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放过自然是不可能放过的,罗家人最后还是被一网打尽,就连在襁褓中的婴儿,也都被抓到了牢里。
一向闲置的苍梧县牢房,一时间装得满满当当。
王怀玉正在看手里的人清点罗家的财务,这些人不是上得了战场的私军,而是看起来郡主府里看起来娇滴滴的小丫鬟们。
她们对着这些哀嚎不止的场面连眉头都没有皱过,在私军大带领下,将罗家庄里角角落落的钱粮、房屋、丝绸等全都一一数过。
“回禀郡主,罗家庄粮食共有三万担,分别装在西北两个粮窖里,有五年前的陈粮也有今年的新粮。”
“回禀郡主,在罗家主宅找到五千两黄金,全都融成了金砖砌在地上,看工艺像是荆州那边的工艺。”
“回禀郡主,罗家庄库房共有二十一间,装有药材、玉石、丝绸、摆件若干。看其精巧,应该是高价从盛京和江南买来。”
“回禀郡主,罗家名下田地约有一万亩,其中七千亩为隐户,隐户人数大于一千人,隐户身份还在调查中。”
一声声娇俏的声音,像是催命符般落在罗家人的心头上。
从小生活在这些规则下的娄明运等人,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感慨罗家人做得太过,还不幸的撞上了王怀玉。
至于王怀玉,和那些还在茫然中的隐户,听到这样的庞大的数字,都忍不住的心惊和愤怒。
这一连串的数字背后,是多少家庭的家破人亡?
“罗家人,十八岁以上的斩立决。五到十八岁送去矿山服役,五岁以下的交由郡主府教养。所得财产,一律充公。”
王怀玉寒着声音下令。
以为罗家难逃一劫的罗意,瞬间抬起了脸。娄明运听到这个也皱起了眉。
“郡主,你这是妇人之仁。”
王怀玉依旧挺直了腰背,放眼扫过那些或喜极而泣或愤愤不平的脸,声音坚定道:“去矿里的罗家人,交由隐户看管。受郡主府教养的孩子,如果十年后还如此部分是非,那就同他们的父辈一样的命运。”
王怀玉没有说稚子无辜,因为他们都是既得利益者,他们所吃穿用的都是他们父母去压榨别人来的。
但她也不赞成就这样把人杀了,这确实最省事的办法。她现在这样做也无疑是给自己留下后患。
但如果遇到问题,不想着把问题解决而是把提出问题的人解决,事情就会变得好吗?
那也不见得。
罗家的事情,追究到底还是这个社会的问题,是世家地主和隐户的问题。今天杀了罗家,明天还有莫家、有韦家、有雷家,她能把这些人都杀了吗?
若是这样,怕是真要把人逼得狗急跳墙了吧。
王怀玉还没有找到机会和他们说,只是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在此将对罗家的处理定了下来。
而娄明运等人再不理解,也不会在外人面前驳了她的面子。
许是看出了王怀玉是顶着压力给他们网开一面,罗家女眷看她的眼神都没有那么恨了,交代事情的时候也格外配合了些。
罗家庄大,大到出动了半个郡主府的丫鬟和一半的私军,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才彻底把罗家的田地铺子、家财私产清点好,运回县城。
看着一车车东西,连绵不断的从罗家运到县城,一路上都围观了不少百姓。
但与之前的不同,这些百姓的眼里没有看到欢呼雀跃,没有看到对罗家人伏诛的痛快,而是麻木的看着这些东西,这些他们一辈子都无法触及的财富。
这样的状态很不对,尤其是当他们看到那些被解救出来的隐户,也是一样的无动于衷。
王怀玉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隐约觉得苍梧、岭南乃至整个大齐最缺乏的不是钱,不是什么英明的君主,而是生气。
一个民族,如果没有了生气和希望,那么还有延续下去的可能吗?
她纵马跑在队伍的前头,从来没有那么认真的观察过这些人,这些普普通通的,在历史中连尘埃都不是的百姓。
忽然她心中一动。觉得自己好像走入了一个误区。
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她就有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从千年后的目光俯视着这片大地上的人,不管是府里的丫鬟仆人,还是外面的百姓。她都自以为自己的做法才是对的,是进步的,是文明的。
但这些是否是他们所要的?她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就像娄明运他们一样,他们千里迢迢的放弃盛京的繁华跟她来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难道真的是为国为民,为了让岭南百姓过得更好?
不是的,娄明运等人是为了在世家传嫡的传统中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名利路。她是为了躲避未来的危机,护全王家人。还有心里不可描述的救世主心态。
王怀玉像是被当头一棒打醒了,看着满载而归的队伍,脸上也不见笑容。这让府里一早就听到消息的春香几人,面面相觑。
“春香,备上一桌酒席,请娄公子几人过来。”王怀玉吩咐一声,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另一边,功成身退的娄明运原本是应该要到别地去的,但是想起王怀玉对罗家的处置,心里也开始产生了对这个合作伙伴的不信任。
“我还道荣安这一年成长了,能舍得下盛京的繁华来岭南这里重新开始,没有想到竟然还是这般妇人之仁。”
围困罗家庄那天,宋回芳等人没有去。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去了也不过是帮倒忙。
但是听到娄明运这样说,却是有些后悔他们没有去,没有能及时劝下王怀玉。
“斩草除根的道理便是三岁小孩都懂,她荣安难道还想着用自己的慈悲心怀来感动他们不成?”林清风嗤笑,“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她那么蠢。”
“行了,你们也积点口德吧,荣安这段时间来变化挺大的,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听一听她的说法?可能有什么我们不理解的深意在吧?”刘然浒大大咧咧道。
不过是放了几个人嘛,要是以后不服气了,再杀了就是了,是什么大事情吗?
宋回芳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但也赞同他的说法,点点头道:“我们听听荣安怎么说,我看她最近的做法,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更何况她手里的东西确实可以创造价值。已经烧制出第一批水泥的宋回芳,敏锐地知道这个东西的价值。
如果王怀玉不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就冲着水泥这个东西,他都不希望他们闹掰。
娄明运想到自己最近靠王怀玉出的主意赚的钱,眸子也转了转。
恰好这时郡主府的丫鬟过来通报道:“郡主在府里备好了酒菜,请各位公子前去一续。”
丫鬟隔着门帘盈盈一拜,几人正想着要找她呢,便应声而起,三三两两的结伴出去。
另一边,在书房里的王怀玉也抬笔写下了改天换地四个大字。
………………
“郡主,我希望您能给我们一说服我们的说法,不然我很难相信,与您合作是否能达成你所说的结果。”
凉亭里,四面都是空荡荡的湖面,只放了酒菜的桌子边坐着王怀玉和娄明运几个。就连贴身伺候的春香也被请了出去。
王怀玉亲自给他们都倒了酒,回到自己的位置,然后问道:“几位公子来岭南也不久了,我给的方子应该也都实验过了,大家觉得怎么样?”
“好。”
“非常好。”
娄明运和宋回芳都无法昧着良心是不,毕竟效果是切切实实的看到了。
“那大家还觉得我来岭南之前说的,将岭南建设得跟江南一样是在做梦吗?”
娄明运和宋回芳对视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来,但都一齐微微摇了摇头。
“当然不,郡主的法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实在是太过于厉害了,若是有这些东西,何愁岭南不发达?”
稀奇的海货、独树一帜的水泥、还有各种矿产,这些都是被娄明运一步一步去证实过的。如果都能利用起来,外面的人应该对岭南蜂拥而至吧?
“那各位觉得,只要我们把这些东西卖出去,岭南就能发达,岭南的百姓就能过得好了吗?”
“郡主,岭南发不发达,百姓过得好不好,这与我们何干?”林清风有些莫名其妙地嗤笑道:“别忘了,这是您的领地不是我们的领地。”
“若是你们当了岭南的官也这样觉得吗?”王怀玉反问,将江稳山给她的建议告诉了几人。
娄明运第一个回绝道:“郡主,我对做官不感兴趣,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若是能将岭南的东西都卖出去,利用起来,我感觉更有挑战性。”
还有那几座矿,若是不能看着它们开采出来,那他走过的路爬过的山岂不是都白费了?
康隶书则是没有什么想法,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当官的料子,他自己知道。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做个史官,给大齐修史书,但这样清贵的活怎么可能轮到他这样的小庶子呢?这才跟着兄弟们一起来岭南看看。
刘然浒则是坚定不移的武将党,相比于当县太爷,更希望当县里军队的领将。
宋回芳和林清风倒是坚定的为官派,只是苍梧县知县这个官太小,两人都看不上眼,而且手里还有着别的事情,一时间也放不下。
就在二人都犹豫的时候,王怀玉再一次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如果连一个知县都做不好,又怎么能够胜任一州、一府呢?”
第32章
“何况我这一次我也不放心直接把苍梧县交给你们管,你们不过是挂个名在哪里,好让外头挑不出错处来罢了。”
“我们都还要和江先生他们好好学几年呢,想要做个好官,现在还差得远。”
这是在告诫他们也是在告诫自己。
王怀玉这番话,倒是挑起了林清风的斗气,他不服气道:“我们都还没有干呢,你就知道不行?王怀玉,你这就有点瞧不起人了。”
王怀玉无辜道:“难道不是吗?还是林公子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就是不用学也能当好一县父母官?在百姓中赢得好名声?”
“唉,王怀玉,我说你,”林清风受不得激,当下就道:“还真敢看不起我,我跟你说,我就是现在上任也能把事情给你干好了!有什么是我不会的,还能比跟你去上山下地还难?”
“那山上地里的活我早就干烦了,正好换换!”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苍梧县的知县就是你了!i林公子肯定能做好这一方父母官的,加油!可不要让我们都失望啊!”王怀玉一听,当即异彩连连道。
“我肯定能做好!”
林清风睨着眼神神气道。
看着一步步掉进王怀玉陷阱里的林清风,宋回芳和娄明运都不忍直视,就连康隶书都是欲言又止。
瞧着兄弟们一个比一个嫌弃的眼神,林清风后知后觉自己好像答应了什么。
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王怀玉。
“王怀玉!你竟然敢对我用激将法!”
“事实证明很好用不是吗?”王怀玉笑眯眯地承认了,还不忘再刺激一把,“还是说一言九鼎的林公子要反悔?”
林清风真想说要,但是拉不下这个面子。
看着被哽得不上不下的林清风,最后还是宋回芳忍不住道:“荣安,你就欺负他好欺负吧。”
“我们不说清风的事,就说你这次放过罗家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是,这次您必须给我们说清楚,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只是您的妇人之仁,那我觉得你说什么把岭南建设更好的话,就是在做空梦。不会有哪一个领主,是因为仁慈而使封地发达的。”
王怀玉瞧着桌面,斟酌了一番轻声道:“各位就不觉得现在的现状是畸形的?你们来岭南是为了名利,为了有一条出路,但是什么才是真正的出路呢?你们有没有想过?”
“像所有世家一样,开宗立派,自己做嫡系?还是像武将我王家一样,靠几辈子奋斗才勉强挤进三流世家行列?就连让琅琊王氏提起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就算是再有名利,名声再响,家财万千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和我父亲一样,辉煌一时,提起你们来也依旧不过是个庶子?”
“难道,你们现在的努力,就是为了让嫡枝高看你们一眼?”
一连串的问题将几人砸得晕头转向,思考起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如果不脱离家族,他们所做的一切成就都将会带上家族的背景。如果脱离家族,这个社会会让他们脱离家族吗?
这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的道路,没有想也不敢想。
但王怀玉的话就像是在敲开了黑暗,漏出了那么一丝光亮,让他们思考起了这个曾经觉得理所当然的问题。
将自己的成就冠上家族的名号?不,他们当然不愿意。他们就是不喜欢家族那样的继承,才自己出来搏一条出路的。
但问题又回来了,如果不愿意,那他们能怎么做呢?
娄明运隐隐窥到了什么,心中像是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王怀玉。
“郡主,你到底所图为何?不如直接告诉我们吧。”
“所图为何?”
王怀玉重复了一遍,也看着这些各有心思,但一直不辞辛劳跟到了岭南的少爷们,决定要豪赌一把。
“就像是我和你们说的那样,这里的隐户不是罗家问题,杀了一个罗家还有千千万万个罗家。你们也不是逃出来了就结束了,你们的子子孙孙也将会成为下一个你们。想要改变这样的近况,就只能进行改变,将世家的优势打落,让人人都可能成为世家。”
“让人人都可能成为世家?哈哈哈哈哈,荣安,我竟不知道你如此天真。”
话音刚落,林清风就仰头大笑起来。
“荣安啊荣安,你知道世家拥有多少资源,掌握多少书籍吗?便是大齐的皇帝都不敢说自己能比肩世家,你竟然敢说出让人人成为世家这样的话。真是天真得愚蠢了。”
王怀玉任由他们嘲笑。等他们笑得都说不出话来了,王怀玉才淡淡地拿出放在一旁的册子给他们。
“这个是造纸坊、这个是印刷术、这个是科举取士。”
“如果有了这三样东西,人人都读得起书,学得到知识,有能力做官,有机会走到权利的顶峰。你们觉得这还只是一句玩笑话吗?”
造纸坊他们知道,印刷术和科举取士却是什么?几人一脸不解的接过翻阅。
看完,全都大惊失色。
“荣安!你那里来的这些东西!”
这是王怀玉第一次看见翩翩公子的娄明运露出如此癫狂的神情。
“你这个东西从哪里得来了,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王怀玉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改天换地四个字。
宋回芳看着那四个字失神,良久才不可置信地对上王怀玉的眼睛。
“荣安,你真是敢想啊。”
何止是敢想,王怀玉还敢堵呢。将这样的计划告诉了他们,就算是庶子,他们也是世家的代表,但凡他们中有一个人有异心,王怀玉就得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但
她还是赌赢了。
只见娄明运癫狂过后,竟然将手里的东西撕了干净了,以从未有过的神情和王怀玉说道:“王荣安,不管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我都认了。就让我看看,这世家到底能不能打破,让人人都能走到权利的巅峰吧。”
林清风万万没想到,他们几个中最冷静最聪明的娄明运,竟然最先跟着一起发疯的。
再一看宋回芳,明显也是意动的样子,更是直觉可怕。
这王怀玉怕不是有什么秘法在身上吧,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竟然也能蛊惑他们?
可是真的好有挑战性,好让人想要试一试啊怎么办!
康隶书则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变化,同样是神采飞扬道:“这世间本来就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从周公立下的礼乐之治,到商公定下的法治之治,再到现如今的世家之治,本来就是一个更替的过程。”
“既然世界都是要变的,那为什么不能由我们来变呢?”如果真的能成,那他们几个在史书就是无人可替代的一笔,就连所谓的世家传承,也抵不过万千民众的民心!
康隶书熟读史书,在这一刻是最能和王怀玉心意相通的。
刘然浒没有想法,他觉得大家都能读书识字这是一件好事,至于是否会触动世家的利益,造成什么后果,那就不是他能够考虑的了。
几人从激动中回过神来。
娄明运微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找回了一些理智。
“所以郡主是打算从罗家入手,先让苍梧成为第一个读书识字、科举取士的地方?”如果是这样,为了不让其他家族地主警惕,确实不应该把人杀光。
打一棒给个枣,这个才是真正的御下。
相通这一点的娄明运,看着王怀玉的眼神格外复杂。
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让人看不透的。
“威逼利诱,只有威逼的话会出事的,要有他们在绝处看到希望,才会觉得这个希望难能可贵。”王怀玉淡淡道。
这下几人是彻底没有话说了,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而被他们惦记着的其他地主们,在知道王怀玉并没有将罗家灭族后,心里悬着的那口气算是彻底的放下了。
“看来这个女人还是有所忌惮的,知道不能把岭南都得罪了,还算是有点眼色。”
“罗家,这罗家被灭也说得过去,谁让他们这些年仗着罗松做知县,就毫不收敛呢?人家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可不就得烧到罗家上?”
“那倒是,我听说顶替罗松上位的,就是跟在她身边的一个什么世家庶子,不过是刚及冠。想来找罗家的茬就是为了给他腾位置吧?”
几个地主小世家的家族凑到一起,说起了罗家这一桩案件,话里除了唏嘘就是不屑,没有半点的同情。
也不管往日和罗意称兄道弟的情谊,甚至还有人觉得王怀玉下手还是太轻。
“不过你们还别说,听说从罗家里搜出来的东西不少。好像这位郡主各位注重隐户的事情,最近大家如果不想招惹她的话,隐户的事情还是先收手吧。”
在座的,哪个家里没有隐户?而且大多都是用了手段,将好好的良民变成了隐户的,只是手段没有罗家那么残忍,数量也没有那么庞大罢了。
知道王怀玉在乎隐户的事,尤其是她手里还有一支私军,大家都警惕了起来,谁也不想做下一个罗家。
第33章
“秋香,替我给小莫家庄的莫掌柜、瑶族族长农英杰、壮族族长莫岑生和递张帖子,邀请他们到我的桑稻园聚餐。”
刚将罗家的事情处理完,王怀玉就立马将林清风连哄带骗的推上了苍梧县知县的位置,这让得到消息的韦行向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们这群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苍梧县的几个地主能同意!这样大的事情竟然过了两天才传到我的手里,若是她王怀玉带兵来抄了我知府府,是不是也得等抄了才知道!”
得知罗知县被抄家,韦行向的第一反应不是自己会不会被连累,而是想着要怎么才能把苍梧县这个位置留给自己人。
只是他没有想到对方下手竟然那么快,竟然连一天的时间都没有,就把林清风给推上去了。偏偏对方出身世家,就算是他作为岭南的知府也不敢轻易得罪。
“这群世家子,真是吃饱了撑的,好好的锦衣玉食不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知县!”
“知府大人,您也别太生气,苍梧县到底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既没有矿也不产盐,就连种药材也比不上大罗县。王怀玉要了便要了吧,和这个小丫头比起来,臣倒是更担心城外的王定武,这个才是个硬茬。”
粤州州府的几个官员凑到一起,全都非常懂看眼色地说出了韦行向心里的话。
“行了,各位同仁还是嘴下留情吧,那可是我们大齐的超一品的郡主,便是本官见了也得下跪行礼。各位还是不要冒犯的好。”
看得大家都义愤填膺地把话说完了,韦行向才慢悠悠地出来劝和。
提起了上任以来就见了自己一面,便一头扎进城外大营的王定武,韦行向眼睛微微眯了眯。
“王将军是大齐的英雄,有他在我们岭南的兵患不用愁了,各位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岭南虽然一直是大齐的领土,但因为少数民族众多的关系,朝廷会经常和少数民族发生冲突,但都是小打小闹,比不上北方那样受朝廷重视,所以在练兵、给钱粮方面也不重视,久而久之,岭南的军队就成了摆设。
王定武这一次过来当岭南参将,不是能掌一方军权,而是来收拾烂摊子的。估计崇光帝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舍得把王家人都放到岭南来。
现在韦行向一提起岭南的兵患,在场的官员就都懂了。
岭南兵患有三,一是和少数民族的冲突,二是海上海盗,三是岭南军队本身就烂。
虽然军队不归他们几个管,但往年少数民族和海盗来抢劫的时候,伤害的可都是岭南的百姓,损失和处理也都是他们这些文官去。
现在嘛,既然上面来了个郡主,还送了个将军过来,他们不把这的两尊大佛好好利用起来,岂不是对不起上面的好意?
几人相视一笑,达成了共识。
王定武,新任了岭南参将,是岭南军职中的最高位。
但从他进入岭南军营的第一眼起,眉头就没有松过。
“这是兵?你跟我说这就是我们保家卫国的兵?”
一个个有气无力的拿着木头削制的长枪,在有一下没一下的刺着稻草人。要不是门口的匾额写着,王定武还以为自己去到了哪个绣坊,看到一群小娘子在绣花呢。
再一看他们守在门口的守卫,一个个吊儿郎当都快睡着的模样,旁边还有公然在打瞌睡、摇骰子的。
“这要是放在我定北军中,老子不把他训到哭,老子叫他爹!”
王松这一次也跟来了,他是知道自家将军的脾气的,一听就知道这群崽子要惨了。
不过看这模样,也确实是该训了。
带领王定武参观军营入职的,是岭南军的游击,听到他这话无奈地苦笑道:“将军在定北待久了,不知道我们岭南的情况。这要钱没钱要粮没粮的,兄弟们能不走已经不错了,将军还希望他们能怎么样?”
游击的话里是无奈,是对朝廷怨恨,还有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将军的嘲讽。
王定武受过伤的手,此时好像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作为定北的大将军,他可太知道将士们吃不饭的难受了。可如果大家都这样想,国土还守得住吗?
可是将士们都吃不饭,他又能作何要求?
“大家打起精神了啊,打起精神来!”游击拍了拍手,想要挽救一下自己岭南军的形象。
不过显然,士兵们并没有听他的话,依旧慢悠悠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干着自己的事情。
“哟,陈老大,这是带了什么人过来?竟然让你给亲自带路,不会是那个什么盛京来的大将军吧?”
忽然校场上一个叼着狗尾巴草男子,斜着眼不屑地看着王定武三人。
王定武三认都穿着很朴素,只是一身武打短褐,唯一不同的是腰间的腰带颜色显示了职位和身份。
男子直勾勾地盯着那根紫色腰带,显然是认出了王定武的身份。
“雷三石,你犯什么浑呢!还不赶紧过来见过将军!”游击呵道。
王定武虽然交还了虎符,领的事岭南参将的职位,但皇帝还没有摘掉他大将军的头衔。从明义上来说,一样是一品的官职,是比岭南知府还要高上半品的官职。
说是呵斥,但王定武和王松都不是傻人,自然是可以听出他言语里的偏护。
“行了,让大家都到校场上集合吧。”
王定武懒得再看他们相互遮掩的模样,当即下令让人把大营里的兵都拉出来。
岭南大营分为桂军和粤军,粤军中有部分会水的充当水军,但也只是在海盗来的时候,上船去海上晃荡一下,想要他们打仗比登天还难。
至于其他人,平日里也是和各种少数民族的寨子有摩擦了,才会被衙门那里借去充充场面,但通常也用不上他们。
王定武才来,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这是看着懒散的士兵和形同虚设的军纪,便下定了决心要整治一番。
“怀玉将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给我,若是不能给她一直纪律严明的军队,如何对得起她的付出?”
在等候士兵集合时,王定武看着那些三三两两勾肩搭背来的兵痞子,无不惆怅地和王松感慨。
王松道:“您是郡主最大的底气,若是能将领南军练出来拿到手,那郡主便可在这大展身手了。将军,可万万不能放松啊!”
在王松看过王怀玉给王定武的那两份计划后,就知道王怀玉的前途不可限量。他们作为王怀玉最重要的利器,绝对不能有失误。
王定武也很感慨,至今想起来都为王怀玉给他的东西震惊。
两份计划,一份是对岭南的规划,一份是训练岭南军的方法。
初拿到时,王定武心中还晒笑,自己这个女儿过于异想天开,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姑娘,竟然想要指导征战沙场半生的父亲怎么练兵?
但他看完里面的东西后,就不知道不佩服了,甚至怀疑过他的女儿是不是被仙人抚顶、授以仙智了,不然怎么能写出这样惊为天人的东西。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岭南军这般,估计钱粮不够是真的,就是不知道这钱粮在谁的手里被劫了。”
大齐的军饷和军粮,通常都是中央出一部分地方出一部分。除非是像定北那样寸草不生又十分重要的地方,才会让周边的州府供应一部分。
以岭南这样的地方来说,就是没有朝廷的拨款,他们也不应该过那么差。毕竟整个岭南府报上去的兵数才五万!偌大个岭南府,连五万的兵将都养不起?
王松直觉这里面有猫腻。
两人就在看台上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下面的兵将才拖拖拉拉的到齐。
领头的是开始带他们来的陈游击,也就他还穿得像个兵。其他甚至还迷蒙着睡眼,松着裤腰带,边系边走过来。
“报将军!全军三万人,已到两万七千八百六十三人!”
陈游击洪亮的声音传到看台,王定武放眼看去,一群黑压压的人正嗡嗡的跟苍蝇一眼在说着话,好像这里不是军营,而是菜市场。
“三万人,集合用了半个时辰又一刻钟,你们可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兵。”
声如洪钟,满带嘲讽,瞬间就让整个校场安静了下来。
“原来岭南军就是这个模样?怪不得连小小的蛮族都打不过,要是让你们到定北去,怕是要吓得不战而逃了吧?”
王定武嗤笑:“你们来当什么兵啊,该回去和老子娘撒娇去啊!”
王定武瞬间就像滴进油锅里的水,将这两万人炸了起来。
都是二三十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里受得住他这样激!不少人当即面红耳赤,就想要上来找他理论。
“看你们现在这个模样,敢说自己是个兵吗?看各位都比我年轻很多,却怕是在我手上十招都过不了吧?这样的人,还不如早早回去种地,何必在这里浪费粮食呢。”
“好胆!”
之前叼着狗尾巴草的男子忽然站出来,大步走到了看台前,仰着头却一脸桀骜道:“我知道将军用的是激将法,但却不知道将军的身手是不是和您的嘴一样厉害!”
“小的不才,雷三石,想要领教一下将军的风采。好让将军看看是谁该回去和种地!”
第34章
“好小子,岭南还算是有个汉子啊。”
王定武看了一眼他的体格,就是知道是个勤于锻炼的人,至于为什么会是这一份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猜其中定有隐情。
军营中,最怕的就是兵没有血性,见到雷三石敢来挑战自己,王定武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十分乐意。
“比试怎么可以没有赌注呢。你若能在本将军手下过了一百招,本将军允你一件事!”
“哦哟哦哟,一百招!好大的口气!雷三石,你今天要是能把这个老头给打赢了,以后我就叫你老大!”
“哦吼哦吼。打赢他,打赢他。”
“哦吼哦吼。打赢他,打赢他。”
气氛都到这里了,雷三石就是想要谦让谦让老人也不行,更何况他的人生准则里,就没有谦让这一说。
他一撑手跳上了看台,然后撂下堪比破布的上衣,光着膀子站在王定武前面。
紧绷的脊背,流畅的线条,王定武暗叹一声,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再一看对方的眼神,目带凶光,像他在定北养过的狼崽子,也像他们王家的儿郎。
王定武很是欣赏。
而表达自己欣赏的方式,就是下手会更狠一些。
一个是身强力壮却缺乏经验的新兵蛋子,一个是身经百战但年老渐衰的老将军。两人在台上打得眼花缭乱,拳拳到肉的声音,听到下方的人一阵肉疼。
“这个老家伙看着不行,没有想到还挺能打?挨了雷哥几拳头了吧,竟然还站得住?看来这将军的名号还真不是白来的啊。”下方的一个游击惊呼道。
“你懂什么啊,真要是厉害,那应该让雷哥沾不到身才是,他都挨了那么多拳,还能说厉害?那算什么本事,不就是在比谁能扛吗?真要比这个,一个老头能比得上姓雷的?就是耗也得把他耗死。”
韦路生听着旁边几位同仁的话,实在不想说这些人和他是一个军营的。
“你妈的,一群蠢货,看清楚姓王的打了臭石头多少拳,没有看出来对方在留着手吗,不然一出手那块石头就得倒下来了。”
韦路生恨不得给他们几脚,连形势都看不清楚也敢在这里瞎吹。真是把他们的脸都丢光了。
韦路生都能看出来的事情,直面王定武的雷三石自然更清楚。
出手之前雷三石还有胜的心,对上之后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错误。
对方确实是老了,却不是弱了。
看似苍老的步伐其实比自己还要矫健,身手更不用说,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连续挨了几拳,而且还是在难以察觉的地方。
雷三石几乎是在交上手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自己预想的优势不在。他是不可能靠年轻力大赢过对方的,现在唯一能比的就是体力,比他二十多岁的体格和对方五十岁的体格。
王定武在他转变进攻速度的一瞬间,就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不过年轻人嘛,能那么快就找出自己和对方的不足,并且还能及时调整策略,这也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王定武不在留手,脚下一错,特意给对方留出一个破绽,在雷三石上钩之后,立即回手将人拽住。
下面的人只见他们一错身,然后一推一拉的样子,雷三石就摔到了地上。
“砰”
摔起的尘土,飞进了下面张大了嘴巴的人嘴里。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一个白了头发的老头,竟然能把军营里最能打的雷三石给打赢了,而且用时还不到半个时辰。
之前叫嚣着要把王定武打倒的人,现在也默默闭上了嘴。
“将军!”
被摔到的雷三石也不扭捏,一个鲤鱼打挺又跳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他的态度恭敬了许多,甚至还朝王定武抱拳喊了一声将军。
“好小子,是个当好将的料。”王定武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在我手底下过了三百招,说吧,有什么想要的?”
雷三石环顾一周,对上了下面韦路生的眼神。
“你吗的,雷三石,你连个老头都打不赢,竟然还有脸提要求?你真敢提,我们一辈子都看不起你!”韦路生气急败坏道。
雷三石不过是自己的佃户里出来的佃户之子,来了军营却是跟走运了一样,一直往上升。
明明他比对方还早一年进来,现在却是平起平坐的守备,甚至对方带的兵还比自己的厉害,在军中的声望比他还高,这搁谁身上受得了?
现在还赢了王定武,要是真答应了提什么要求,他岂不是要低人一等了!
“你也是守备吧?虽然说我这糟老头子不能再和你们打了,但想要奖励也不是不行啊,作为军人嘛,自然是要用军中的规则来比试才算不是?”
王定武看出了他们两个的矛盾,当即就做起了‘挑拨离间’的事情。
“每个守备都有自己的兵,作为一个将领,如何带兵如何训练,是你们应该学的。以后每一个月都进行一次大比,赢了队伍可以让对方帮一个月衣服如何?另外还有甲等的勋章当着全军的面颁发给你们。”
“或者是你们觉得自己不行的话,也可以不参与。”
“谁不行!这个甲等我们拿定了!”韦路生当即应下。
这一次上台比拼他迟了雷三石一步,难道后面的还要比他差?绝不可能!
下面的几个守备和游击都被激得不行,怒气冲冲的模样,看着倒是有点血气。
雷三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眯了眯,审视着王定武。
王定武负手站在台上任由他打量。
忽然,雷三石开口道:“我这一个要求,要求将军让全军不再饿肚子。不知道将军是否能做到?”
瞬间嘈杂的声音变得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王定武的回答。
王定武越发难以掩饰自己对雷三石的欣赏了。只见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用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承诺。
“只要本将军在一天就让众将士吃饱一天,你们吃什么本将军便吃什么!”
“希望将军,真的能说到做到。若是真的可以,那我雷三石这条命便是将军的了。”雷三石深深一拜道。
王定武敢放下这样的承诺,自然是因为有王怀玉给他兜底。
所以一上任就立即挑了一个刺头来收拾。王定武知道,在军营里只有拳头是最大的,只要他把人打服气了,剩下的才好说。
然后再一激,便可以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不过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让人吃饱饭。
王定武在接管了岭南大营第一天,和雷三石来了一场比拼,定下了每个月一比的规矩。当天就让王松去清点粮食,然后晚上就给大伙做了一顿香喷喷的白米饭。
“将军,郡主说最多还有半个月把粮食送来,咱们营里的粮食若是放开了吃,最多能吃十五天,到时候要是他们吃不饱了,怕是要闹事。”王松清点了账目后忧愁道。
“按理说现在才是三月份,军中的粮食应该是要吃到今年秋收的,哪怕岭南是六月收割,也还有三个月呢,这个粮食怎么算都不够啊。”
“之前的清粮官呢?账目呢?这些都没有吗?”王定武皱眉道。
“将军,清粮官跟着上一任参将走的,是上一任参将的妻弟。账目倒是有,不过都是阴阳账目,这一笔糊涂账怕是要算不清了。”
一本账目签了七八个官员的名字,经手了不知几道人,一个人剥一层还有多少能到军中?更不要说前任参将还和知府有裙带关系,他们现在难道能带兵闯进去抢不成?
就算是他们都知道是岭南官员贪污的,也没有证据不是啊。
至于去找崇光帝要粮,那他们就是想都没有想过了。
王定武不说话,在这些阴谋诡计方面他一向不擅长。怎么要粮食,为今之计只能是借了。
苍梧,王怀玉还记得自己和王父的约定,在抄了罗家之后,立马就给王父传了信,让人连夜过来拉粮食。
她自己则在桑稻园和苍梧县的几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吃饭。
新建的泥胚房子前,有一个十分有乡间野趣的院子,种着些花花草草的还有青菜,旁边围着篱笆还养家禽。
莫招娣几人坐在轿子来,一下轿子就被眼前这淳朴的农家气息给震住了。
“怎么回事,郡主邀请我们来这个地方,是有什么深意吗?”农英杰最不理解。
他们的寨子是在山里边,是几个人中最偏远最穷的了,收到王怀玉的邀请时还很忐忑,不知道此次前来到底是祸是福。
以至于一看到这个过于简陋的院子,都在怀疑王怀玉是不是在暗示他们什么。
“郡主不是那样的人。”莫招娣倒是隐约知道了什么,忽然猛地低头看向脚底下的地板,瞳孔猛地一缩。
“各位大人,可见过这样的石头?”
经过她的提醒,大家下意识的低头。
只见脚底下一片灰白色铺满了整个院子,看起来光滑无比,放眼望去,竟然看不到一丝拼接的痕迹。
“这个是什么?”
忽然有人看到了院门口的一个半人高的东西,上面正淳淳的流水,下面有一个莲花状的石头盆正接着。
这些新奇的玩意瞬间吸引他们的心神。几人都在一瞬间明白,这一次过来怕是要和这些东西有关。
第35章
“各位族长、大人,桑稻园欢迎各位的到来。还请大家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王怀玉从房子里出来,一身像还是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村姑衣裳,头发利落的挽起,手上还挎着个菜篮子。
一副过于接地气的装扮,又一次震惊了众人。
莫招娣看了一下旁边两位身着华丽的族长,再看了一下自己因为嫌弃麻烦而穿的随衣,暗自庆幸了起来。
还好,还好没有听大爷的,把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船上。
“郡主,咱们这是要去干什么?我来帮你提篮子吧。”莫招娣十分有眼色的上前道。
农英杰和莫岑生也想上去表现表现啊,但是谁让他们两个是大老爷们呢,而且年纪也较长,实在做不来这等谄媚的事情。
两人只得暗自瞪了一眼莫招娣,尤其是和她还有八竿子才打得着的一点点亲戚关系的莫岑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这位莫家族人识时务,还是说狗腿子了。
王怀玉顺势将篮子递给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这次请各位来,是有事情要商量。不过这个事情嘛,说出来大家可能不太相信,所以还是打算让你们眼见为实。”
“我这桑稻园从买下来到现在也有几个月了,各位族长应该都是见着它建起来的吧?”
意有所指的话让几位族长都有些尴尬地看天看地,就是不敢和王怀玉对视。
“郡主说的那里的话,我之前还以为是什么冤大头,净花钱买这不连片又贫瘠的地呢,一时间有些好奇便叫人多打听了些。后面才知道是您从江南带来了好东西,想要造福苍梧的一方百姓呢。”
莫岑生很是感慨地模样道:“这也就是郡主舍得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换做是一般人哪里想得到?就说那些从梅县运回来的桑树,若是真的能成,日后我们苍梧也能自己养蚕织布了。”
“还有从江南来的耕种法子,听说亩产能高山许多,若是这样不知道能解决多少百姓的吃饭问题,郡主做的可都是大好事呢。日后我们壮寨还得郡主多多提携。”
莫岑生是三人中最老的,也是最精明的人。宴席的时候还能端着架子不表态,但经过罗家的事情,他就知道苍梧县到底是谁说了算了。
县官不如县管。更何况人家现在既是县官也是县管,反正只是说几句好话,又少不了一块肉,说不定对方听得开心了,还能多照顾一些他们呢?
莫招娣听着他的话,撇了撇嘴直道:“郡主这地确实是贫瘠些,水源也不足,若是想要丰收怕是要多出不少功夫。就是不知道这样高产的法子是不是真的有用,要是真的,只要郡主你开口,我们莫家庄能做一定给您做到。”
农仁杰听着莫家这两人一人一句,竟然就把前因后果给交代了,顺便还表了个忠心。气得白眼都忍不住了。
莫族长您收敛收敛吧。大家都打了多少年交道了,您是什么人我们还能不了解?
暗含鄙夷的目光,莫岑生看到了也当做没有看到。
呸,就许你们瑶族会做人,我壮寨就不能了?明晃晃的有好处在呢,我们不要留给你?
两人在后面眉眼官司的争斗,莫招娣趁势而上走到了王怀玉身边。
跟着她一起往前走,将一分心思留给了身后,三分心思放在了王怀玉身上,剩下的则是放到了田庄里。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觉短短的三个月,这个贫瘠又荒芜的地方竟然变了个样。
以前杂草丛生,草高得人进去了都看不到头。就是用来放牛,牛也不肯吃这里的草。走几步就能看到荒山,以前除了能偶尔上去打个柴,就是兔子也没有多少个。
但是现在呢?
一块块错落有致的水田,上面种满了跟量过一样的水稻。三尺宽的田埂上可以看到来往的长工和农妇在穿梭干活,山脚下三三两两的好像搭着房子,隐约间还能看到小孩子在玩耍。
再往远了看,一座座山上也种满了绿油油的树,被打理得整整齐齐。最神奇的是有些田地之间,有条银色的东西正闪闪发光,像极了遨游的银龙。
“这个是什么?”莫招娣惊呼。
看着旁边银灰色的、约莫半米宽的东西,里面正徐徐的流着清水。偶然间还能看到几条小雨在其中游曳。
有长工拿了铁锨在前面正挖着什么的样子,莫招娣便看见了那个水哗啦啦的流进了地里。
瞬间莫招娣恍然大悟,为什么王怀玉会买这里的地,还有一开始小院里的地坪和水池为什么那么与众不同。
这些东西都是这位年轻的郡主弄出来的。
莫招娣不待她回答,自己走到了水渠上面试了试。堪堪巴掌宽的厚度就能稳稳当当的撑起一个成年人。
源源不断的水流进也不见有一点的渗透。若是能用这个东西来铺路、来修水库、修堤坝,他们寨子还能每年都去挑水?和侗寨的人抢水?便是出门,还怕七八月的大雨?
“郡主,我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
“莫掌柜,”王怀玉含笑着打断她的话,“我们还没有看完呢,不如我们先看完再说?”
莫招娣心里哪里还能装的下其他的,一路上都在走马观花。
但莫岑生和农仁杰就不一样了,他们怎么说也是多活了几年的人,别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倒是比莫招娣要沉稳一些。
几人一起往前走,不久便看见了一个约莫三四人高的东西,正不停的转着,然后将水从地处运到了高处。
“这是从晋州学来的水车,很适合苍梧这边地势不平的坡地。”
“那这个呢?我们这里也种得了藕?”农仁杰好奇道。
王怀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里正好是一片洼地,用来种水稻泥太黏糊了,用来养鱼水又不够深,王怀玉干脆让人运了一些莲藕过来种上。
不过苍梧的水土还是偏山地,这东西又难伺候,种的人还真不多。更不要说基本还是住在山上的瑶族了。
“能种,而且这个东西还要养活,到时候在里面再养上鸭子,还能给点肥料呢。”
“肥料?”
“牲畜的粪便,人的排泄物都是植物的肥料。有这些东西,庄稼才能长得更好,莲藕也是一样的。”
王怀玉忽然想起,她记得好像用鱼虾骨头和树叶这些东西,是能堆成原始的肥料还是什么酵素来着?据说无公害还长得特别好?
王怀玉说得理所应当,听的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郡主。”郡主,您是一个郡主啊,怎么能自然说出这些话的。
莫招娣一向不拘小节也被震住了。
“嗯?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问问您,这个肥料的作用真有那么大?”莫招娣问。
大齐的人还没有普及到用人畜的粪便来耕种,尤其是在岭南这样偏远的地方。不然街上也不会到处都是随地大小便的人。
王怀玉想着县里的卫生状况,觉得是时候抓一下了。
“自然,我这个田庄就是用了粪便的,你们可以看一下是不是比别的地要好?我们这边种的还比其他人晚一些。”
在场的几个虽然说是一族之长,一寨之主,但也都是要下地的。
他们蹲下身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发现还真的是!
这里的水稻不但长得比他们的高山一截,看起来还更粗壮。
“郡主,你们的这个水稻,怎么像是几棵扎在一起种的啊?一起种还能长那么粗?再说了,这每一棵隔得也太远了,得浪费多少的地呀。”
苍梧的地本来就不多,要不是怕浪费种子,知道种得太密了不好,他们恨不得吧地都给种满了。
苍梧乃至整个大齐的种植方式都相对落后,王怀玉对此多少有些了解,也是仗着这些人没有去过江南,交通不便,才谎称自己的方法是从江南学来的。
“我们不能光看表面,得看产量对吧?这稻子一看就是长得好的,你看那个根茎多粗壮,到时候就是长的稻子多也不怕倒伏,等到台风天了,也抗风得很。”稻子不倒就能多上一成的产量,收割也会方便许多。
不过只看着稻苗,几人还是不太相信。毕竟有的稻子看着长得好,但那也是杆子长得好,产量如何才是最重要的。
几人都是务实的人,还是更加关注那个水渠。
莫招娣更是心心念念的,想着该怎么和王怀玉讨要它。
几人绕着庄园走了一圈,最后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水泥。
王怀玉都不知道该说他们眼光好呢,还是眼光差。
院子里的小桌上,王怀玉让人端了几盏山上自己采的野茶,和他们说起了他们最关心的水泥。
“这东西呢叫水泥,全大齐也只有咱们这里有,东西不贵也好用。非常适合用来修水库和水渠还有路,而且咱们苍梧大多数都是坡地,要是能修成梯田,再配上水车的话,耕地面积应该能翻一倍。”
耕地面积翻一倍?
别的看不到成效,这个是可以立马看到的啊。
几人都是瞬间就眼睛亮起来了。
“郡主,你就说要我们干什么吧?才能把这个水泥卖给我们。”
第36章
苍梧的形式有些特殊,尤其是瑶族这样的寨子,他们那里没有隐户也不会搞这些,只是一个民族的人抱团在一起生活,作为族长或者寨主一家的地位会较高而已。
三人中,也只有莫岑生所在的大莫家庄有少数隐户,但更多的还是莫家人聚居生活。
至于莫招娣的情况就更特别了,当初她带着叛变的莫家人脱离大莫家,接收的也都是各地活不下去的人。他们能够护着自己的地紧巴巴的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能力招什么隐户。
“这些水泥我不收你们钱,可以免费提供给你们,教你们怎么用。不过在农闲的时候,得让你们寨子里族里的人来替我干点活。”
“干活?干什么活?”莫岑生有些警惕道:“这苍梧县都归郡主管辖,想要我们做什么不是一声令下的事,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王怀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莫族长说这个话就没有意思了,本郡主叫你们来,自然是想要和各位合作的意思。不单是这个水泥,还有后面我们的桑稻、蚕丝等等,光靠我一个人怎么能让苍梧县的老百姓都富裕起来呢?”
“你们是苍梧的领头人,万事若是你们先走一步了,后面的百姓自然会跟着做。哦对了,听说我们这里只有两个族学?还是由韦家和莫家来供养的?纸张书籍也都贵不攀,想来大家想要送族中子弟去学习也很难负担吧?”
“我打算在县里开办一个书院,所请的先生都是父亲的军营里出来的,学识和能力都不差。还有书籍,我王家虽然不是什么名人贵族,但也算是世家,加上我父亲这些年的积攒,很多藏书各位家中应该也是缺的。”
读书?
除了填饱肚子,三人最关心的自然是读书识字。
看看罗家,就因为有个识字的就能举全族之力捐出一个官来。在苍梧的地位一下子就变得不一样了。
若是他们家中也有这样的人,下一次选官他们不就有一争之力了?
“郡主,读书是好事情,就是你不说,到时候我们也会求上门去。这哪里是要我们帮你,分明是您在帮我们嘛。”
莫招娣直接道:“若真是能建个大家都去上学的书院,我们小莫庄不说别的,就是那个书院我们就给您建好了。缺什么我们给什么。”
“招娣这话说的不错,若真能有个大家都能去的出院,我们瑶寨也能出一份力,别的不说,那房子用的石头木头,我们寨子也能包了。”
莫岑生只是迟疑了一下,旁边的两人就表了态,当下给他气得,就差吹胡子瞪眼了。
“这样的好事是造福全县人的,我们莫家庄自然也不能落后,那些个桌椅板凳就交给我们吧。”
几人商量着就将书院的事情给包揽了,但是王怀玉之前说的其他合作的事情,他们是话也不搭的就想要略过去了。
“书院的事情不着急,重要的还是让大家伙吃饱饭不是?吃饱饭了,大家才有心思将娃娃送去上学啊,不然地里的活都没有人干,饭都吃不饱哪里供得了孩子读书?”
“这要吃饱饭,咱们就得让地里多产东西。这靠得不就是种子好、种植得当、肥料跟得上,然后水也不缺吗?”
“各位种地的年头比我年纪都大,这些事情想必不用我说了。现在我们有更好的方法,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你们想到的用水泥修路、修水库和水利工程,这个不用各位说,我也叫江知县带人去丈量了,若是顺利的话,五月就能组织人手去修建,正好能赶在七月份的汛期前建好。”
苍梧县因为有漓江这一条大江经过,虽然能带来水路的便利,也有润泽了苍梧的大片良田。
但是每到七八月份的汛期,沿江一带和下游就得遭殃了。往往连田带房都被淹了。
瑶族没有人住在低洼的地方,所以不是很关心。
但莫招娣和莫岑生却不一样,他们的领地范围可是受到波及的。
“县衙里头,能有钱修得起?还是说这些都由郡主您自己来掏?”莫招娣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我们要人嘛倒是能出点人出点力,但是钱粮这个,实在是爱莫能助。”
得,一文钱难道英雄汉。
王怀玉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在苍梧这里铺下去多少钱了。她寻思着是不是得找娄明运再多要一点了?
不行,才问他要完钱,父亲那边还等着他发军饷呢,自己这边不能再要了。
王怀玉瞬间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要是让娄明运知道,他得拿刀来砍自己!
“钱不用担心,我这里可以解决,只要到时候占用了你们寨子的田地,到时候大家多配合一些就行。江知县到时候还准备让大家开荒去,开出来的田地优先补偿给你们。”
王怀玉这样一说,他们就放下了心来。一点田地嘛,要是之前说的都能兑现,也不是不能换出去。
几人就这样商量了一下午,最后由宋回芳带他们去了王屋村,看到了成千上万麻袋的水泥才喜笑颜开。
“郡主对这些人倒是大方得很,这些水泥说送就送了。”看着一点点被运送走的水泥,宋回芳跟看到自己孩子被送走一样,“若是换成钱财,或者将咱们出去的路修一修,也不至于此。”
这话里多少有些怨气在,不过宋回芳的眼光还不至于如此短浅,知道王怀玉这样只是为了笼络他们,顺便将水泥放出去而已。
何况罗家的事情还有莫招娣的帮助,于情于理于利益都应该送。
“煅烧的配方摸索出来了?”王怀玉睨了他一眼,“这东西技术要是娴熟,一天不知道能烧出多少吨来,这苍梧有一半的山都能做,你还差这一点?”
“不就是心疼钱吗,最多一个月,我让那几家捧着来求你行不行?”
“行!我倒是看看郡主你怎么让他们捧着钱来求我。”宋回芳也回道。
自然会提着钱来找宋回芳,莫招娣他们拉水泥回去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一车一车东西往寨子里拉,还大张旗鼓的让寨子族里的壮劳力都去干活了,就是聋子也能听到一点动静,更何况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其他地主寨主呢。
“莫家那两个还有瑶族的是怎么回事,怎么拉了一车车的土回来?还让人给搅了水进去,这是要做什么?”
“别看了他们还在田里挖了沟渠,说是用这个叫做水泥的东西,可以修建出不渗透还顶用的水渠,保准能让田地都通上水。”
“不止呢老爷,这个叫做水泥的东西不但能用来做水渠,就是用来铺路也好用得很!只要一铺上去,不到三天的时候就干得透透的,就是马车和牛走在上面都毫发无损,平坦得跟在大理石上一样。”
下人们七嘴八舌地将看到的东西传回来,听得几家老爷都满头雾水。
什么水渠,什么跟大理石一样,这些怎么都听不懂呢?
老爷们眼睛里都是迷茫,仆人讲得手舞足蹈,看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就知道这个东西有多稀奇。
“你们说,他们三个是不是从姓王的那里得了什么好处,才敢这样干的?不然这明晃晃的,也不怕成了大家的眼中钉?”
“废话,没有好处的事情,那个死老头能这样干?”韦老爷瞪了他一眼,心里的担忧越发重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郡主给了多少东西,才能让他们赶着上去干。”到时候不会把他们韦家落下吧?
而且还有个韦主簿在那儿,罗家是处理了,他们家这个却是没有了消息,这不上不下的悬着,更叫人心急。
再一想到韦家和他的恩怨,韦昌盛更是感觉凳子上长了针一样,一刻钟也坐不下去。
“不行,不能什么好处都让他们占了去,他们和我们有什么不同?谁会和钱过不去啊。找人再去探,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去莫家和瑶寨的下人还没有回来,县里就先传来了要修河道和水库还有路的消息。
“今年劳役要征了,报名了报名了啊,凡是家中超过十六、四十五岁以下的男丁都要服役一个月。不想出人的可以用银钱抵,一人十文钱一天。服役地点就在本县中,下午就要到,赶紧带上粮食到村头集合了。”
衙役敲着铜锣挨个村去通知,听到消息的韦三狗一愣,不太相信地转头问弟弟:“刚刚衙役说的啥?劳役的年龄改了?”
“是吧?那个官爷好像是说十六岁到四十五岁?”韦四狗也傻愣愣地点了点头,“咱爹不是刚好四十六吗?我才十五,那是不是咱们家只有你要去啊?”
“往年不是十四到六十?怎么今年不一样了?”
韦三狗的疑问,也是各位村长对衙役的疑问。
面对这些一年只来几次,还有收税征人的衙役,村长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恭敬着。
花白了头发,还拄着拐杖的坳坳村村长韦树理略有担忧道:“今年这征令怎么有了变化?不知道这新换的知县,什么时候才召见我等?”
一般新任知县上任,都是要先见一见辖区的各位村长和里长的,但自从罗知县被砍了之后,韦树理左等右等也没有看见这位新知县的诏令。
但这征令却是下来了,虽然看着很好的样子,却让他止不住的担心,不晓得官府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37章
“新任的知县大人体恤我们,特地让放宽了年龄,这不是好事吗?你们一个个的不知道感恩就算了,怎么还苦着一张脸的?”
柳铁牛有些得意的仰着脖子,和村长韦树理说道:“新来的知县是郡主的人,听说是从盛京来的大官,对百姓都可好了。你们且放心的去干吧,没事的。”
自从这个新知县上任后,就将他们的俸禄提到了一个月的一两银子,还补发了今年的俸禄,柳铁牛就坚信这是一个好官。
而林清风一上来就将劳役的年龄放宽,更是证实了他的想法。
韦树理都活了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好官。他将信将疑的附和着,赶紧让自己的孙子去村里传话。
韦三狗想不到那么多,只是觉得欣喜若狂。
“正好阿爹病了,我还担心服役该怎么办呢,现在倒好了,他年龄将将过去,不在要求里边。四狗,你年纪也不够呢,正好可以在家顾着阿爹阿娘,今年咱们家只要我去就行了!”
“是啊三哥,我今年还不到十六呢,我也不用去了!”韦四狗掰着手指算了半天,也是欢呼雀跃的。
“三哥你放心,你就安心去干活吧,家里的事情有我在呢,肯定把咱家给照顾得好好的!”韦四狗保证道。
虽然地里的活计不轻松,但也没有去服劳役累啊。以往去服役的人,哪个回来不是跟皮包骨一样的?要是身子骨差点的还得大病一场,更有甚着,把命搭上的也不是没有。
韦树理懂得一点字,也会算数,整个坳坳村的情况他了如指掌,谁家的娃娃到年龄了,谁家的老人超过了,不用翻人头本子他也知道。
“三狗子,今年你们家可是走大运了,就你一个去干活,可得做得仔细一点,替你叔叔伯伯们多干一点。”
韦树理清点了坳坳村能去服役的人数,一共八十二个,大多数都是和韦三狗一样的,二三十的青壮年,但也有一些刚好卡在了四十四岁的。
四十五岁,在王怀玉的那个年代,还正当壮年。但是在这里七十都可以称得上高寿的,四十岁真的不算年轻了。尤其是需要付出大量劳动的劳苦人民,他们往往在四十岁的时候就和六十岁一样苍老了。
这也是王怀玉,甚至林清风都不能理解的事情。
“这六十岁的老人,在田里走着我都怕他摔了,你们居然还让他们去服劳役?这是要人干活呢,还是要人命啊?”林清风看着江稳山递上来的文书,满脸的不可置信。
“都说世家压榨着隐户和百姓,你们这些当官的也不见得有多干净吧?看看这规定,又要交税又要服役,啧啧啧,可比我们世家要苛刻得多。”
江稳山十分有职业道德地挂着微笑,一点也没有被这大逆不道的话吓到的样子。
“知县大人,这个是皇帝陛下和宰相大人改的税法呢,您要是有问题,不如上表陈述?”
言下之意,您说得对,但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当官的和当官的能一样吗?
“郡主现在是将苍梧县交给了您,就是给您全权负责的权利,苍梧的税收、劳役范围、服役年龄,您皆可做主。”
林清风深吸一口气,虽然早已知道自己接下这个职务,就是接手烂摊子,但——干都干了,总得干出点成绩来不是?
想到最近立了大功的娄明运,林清风忍着想要张嘴的冲动,抽起了旁边江稳山给他整理好的文书。
江稳山知道王怀玉想要培养他们,便把自己在军中管理后勤的经验,一点点地交给林清风。
好在对方虽然没有接触过这些庶务,但也是个世家子,读书识字算术都不在话下。
“县里预计修三条路共计五百里,还有水库和河道。不说水泥用的是郡主府的,可以拖欠费用。就说其他的材料和工人的粮食,这满打满算的一个月做不完吧?”
林清风拿着黄山术算好的账目,眉头紧皱。
苍梧县的财政早就被罗松挥霍一空了,就算在韦仓蒲在帮助下,将罗松的小金库、藏宝地给挖空,也才堪堪填回一半。
这就穷得叮当响的小县城,一半的财政都不够世家贵公子去一个月青楼,能指望它做什么?
至于每年的税收,看着老鼠都不愿意光顾的库房,林清风欲哭无泪。
“大人,咱们倒也不用那么紧张,劳役们的吃喝都是自己带来的,官府只要给他们提供材料和工具就行了,这样算来的话也花不了多少钱。”
“就算是没有钱,我们也可以让那些商人用东西来抵税和劳役嘛,相信他们应该是很乐意的,再实在不行,我们自己到山上去挖应该也差不多,就是耽误一点功夫而已。”
康隶书拿着自己的小本本,在算盘上敲出一笔笔的工料费,觉得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懂什么,钱都拿起修这修那了,县衙里的人呢,还要不要吃饭了,还有罗松留下来的那些烂账,我们还要不要还了?”
林清风现在是一个头比两个大。
“还有荣安说的什么书院、建的什么书肆,这不都是要钱的吗?”
忽然,林清风猛地一回头,“对呀,荣安要办这些东西,应该她给我交税啊,干嘛我还要给钱她?”
林清风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兴奋了起来。
“先把路给修好了,还有水库河道,该花的花,没有钱了,就去找咱们郡主要。”
作为苍梧知县,林清风当然不能只做在高堂上指手画脚。前期的准备工作,核对人名册、和各个工料供应商的沟通、还有选择河道路线等等,林清风从来不知道,只是简单的修个路,修个河道就有那么多的讲究。
“这片地方都是平田,要是漓江的水进来,庄稼岂不是全毁了?”林清风到了河堤两岸,看着两边的农田暗自皱眉。
跟在旁边的小吏叫何伯,是苍梧县负责检测的河工,年纪已经有说五十六了,黝黑褶皱的手指拿着一根枯树枝在地上草草一划,便把漓江流经苍梧的图纸画了出来。
“漓江这三十年来经过了三次改道,一次比一次要近。在属下还小的时候,漓江的水患还没有那么严重,这一带的良田比现在还要多上两三千亩。”何伯说着,沧桑的眼里满是怀念道:“只是可惜现在都没有了。若是前十年知县大人肯听信我等,苍梧还能再多上一大片良田,水患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难以治理。”
“如今河道改道已久,只有两个办法能讲漓江水引出苍梧,一个是另外开凿新河道,等到洪峰时将漓江水引之新河道并入珠江。另一个就是让它回到旧河道,不管是从难度还是效果上,疏通旧河道是上上策。”
“不过疏通旧河道也有一个难题,就是淤泥堆积,还有水流经过,若是要疏通必然要放水。怕是旧河道的居民不同意。”
河道的淤泥在农民的眼里就是最好的肥料,不然也不会每年都有洪水,但每年都有人在河岸两侧种植。
这堵的就是稻子成熟期比洪水期来得早,或是洪灾不严重。
旧河道因为是漓江改道,堆积着淤泥的江地就是最好的良田,更不要说还有细小的水流经过,简直是花钱都买不到的好地。
现在想要将河道重新该回来,那些将江地改成农田的人家能乐意?
“不乐意能怎么办?不乐意就不干了?”林清风扬眉反问,“我都还没有计较他们讲河道改成稻田呢,这田入册子了?还是交税?没有交税没有入册子,那这就是官府的地!朝廷的地!我不问他们要这几年的税收就不错了,还敢不配合?”
江稳山跟在后边,沉默了一下提醒道:“大人,他们还真的入册子了,花了钱让罗宋给他们盖了章。现在从大齐的律法上来说,这个地就是他们的,就是官府也不能无故占用农田。”
为了保护农田耕地,大齐有着一套严苛的律法,最严的时候甚至禁止私人买卖田地。
初衷是好的,但难住的永远都是老实人,至于世家和投机取巧的人,类似于罗松这一类人,完全没有用。
大齐还有律法是保护山川河流的,像什么砍树的同时得种树,多大的树才能砍,多大的树不能砍,不能擅自挖河堤、引流江河等等,都是有规定的。
而类似于漓江旧河道这种还不足十年,还有水流和改道的可能,是绝对不允许作为农田,入册子去登记的。
但罗松,就是给人家盖了章子。作为接手烂摊子的林清风,就算知道这个不符合规则,也地捏着鼻子认下。
“那就这样算了?”林清风冷笑,“既然是贿赂罗松干的,那就他们收受贿赂的证据找出来,把农田变回河道。本来就是他们不受规矩在先,现在还想要规矩护着他们?哪里来的道理。”
“罗松留下的卷宗里没有这一件事,而且十年前的旧案了,再查起来也没有用。就算当时他们不符合年限,现在也远远超了,怎么算都是我们不占理。”江稳山摇摇头道。
林清风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去把罗松挖出来鞭尸。
“行了,你们跟我一趟河底村,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怎么做,都得让这群人在动土前搬出来。”
河底村,就是这十年间在漓江旧河道建起来的村庄。
人不多,只有一百户六百多口人,但人均耕地却是苍梧县的村中排名前三的。
听到朝廷要漓江改回旧河道,全都忧心忡忡。
第38章
“孩子他爹啊,朝廷是真的要将咱们这改回去吗?这河朝那里流就是朝哪里流了,人咋能做违背河神的事情呢?”
“孩子他爹啊,我们这新房可是刚建起来的,要是真给改道了,七月份的洪水不得把它给淹了?还有我们的稻子啊,长得比旁人家都好,交完给朝廷的孩子还能吃上几碗呢,要是真给淹了,我们以后吃什么住什么?”
秀娥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眼睛哭得红肿,茫然无措地看着坐在门槛上的男人,看着门口长得绿油油的稻子,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流。
“你这才生了娃娃,是想要把眼睛哭瞎不成?”男人回头一看,虎着脸说道:“外头的事情都有你男人在呢,你个女人家家管好孩子就行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去找村长说事,你别哭了,在家看好孩子们吧。”
男人无奈地丢下一句,起身往村东头去。
村东头,不止曹风来了,同村的男人们基本都在这里。围着村长家不大的小院,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
有人眼尖,见到了往这来的曹风,连忙过去将他了过来,然后大声地问道:“曹大哥,咱们村就是你们家的地最多了,当初也是你和村长带着我们来开荒的。现在这朝廷要是把地要回去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是呀曹大哥,你一向有主意。当初不是还叫我们拿钱去和那个狗官买地了吗?怎么的这个地不是我们的?朝廷说要回去就要回去?”
罗梭子只是这么秃噜一说,没有责怪曹飞的意思,但是大家听着都忽然一咯噔。
对呀,当初就是你说的,让我们出钱去衙门入册,说这样就能把地写在自己名下了,以后就是传给子子孙孙都没有人说。怎么现在还不到十年,就变了一个样?
一时间,其他人看曹飞的眼神都不对了。
曹风抿着唇,看了一眼这些朝夕相处的邻居,便知道了他们的想法。
“罗梭子,你在说什么屁话呢。要不是有曹大哥带着我们来这里,你现在埋在哪里都不知道呢!居然能说出那么白眼狼的事情。”
拉曹飞过来的李盛气得两腮鼓起,将周边的人都瞪了一圈,“要不是有曹大哥,这里的地是不是我们的还不知道呢。这都十年了,连罗松这个狗官都没有了,其他事情谁能知道。曹大哥又不是神仙,能保咱们一辈子安稳?”
“咳咳咳,盛仔你说的什么话呢,曹大哥的恩情我们能忘吗?这不是梭子一时着急,嘴上没把门吗。我们可什么都没有说呢。”
李盛哼哼几声,依旧没有给他们好脸色。
大家平时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能不知道彼此是什么人不成?
“行了,朝廷的人还没有来呢,我们河底村的人倒是自己先吵起来了。”
村长何旺背着手从院子里出来,布满了老褶子的脸上,一双眼睛格外的凶。
他扫过门前的这两百多个青年,被他看到的全都低了下头,没有一个敢直视他的。
“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就说了,河底村不能长久,让大家攒点家底,在别处置业买田,你们有一个人听我的话了?”
何旺颇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群人,“现在知道后悔了?知道慌了?早之前干什么去了!”
“昨日衙门朝我递了话,今天怕是知县就要过来了,你们要是不想得罪官府的人,最好把那个眼珠子给收一收,别以为谁欠着你们的一样。”
“村长!您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让我们白白把田地房屋让出来了?”听到何旺的话,一个男人忽然梗着脖子不服气道:“凭什么,这里是我们辛辛苦苦开荒出来的,曹大哥不是说了吗,就算是按照朝廷的什么法律,这个地也应该是我们的,官府也不能说拿走就拿走啊。”
陈晨,三十岁。从二十岁开始就孤家寡人的这里打拼,好不容易在今年娶了媳妇,怀了崽子。这要是把地给收回去了,他的崽子要怎么养活?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为了一家老小,就是拼了命,也不能把地给让出去!
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拖家带口,哪个不是家当都在河底村的?这要的不是地,而是他们河底村六百多口人的命啊!
“我还就不信没有天理,没有王法了!那些个狗官说什么就是什么!大不了老子和他们拼了!”
林清风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过来,想要和河底村的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呢。没想到人刚到,就听到那么一段话,差点把他气了个倒仰。
“哟嚯,真是了不起啊,本官倒是看看那个想要拼命,要拼什么命啊,说来听听,本官成全你,送你到军营里头让你发挥发挥?”
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齐刷刷的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官服,头戴官帽,衣角靴子都沾了泥土的青年,正睨着眼神不屑地看着他们。
那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让人心惊胆战的话。
这是我们的新县令?
罗梭子几人看到林清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县令也太年轻了吧!胡子都没呢!
“林大人,”最后还是村长有眼色,赶忙上去叩拜道:“下官见过林大人,大人顺安!”
村民们不懂,便学着何旺的样子,稀稀拉拉的跪了一地。
“草民见过林大人。”
“见过林大人。”
之前梗着脖子大放厥词的人,现在确实憋得满脸通红,战战兢兢地跪在后边。
林清风冷哼着,等他们按照规矩行了大礼才虚虚地抬了下手。
“各位不用多礼,都起来吧。”
何旺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后面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过一群义愤填膺的汉子,现在都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半句话都不敢说。
何旺看着,更加的恨铁不成钢了。
你说要是能当着人家的面说,还能显得你有血性一点。别人还能怕你一点。
这人家还没有说什么呢,自己就先怂了。
就这样还想要和官府讲条件,要田地?做梦去吧!
“林大人里面请,小院简陋招待不周,还望大人恕罪。”何旺在前面引路,同时客套道:“大人要事,让下人传唤一声,小的前往便是,如何劳动大人前往呢。”
林清风哼笑一声:“要是本官不亲自来,岂不是错过了这一场好事?倒是不知道你们河底村有这等好汉,往年服兵役的时候怎地不见他去?留在这里种地,还真是埋没了人才呢。”
一句话,说得后面的男人面红耳赤的。就是何旺脸皮厚,也有些挂不住。
“大人这是折煞我等了,就是庄稼汉子不懂事,烂命一条才随口一说,”曹飞挡着林清风的视线,不卑不亢道:“不知道大人到来,污了大人的耳朵实在是罪过。”
林清风心里越发不爽,看着这个将自己当成豺狼虎豹的男人,微微眯起了眼。
要是康隶书在,一定要说这人肯定要倒霉了。
但这些人都是初次见他,自然不知道这个看着一直挂着笑的县令,其实是个笑面虎。
“你们这个河底村真是有意思,便是谁都敢上来同本官解释几句。口口声声说着恕罪、罪过,倒是显得是本官的错了?如此容不得自己的子民?”
林清风句句不饶人,听得何旺都忍不住冒汗。
“大人。”
“大什么人,本官刚刚听你们的意思,是不想要搬离这里?怎么,难道你们不知道自己拿这里的地,本来就是耍了手段的吗?”
林清风一坐下来,也不看,就喝了一口村长家准备的茶水,然后毫不客气道:“本官没有治你们的罪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们h竟然还想要做个刁民?”
“大人,我们绝无此意!”何旺冷汗连连,就差指着手指发誓了。
“只是这河底的千亩地,是我们河底村六百多人的生计,若是漓江改道至此,我们这一个村的人都完了。”
“大人,河上村是苍梧县管辖,我们河底村也是啊。何况这些年了,我们一直本本分分多耕种,所交的稻谷都比河上村多,为何非得让漓江改道呢?这些年来,漓江在那边不也好好的吗?便是水灾,就算是在旧河道也不见少啊。”
“就是啊大人,我们都是苍梧县的百姓,凭什么就是得用我们的地?用河上村的地不也可以?他们的地还种不出东西来,哪里比得上我们!”
村长说完,后边的村民也跟着附和。
话里话外就是不想搬走,想要牺牲别人。
林清风倒是不意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过这些拿他当傻子就不好了。
“你觉得是你们自己会打算,还是衙门里的河工会打算?改到河上村,多出来的银钱工料人手,你们河底村出?下游被淹的三个村子的损失找你们要?”
“你们看到的是自己的利益,本官看到的是整个苍梧县的利益,甚至岭南的利益。漓江从河底村过,可以更快的到珠江去粤州,到时候把码头建起来了,得的利益你们能赔得起?”
罗梭子听不懂他什么利益不利益的,只知道自己的稻田要被毁,便红着眼气道:“那我们就是该的,欠他们的,要把自己的地给他们?”
“梭子!”何旺呵斥了他一声,转头满脸忧愁地对林清风道:“大人,不是我们不配合,也不是我们不顾全大局。这大家都家有老小的,若是没了这些田地该如何过活?都是您的子民,总不能就逮着我们一个让我们活不下去吧?”
“谁说让你们活不下去了?”
第39章
林清风反问。
他都没有把条件摆出来呢,这群人就在这里把事情想得那么糟,这是把他当什么人,把朝廷当什么了?
“地都没有了,这如何有活路?”何旺不解。
“你们这里有多少地,本官赔给你们多少地就是了,这有什么难的?”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什么叫用了他们多少地,就赔给他们多少地?
何旺也是,几十年了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他楞了好久才问:“大人,您这话可是当真?”
“本官还能贪图你们那几亩地不成?”被怀疑的林清风很恼怒,“真当谁稀罕似的。你们自己在舆图上找,看中哪块地了,只要是无主的就换给你们。”
话说完,江稳山就将随身携带的舆图摊开在石桌上。
怕他们看不懂,还在地图上挨个地将地方指出来。
“这里是河底村,看到这个弯曲的线没有,这个就代表漓江。对岸往上就是河山村,再过去就是县城,有这个符号的是山,空白的地方是可以做耕地的地方。上面没有标红的都是无主的,你们自己挑吧。”
这一番话,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让河底村的馋得不行,但第一反应还是怀疑这个真的能吃?天上真的能掉馅饼?
何旺凑近了看,犹犹豫豫地将图一一和江稳山说的对上。
看着上面红红的一片,要么就是黑漆漆的一片山,少数的空白还是靠着山脚,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县令大人那么大方了。
“大人,您说的这些地,是要我们自己去开荒吗?”何旺问。
林清风有些诧异地看他道:“当然,不然你还指望本官给你开荒吗?当然,你要是能找到开好的地,且无主的,也能都给你们的。”
“开好的地怎么可能无主?”罗梭子心直口快道。
对呀,开好的地怎么可能无主?而且,本来按照大齐的律法,谁开荒出来的地本来就归谁的。如今依这位大人的意思,可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
林清风当然知道,所以他继续道:“若是你们肯搬走到别处去开荒的话,本官找郡主帮你们借上三十头耕牛,和五十套农具,给你们一年的使用权。”
“另外,你们开荒出来的地,五年内不用交税,五年后只要交一半,十年后才和大家一样。怎么样,本官给的条件够优厚了吧?”
三十头耕牛,五十套农具。
河底村的人想都不敢想这些东西,十年前,这一千来亩的地,都是靠他们用木头一棍一棍的掘出来的,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心血,才把这一片地方给打理成现在这样。
要是有上那么多工具和耕牛,他们一年能开多少地?能种多少东西?
在这一刻,河底村的人心里都沸腾了。恨不得现在就去把牛和农具带回来。
何旺也在沉思。
搬是必然要搬的,不然整个苍梧县的人都饶不了他们。毕竟就像他们说的,这个河道治理不是一个村的事情,是一个县乃至整个岭南的事情。
主导的还是官府,他们手无寸铁的能拿什么和人抗争?难道真的拼命去?要是这些当官的不在乎人命,死了也白死,到时候还什么都没有。
与其这样,还不如见好就收。
想是这样想,但何旺还是想要再为村子争取一点利益,“那大人我们这些房子、还有今年的粮食该怎么办?”
“若是要搬走,房子必然是搬不走的,稻子也得到七月份才能收割。但看这个时间,估计是等不到的。我们这一村人一年的口粮和税钱,可都指望着这一季稻子呢。”
“而且这稻子长得这般好,若是就这样淹了铲了,可真是太可惜了。”
何旺的话里满是遗憾,看着远处的稻田,竟然像有泪花在闪烁。
林清风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打什么算盘,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大远处。
一望无际的河底下种着连片的水稻,正是长得旺盛的时候。
经历过初来时的摸爬滚打,林清风已经不是不食烟火的贵公子了,是亲自见过一颗稻子是经过了多少个人多少次打理,才能长成现在这样。
想着自己亲手载下去的桑树,林清风难得的懂了何旺的遗憾。
“这稻子,”林清风犹豫了一下,想着河道的整个工程道:“先把这里放在最后修,上游的堤坝和水库修好了再修这里,等到七月份洪峰来了再放水,趁此时间抓紧收割。”
不管是给河底村留粮食,还是单纯的不舍得糟蹋粮食。林清风的这个决定,都很民心。
“大人,既然如此,那我们这里也不着急着搬走,可否允许给些时日我们,让我们到这几个地方去看看,若是可以,我们就将整个村搬过去?”何旺又问道。
这不是什么大事情,集中在一起反而好管理。所以林清风几乎是不考虑,就答应了他们。
得到了意外之喜,河底村的人也没有那么排斥搬村了。
离开河底村的时候,林清风和江稳山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自己往回走。
一路上,看着几乎和野人一样的村民,还有那些光着身子跑来跑去的孩子,林清风都觉得格外有意思。
他扭头问向一旁好似在回忆什么的江稳山。
“江先生,你觉得这些人要是能读书识字会怎么样?”
江稳山微怔,俶尔笑道:“若是人人都能识字,那这天下便是海晏河清,圣人也不敢想了。”
说完,正色道:“大人出身高贵,不同我等,不知道读书识字是多难的事。但这书中有圣人言啊,有至理名言啊。百姓若能人人知诗书,便能人人知礼节,便能人人温饱足。这是多少代圣人想要的盛世?”
“小人这辈子若是能看到这样的盛世,便是下辈子身死道消也无憾了。”
林清风若有所思,“要是因此要先生你背刺这个时代,与权利的最顶尖为敌,还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被世人所唾弃呢?”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若那是小人认为的道,粉身碎骨又如何?做事情,若是在意他人的看法和世人的评价,又如何能做成?”
“正确的道,哪怕在今日是被世人所唾弃,日后也必定垂青千古。”
林清风听完又一瞬间的顿悟。
“江先生是信奉老庄吗?”
江稳山说得起兴,有些畅快地拍手笑道:“小人少时是有书必得,所读之书甚杂。若非得说是什么,便是道家学说较多吧。”
“不过今朝崇尚儒学,当今尚法学。老庄不过是修身养性,不宜治国治人。大人若是要学,还是学法学和儒学吧。”
“那荣安呢,她学的是什么?”
林清风冷不丁的问。
江稳山又一瞬间的不明白,“郡主启学都是王家族学和夫人亲自教的,以夫人的家世和王家的传承来看,大约是儒家吧。”
儒家吗?
林清风心中哼笑,以王荣安这样离经叛道的思想,能使儒家的才见鬼了呢。百家之中,也都没有哪一个那么离谱的。
两人没有再谈论家学传承一类的话,而是沿着河道将要修的地方都看了一遍。
上游已经有劳役就位了,正在河工的指导下,挨个的挖河道,建堤坝。
依照王怀玉的模糊记忆,还有河工的经验,苍梧县这一次修建的河道,是漓江的上游,正好通到码头那一段,再把这一段修好,就能直通珠江到海岸。
韦三狗也来了,他觉得自己这一次非常幸运,居然就分在县城边上的河道,每天干的活就是挖沟渠,比那些要到山上去采石头的要好得多了。
“三狗子,赶紧的把地方腾出来,县衙那边说是要运什么水泥过来了,让咱们赶紧去卸货呢。”
韦三狗正啃着粗粮饼子,听到这话连水都没有来得及喝,赶紧的胡乱塞了两下,手往裤子上擦了擦,便穿着鞋子小跑过去。
“赶紧把东西卸完,大人们念着你们辛苦,让太阳大的时候休息一会,可别再的偷懒了。”
柳铁牛捏着鞭子在看督促着,后边全是光着膀子在推车的劳役。
林清风咋一看,第一眼觉得实在是有伤风化,第二眼却是眯了起来,看着自己衣衫整齐,对面的劳役几乎人人都是只有一件遮羞的下衣。
“大人,你们也来了?大家干活都可勤快了,知道您让中午还让他们歇着,都说您是个好官,在夸您呢。”
柳铁牛远远地看见了林清风两人,立即就换上了笑容,十分狗腿地在林清风旁边献殷勤。
韦三狗搬水泥的空闲撇了一眼,见着他这个模样,心里头也嘀咕。
以前三棍子都打不出来一个屁,做个衙役都被欺负得不行,现在换了个官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这铁牛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林清风也对这个铜铃大眼看起来跟葫芦一样的衙役有些印象。
要是没有记错,这人在罗松哪里不受待见,就是因为不会吹嘘拍马吧?怎的,换了自己倒是什么都会了?
江稳山见多了这样的人,只捋着自己的胡子跟得道成仙一样,就是装作看不见他的疑问。
“按照回芳的说法,这一个堤坝得要五十车水泥才能浇筑完,这么多的水泥堆在这里,要是这几天下雨就全完了。”
林清风收回视线,看着那些逐渐堆成小山的水泥说道。
“这个东西一点水都不能沾,还是得速战速决,趁着天气好,赶紧把堤坝给浇筑了。”
“那还不行,浇筑完,也还要五到七天的凝固时间呢,算来得要一个月不下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