不会让你走到两难的境地。

令安室透极其心惊的一幕发生了。

“你先过来……”

“我会替你,不,我会完成自己的决定的。”

她向后退了一步,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小瞳!”

……

风很冷。

结果既已知,又未知。

她知道下面是什么,但也没想过到底会是何种感受。

但无论怎么样,都比漫长的,没有尽头的……要好。

——真讨厌啊。

——我没想复制这个结果的。

——也不想感受和老师相似的心情。

……突然,有人猛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

枡山瞳一惊。

怎么……

这一瞬或许是她人生中最迟钝的时刻。

她陷入了裹着惊诧的茫然。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代表了什么,更来不及有什么对话,海水的冲击已如期而至。巨大的撞击……她忽然就想起了无数次计算过的公式……等等,抱着她的人是不是还受着伤?

意识翻滚着被淹没。

别……

不行……

无法容忍的失误……

第二次……

……

……

“宿主!”

“宿主!”

“你醒醒啊!”

系统的电子音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

趁四下没人,它甚至现出身形。

再昏迷下去,人类会死掉的!

它万分着急。

就在这时,总系统“叮”一声传来反馈。

“S+评价。”

“评价出来了!”它给自己找了个好理由,“我得叫醒她才能兑换,虽然她已经说过了兑换内容,但也得二次确认嘛!没错!”

说干就干,它偷偷用电流刺激了下她的身体。

“宿主!”

枡山瞳猛然醒来。

先袭来是周身的冷意,接下来才是各处的剧痛。

【急性擦伤】【疑似手臂骨折】

他呢?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在提醒她犯了大错。她在水里寻找他的踪迹,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回忆了下地理位置,枡山瞳费力地将男人推到浅水处,艰难地找到一块平坦的地面,接着开始判断他的伤势。

他同样有不少擦伤,原来的肩膀处伤势更是加重了,锁骨骨折。但最严重的还是昏迷。

是溺水吗?

她试着去听他的呼吸,就在这时,他咳了几声,苏醒了。

那双蓝眼睛在她面前缓缓睁开。

他的金发狼狈地贴在额前,她跪坐在他身旁,替他拂开发丝,他抓住了她的手。

两人的手同样冰凉。

“你没事。”

安室透握着枡山瞳的手腕,有点慢地扫过她全身上下,这才舒了口气,“太好了。”

“没有大碍。”她道。

男人瞥见了她手臂上的一抹红,皱起眉头,“流血了。”

枡山瞳看了看,道:“最多骨折而已。”

这种程度的伤她都面不改色啊……

他的心又绞了一下。

“其他呢,有哪里疼得不正常吗?”

“没有。”

枡山瞳摇摇头,

很快,她的脸色白了。

——他安静得异常……还有他问出的问题。

两相结合,立即告知了她不详的事实。

她急急道:“你哪里疼?”

“这……”他另一只手放在腹部。

左上腹,没有开放性伤口,严重的疼痛……最大的可能是……

【脾脏出血】

最糟糕的情况来了。

没有外伤的内脏出血,无法判断血液流速,也没办法做止血措施。但从他的皮肤苍白而湿冷这一点来看,情况绝对不乐观。

要紧急送医才行。

可是。

枡山瞳朝周围看了看。

她没有联系外界的工具,而他……刚把最后的手机砸了。

她要保证自己的死局,没有准备任何一个Plan B。

故事结束了,那些本就缥缈的角色被保护的光环也没有了。

大脑计算中,代表他的生还几率在不断下降。

【80%】

男人的神志还算清醒,证明他还在失血性休克的代偿期。

同样熟悉情况的安室透对自己的情况也有了判断。

坠落的伤害……最快的话,几分钟后他就会进入休克乃至死亡。

他握紧了她的手,还在茫然四处张望的女孩低下头。

“怎么了?我在想办法……”

“小瞳。”他道,“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不行。”她立刻摇头,“我经历过这种场景,不是什么好体验。”

“我也不想选在这种不理想的场合。”他勉强笑道,“但,我想,有些话你应该知晓。”

【72%】

“你要说什么?”她道,“你说吧。”

“刚才,你问我,付出所有就为了兑换不怎么样的奖品吗……”

他吸了一口气压下痛感,道,“那时,我真的很开心。”

枡山瞳瞪大了眼睛。

“别这么看我,我脑子没坏。”安室透道。

“你还记得吗?在警视厅里,你说过,付出与回报并不总能划等号……可是,方才那句话,你默认了,我的付出是能兑换那份‘奖品’的,不是吗?虽然我不认为那算什么付出……”

她愣住了,眼眸里泛起重重的波澜。

“好了,只是个玩笑。”感受着渐渐弥漫开来的痛楚,安室透苦笑了一下。

“那说明不了什么的。”他轻声道,“我真正想说的是……偶尔,也认真看看我嘛。”

枡山瞳:“我没有……”

“承诺,信仰,正义……你认定对我来说,那些东西很重要,我会把它们放在生命前面。”他道,“是因为我的职业吗……不能说错,你同样认为,我会一直在那条路上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但是,你怎么会认为,我不会把你放在我的生命之前呢……更别说声名那种东西了……”

“信仰或正义,我会为那些牺牲,当然也会为你牺牲。”

他又轻轻笑了一声。

“要知道,弘树给我的结果,很重要,我拿到的时候很开心。但我其实没那么肯定的……”

“我想,如果没有那个证据,没有那个结果,没有足够的理由,我依然会来到这里,现在的局面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或许就像你说的,是什么人性存在的黑暗面,混杂了不够体面的心思,又或是映照了部分自我,是什么寄托……”

“那些我无法确定,我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一晚,在公寓里,我看着你,想的是……真要命啊,这一刻未停的心动,比以往每分每秒都要来得清晰。”

“无论理智在诉说

什么,无论你后来如何分析,解构……它最后就在那里,一下又一下地提醒我,我想要的是之后永永远远的纠缠,甚至,不论和你是什么关系……处在什么位置……以何种方式……”

他额上的冷汗更多了,不是海水,这是晕厥的预兆。

【58%】

“我知道了。”枡山瞳说,“你不要再说了,保持情绪平稳有助于……”

他没有听,眼眸里温柔与哀伤并存。

“我庆幸它告诉了我答案。”

他的五指扣入她的指间,她能感觉到,男人的脉搏正与心脏同频。

“我很抱歉,没能早点发现,让你一个人走了那么久。你总觉得孤单,因为没人看清过你,他们太笨了,做不到……”

“但无论你怎么想,我一直在看着你。”

他咳了一下,又用笑意来掩饰虚弱。

“从头计算,或许还是太晚了。其中许多时候,只怕场面也很滑稽。”

“我就像是通过滑稽镜中的倒影在凝望一个人……可是,穿过那些谬误,误解,与你和我的谎言,终有些东西是真的。”

“我害怕你在坠落……好在我赶上了……”

“我的目光也是真的,哪怕你不在意,它的的确确存在着,否则,我走不到越过假面的这一天……”

“我想让你记住,它是真实的目光。”

我想让你看清,它是真的感情。

“它指向的人,珍贵无比……”

我真怕你不知道。

“我……”她用力咬着下唇。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在此之外,可以的话,偶尔,你也看看我,好,好吗?”

“除去你考量中的合适,你为我规划的角色,故事里打上的标签外……”他说,“看看我吧。”

他的眼睛蒙上了雾气,而那并不是因为疼痛。

那片蓝深深浅浅,如深海乍然撞上了天空。

【46%】

看着我。

“你是多么聪明啊,不同于我,你能做到,想看一个人,就一定能看得清楚。”他的言语开始破碎,“我不、不只是一个符号,而我给的……”

【37%】

他没能说完。

枡山瞳俯下身,她被水冲散的长发垂落,重新浸入了水中。

她试着去听他的呼吸,它们逐渐在减弱。

而安室透看着她靠近的脸庞。

阳光越过云层,闪耀的金光,悬崖造就的阴影,在这方天地的明与暗中,他感觉她比过往每一刻都要美丽。滑落在他耳边的金发,翘起的鼻尖,沾着水珠的红唇,还有她的眼睛……

他是多么想给她一个吻啊。

但已经没有力气了。

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安室透似乎看到,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着不该有的情绪……

是错觉吗?

这么想着,他还是竭力张口说了更重要的一句话。

……

枡山瞳攥着他的手收紧了。

她没听到他的声音,却准确辨认出了那个口型。

他说。

“小瞳,别害怕。”

第277章 观察者影响被观察者

【35%】

【30%】

【27%】【26%】【25%】……

我害怕了吗?

她想。

不可能的吧。

我没什么做不到, 也没什么能难住我的。不管在哪个世界,不管是什么情况……好吧,有点夸大了, 只有那么一次例外, 是老师……

我也不怎么在乎你,降谷零。

对。

我们顶多是特殊的[合作伙伴]而已。

黄昏别馆, 那一天, 我给这个世界的所谓名侦探们出了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考题, 一个假冒伪劣的建筑, 没人提出异议, 无人通过。

之后我就放弃了,再没打算寻找属于我的福尔摩斯, 也没有再寄希望于能得到最终的幸运。

我不想让年轻的高中生侦探卷进不属于他的世界,所以我选择了本来就在这个世界的你。

但……

【22%】

“我告诉过你的。”

她从伏在他胸前的姿势变成直起身,盯着男人的脸。

“你走得太远了, 降谷零……最初互相利用的关系不是很好嘛。”

她像是在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也, 没对你那么狠心吧。”

“我有给你留下了礼物啊……尽管你好像不太喜欢这份功劳……”

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侧脸。

他一动不动。

枡山瞳的声音开始发颤。

“那天……”

她深吸一口气。

“公寓里,你出现的时候,我没说谎, 我是真的很高兴。”

“我知道, 这份痛苦, 终于要结束了……”

你的到来是我期待已久的曙光。

“我其实不太明白爱情算什么,我不是指我不懂那些自称存在爱的关系……而是被定义的标准的完美的爱, 存在几率很小的稀有品……通俗来讲, 大多数人眼中的爱情, 远没有康庄大道重要。”

“这世界上,只怕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选择都是如此……”

“你也行的。”

她对着他发问。

“不该这样吗?”

“它是华而不实的礼物,将好看的包装撕开,内容也不会美好到哪里去。”

“为什么你非要……”

她说不下去了,而他也没有回答。

这一刻,愈发加速的心跳属于她自己,枡山瞳看到贴着他面颊的五指在发抖。

好一会她才想到,那是自己的手。

原来我真的在害怕。

她忽然有点莫名的生气,干脆又推了推他。

【17%】

她没能再说出与生气对应的言辞,只小声念着,像撒娇,又像哀求。

“别这么对我呀。”

“你不能这么对我,降谷零。”

“我很累了,你想象不到……”她的眼眶发酸,视线一点点被什么模糊,紧接着,似乎有更多的海水从脸颊上滴落。

“我又没有对你很差劲……”

她的抽噎低低的,满是委屈。

“对了,你的,你的朋友,他们都还在的。”

她宛如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或许我是孤身一人……但你不是啊……”

泪水蓦然汹涌。

她重新伏在他的胸口,再难分清自己的呼吸与他的心跳。

“你不是,你不是一个人的……你可以过得比本来的命运要好……”

在我听过的故事里,你行走间带着遗产般的印记,而如今不必了。

“都怪你非要执着什么奇怪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我凭什么要看着你?”

“我怎么会没看着你……”她泣声道,“我一直在看着你啊。你的动摇,别馆里你决定伸手的那一刻……你说得没错,我推开了别人,选择了你来遭遇这一切,我看着你走到了没办法回头的地步……每一步,我都看得很清楚……”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所有东西在我眼中格外清晰。我不能欺骗自己,当作不知道你给出了什么。

“我要保证你在我的剧情里,我要保证你是我最重要的角色,我将我的生命尽头交付于你,我当然得一遍又一遍看着你,直至最后的终局……”

就像观察者效应。

观察者总能影响到被观察者。

“我只是没想到,最后我能……”

能拥有那份幸运,在一次又一次失望之后。

“别这么对我,三个世界,太漫长了,我做不到再来一次……我,我也有不能放弃的……咳咳咳……”

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望向他的眼神分外悲伤。

“你甚至不知道我还骗了你什么……”

海岸上,女孩的哭声被浪潮声完全淹没。

她伏在另一个人身前,无措而脆弱,铺开的长发是唯一的亮色,如环绕的破碎花环。

这就是琴酒第一眼见到的景象。

Top Killer仍然是一身黑色,从快艇上下来的时候干脆利落。

他大步朝她走来,黑色的军靴在水中激起一片又一片碎浪。

耳边捕捉到了这一声响,枡山瞳扬起泪水模糊的眼睛。

她的双手还攥着地上人的衣襟,等分辨出来人是他的时候,琴酒清楚地看到,女孩松开手回身。

……试图挡住他看向另一个人的视线。

她当然遮不住一个大男人的身形,却下意识那么做了。

是提防他可能带来的伤害。

琴酒的步伐错乱了一拍。

但她又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这个举动的含义,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那双满载希冀的绿眼睛看向他,就像是以往她对他报以期待时的模样。然而紧接着,她似乎便想到了什么,按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起来,肩膀也落了下去。

……

枡山瞳咬了下嘴唇,由于太过用力,都能感受到自己的齿颤。

但她已经没必要戴上习惯的假面了。

她成功恢复了平静,撇开多余的情绪,面上再无波澜。

“大哥。”

琴酒一声不吭。

他远远见到了悬崖上发生了什么,也看清了地面上的人是谁。

波本。

原来如此。

这些思绪很快闪过。

几日来的焦急与不安,随着眼见她几近无恙而落定。随即,在他胸腔里荡起的是愤怒。

不是那些倒霉的基地,不是陷入巨变的组织,也不是地上那张蒙蔽过他的面孔……而是她。

她怎么敢?

他想。

——我告诉过你的!

我对你只有那么一个要求。

That’s all I ask(那是我全部的请求).

指尖摩挲着伯莱塔,这是琴酒试图令自己冷静的习惯。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她说:“你不把枪举起来吗?”

他蓦然看向她。

两双绿色的眼睛相对,这场景何其熟悉。

琴酒的眉头皱得死紧。

“你呢?”他说。

他一眼就留

意到了她脚腕上的枪套。这种隐蔽的位置通常用于放第二把枪——便于出其不意下的攻击。也亏得结实,经历了这么一场折腾,那里的武器还在,闪着冷光。

“我的枪进水了。”枡山瞳道。

“哦。”琴酒说,“我的也是。”

“哪有……”

“扑通”一声,是伯莱塔落水的声音。

……

礁石间躺着他的爱枪。在这幅画面下,女孩的长睫忽闪忽闪了好几下,她呆呆的,少见的模样。

但她很快回过了神。

枡山瞳垂下眼睛,看着躺在地上的金发男人。

“他可能要死了。”她说。

【10%】

“不对,是就要死了。”她又改口道。

“那么。”琴酒开口了,“你呢?”

“我?”

女孩语调上扬,带着真诚的疑问。

“我不知道……”

水花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枡山瞳这次没有动作,任由男人靠近。

琴酒来到她身边,霎时他高大的身材挡住了来自上方的光线。逆光下,那张面孔同往常一般极具压迫性。

下一秒,这阴影消失了。男人俯下身,从手臂上劲装不起眼的隐蔽口袋里抽出一支针剂。

枡山瞳猛然抬起眼。

“这是……”

“忘了?你给我准备的大礼包。”琴酒头也不抬道。

GBF7479的改良款,没有起名,但是……

“这是专门针对你的身体情况研发的。”枡山瞳道。

基础不同,不一定会起效。

在他服用过那款药物后,头发颜色变了。彼时,她怀疑会有某种后遗症,这才着手起组织研究。之后,这种药物被实验证实没有什么严重后果,但基因的改变终究是大事。

将琴酒关在岛上之后,为了避免之后他会陷入生命危险。[玛克],也就是枡山瞳自己,在离开赴死之前,除了还回去对方所有的武器,备好了离岛的交通工具外,就是放了两支救命药品了。

琴酒顿了下。

“我跟他们说,面向的是用过这个药一次的人……”她又说。

其实,枡山瞳也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是想表明什么。她处在一种奇怪的思维阻滞中,外界发生的事情像隔了一层雾面玻璃,让她感觉既不清晰,也不真实。

琴酒见到了她的状态。

那张小脸,从来都是俏皮的,充满精力,成竹在胸,何时会有眼下这种失魂落魄。

而这和地上的人有关。

他毫不犹豫推进了针剂。

“凑合吧。”男人冷声道,“反正只是波本。”

药物被注射进安室透的身体。然后,旁边的女孩就绞着手指等待着。

银发的男人眸光闪动。

琴酒说:“我该夸你争气吗?”。

枡山瞳:“什么?”

她一副状况外的样子,令他的怒气再次上涌。

“你安排的……”他让自己保持着冷静的口吻,“说吧,你怎么设计的我确凿的死讯?”

“大哥……”她却没有回答,而只是试探着捏了捏地上人的脉搏,低声道,“你为什么来呢?”

“我……”他才说了一个字,她又道:“你不该来的,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能为自己的行动负责。”琴酒道,“为什么不行?怎么,你要杀了我吗?”

此话一出,她瞧向他。

“那你呢?”她道。

两个人相望,彼此都明白言下之意。

——你恨我吗?

如果不恨,

你毁灭的组织,是我将你带去的。

——你又恨我吗?

我一手毁掉的地方,你倾尽了半生时光。

琴酒冷着脸:“我得感谢你为我安排的生路吗?”

接下来,他就望见面前这张小脸一点一点皱起来了。

“对不起。”她哭道,“你走吧。”

一阵无力感自琴酒心底升起。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在想什么,小瞳?”他的语气除了无奈也有不易察觉的疲惫,“又在拿什么打发我?”

“一个苟延残喘的结局吗?还有……”他扬手示意周围,“这些?”

荒凉的海岸,你选择的坠落。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最后,他也只能说出这种话。

“我,我调换了……”她抽泣着,话语断断续续,“你的血样。”

琴酒说:“我没给过你我的血样。”

“是玛克的。”她又轻轻地戳了戳安室透的胸口,男人依旧没什么反应,她的泪水更凶了。

“我,我让他以为,那是你的……因为,服用G系列DNA会变,你原本存在组织里的样本,就不管用了。我确定了他们没有新的。”

琴酒:“因为我没给。”

之前被记录信息,是当时他级别不够,只能听之任之,后来则有了拒绝的权利。因为谁也不会怀疑行动组最高级别会背叛。

“玛克服药是私下完成的,没有记录,你有……”她说的话颠三倒四,但不妨碍理解,“所有人都会以为,死在火场的是你。你就自由了……”

可以摆脱剧情缚上的绳索。

“是他帮你组建的实验室?”琴酒看向波本。

“对……”她哭得不能自已,“他是真心想,想治好我的,没有谋算,但我只想,只想……”

“你只想借此骗过他。”

“等到他们后来发觉了我和你的关系,会以为那是你的血。”她说,“以此定位你的基因信息……唯一的证据。”

“这才是你的目的。”

那些治疗上的推三阻四和不在意也有了缘由……

属于男人沉稳厚重的嗓音第一次出现了异样。

“也就是说,你从没想过要治好自己。”

她噙着泪的碧眸看过来。

“有什么必要呢?”她说得理所当然,“那根本不重要。”

那分明很重要……

他的胸腔里有悲鸣响彻,像山间古朴悠远久久不散的钟声。

但他仍然神色未改。

“那你的打算是什么?就打算坐在这里哭?”

“我……”枡山瞳使劲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收效甚微。

原因是她的衣服早就湿透了。

琴酒呼出一口气,反手将外套脱了下来。他也迟钝了,在一个接一个冲击之下。

他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她也没有做出抵抗,任由他将自己裹成一朵黑色的蘑菇。

将她还在滴水的金发收拢在掌心,他一点点整理着女孩脸庞下方的衣领。

“打算死在这里?”

枡山瞳没有回应。

有泪珠滴在了他的手腕上,男人手指轻颤。

第278章 他曾献上的最后华章

“废物!”他道。

这一声令她有了反应。

“没人这么说我的……”

“早知这样……”琴酒用手帕去浸她发上的水, “真不如我十年前送你一颗子弹。”

“当初我就该把皮斯可那个老匹夫打死……”

他又瞥了波本一眼,没好气地道,“还有地上这个人!你到底跟谁学的, 这一套一套, 致命的天真……你是想要纯粹的光明吗?别跟我说,你傻到了这种程度,就算你有那么天真,你的脑子也不该能骗过自己才对。”

从不存在百分百的纯白,也没有应许之地与理想国。

枡山瞳:“我不是……”

“那就是想去别的阵营?”琴酒道, “那就做干脆点,排除后顾之忧。”

他的眼神如从前般冷厉。

“我怎么跟你说的?不想要什么, 就斩草除根,保证自我的安全, 杀掉所有的对手。”

——不管对象是谁。

女孩一言不发。

“计划多久了?”

枡山瞳与他对视。

“……从一开始。”

——真是好得很。

“你问过我, 是不是从不会去记死人的脸。”琴酒道,“我告诉你,是的,死了就是一了百了, 我绝对不会记住你。”

“那也没什么关系。”

“是吗?”

“我……”枡山瞳垂下眼,“我背叛了组织,不是吗?”

“……”

琴酒:“你觉得, 我违背那位先生的命令,要你接触G系列药物,是什么行为?”

“……反正不是背叛。”枡山瞳说,“你可能是疯了。”

男人擦着她的脸的力道蓦地增大了。顿时她的颊上就红了一片。

枡山瞳:“疯了一小会。”

用指腹揉了揉那片发红的肌肤, 琴酒喉咙里滚出了叹息声。

“你到底在想什么, 小瞳?”

这次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你想要什么, 就去拿什么……整个世界对你来说都是唾手可得,没什么困难的……”

“很困难。”她说。

女孩的睫毛上垂着一颗又一颗的泪珠,颤颤巍巍,像早春被寒风侵袭的花朵。

“还很痛。”

琴酒的心弦抽紧了。

“痛什么?”

“我不知道。”她目光凄楚,“从……那之后的每一天。”

那一整座城市的火海……

“每时每刻,从不曾停止。”她说,“我失误了,犯了错,失去了绝无办法再得回的东西……从那之后,就开始了。”

他浑身一震,将她揽进怀里。这一下令他单膝跪进了水中,她的发顶抵着他的下巴,字字泣音就在他的胸前。

极烫的泪水与冰凉的海水交融,如同一场行人无法躲避的大雨。

“你为什么要来?”她道,“我想让一切公平的,我真的尽力了……玛克死了,那很疼的,你知不知道,就像是我也跟着死去了一次……”

“我知道。”

“像我最初走路困难时,能感受的每一步,都很痛,它们连绵不绝,没有尽头……远不如没有知觉。”

当我还不是现在的我。

“我知道。”他抱紧了她,“都是我……”

他竟将她拖入了这样的境地吗?

“不是你!但你为什么不能在其他地方好好呆着,我没办法做更多了,我从一开始就在骗你……”

“没关系。”

“你想过这种可能吗?”

“我……我想过。”他放柔了声音,

“我又不是蠢货,你隔三岔五,就把提醒告示贴脑袋上了。”

“那你为什么不能把枪拿起来?”

“我不在乎。”琴酒道,“我下了赌注,记得吗?”

“可你输了。”

“哪里输了。”他说,“不是得到了唯一特殊的待遇吗?”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谁也不会相信这张脸上能展露如此纯粹的笑容。

“一条生路,一次新的选择。”

“是很丑陋的生路……”枡山瞳说,“我不是不知道,但我不想让你死。”

“那就够了,我不会死的。”

“我也不想让他死……”她又哭了起来。

“他啊……”

琴酒望向地上安安静静的男人,说来讽刺,他总嫌弃神秘主义者的聒噪。现下竟然真希望他能赶快恢复那份烦人。

“他不会死的。”他斩钉截铁道。

枡山瞳跟着投去视线。

大脑反馈的结果毫不乐观。

【20%】?【30%】?【5%】?

“你在说谎。”她说,“我能分辨出来。”

“不会死的。我保证。”他道。

对于在场的两个人来说,这或许是他们最像平凡生活里普通人的时刻。世界黑暗,天崩地裂,命运降临,静待宣判,人力已不能及……但是,不管是什么结局,会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会没事的。哪怕那是什么用处也没有的废话。

“不会吗?”而她居然真的也再问了一次。

“不会,你有我的承诺。”

也就在这时候,那个人的胸膛终于开始起伏了。

不代表完全乐观的结果,但几率猛然上升。

【50%】

“看。”琴酒用轻松的语气道,“他很快就会好的。”

“为什么。”她道,“我背叛了组织……我背叛了你。”

【金发】

【指导者】

【背叛】

关键词重叠,思维宫殿场景翻转。

时空变换。

十九世纪真实发生过的一切。

……

伦敦,火海前的最后一夜。

“塞西利娅。”

城堡的走廊,金发红瞳的英俊绅士笑眯眯地对小少女招手。

“过来,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什么?”

她不明所以。

两个人来到了书房,相对而坐,他推给她一盏红茶。

“明天是很重要的日子。”威廉.莫里亚蒂道。

“我知道。”

彼时还是塞西利娅的枡山瞳说不准自己是什么心情,但她早就看出了眼前人的计划。

他将自己变成[犯罪卿],打造成大众仇视的目标……聚集了如此多的仇恨,明日,他会给自己安排的结局只有一种——那就是迈入“大快人心”的死亡。

从而,令整座城市,乃至整个国家的人都知晓——潘多拉的盒底,希望永存。

处于不同位置的人也能并肩战斗,人们将从胜利中得到鼓舞。

少女抿了口茶。

“您对我有什么吩咐?”

她没太尝出饮料是什么滋味,只想着,或许,日后可以想办法重回这个世界。毕竟,她叫了他这么久的老师,也许可以继续他的事业,有太多未竟的……

“我要你什么都别做。”

昂贵的瓷杯在桌面擦出了刺耳的声音。

“老师?”

塞西利娅难掩眼中的诧异。

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只需一个

词就能展现意图。

“怎么了?哥哥,没事吧?”

杯盏发生的意外引来了路易斯的敲门声。

“没事。”

威廉.莫里亚蒂提高了声音回答。

他将视线重新转回到眼前的女孩身上,目光流转间是坦然。这是能把控全局者,接连导出一场又一场好戏的执棋者的自信。

威廉不得不说,最初,他对发现的事实也很意外的,但是,既然开口了,他便不会质疑自己的判断。

“塞西利娅。”男人道,“我知道,你自另一个时间而来。”

“……”

少女回忆起二人第一次见面,她高烧下的错乱,说出的新世纪的名词。

是那一次吗?

她道:“最开始我的用词?”

“不是,或者说,不只是。”威廉道,“以及一些事情上你的意图……”

他言辞委婉,她明白,那是她需要完成任务时给出暗示的行为,而他同样是暗中引导的高手。

“原来如此。”少女道,“那您打算如何处置我?”

她并不害怕,相反,还有跃跃欲试与期待,以及愈发浓烈的欣喜。

终于……

日复一日,在弥漫着雾气的山顶远望,有人来到我身边,对我说,他看到了同样的风景。

“处置?”威廉笑着摇头,“怎么会?我需要你做的,方才不是说清楚了吗?”

“你要我什么也别做?”

“对。”男人道。

“可是……”女孩眉心拧起,“您在生气吗?为我的谎言?”

威廉再次微笑着摇头。

他起身步至她身边,摸了摸她的发顶。

“塞西利娅,抱歉。”

“为什么?”

“我还没讲过我小时候的故事吧。”威廉.莫里亚蒂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童年时,我发现自己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也觉得很费解。”

“那些人是傻子吗?还是在故意惹我生气?或是,他们压根不存在,是没有呆在玩具盒里,高级一些的小锡兵?”他道,“也许你会发现,从来于某一道有所长的天才们,大多是读不懂人心的。那是上天对他们的保护。”

“你知道我在看见你第一眼时,在想什么吗?”

塞西利娅回想当初。

“你在想,我聪明而冷情,放着不管,会成为大麻烦。”她道。

威廉失笑。

“是啊。”他说,“但我也在想,这孩子会有多孤单啊。”

“天才的钝感是礼物,而你的天才与他们不同。”

她要承受的这种,是近乎煎熬的诅咒,甚至难以凭借本能去破解。

“你看得太清楚了。不管别人做了什么,其他人看到的是爱,你首先看到的是瑕疵。可没有瑕疵的完美品太少见了。众人皆是凡人。有了爱之后,再去容忍其上的瑕疵不难,但谁能要求,一个人先去爱上不完美乃至丑陋呢?况且,那些人又很无趣,他们无聊,庸俗,价值寥寥,也没有闪光点。”

“但是。”少女蹙眉,“那些人,他们本身也并不欠我什么。”

她这句话,使得威廉面上泛起了笑意。

在忧虑之外,他也多了一分乐观,为她将来的路。

“我有路易斯。”威廉接着道,“这是上苍对我的恩赐,最初神奇的、天然的血脉上的联系……有个家是很重要的,它会给你低头看的本能。”

女孩眨了眨眼,似乎并不明白。

“塞西莉娅。”威廉又唤了她一声。

“看似无解的局面,也有一条路的。你要参与到

这个世界中去,世界才能爱你。”

“老师?”

“你总会和什么人建立联系的。”威廉道,“我要你什么都不做,是因为,那是我的梦想,不是你的。”

“我可以继续,我能做的……”

“有很多。我知道。”他望着她,那份担忧终于还是显现了。

“我明白的,塞西莉娅,世界与你之间如隔迷雾。他们的一切都不真实。你能理解,又无法理解。”

“但是,你也有你的归途。我说抱歉,是因为,抱歉我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他的话音里掠过轻愁。

“既不能陪你走得更远,也不能再给你一个家。可终将有人会的……”

当时,少女没有回答。

重回此刻,女孩含着泪开口了。

“对不起,老师。”

“我本可以救你的,只要我早点做些什么……”

把事情做成功,太简单了,那几乎是我从出生起就擅长的事。我分明能做到,却什么都没做。

傲慢蒙蔽了我的眼睛,我搞砸了唯一不该搞砸的事情,像个傻子一样后知后觉。

这座城堡里,所有人都有同一个目标,唯独我是这个家的背叛者。

是惩罚吗?

第一个看到我的人,终于看到我的人……要我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

等到那之后,我才发现,再没办法走出结局的那天。

那一日,绅士即将推门而出。

“你不问我吗?”少女出言道。

威廉扶着门边,回过头。

“问什么?”

“你所做的。”她道,“你知道我来自另一个时代,是后世。那么,你不问我,自己做的有没有意义吗?是否让世界变好了?亦或是更糟?”

那又是否是正确的旅途?

威廉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

“塞西利娅。”男人嗓音温和,“我出生在这个时代,这意味着,这就是我的国家,这就是我的世界,我会像每个历史车轮下的人一样,抱着美好的愿景,不留遗憾地前行。”

“而你,你不必把它背在身上。”

“有机会的话,从未来回望这段风景吧。”

“我诚挚地盼望着有那么一天。”

“西西,你太聪明了。没有同行者,你很容易走出太远,却没人能够拦住你。因为周围人甚至看不清你选的路。”

这个孩子,孤身行走在暗无天日,辨不清方向的密林里,尽头会是何方呢?

千万不要是坠落啊。

威廉道:“答应老师,面对新世界,至少去试一下吧?”

“好。”少女屈膝行礼,“如果那是您的希望。”

“好女孩。”绅士弯腰向她还礼,眼角眉梢还多了分俏皮。

他将右手置于胸前,像华丽舞台上的表演者一样微微鞠躬。

“那么,莫里亚蒂小姐,我于此诚邀你明日出席,欣赏我所献上的最后的华章。”

第二日,他坠于火海。

“您真的确定,要耗费三个世界的积分,去换取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的生还几率吗?”

系统的声音响起。根据规定,如果她提出了要求,它也只能照做。

“我确定。”

降谷零生死未卜的面孔划过她的脑海。

她用力掐紧了掌心。

……好,没关系,最多不过是三个世界,再来一次。

第279章 殊途同归的未来期许

“宿主, 您要不要再想想?”

“不。”

“啊,真的不要再想想吗?”电子音道,“留下来也可以啊, 换这个吧。”

它使劲暗示与怂恿。

“不。”

“啊啊啊啊啊啊!您怎么这样!算了!我不管了!”

要是系统有手,现在就是它甩手的时刻。

“让他自己跟您说吧!”

什么?

这次换上的是新的场景。

“塞西利娅?”

她应当还在海岸上的。

枡山瞳很确信,她的指尖还能感受到沙石的尖锐刺手, 也依旧能嗅到海水的腥咸。

但是, 前方出现的人又很真实。

壁炉里火光在摇曳,周围不再是贵族城堡富丽的装饰, 从风格来看, 更像是十九世纪平民的住所,几件普通的家具,连桌上的咖啡杯都过于朴素, 周围萦绕着淡淡的咖啡香气。

扶手椅上的老师模样一如往昔,只是清瘦了些。

“西西?”

威廉又叫了她一次。

“老师。”

枡山瞳低头打量自己的装束,还是二十一世纪的穿着。

“是假的啊。”她道。

即便如此, 她依然目不转睛望着眼前的这个人,满目哀伤。

“不是的。”面前人如是道。

“那您怎么能认出我是谁?”枡山瞳说, “这都不是我那时的样子。”

“有个声音告诉了我。”威廉道, “再说,你感受不到这份真实吗?”

枡山瞳盯着他五官的种种细节, 半晌, 她闭上眼睛,惨笑了一下。

“不行啊。”

哪怕是现在,我于思维宫殿里日日夜夜复刻的人, 有着不亚于此的真实。

“那, 这个呢?”

金发的男人侧过脸, 露出了整张面孔。

方才他久久没有动作,她便没能发现。如今,枡山瞳立即注意到了存在的异常。

“您的眼睛?”

那双红瞳,如今有一只被绷带盖住了。

“即使是梦,也不会创造出欠缺根基的事物。”他道,“现在,有比较像真的了吗?”

“老师。”

枡山瞳几步来到他座前,想做些什么又手足无措。

“这个,能治疗吗?还疼吗?你还有没有别的伤?”

女孩的问题一句接一句。

威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唇角一点一点勾了起来。

“你比以前活泼多了。”

“您在说什么?”

“不再是旷久不变的沉静,是好事。”

男人微笑着抚了抚她的脸庞。

她只差又要落下泪来。

“您真的没有……没有……”

“我没有死。”威廉道,“如你所见。”

“但您的眼睛……”枡山瞳耿耿于怀,“对了,我可以让它痊愈……”

“不。”数学教授肃起脸,如同以往的教导场合时表现出的那样。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他说,“我没事,很好,但你有没有,按照承诺过的做?”

枡山瞳:“做什么?”

威廉神情更严肃了。

“去感知,感受,努力靠近你的新世界。”

“我……”

枡山瞳想起那十几年的封闭。她连最引以为豪的头脑也放弃了。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放弃掌握信息,就如同蒙上了真正的眼睛。

威廉道:“你没有吗?”

“后来,后来我有的。”

她说,“在一个新任务里。”

“那结果如何?”数学教授弯起好看的眉眼,“你有认可的人了吗?”

见过的许多人,经历过的许多事……一张张面孔闪过……有人再次看到了她……一切定格在了悬崖下的场景。

“唔……”枡山瞳勉强道,“有吧。”

“这是什么回答?”

“我给了我能给的,但他们不是很喜欢。”

女孩的面上有着茫然。

威廉明白了状况,他欣慰了些许。

“你收到了回音啊。”

他大概能猜出她会给出什么,奖励,回报,被大众认可的种种……

然而,真心相待的人,总不会被表象困住脚步。

“既然如此。”威廉温柔道,“你有问别人想要什么吗?”

“想要的……不重要吧。”

她的谎言没能骗过眼前人,金发男人了然,“你不想再上前一步了?”

“老师。”枡山瞳回避了这个问题,道,“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你能……

“我接受这个结果。”威廉打断了她,正色道,“塞西莉娅,记得吗?这是我要背负的东西。”

“所以。”她被烫伤般向后退了一步,“您不需要我……好吧。”

“不,我需要。”

威廉第一时间道。

绅士深深地望着她,眸波温润一如从前,“我需要你……”

“对不起宿主!时间到了必须走了不然我要被发现了!”

他的话没能说完,电子音的呼喊中,一切烟消云散。

什么?

你需要我做什么?

枡山瞳伸手想抓住他的衣角,再去看,却是另一个人的面庞。

恍然如梦。

琴酒听着她在自己的胸前呢喃些什么。

再之后,她扬起脸,眼中满是泪水。

“你需要我做什么?”

她抽泣着,肩膀一颤一颤,“一个背叛者来做什么……”

难以形容的心痛击中了他。

“不是。”

言语一道,琴酒不算擅长,大多数时候,他也无需利用此道去达到什么目的。在以往两个人的相处中,也多是依靠着隐藏的暗示与言外之意在完成沟通。

但是,在当下,寡言再无用了。他也不能奢求,她在什么都没听到的情况下,去理解或感觉。

换言之,他需要说些什么。

他必须说些什么。

来让她明白最重要的事实。

“你不是背叛者。”琴酒迅速道,“绝不是,我也永远不会那么想。”

“那我是什么?”

“你是……”他对上怀中人的眼睛,抚上她脑后的长发,“你只是长大了。”

“对,你长大了。”一遍遍摩挲着那片金色,男人温声细语,“要有另一种不一样的生活,不一样的人生。这很正常。”

“但我害你的事业完蛋了。”她说。

[我任由你走向了死亡,老师。]

“不就是组织吗?”琴酒道,“没关系,我小时候也不是很想来。再说了,这是我的事,难道我还不能为自己的成败负责吗?”

[塞西利娅,这是我的世界,别把它背在身上。]

女孩又哭了,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会有这么多泪水啊……

仿佛擦都擦不干。

琴酒见过许多眼泪,从很早以前就是……他从没被那些东西困扰过,是合格的反社会者。他能毫不犹豫地对血亲下手,也能面对人本能的求生讨饶时毫不动摇。

他也奇怪,

她竟会成为唯一的例外。

最初是明白她并不脆弱,才放心地倾泄了关注。他不必担忧莫名的失去。而到后来,底线一步步降低。

平生以为绝不会出现的情感,就这么出现了,少之又少,他将其都给了一个人,也只能给这一个人。

如今,何必在乎这最后一点呢?

剩一点筹码,与全部交付,又有多大不同?

更何况,有一个声音那么强烈,难以忽略。

——这是我发掘的珍宝啊。

是我找到的孩子。我看着她长大,是她半个抚育者,我不害怕她聪明得诡异,放心地付出所有爱意,也不惧她反手给我一刀——适者生存,那至少证明,她会在未来过得很好。

外力是夺不走她的。

琴酒一直明白。

但他没想到,如有一天,她自己迈向了灭亡……

对她选择的道路生气愤怒的同时,他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关于她,他曾有许多美好的构想,如今全被否定,也不过是回归最朴素的本愿。

或许那同时也是最奢侈的愿望。

“你问我需要你做什么。”琴酒道,“小瞳,我需要你留下来。”

[“我需要你……”老师,你究竟需要什么?]

“留下来?”她顶着泪眼重复了一遍。

“是的。Stay with me.”琴酒说,“但,不用在我身边,不需要站在我这一方。”

“想去哪里都行,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地上这个人,英国的那个侦探小子……或者日后你喜欢的什么其他人。只要你留下来。”

只要你活着。

“不……”

她看着他,眼瞳里全是悲意。

显然,她听懂了他在说什么。

枡山瞳哽咽了一下。

“你不会,你不能要求我……”

[老师,唯独别要求我这个……]

“是。”他听起来很坚持,“我会,我在要求你。”

“那很困难……”她说,“我做不到。”

——我想过无数次的结束,没有一次是重新启程。

“那你也该面对一次真正的难题了。”琴酒说,“不是吗?确凿的挑战。否则有什么意思?”

“再说了。”琴酒抬了抬下巴示意旁边的人,对方的面色不再惨白,足以判断快要苏醒了。

“当作我与你的新交易吧,地上这个人可不是白救的。”

觉察到了安室透的好转,女孩的气息明显稳定了不少。琴酒留意到了枡山瞳的转变,心口响起一声轻叹。

她半湿的金发垂落在耳边。

他垂下头,薄唇贴上了她冰凉的发顶。

“小瞳。”琴酒道,“你知道吧,狙击手要捡起落下的弹壳。”

“我要你做的事情差不了多少。”他道,“我要你从这片海里,打捞起你丢掉的东西……”

重拾你放弃的生命,拼凑已破碎的灵魂。无论多么痛苦,无论是怎样的狼藉。

在枡山瞳的眼中,他的银发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是那一天,它们改变的那一天。

她意识到,纵使她在一个人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他和他是不同的。

但也没有那么不同。

“为什么你非要我这样?”

她的泪水再次滑落。这次他真没办法了。

一阵低低的歌声响起了。

“Si scrive Alfa ma si legge Grabov……”

厚重低沉的男声吐出的是意大利语,唱诵的歌谣简单而悠扬。

这是一首童谣。

“……格拉波夫,它是颗一百万年的小行星,找到它的人觉得它很特别。”

“它绕着小太阳转,像小熊跟着大熊。”

“有人说它长大后,会和地球一样。”

“一样或不一样,这些都不重要。”

“宇宙那么大,星星都有属于自己的位置……”[注1]

在他的孩童记忆里,这是少有的温馨时刻。如今重演,他尽力让她能感受到相似的安慰之意。

枡山瞳从没想过会见到这种场面。

“对我来说……”

止住了她的眼泪,歌声落下,琴酒低声道,“你就是那颗小行星,Il Piaa Grabov。”

我的格拉波夫。

“你明白吗?”

是不一样的星星,在哪里都没关系。

只要它还在天空里,而不是一闪而逝的坠落。

“去你喜欢的那一边吧。”琴酒道。

枡山瞳慢了一拍才睁大眼。

“我……我没……”

“真没有吗?”

她立在原地,脑海中闪过的是不同身份下的记忆……喜怒悲欢,形形色色的人等……甚至还有幼稚的电子音……“宿主,那也是部分的你”……

什么才是真正的自我?

那或许不是朝夕间就能获得的答案。

琴酒将信号弹塞入她的口袋。

“小瞳。”

他郑重地唤她。

“嗯?”

那双绿眼睛雾蒙蒙的,长睫也湿漉漉的。

——别再让我看到这样的眼睛了。

“不用怕。”他说,“那只是彼岸,不是深渊。”

银发的男人仰起头。

悬崖边,那座记忆中的别墅在荡起的水汽中若隐若现。

是这里。

当年,曾将她带来,如今,他也要在这里将她送走。

“我从不担心你做不好什么事,只要你想去做。”琴酒道,“丢开牵绊你的东西,以后也不要再来见我。”

“你是毋庸置疑的珍宝,谁能有你在旁都要感谢上苍。”

他用指节碰触着她的侧脸,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像第一天,也像想象中之后的每一天。

“试着出发吧。”他说,“答应我,现在就许下承诺。”

[答应老师,面对新世界,去试一下吧。]

“小瞳,你会在天空里找到你的位置,创造你想要的未来。”

[塞西利娅,走出那片雾,走入你真实的人生。]

任务,系统。

定义,阵营。

他人的看法,自设的限制……

长久以来寄托于他处的意义……

华美而精致的玩偶,其上的丝线一根一根断裂。

它或许会从天鹅绒的展台上跌落,但更可能的是走向自由。

枡山瞳的眼泪坠下。

“我答应你。” 她说,“我会……”

“真好。”他笑道,“那现在就是分开的时候了。”

“大哥?”

“这个地点就很合适,也很好。”琴酒松开手,“作为出发点。当初,你没有选择的机会。如今,再来一次吧?我问你,你要跟我走吗。然后你摇摇头。”

她恍恍惚惚地被他拉起来。

“为什么要……”

“来吧。”他宛

如在极力推荐什么有趣的游戏。

“你要跟我走吗?”

问出这句话,他注视着她的脸庞,耐心等待着。

……直到她含着泪,缓慢而坚定地摇摇头。

带着坚毅与勇气的第一步啊。

他心中的巨石恍然落下,墨绿色眼眸里浮起欣慰和鼓励。

“好,那我们就此分别吧。”琴酒道,“这位小姐,愿你一生顺遂。”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

“大哥……”

“对了,还有一句话。”

蓦然间,他又回过头。

对上她闪烁的泪光。

“波本长得也太黑了,我其实觉得警视总监家那小子不错。”

登时,她破涕为笑。

笑容终于又出现在这张脸上了。

他凝视着这双如载星光的碧眸,最终还是大步上前,用力将她抱在怀里。这一抱很紧,他将她牢牢揽在胸口,并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女孩额前落下了很轻的触感,伴随着他重重的叹息,和几不可闻的低语。

“You ’t imagine(你想象不出)……”他的呼吸颤了又颤,“……how much I love you(我有多爱你).”

但这份爱指向了分离。

“再见。”

黑色的身影远去。

海岸旁,代表信号的红闪烁着扶摇直上,在天空中,宛如一抹璀璨的烟火。

礁石中间,枡山瞳抱紧了膝上人的肩膀。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