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8月28日

嫡姐咸鱼后我被迫上位了 by 将月去(95 – 99)

第95章 落定

到底是年纪小, 哪怕有心藏着,面上还会显出来两分。

那一瞬间,林毓婉脸上交织着愤怒、不甘、嫉妒, 让本来她柔和秀气的面庞变得扭曲起来。尽管这表情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但黄芷心还是看见了。

黄芷心觉得瘆人,还有点诧异,平日里, 林毓婉对她还挺不错的, 两人几乎做什么都一起, 怎么现在就变了, 这般见不得她好呢?

就算当初因为普陀山被燕三搭救, 林毓婉也喜欢上燕三了, 大可让家中替她说亲, 而非在知道她喜欢之后, 做出明面上为她谋划, 背地里坏人姻缘的事。

这盛京男子又不是只有一个, 何必弄得谁脸上都不好看呢。

不过, 若是她知道燕三公子和林毓婉定亲了,她心里也会不高兴的。

黄芷心突然有些后悔, 她要是嘴严一点就好了,要说也是等定亲之后再说。

不过, 婚姻大事, 凭父母做主,林毓婉说过她母亲想多留她两年, 应该也没什么。

黄芷心道:“林姐姐, 你没事儿吧, 怎么这样看着我?”

林毓婉笑了一下,道:“前几日妹妹还一口咬定说我也喜欢燕三公子,如今这般不声不响去说亲,倒也没顾着别的呀。看来你我的姐妹之情,还是比不过妹妹对燕三公子的钟意之情。好在我是真的不喜欢燕三,就先祝妹妹得偿所愿了。”

说着,又笑了,“你放心好了,我没怪你。”

黄芷心心道,她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况且,当初林毓婉在芳菲宴上嚷嚷,也没见顾着姐妹之情呀,如今倒反过头来说她了。

林毓婉拍了拍黄芷心的肩膀,“好妹妹,不过是一个男人,何必让你我闹得这么不开心。你就要说亲了,咱们就摒弃前嫌好不好?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问和燕三有关的事了,这回你总该信了吧?”

黄芷心能信就有鬼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刚才林毓婉脸上那样不甘愤怒,她怎么可能信?不过两家关系摆在这儿,总不好闹得太僵。

她点了点头,道:“这亲事还没定下来,做不得准呢,不过我只和姐姐说了这事儿,姐姐嘴最严了,我自然是信姐姐的。”

街上人声鼎沸,吵吵闹闹,屋里面两个人心思各异。

林毓婉自是不会往外说的,她傻吗?

她得好好合计合计这个事儿,就为了这口气,也不能让黄芷心如愿。

“放心,我是肯定不会外传的。”

*

因为要商议亲事,沈氏又特地办了场宴会,请了安康侯夫人和她娘家大嫂杨氏作陪,连着黄夫人那边请的,几人相约去京郊看梨花。

现在正是梨花盛开的时节,曾经有诗将雪比梨花,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而梨花洁白胜雪,又有花香,掉落花瓣时,如落雪纷纷,从前冬日的时候不觉得雪稀奇,现在反倒是想赏梨花了。这春日想要出门拿什么做由头都行,梨花、过阵子的柳絮杨絮,各种花花草草……众人也知道,沛公之意不在酒,议亲才是要紧之事。

如今燕国公府几个姑娘,燕明芸她们还太小,燕明茹下半年要出嫁,如今正在家中嫁妆,不想出门。

沈氏就带了明荞出去,出门前嘱咐道:“要多看看黄家小娘子的性子和为人,你三哥哥的婚事定下来也好,其他事,在外不可乱说。”

沈氏指的是孟小娘的事儿,到时沈氏会对黄夫人会说燕明泽生母病逝了,不然府上出了这样的人,对其他儿女的婚事也有影响。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是这般。

燕明荞明白,在外面说话要过脑子的,“上次和黄小娘子说话,倒觉得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沈氏道:“等日后分家,也相处不了多少时日,不爱惹是生非就好。”

她又看了看自己的穿着打扮,觉得没什么问题,母女两人就出门了。

另一边,黄夫人也邀自己的闺中密友林夫人一道去城郊看梨花,她总不好一个人去,顺道也想让林夫人帮忙看看燕国公府是否可以结亲。

这位林夫人,就是当初和燕国公府议过亲,而后又不了了之的工部尚书府的夫人。

盛京城就这么大,兜兜转转碰见也不稀奇。

只不过,林褚和燕明玉已经各自婚嫁,燕明玉成亲都四年了,总不好真当了仇人,从前也在宴会上林夫人见过沈氏几次,林夫人想,当初要是没他们退了一步,燕明玉哪找得着这么好的亲事,沈氏该谢她才是。

她便应允去了,想着把女儿带上,出去见见人,日后也好说亲。

但林毓婉死活不愿意去,还在屋子里哭个不停。林夫人一问才知道,当初在普陀山后山,燕明泽帮过她黄芷心三人,结果却是黄家去说亲了。

其中缘由,都是林毓婉哭着说的,林夫人只听女儿的话,自然觉得是黄芷心算计太过。

她也能看出来,女儿怕是一颗心,早就系在燕三公子身上。

林夫人又想起为林褚议亲的事了,当初也是看重燕国公府家境好,沈氏疼爱嫡女,但给女儿的陪嫁再多,也及不上男子分家产分得多。

这庶子和不承爵的嫡子分的是差不多的。

可是两家都要议亲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儿,盛京又不只他一个男子,咱们不掺和。”林夫人劝了两句。

林毓婉哭着道:“当初大哥不也和镇北侯夫人议亲来着吗,如今不也是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林夫人神色发怔,这话好像也没错。

只要亲事还没定下来,谁知道两家议亲了。

*

今日是三月二十四,临近四月,天气越来越暖和了。

燕明荞出门就穿了一身薄衫,打扮的也素净,她知道今日谁是主角,不能抢了黄家小娘子的风头。

而黄芷心比上次芳菲宴那次打扮得更为明艳大方,黄夫人也是将女儿朝着长辈喜欢的模样打扮的,一身丁香紫色的衣裳,首饰精而不多,也没上妆,素面朝天的,但是人长得水灵,模样很是喜人。

见到沈氏后黄芷心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沈氏笑着褪下个玉镯子给她,她便和燕明荞去一旁说话了。

燕明荞带着赵芸安黄芷心去看梨花,她道:“芷心姐姐今天真好看,母亲也是,非要叫我来看梨花,姐姐这么好看,我哪顾得上看花呀。”

黄芷心有些羞涩,“明荞妹妹也好看。”

赵芸安跟着说了一句,“燕五,你嘴这么甜,是不是早上喝蜜了呀?”

燕明荞道:“我看是你想蜂蜜喝了吧?哎,你瞧我带了什么。”

她从怀里拿了两个荷包,里面垫了张油纸,东西的模样很好看,颜色各异,各种形状的都有,什么小狗小兔子,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形状栩栩如生。

燕明荞晃了晃荷包,“猜猜看这是什么?”

赵芸安道:“莫不是琉璃?听说琉璃通透,这看起来像得很。”

黄芷心:“是不是糖呀?明荞你刚才说了蜂蜜,而且闻着有香味,我猜是糖。”

燕明荞道:“这让我怎么说好,这又好看又聪明的,芷心姐姐你猜对了,不过芸安说得也不错,以后就叫这个琉璃糖了,的确是状如琉璃,味道呢则是糖的甜香味。你们可以尝尝,不同颜色的味道不一样呢,现在呢,糖赠佳人。”

燕明荞给了两人一人一袋,这带出来就是为了哄人开心的。

黄芷心笑着收了,拿到糖,她尝了一颗,是淡淡的草莓味。

她心里不免多想了些,今日明荞和在那日在芳菲宴上见到的不太一样,虽然为了她来,但也没忽视赵芸安。

好像只要燕明荞想,就能把所有人都顾及到。明荞考虑得也周全,今日她来,光想着见沈氏,要得体大方些,但没想到还有明荞她们。

而且若亲事成了,明荞就是她小姑子,怎么都没想着准备一些礼物呢。

真是失策。

而赵芸安来是有吃的万事足,她和明荞也熟悉,大大方方就吃了,“嗯,不错,好像是凤梨味儿。”

“是有凤梨味的,就是不知道你吃的是不是。”

赵芸安闻言,张起嘴巴给燕明荞看,“那你快看看是不是!”

燕明荞:“你可别过来。”

三人一阵笑闹,在梨树下恍若一幅画。

远处沈氏看着,不由一笑,“这些孩子,还是同龄的在一块儿,能闹腾调皮些。听着她们的笑声,心情都好了不少。”

安康侯夫人道:“谁说不是呢,我看着明荞性子沉静中带着活泼,念安,还是你教导得好呀。”

夸明荞就是夸沈氏,夸沈氏就相当于夸赞燕明泽,帮着说亲,自然捡好话说。

安康侯夫人这回相当于媒人,她已经做坏过一次媒了,这回很是用心。

沈氏不敢居功,忙道:“这些孩子我没怎么管过,都是天性使然。”

黄夫人年岁比几人都长,毕竟黄芷心是老来女,她年岁差不多比沈氏大一轮。脸上皱纹也多些,笑起来很和善。

她道:“芷心是被我惯坏了,别看现在有模有样的,平日里娇气得很。”

沈氏说道:“女孩子娇气些也好,明荞也这样。”

黄夫人能看出燕明荞是娇养出来的,单看衣着打扮,别看今日打扮得素净,可是身上哪样都不是便宜货。不过这样一看,把女儿嫁到燕国公府,她也能放心,哪怕嫁给的是个庶子,但只要燕明泽稳重上进,沈氏做婆婆的大方得体,日后日子也会好过的。

况且,尽管黄启已经辞官了,可学生有的是。虽人不在朝中,但人脉还在,日后燕国公府哪个儿子出息还说不准呢,这仕途还得自己走出来,不然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黄夫人看中的就是夫君和未来婆婆,日后燕国公府肯定要分家的,就是她对燕明泽了解还不太多,不知他生母如何,可别两个婆婆。

杨氏适时对着安康侯夫人道:“那边梨花更好看,姐姐陪我去瞅瞅吧。”

也是把地方留给两人,说一些别人不方便听的话。

等人走远,沈氏挑挑拣拣说了,大意是,这个儿子从前教养都在他小娘那边,前几年他小娘病逝了,他回萧阳守了一年孝。

在越朝,丁忧只为父亲母亲,往上一层,祖父祖母。这样说好听些,也解释了为何燕明泽回萧阳一年多。

其他事,比如有个姐姐已经嫁人了,嫁给了永宁侯府的庶子。还有一个妹妹,如今年岁尚小,养在另一个妾室身边。

沈氏最后说道:“明泽他平日里都在书院,回府的时候很少。长这么大,功课好,是他自己上进,也是我这个做嫡母的不尽心。”

这样听着黄夫人大体上还是满意的,就等过些日子再出来,好见见燕明泽,若是满意,等个两三个月,亲事差不多就能定下来了。

就是黄夫人有些疑惑,今日她邀林夫人一块儿,已经约好了时辰,但现在林夫人都没到。

这边坐着喝茶赏花,过了好一会儿,林夫人才带着女儿过来。

林夫人见沈氏也说了话,只不过神似有些异样。

这丝异样很快就消失在林夫人脸上,不过偏偏叫黄夫人留意到了。而林毓婉一直乖巧坐在林夫人身侧,就给几位夫人问了安,安安静静的,很是娴雅。

林毓婉平日总爱穿一些素净的颜色,看着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跟朵小白花似的,今日却穿湖蓝色,首饰也多了些,倒是大大方方的。

众人赏过梨花,中午去盛京城内的留香楼吃了顿饭,沈氏做东,先问了几个小辈们的口味喜好,不过也单是为了黄芷心一人,期间还给黄芷心夹了菜,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沈氏挺满意黄芷心的,而燕明荞也觉得黄芷心性子和婉,天真浪漫,还蛮可爱的,若是嫁进来当嫂子也挺好的。

普陀山的事是那两成可能自然最好不过,若不是,燕明荞向外说没人信,还会波及燕国公府的名声。

就算告诉母亲,没有证据的事,也不能拿燕明泽怎么样,就算在家中兄弟姐妹有矛盾,在外面都是燕国公府的子孙。

燕明泽总会娶妻的。

燕明泽既然是真心想娶,谋求的最多也就是仕途前程,有黄家在,他会对黄姐姐好的。

燕明荞这样想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燕明泽已经十七岁了,娶妻算晚的了,但他没通房丫鬟,在这点上和父亲就不一样,对娘子应该是一心一意的。

总归要娶妻的,娶一个省心些的也好。

沈氏跟着这群人周旋了一天,好在结果令人满意,回府就歇着了。而另一边,黄夫人让女儿先回去,跟着林夫人一块儿逛了逛首饰铺子。

她还记得林夫人来时见沈氏的眼神不太对,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夫人佯装叹气,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你可知我的长子林褚,曾经和燕国公府的二姑娘议过亲,但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再后来二姑娘嫁给了镇北侯,成了镇北侯夫人。”

她敢这么说,是笃定黄夫人不敢往外说,如今燕明玉是什么身份,谁敢在后面说闲话,更何况是说到沈氏面前去。

两个人一块儿说的话,没第三人在场,说出去谁信呀。

日后,不管这门亲事落到谁头上,就算尚书府和燕国公府结亲,那也是沈氏的原因,而非她之过。

黄夫人皱着眉琢磨了一会儿,“原来是这样呀。”

那倒是需要再斟酌斟酌了。

“你也别听我胡说,这亲事还是得抓紧些,不然真被别人抢先了,都没处说理去。” 林夫人选了一只蝴蝶叉子,喊伙计过来结账。

有人来了,黄夫人不好再多问,但神色忧心忡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府之后,黄夫人还一直想着这事儿,但她后来又仔细想了想,这燕国公府的二公子、三娘子都已成亲,还都是在燕明玉成婚之后,若真有什么,亲事哪那么容易?

不过也没准儿,林家的事儿,别人根本不知道,今日若不是听林夫人亲口说,她怎会晓得。

还是再看看吧,女儿年纪还小,能再拖拖。

本来这月月底,燕明泽从书院回来之后,就应该约着出去见见人,但黄夫人以时间太仓促为由,给推拒了,定在了四月月底。

沈氏觉得这样想也正常,又不是愁娶愁嫁,慢慢来得好,便没放在心上。倒是燕明泽因为婚事的缘故,对正院恭敬了不少,回来的时候给沈氏买了点心。

其他孩子尚且有小娘贴补,燕明泽一个人,沈氏知他手头紧,“钱自己留着花吧,功课上多用功。眼看着也议亲了,不过黄家小娘子年岁尚小,恐怕不会及笄后就成亲。读书上缺银子就去公中支,我也盼着你明年会试能中,可以入朝为官。”

沈氏比任何人都盼着燕明泽能够安定下来,黄启在京中人脉甚广,也能有助益。她不盼着燕明泽光耀门楣,只期望他别惹是生非就好。

燕明泽点了点头,“儿子谨记母亲教诲,也多谢母亲为我操持婚事,母亲这阵子辛苦了。”

沈氏:“这些是我应当做的。孟氏那边,我对外人说的是她已病故。”

燕明泽明白,最近不会去探望了。

亲事定下来,他也算走出来了,从前种种,该当过眼云烟放下才是。日后他有岳家帮扶,官途也不会差。

至于假想若没做那些事,会不会走得比今日更远,燕明泽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意去想罢了。

月底这两日,他就留在家中温书,没有去黄府探望。

府里安静,没什么大事,晚上家宴也顺顺当当,就很稀松平常。

燕明荞的感觉就像……再也不用担心突然打雷,突然下大雨,突然刮大风,突然下大雪,有一种分外安定的感觉。

顾绵问她为什么这样的时候,燕明荞就笑而不语,这事哪儿好细说,“反正就是高兴,我一高兴呢,我就请客,我就请你吃好吃的,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顾绵被逗得哈哈大笑,说道:“真的呀,那我要把盛京所有街的小吃全吃遍!”

燕明荞:“……咱们不是已经吃遍了吗?好吧好吧,那就再吃一次,吃完我还想吃再去吃留香楼,我发现留香楼的饭菜也很好吃。”

顾绵捧着脸,“那我们先去看兔子,看完兔子就出门,如何?”

燕明荞今日就是想来看兔子的,因为再过两天她就要来月事了,来月事肯定就不方便出门了。

那六七天不出来,兔子该把她忘了,所以肯定要趁着月事之前把兔子看够了。可是书院放假,现在顾言应该也在家中,他在的话去看合适吗?

燕明荞悄悄咪咪地问,顾绵悄悄咪咪地答,“有什么不合适的呀,你们比我还先认识呢。”

怎么不合适了。

燕明荞:“就是不太合适嘛。”

她都十三岁了,该注意点男女之防,在外碰见也就罢了,这是在太傅府,怎好去顾言院子。

顾绵拿她没办法,“不然我让……不是,我问问兄长什么时候出门,他放假回来要么去庄子,要么去书坊,不常在家的。”

燕明荞:“好呀好呀。”

顾绵道:“屋里书你随意看,点心随意吃,茶水随意喝,我去去就来。”

燕明荞不知怎么想到了,幼时二姐姐给她讲书,说是叫《西游记》,每次那孙猴子去打探消息,都是说俺老孙去去就来。

就还挺像的。

顾绵风风火火去了兄长院子,院子只有两个守门的婆子,小厮不在。窗子支了起来,屋门也开着。

顾绵能看见兄长正在写字,闻声抬起头,隔着一道窗子问道:“有事?”

顾绵如今也机灵了,不会横冲直撞直接问了。

她道:“三哥,你什么时候出门呀?你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一根糖葫芦好不好?”

顾言道:“今日不出门。”

顾绵:“可是我想吃……”

第96章 悔意

“你想吃有丫鬟, 再不行自己出去买,问我作甚。”顾言这回头也不抬,安心伏案, 笔也在动。

不过,若是顾绵进来看一眼,就会发现顾言写的根本不是字,而是画了好几只兔子,有黑有白, 有灰有花, 脑袋一团墨, 身子两团墨, 看着毛茸茸的, 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顾绵:“可是你以前都是有出门的呀。”

顾言笔尖一顿, 他道:“你也说以前, 还有不到五个月就秋闱了。”

是要秋闱没错, 但顾绵记得, 兄长以前都会出门, 上次农忙假还去庄子了。反正只要不在书院, 他要不去书坊,要不出去转, 反正是不会在家看书的。

今天……顾绵抬头望了一眼天上,太阳在呀, 她记得是从东边出来的。

但耽误兄长会试这个罪名太大了, 她可担不起。

可明荞还在等着她呀,还等着看兔子呢。

顾绵看了眼兔子,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笼子里跑出来了, 缩在墙角, 笼门大敞四开的,它可倒好,两只前爪抱着什么叶子,啃着特别认真。

吃得还挺香。

既然兄长不出门,那把兔子提她院子不就行了。

只是顾绵以为这事儿简单得很,过来就没带丫鬟。她虽然喜欢兔子,可最多也就是隔着笼子摸一摸,让她把兔子抓进笼子里,再提着过去,那是不可能的,她只能麻烦兄长了。

“三哥……”顾绵乖巧喊了声。

顾言道:“什么事?”

顾绵说道:“明荞过来了,想看看兔子,兄长,你要准备会试,不然让邵光把兔子送到我院子去?”

邵光是顾言的小厮。

顾言道:“好。”

顾绵就知道顾言最好说话了,她高兴道:“那有劳兄长了。”

顾言把兔子抱回笼子里,笼子有些大,而且全是实木打的,足足有两人宽,一个人抬着实不方便。

他问邵光:“你一个人抬得动吗?”

邵光跟顾言差不多大,看着还瘦弱些,闻言立即摇了摇头,“公子,小的无能。”

顾言道:“那我跟你们走一趟吧。”

顾绵更高兴了,好话不要钱地往外倒,“兄长你可真好。”

搬着笼子,装着兔子,带上兔子的吃食,三人一道去了顾绵院子。

还未进门,顾绵就喊道:“明荞,我带兔子回来了!”

燕明荞没想到顾言也过来了,还搬着这么大的笼子,心里觉得太麻烦人了,她忙起身,道:“见过顾公子。”

顾言点了点头,“五姑娘。”

他把兔子掏出来,放在院里的草地上,他说道:“吃的这些可以随便喂,它吃饱了自己就不吃了,抱也可以,但别给它洗澡。”

燕明荞眼睛都被大白兔子吸引了,她仔细听完并记在心里,“嗯,我知道了。”

两人还打算一会儿出去,玩兔子也玩不了多长时间,不会给洗澡的。

燕明荞常过来看,兔子也不认生,喂吃的就吃,顾绵摸着兔子耳朵道:“三哥,不然你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吧,不然还得叫你帮忙把兔子抬回去。”

顾言好像忘了,太傅府丫鬟小厮不多,但抬兔子的还是能找到的,点了点头应下,“好。”

两个少女在树荫底下逗着兔子玩儿,一个人喂白菜,一个人喂萝卜,看兔子先吃哪个,而顾言坐在石桌旁,目光在兔子那边。

邵光在一旁看着,只觉得这景象静谧安逸得很。

四姑娘有要好的玩伴,和三公子也认识,这多好。

燕明荞还把兔子抱到怀里了一会儿,这只兔子果然比刚掉到陷阱里时胖嘟嘟软乎乎,哪怕是放在地上,他也不会乱跑乱走,看来是被在太傅府丰衣足食的生活拿捏住了。

大约是养得久了,就觉得它和别的兔子不一样。

两人跟着兔子玩儿了一刻钟多,这才把兔子关进笼子里,燕明荞好好道了谢,等顾言和邵光抬着兔子回去后,她道:“它看起来更喜欢吃白菜,下次我就多送些水灵灵的大白菜好了。”

顾绵说道:“你给兔子送吃的就送吃的了,可那些肉呀菜呀,还有鸭蛋鸡蛋是怎么回事儿,你可不用拿那么多吃的。”

燕明荞笑着道:“那也不妨事,左右是些吃的,庄子里有很多。你家有什么好吃的菜,也可以给我送嘛。再说了,我也没少吃你家的果子果干儿呀。”

南边的水果鲜甜好吃没错,但不好运输,到盛京来新鲜的极少,也就顾言有路子。

顾绵点了点头,送些东西而已,顺道的,她道:“也是,那咱们快出门吧,现在还早,再磨蹭就到中午了。”

拿着荷包扇子,两人便上街去了。

和前两年相比,盛京城的各条街上的小吃摊子越来越多了。

而燕明荞以前常吃的几家,枣糕、炒栗子、肉夹馍、茶叶蛋……还屹立不倒,生意愈加红火,都快成了老字号了。

两个人出门,好处在于吃东西不用吃很多,就能把所有吃食的味道都尝一遍。

比如那么大一个热气腾腾的茶叶蛋,两人一人几口就没了,还不太占肚子。

不过燕明荞一样还是买了三份,她道:“我想给我母亲买回去些尝尝,你也带点回去吧,今日你兄长帮忙抬兔子了,就当犒劳他。”

就一些小吃,加在一块儿也没多少钱,顾绵点点头道:“那也行,不过,伯母还吃这些小吃吗?”

顾绵去燕国公府时也见过沈氏,这个长辈和她母亲不太一样,而且丫鬟很多,看着很贵气。

燕明荞道:“以前是不吃,我和二姐姐吃的话还会被说,不过后来央着她尝过之后,便也吃了,还说挺好吃呢。”

而且自打烤肉铺子里多了羊肉串儿、各种串串儿之后,街上呢就陆陆续续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串串,有烤的、煮的……

总之卖什么的都有。

摆一个小摊子支着做生意,一天也能赚不少钱呢。反正只要有手有脚,都能吃得起饭,这慢慢来,攒下银子供孩子读书,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燕明荞感觉现在百姓比前几面富裕些,最大的感受就是在布施时,已经没有那么多的人来了。

而且看他们衣着,补丁要少得多。

当然,这不是她们的功劳,百姓能安居乐业,她的生意越做越大,是因为大越皇上治国有方,为官者清正廉洁,为百姓做事。

她在其中,不过是朵小水花而已。

两条街逛下去,两人肚子就已经半饱儿了。

最后酱香饼实在吃不下了,顾绵说道:“不吃了,再吃中午饭都吃不下了。”

燕明荞拍拍胸口,“我也差不多了,咱们可以下次再来。”

她让丫鬟把吃食先送回燕国公府和太傅府,省着到了下午味道不好。

顾绵她还想留着肚子吃留香楼,小吃街是燕明荞请客,留香楼理应她掏钱。

顾绵攒的银子不少,大酒楼也吃得起。

以前总去醉香楼吃,留香楼还没尝过,不过能隔醉香楼打擂台的酒楼,厨子手艺定然不错。

文思豆腐汤细腻嫩滑,入口温润。松鼠鳜鱼形状也很好看,端上来的时候跟摆件似的,形状宛如一道弯月,上面的浇汁亮晶晶的,好像在里面加了碎金子,鱼头前放了一朵极其好看的萝卜花,光看着就觉得好看极了。

两人一人尝了一口,浇汁酸甜爽口,鱼肉外酥里嫩,很是下饭。

单就两个人,用不着点太多菜,三道足矣,另外两道菜,一道东坡肉,一道辣味的小炒肉,反正菜在家里怎么吃都行,出门在外肯定是要吃肉的。

三菜一汤加茶水一壶,留香楼的茶水二钱银子一壶,名字特别好听,叫玉留香。

倒在白瓷杯子里是淡粉色,喝着酸酸甜甜的,闻着还有浅浅的花香果香。好喝是好喝,但这味道顾绵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顾绵又仔细尝了尝,说道:“明荞,这不是你那茶包吗?”

她那里还有许多呢。

燕明荞肯定道:“是那茶包。”

林枣和盛京城的杂货铺、酒楼谈了太多生意了,燕明荞也没记全。这些茶包往这边卖,价钱会便宜些。然后酒楼泡一壶茶卖出去,价钱上能翻几倍。

不过燕明荞这边全是靠大单子堆的,赚的钱也不少,和酒楼是互利共赢,这些茶包往这边卖,不管卖出多少,她都不用担心销路,若是卖得好,这人又不傻,肯定会追加订单的。

现在管着茶叶生意的就有六十余人,大半是林枣在管,小半陈越州管,用不着她操心。

对燕明荞来说,赚钱还是比较容易的,粗略算一算,她已经做了六七年生意了,也算一个有经验的生意人。

顾绵不免生出几分敬佩之情,这可真厉害,不过她也不差就是了,她跟着明荞做小生意,赔的少,赚的多,现在自己也攒下不少银子了。

做人得知足,母亲也和她说过,人外有人,不要胡乱攀比,跟别人呢比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尤其她和明荞关系好,自然更该盼着她好的。

顾绵把茶水全喝了,“早知道出门带着茶包了,不让他们多赚钱。”

两人吃过饭,又在街上转了一会儿,然后逛了几家首饰铺子,最后去书坊转了转,这才回府。

燕明荞买了不少东西,给母亲的,给熙宜的,还有给自己的。熙宜去了兆州,不知道现在到了没有,若等她过年回来,看见这些东西指定高兴。

就这么一个小侄女,她是做长辈的,自然要多顾着些。

燕明荞已经长大了,自然明白楚铮这样的外甥和侄女的不同之处,再见楚铮,她大约只会喊世子。

她其实也是想把来月事这几日不能出门,但是需要的东西都给买好,然后就可以安心等着月事来了。

这在燕明荞心里还算头等重要的大事呢。

雪酥觉得自家姑娘这样有些好笑,说道:“姑娘,这来月事头几次就是这样,等习惯了,也能出门也能做事,什么都不耽误。”

不过自家姑娘,有夫人顾着,娇气些也是正常的。

燕明荞点了点头,“我心里明白,但是吧……”

就是做不到那样。

“还是先喝红糖姜茶吧,炖一大碗,姜最后给滤出去。”

雪酥去吩咐小厨房,炖上红糖姜茶,等炖好之后,连着中午炖好的燕窝一块端过去。

事关自己,燕明荞一概不用下人劝,几口全给喝了。

她把碗放下,道:“以后荞安苑的丫鬟,每月多放一日假吧。”

她以前没想过来月事,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雪酥跟她说过,有些人会肚子痛,会难受得厉害。燕国公府的丫鬟每月一日假,若这日光用来肚子疼了,别的什么事都做不了,若是想看看爹娘,那也不成。

这和小厮们比,不就少了一日嘛。

荞安轩十个丫鬟呢,她哪儿使唤过来,母亲说过,她自己院子可以自己做主,燕明荞道:“不过事先说好,这事儿若是有别的院子知道,这一日假就没了。”

都在燕国公府,她的院子不能明目张胆地不一样,不然对管家不利,嫂子们也会有话说的。

“我是想让你们轻巧些,但你们若不领情,就干脆和所有人一样。”

雪酥道:“姑娘放心好了,我们都知道分寸。”

这可真是太好了,每月多一日假,干什么都行,她们十个人也会把假给匀开,尽量不在一日出去。

燕明荞点了点头,道:“下去吧,屋里不用伺候了。”

虽然有书房,但燕明荞更乐意在屋里看书,就靠在榻上一页一页地看,光线好,待得还舒服自在。

晚上用饭,她就自己在屋里吃的,一碗热汤面,两道小菜。

等到第二日中午,果然来月事了,燕明荞就在屋里缩了一天。

不过她也试了试,好像走走动动也没事儿,更何况垫着东西,只要动作不太大,都不会露出来。

这一个月就三十天,她也不能六七日都在家里待着,若是赶上必须出门的时候,总不能哪儿都不去吧,她一个大活人,还能被这绊住脚。

而且这盛京城这么多女子,也没见哪个来月事七天不出门的。燕明荞自认为没那么娇气,慢慢习惯就好了。

就是连着前几日,她胸口一直有些闷痛,问雪酥,说都这样,她也就放着不管了。

第二天燕明荞就去跟沈氏请安了,正好今日是四月初一,一道请安的有燕国公四个妾室,燕明烨和章辛媛夫妇,府上还未成婚、未长大的四位公子,四位姑娘。

光来请安的足足有十八人,这还是没算着跟过来的丫鬟。人到堂厅后,一大群人。

在燕国公府请安是越来越简单,从前卯时二刻请安,如今时辰也往后挪了些。

从前沈氏还会故意立规矩,现在懒得弄那些。说几句话,问问下头孩子们吃喝如何,就让人回去。

请过安后,燕明荞留下吃了早饭,她看桌上竟然摆着红糖红枣八宝粥,不由一笑,“多谢母亲。”

沈氏笑着点了下头,“你呀,平日里肚子不疼也要注意一些,马上就要入夏了,不能贪凉,冰的凉的都少吃。”

说着,给女儿夹了一个纸皮包子。

如今四月份,再有一个多月,等过了端午节,天气立马就热了。沈氏可知道,从前那些冰的凉的,两个女儿没少吃。燕明玉管不住,小女儿还听话些。

燕明荞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母亲,你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月事前后几天不吃冰的,不吃凉西瓜。

吃饭的时候,母女俩便一边吃一边说着闲话,沈氏记着,下面几个庶子,郑小娘的四公子燕明远是功课最好的,日后应该有出息。

再有两年分家,这些没成婚的庶子得在燕国公府住着,养到成人成亲再说,身为嫡母,为他们操持亲事乃分内的事。

而像苏巧慧这种还没孩子的和许秀心只有一个女儿的,恐怕就得一直留在燕国公府了。

但只要是安分守己,沈氏一向宽容大度,能容得下人。等燕国公日后年纪大了,腿脚不好走不动路了,也有这些小妾丫鬟们照顾,不关她的事,

燕明荞道:“六妹妹在许小娘那儿,性子比从前好了不少。见到我还知道甜甜地喊姐姐,也敢过来说话了。不过现在不怎么爱读书,教她的先生也挺头疼。”

说着,她笑了一下,“不过能识字知理就挺好,看着很机灵,日后兴许算术学得不错。”

沈氏:“许小娘是个好的。”

也没拿着燕明芸争宠过。

燕明荞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她道:“母亲,不然让孟小娘换个庄子吧。这三哥哥马上要定亲了。孟小娘在城南庄子住了有五年了,该换换地方了。不然给直接送回萧阳老家去,也省得再生事端。”

燕明荞迄今为止都不知道当初孟小娘因何去了庄子,也不知道燕明泽究竟为何去了萧阳,反正只能约摸猜出来和三姐姐有关,毕竟只有三姐姐和明芸还在国公府。

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她就不知道了。

也是以防万一,燕明荞觉着孟小娘那边可能一直盼着三哥哥成亲,分家之后把她接走。但做错了事,已然是不可能的了。

这样做能省心些,不然再跑回来大闹一场,妨碍正事。

沈氏觉得这样也挺好,况且她对外说的是,燕明泽生母已经病故,留着孟小娘纯粹为了积德。

但人留在盛京,的确容易生事儿,一会儿她就吩咐人把孟小娘送回萧阳。

选一个庄子,再选几个人看着,就当是提前去养老了。她也为燕国公生下三个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日后不会短她吃喝。

但燕国公如今还在萧阳,沈氏又怕两人在老国公孝期内做出不体面的事来,到时连累燕国公府,想了想,说道:“给送回裕安吧。”

这是靖安侯府的老家,没有路引户籍,不会乱跑,反正该想到的沈氏都想到了。

燕明荞点点头,把最后一口粥喝掉,“也好。”

再说府上婆子去了城南庄子,告诉孟小娘赶紧收拾东西,马上要去别处了,孟小娘还高高兴兴地以为要回府了。

谁知竟是要去裕安。

在庄子的日子自然没有燕国公府的好,孟小娘看着老了许多,眼角有了皱纹,衣着不像从前那般光鲜亮丽,衣裳首饰简单朴素,不过还是能看出从前的样子。

只是,她能在庄子里安分地等着,不就是指望唯一的儿子,指望燕明泽成婚之后把她接走吗,去裕安,那是什么鬼地方!

孟小娘端坐在屋里,她道:“我要见夫人,我要见三公子!我还要见公爷,我哪儿都不去,我就留在这儿!”

婆子说道:“你如今已经被赶出燕国公府了,还想见谁呀?公爷在萧阳守孝呢,还见夫人,见三公子,夫人可没空见你!

三公子马上都要定亲了,容得了你胡来,你还不赶紧收拾收拾,马车就停在门口。你要是在闹腾,一碗蒙汗药给你灌下去,醒了就到裕安了!”

孟小娘没想到,燕明泽竟然要定亲了,更没想到这个消息竟然是从一个老婆子嘴里听来的。

她自从来到庄子后,就一直盼着这事儿。盼着儿子能早点从萧阳回来,从萧阳回来之后,又盼着他早点考中会试,盼着他早点成亲。

她好能从这苦地方早日脱身。

孟小娘这些年过得很苦,虽然也有丫鬟跟着,不用她干苦活,可常常哭,周边没人跟她说话,她白发多了好些。

再待下去,她非疯了不可。

只是她也明白婆子这么说是因为什么,三公子马上就要定亲了,她这个顶了罪的生母,是污点是难堪,所以要把她送到裕安去。

孟氏愣愣的,耳边分辨不出什么声音。她甚至能想明白,这个事儿不一定非是夫人做主,她的三公子估计也知道。

从尧桢七年秋日,到尧桢十二年春日,孟小娘等了近五年,她突然明白,当初明月知道她要被送去冲喜是什么感觉了。

报应……都是报应。

只是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能做什么呢,这是她儿子默许的,让她回裕安养老。

可是去了裕安她还有回来的机会吗,那是什么地方她都不知道,这就是她寄予厚望的儿子,把所有过错都揽下来,盼着能早日当婆婆,享福,抱孙子,结果什么都没有了。

孟小娘的确是后悔了,可她什么办法都没有,这么多人,她怎么跑的出去,除了听话没别的选择,这几年她熬够了。

她的儿子她了解,就算是见了不过是劝她听话些。

孟小娘擦安静眼泪,道:“我收拾东西,你们先出去吧。”

第97章 孟氏自尽

几个婆子在门外等着孟小娘收拾, 她们不敢说道议论,夫人吩咐过下头人嘴要严实。

但这在燕国公府算得上丑事,眼看三公子要定亲, 结果生母却要被送去裕安,以后分隔两地,这辈子恐难再见上一面。

搁谁谁受得了,而且,这都要走了, 三公子也不来送送。

看着也没什么情分。

孟氏的三个孩子, 三姑娘早就嫁人了, 六姑娘在许小娘身边, 三个孩子, 搁别人这辈子都稳妥了, 可她最后什么都没捞到。

不过转念一想, 去裕安也不错, 那是夫人娘家祖上之地, 有好吃好喝地供着, 这一辈子不也就那样吗?不比她们这些下人日子好多了。

人还是得看开点。

等了两刻钟多, 屋里没人出来,里面也没有动静。孙婆子心突然紧了一瞬, 她想去催一催,可怎么叫喊里面都没人应声, 推门发现门闩从里面插上了。

这回孙婆子彻底慌了, 喊人过来,几人合力才把门给踹开, 却见孟小娘吊在房梁上。

她穿着五年前来庄子的那身衣裳, 头上一只素银钗子。在这儿的几年, 三姑娘来过两次,三公子来过三次,送过银钱料子,比这体面的也有,但她没穿。

孙婆子大喊着救人,可这都过去两刻钟了,孟小娘早就没了气息。

一个人若想死,拦都拦不住。

孙婆子活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儿。若是在别的府上,处死个下人或者哪个妾室犯了事,私下弄死,都是常事。

就像安王府,一个侧妃都能悄无声息地没了,有谁知道,可在燕国公府,哪怕犯了事儿,夫人也只是给发落到庄子上。

她觉得有些瘆得慌,可一想自己没做过亏心事儿,人又不是她害死的,她怕什么?只压了压心神,把庄子里的人仔细敲打了一遍,把人放着,匆匆回燕国公府复命去了。

燕明泽一早去了书院,沈氏也是怕夜长梦多,所以才让府里的婆子赶紧去庄子。

但沈氏没想到,孟小娘会自尽,听到这消息时精神都有些恍惚。

都说死者为大,在沈氏这儿也是这个道理,人都死了,从前的事儿再计较也没用了。

“这事你们都给我憋在心里,若我在外面听见一个字,你们自己想想后果。”沈氏又道,“你办事儿还算牢靠,等过午之后,你去书院给三公子传个话,就说……我身体不适,让他回来。”

孟小娘是入不了祖坟的,最多在庄子里找一块地葬,燕明泽是她的儿子,总不能最后一眼都不去看。

“你再去淳安侯府传个话,三姑娘想来便来,不想来就不来。”沈氏觉得,还是得知会一声,其余人就不必告诉了。

只不过沈氏不知道,孟小娘就这样自尽了,究竟是为了让她儿子无后顾之忧,还是说心死如灰,觉得再活下去没什么意思。

但人都死了,谁都不知道孟氏临死前想了什么。

至于燕明泽会不会后悔,沈氏也不清楚。

这些事儿,沈氏不许下往外传,更不许在私下议论,她对燕明荞说的是,孟小娘已经去了裕安。

女儿还小,这种事还是不听为妙,就当孟氏去了裕安吧。

要问她会不会觉得是因为要去裕安才导致孟小娘自尽的,沈氏可不会这么想。

孟氏有一个好儿子,为了儿子,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情愿把女儿卖了,情愿在庄子待五年,如今想不开自尽,这还能怪到别人身上去。

燕明荞知道孟小娘已经去了裕安,还安心了些,尽管不在盛京,但去那之后不缺吃少穿,也算养老了。

*

下午,燕明泽从书院回来了,得知消息之后,愣了好一会儿。

然后就动身去了庄子,处理孟小娘的丧事。

孟小娘这一生为燕国公生下了三个儿女,死后却入不了族谱,也进不了燕家祖坟。

燕明泽到庄子的时候,已是傍晚了,天边红云成片,微风荡漾,一切如常。

他见到了燕明月。

燕明月眼眶发红,梳着妇人发髻,比之未出阁时,模样有些许变化,更像一个成熟的妇人了。

燕明月的胳膊上绑了一条白布,身边跟着一个婆子,婆子手里提着一篮子,篮底有些纸屑。

她看着燕明泽看了好半响,两人已有五年未见,如今再见,难免有物是人非之感。

燕明泽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燕明月走过去,道:“姐姐。”

事到如今,小娘没了,真正的亲人也就他们姐弟几个,何必把以往的仇怨还记在心里,抓着不放呢。

燕明月道:“这声姐姐我可担不起,如今你心里应该挺高兴的吧,也满意了。没人再能妨碍你,听说你要议亲了,在这儿先道声恭喜。”

不远处的屋子就是孟小娘的灵堂,里头亮着烛光,因为是府里放出来的妾室,丧事极其简陋。燕明月来得早,在灵堂里跟孟小娘说了一会儿话。

她已经嫁人了,如今也做了母亲,从前的事不能说释然,但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只不过出来再看见燕明泽,只觉得呕的慌,令人恶心。

燕明泽皱了皱眉,说道:“姐姐,当初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可如今已经长大了,我也知道错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个连生母都不放过的人?我如今在议亲,小娘这边只能先放一放,但等成亲之后,我定会将小娘接回去,我没想到小娘会想不开……”

“在你心里什么都能放一放,你做错事,受苦的是我,在庄子里待了五年的是小娘,如今,死的还是小娘。燕明泽,为什么死的不是你?”燕明月深吸一口气,“你我姐弟情谊五年前就断了,日后不必再叫我姐姐,你的亲事和我无关,大喜之日我不会去的。我也祝你能扶摇直上,日后发达显赫。”

燕明泽看着燕明月越过自己,又看她上了马车。

他心想,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小娘会自尽。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也是真的松了口气。母亲说他生母病逝,如今不过是坐实了而已。

可他心里的难过也没作假,十几年的母子情分,说断就断了。

不过,燕明泽也不敢深想。他从萧阳回来的这些年,去黄府有七八次,次次带着点心,可来庄子不过三次而已。他不是不知道孟小娘想见他,孰轻孰重,在他心里早就分明了。

燕明泽请了两日假,把孟小娘的丧事处理好才回书院,他甚至都等不到孟小娘头七过了,因为出来太久,黄家兴许会疑心。

议亲的关键时刻,燕明泽不想再出乱子。

府上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回来了,而当时婆子去书院喊人。也只有先生以及同窗的几人知道。

沈元景和燕明泽是同屋,自然也知道。但他记得请假的时候说的是燕国公夫人有恙,他想不通的是,那日放学,他看见燕明烨了,为何放着燕明烨这个嫡子不喊,为何喊一个庶子。

沈元景早先和燕明泽住在一个屋子里,的确是为了盯着他,他一直觉得燕明泽嫉妒心重,心眼极小,盯着他是为了回报燕国公府一二。

一开始,燕明泽的确是心惊胆战,好几夜都睡不好,以至于会试落榜。

后来他就和燕明烨回府住了,如今临近秋闱,燕明烨又回书院住了,燕明泽自然也回来了。

不得不说,燕明泽心性极佳,这样也能听课读书,下课还能和先生请教问题。

回书院后,还有一群同窗围着他问,和别人关系也不错。

燕明泽解释道:“一些小事而已,多谢大家关心。对了,这两日先生都讲了什么?可否借我看看笔记?”

有人把笔记递了过去,燕明泽道了声谢。

等到晚上回屋,燕明泽就点着蜡烛,动静极小地温书,他依旧很怕沈元景,怕他报复,更怕他为难。

任何小心思和手段,在绝对的权势之下,都显得可笑和无用。

尽管燕明泽还在遗憾当初摔下山崖的不是沈元景,没把他直接摔死在那一了百了。不过有时候他也会庆幸,还好不是,那个地方摔不死人,不然如今沈元景定会报复当初算计之仇。

只要明年会试考中,他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

四月上旬下了几场雨,燕明荞不好出门,就在家里看书理账,日子还算惬意。

她偶尔会去二嫂那儿吃饭,毕竟二哥最近都在书院住,要准备会试,嫂子这边多个人也有伴,不过大多数时间燕明荞都是在正院吃的。

今日她还收到了祖母的信,一封给母亲,一封给她的。

燕明荞的那封她拿回来了,洗干净手,点上香之后才把信打开。

祖母说自己身体很好,让她不用惦念。在萧阳有燕明栩兄弟姐妹陪着,也很有意思。信中问了问燕明荞何时去萧阳小住,马上就夏日了,天气炎热,可以去萧阳避暑,等入冬了再回来。

燕明荞找来信纸回信。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她今年就不去萧阳了,去年才待了几个月,她今年想多在家中陪陪母亲。

信中写了燕国公府的一些事儿,又写了她现在每日都会读书看账本,家中一切都好啊,望祖母勿念。

父亲没有写信,不过信中燕明荞也问了两句,她是做女儿的,该尽孝道,本是家信,啰啰嗦嗦不知不觉间就写了一大堆,好几页纸。

燕明荞的几个堂兄今年年初也都成婚了,不过路途遥远,只送了礼,人没到。父亲和二叔在为祖父守孝,到明年秋日,父亲才能从萧阳回来。

到时三哥哥也成亲了,四姐姐嫁人,她就是家中年纪最大的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等十二这日雨停了,天放晴,阳光明媚,屋外都是湿润的泥土气息。

院子的月季花开了不少,有的花头还带着雨珠。

沈氏见燕明荞在家里待了十几日,催着她出去转转,光在家中,人都憋坏了。

燕明荞想,别人家的母亲,多是盼着子女在家,祖母还想她去萧阳呢,怎么到母亲这,光是推着她往外走了。不过,母亲也是怕她老在家待着,不和姐妹们出去玩,把脑袋憋坏了。

所以燕明荞就奉命出门了,她在几家帖子里挑了挑,又差人问了问顾绵最近要干什么,得知也想出门玩之后,两人都打算去赴嘉元郡主后日办的登高宴。

去城北玉峰山爬山,同去的人应该不少,听说还有不少松山书院的公子,他们要去山上登高作赋,可以同观。

在越朝,男女之防并不大,像花朝节、七夕、中秋……男女能两人同游出行,而平日里,一群人一道也是可以的。

更有男女一块儿对诗、作飞花令,在盛京有才学的女子也不少,也能玩到一块儿去。

光看着也挺诗情画意的。

陈嘉元是觉得看着那些男子诵诗作赋,觉得赏心悦目。而燕明荞和顾绵则是因为人多热闹,两个人出去玩哪儿有一堆人有意思。

多认识些人也是好的。

两人年纪轻,对爬山倒也不畏惧,以前只去过普陀山,正好看看别处山峰的风景。

燕明荞和顾绵约好了,回帖子的时候陈嘉元身边的丫鬟还道,可以带些吃的,到时候爬山,一时半会儿不会下山。

这么多人一块儿去爬山,世家公子肯定不带小厮,她们也不好带丫鬟,不然乌泱泱一大片,肯定扫兴。

那就让丫鬟们在山下等着,燕明荞自己背着吃的上山。

她觉得,她这么大人,平日里吃得也多,也常出门走动,不是柔柔弱弱的小娘子,她还背不动一袋子吃的吗。

到时候分一分,她也不剩多少了。

燕明荞吩咐小厨房做了一些饭团儿、肉干,顾绵那边应该会带果干儿,她就不带了。

她又让雪酥去玉芳斋拿了些好吃的点心、饼干、咸口面包,用油纸包着,放一块也不少呢。

燕明荞吩咐丫鬟道:“用竹筒装些果茶,拿点干果,山上不好扔东西,都剥仁好了。”

雪酥怕自家姑娘背这些上山背不动,“姑娘,这是不是多了些。”

上山去,中午怕是都不能回来吃饭,这些东西燕明荞还怕够呢。不过再想想嘉元郡主办宴会,她也不好喧宾夺主,还是让雪酥减了些。

“点心带四块,饭团一个就行了,多放点肉,不占地方的肉干带上,还有果仁,装小盒子里。就用二姐姐送我的那个背包装,明儿你和晴风跟我出门,也带些吃的,别光在山下等着。”

平日里,丫鬟们跟着出门,若燕明荞在酒楼吃,她们便在一旁的小饭馆儿里随便对付些,赶在主子吃完前吃完就行。

若是只出门半日,就会等回燕国公府再吃饭,小厨房会给他们留饭。

荞安轩的丫鬟和别处的还不一样,林香林枣得脸,拿的银子多,也会给她们这些不常出门的丫鬟带吃食。

跟着出门一日,不干活,就在山下转悠,也是极其不错的。

十四日晨起,燕明荞先去太傅府接人,然后才前往玉峰山。

玉峰山在城北十里亭旁边,燕明荞去萧阳时还路过过,远看苍峦叠翠,看着山高其实并不陡峭,亦有修的石阶路,顺着台阶往上走,到半山腰、山顶都有凉亭,可供人休息歇脚。

和普陀山不一样的是,玉峰山在山脚就能看见流水,隔着很远都能听见叮咚作响。

和玉峰山一样有名的是山上的泉水,像赵芸安喜欢泡茶,用便是玉峰山的泉水。当初芳菲宴,燕明荞弄来两桶山泉水,也是玉峰山的,不过就从山脚打了两桶。有人说玉峰山山顶的水比山脚处的更好喝,到底是真是假,燕明荞也不知道。

这一带因玉峰山、玉峰水出名,旁边还有一些小饭馆,就用山泉水做豆腐、做饭,还颇有名气呢。更有以挑水为生的人,从山顶挑一桶水下来,专供哪家泡茶喝,毕竟山高,这一桶水也要不少钱呢,这也是为何山上没有寺庙,却有修建好的石板路。

这些燕明荞以前不知道,是到这儿之后赵芸安说的。

赵芸安是跟陈嘉元一块儿来的,她来过玉峰山几次。陈嘉元一听觉得不错,就把宴会之处选在了这里。

燕明荞心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这山看起来都不太一样了。

现在看着更像一座金山,难怪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普陀山附近住的人就做小生意,来山上进香的人多,也能赚到钱。

同来的还有周家、夏家小娘子,另有几人燕明荞不太熟,她还看见林毓婉了,但没见黄芷心。

本来燕明荞是打算给黄家姐姐写个帖子,问问她这次去不去,要是去的话,可以一道儿过来。

不过母亲说再和黄家见面要等这个月月底,两家都在考量斟酌,燕国公府不宜太上赶着,燕明荞就没邀。

没想到黄芷心竟然没过来。

嘉元郡主见人齐了,说道:“他们估计还在路上,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咱们慢慢上山。这玉峰山还是比普陀山险峻一些,大家沿着石阶走,别走错了。都看着点身边的人,芸安明荞,走了。”

小娘子这边有九人,丫鬟们留在山脚下,每个人都带了些东西,估计也是头一回这样,看着都跃跃欲试,不会想着光爬山,那多没意思。

燕明荞背着书袋,抬脚迈上玉峰山,石阶是青黄色的,两边没有围栏,但是草木繁盛。她在这儿就能听见泉水的响声,向左看,山间湿漉漉的,有细微的流水淌过,再看另一边,泉水欢畅。

燕明荞笑了笑,这边景色是不错,再仰头向上,云雾缭绕,这刚下过雨,哪怕太阳大,也觉得湿润。

她不由想起那句诗,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

得以见此景,便不白来一趟。

众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虽然爬山累人,但也乐在其中。

顾绵觉得累,但更觉得来这一趟值,不为上香,单为爬山,她道:“读再多的诗也无用,真正见了山才知道。这晨起应是下过雾,且看云犹在,难怪能画出东南四五峰。”

顾绵是太傅府的女儿,别看平日吃吃喝喝一样不耽误,但功课从没拉下过。

林毓婉看了顾绵一眼,道:“的确,今日云景好,水绿秋山明。”

就顾绵会背诗吗,她就是不想看顾绵出风头而已。

顾绵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好诗好诗。”

她拉着燕明荞往上走,“明荞咱们快点。”

林毓婉看顾绵生气她就高兴,不过她今日也不是为了顾绵而来,嘉元郡主办这次宴会,说是还有松山书院的学子,来登山作赋,所以她才来的。

她觉得,这样的场合,燕三公子应该会来。

等众人爬到半山腰,嘉元郡主实在爬不动了,就在凉亭这边歇歇脚,顺便等他们过来。

燕明荞也累得不行,她还带了这么多东西,这些人里,就她背的包最大,所以她最累,恨不得快点在凉亭里吃一部分,这样上山就不用那么累了。

她让顾绵先吃她的,又把点心分了分,换了果干、小圆子、金丝肉饼。

金丝肉饼是嘉元郡主带来的,燕明荞从没吃过,金黄金黄的,上面呢全是细丝,不用咬,摸一下都知道很酥脆了,油纸上只洇了一些油,看上去很好吃。

圆圆一个,还没巴掌大,燕明荞觉得这个最好吃,决定就先吃它了,她咬了一口,酥脆的饼渣连着饱满的肉馅儿,还是牛肉的。

在越朝牛肉难得,吃着调味咸香,里面葱姜放得少,估计是怕味道大,燕明荞还吃出胡椒的香气了。

虽然是凉的,但极其好吃。

金丝饼和小点心,一口一样,这样吃着,等饼吃完,燕明荞把油纸折起来放好,然后用帕子擦了擦嘴。

转头的时候,发现不远处,凉亭下站着一堆人,身着蓝衣,都是世家公子。

皆是站在下面,不敢多视,见她们看过来,不过拱了拱手。

沈元景站在众人中间,抬头看去,一眼看见了燕明荞,比之以前,长高长大了不少,眼神清亮,看了这边一眼就避开了。

来这儿的多是不用担心秋闱的,燕明泽就在其中,他想出来散散心,况且,虽然要议亲,可也不是一日能办成的事。

出来转转,登高作赋,更是为了交流功课。

燕明泽也见到燕明荞了,但心里没太大感受,沈元景在这儿,他能做什么。

第98章 投怀

在盛京, 尤其是松山书院的学生,少有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的浪荡不堪的,成天无所事事, 就是玩闹,还会出言调戏别家小娘子,这样的极少。

家世良好,哪怕宠爱,但也会严加管教。

而且书院教书, 不仅教读书, 也会涉及六艺, 先生更会教学生为人处世的道理。

再加上人以群分, 那些人, 根本不会一道来。

所以石阶上的这些学生只拱了拱手, 就迅速把目光移开, 端的是温和有礼。

来的学生总共九人, 虽然看着是以沈元景为中心, 可明面上, 却是安定侯府的三公子邀约的。

安定侯府和长公主府还有亲戚关系, 他和嘉元郡主两人是堂兄妹,陈嘉元想出门转转, 陈三公子就叫上了同窗好友来凑数。

只不过,他虽然为侯府公子, 可上头还有两位兄长, 身份不够格。而小娘子那边只有嘉元郡主在,堂妹听着亲, 但平日相处不多, 他也不好上赶着攀亲戚, 所以就想法子叫上了沈元景。

沈元景尚未回安王府,陈三正愁没机会打好关系。

本来沈元景没有立刻就答应,但后来问了同去的都有谁,就点头了。

陈三觉得沈元景还挺好相处的,没大架子,估计也和从前的经历有关,在他看来,沈元景可不比好名声的前世子差。再说了,他们没少拿安王府的好处,这天潢贵胄,比有些世家公子还要平易近人。

去的人有燕明泽,沈元景就点头了,他的确是为了燕明泽而来。

他觉得燕明泽这阵子不太对劲,所以想过来看看,况且他已经考中会试,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入朝为官。便是在书院,也不用发愁什么秋闱,更不用再考一次。跟过来看看,权当散心,没什么不好。

只是,他没想到在这儿会遇见燕明荞。

他跟着傅仲宴读了大半年的书,和燕明荞以同窗的身份相处,尽管平日不说话,可燕明荞聪慧,发现过他的秘密,给他送过书,尽管当时他寄人篱下,尽管知道这些,但燕明荞没和别人说过,更没欺负过他。

在他心里,燕明荞和燕明月她们是不同的。

她从从前的那么高一点儿,长成这般,见这么多人会小心地看,变得知书达理,娴静明媚。这么多贵女,沈元景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她。

但他看过就把目光移开了,因为他的婚事,会有安王做主,安王妃定然也会插手,选些娘家的外甥女来。

就算沈元景有心周旋,不会任人摆布,可也是一堆麻烦事。

所以,对他来说,就算心有好感,也没必要强求。

他身上一堆麻烦事,自顾尚且不暇,若是将燕明荞卷进这些是非中,那就不是报恩了,而是恩将仇报。

沈元景为燕明泽而来,燕明泽一开始没想到和沈元景会来这样的地方,毕竟上次普陀山也问过他,沈元景就没去。

但偏偏就来了,燕明泽若再说不来,便显得太过刻意。沈元景盯着他,他也在盯着沈元景。前边那么多人,这些公子都抬了头,谁都不知道身边的人在看谁,可燕明泽总觉得,沈元景的目光是落在五妹妹身上的。

这燕国公府和安王府当真有缘,燕明泽轻笑了一下,他总愁被沈元景拿捏,若是能找到沈元景的把柄,那就再好不过了。

嘉元郡主朝陈三挥了挥手,道:“堂哥,你们可算来了,不过你们脚程也真是快,我们这才刚歇了一会儿。”

陈三道:“哪里,追着过来的,看我气喘吁吁的。正好我们也累了,就在半山腰歇一会儿。”

凉亭极大,亭子是八角的,周边还有长廊,站在长廊上向下远眺,能看见山峰和溪涧,溪水潺潺,山中草木青翠,时而传来鸟鸣声,轻吸一口气,便觉得神清气爽。

这群人是越朝的天之骄子,是为佼佼,站在这边,身姿挺拔,也是赏心悦目。

顾绵小声道:“若是我兄长也来就好了。”

燕明荞正疑惑,又听顾绵道:“咱们两个的这些吃的就都能让他背着了。”

这群人两手空空,肩上只背了书袋,头上戴着书院的帽子,蓝色长袍广袖被山间风吹得肆意飞舞,颇有书中仙人羽化登仙之感。

燕明荞想了一下,顾言背着两书袋的,又鼓又沉,那可是仙人坠凡尘了,不由扑哧一笑。

顾绵也想到了,要是只有两个人她肯定哈哈大笑,但这么多人,只能用帕子捂住嘴。

这么多长廊,凉亭也空着一大半,但没有人过来坐着。

燕明荞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搁几年前,碰见这么多人只觉得是玩伴,现在就不这么想了。也会看哪个男子更俊美,会和顾绵小声议论,顾绵觉得沈元景最好看,燕明荞的三哥也不错。

燕明荞看了几眼,沈元景是好看,但燕明泽,她就觉得一般。

林毓婉和夏梓玥一块,眼睛先在沈元景身上放了放,她知道这是安王府未认回的公子,长相极佳,比她还要好看,听说功课也好,这么小的年纪已经是进士了。但以她的身份估计也够不上,嫁进去不过做妾室,所以她的目光很快就追随燕明泽了。

这些世家公子身上都带着书卷气,便是相貌平平的,但看着也不难看。

燕明泽相貌随了孟小娘,长相颇为俊秀,身高颇高,在这群人中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而且林毓婉觉得,燕明泽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温润如玉,把旁边的人就都比下去。

歇了有一刻钟,陈嘉元才起身,说道:“一会儿太阳该大了,咱们先上山吧,到山顶再歇着。”

众人往山顶走,这些学子在前,小娘子们在后。一路上,倒也有说有笑,偶尔看看路边的野花,找找溪水里面的游鱼,不觉得有多累。

过了有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山顶。

山顶宽阔,别看从山脚看就是一个小尖,看着一人都站不上,但真爬上来,容几百人绰绰有余。

上面云雾缭绕,便是太阳升起,也有云层挡着,不觉得多热,山中气息清新,往下看当真有临绝顶之感。

燕明荞腿有些软,也不知道是爬山爬的,还是这样往下看,觉得山太高、山峰陡峭,怕的。她觉得自己能把这么多吃的背上来,也是很不容易了,忙拿把装了果仁儿的荷包拿出来,拉着顾绵去长廊坐下,垫垫有些空的肚子,一人分一把,很快就吃没了。

学子们要作赋,她们就把凉亭让给了他们,那儿有石桌石凳,方便他们写字。

正好山间有水,方便洗笔。

一开始,她们这些小娘子们还站得远远的,不去看。过了一会儿,陈嘉元去看了几眼,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小娘子围过去了,林毓婉也在其中,不过看的是燕明泽罢了。

她偶尔会念几句应景的诗词,听见喝彩声就羞涩一笑,在盛京城,她有才学的名声最大,还出过诗集呢。众人站得不近,倒也称不上僭越。总之,在林毓婉看来,这不过是论学而已。

她时不时看燕明泽一眼,燕明泽若有所感,可每每等他抬头看过去的时候,便找不到是谁了。而且他注意力都在沈元景身上,他想找到沈元景心仪五妹妹的证据。

若沈元景真的心仪妹妹,到时候无论结亲还是如何,他都能助一把力。只要沈元景把当初普陀山后山的事给忘了,他做什么都行。

兴许,日后还对他仕途有利。

但沈元景自从上山之后,就再没往五妹妹那边看过一眼。

难不成只是经久未见,觉得人不一样了,所以才好奇看看。燕明泽想找个机会,试上一试。

至于时不时看他的人,燕明泽心里有疑,这回抬头时,他和林毓婉目光相对。

林毓婉不躲不闪,轻轻点了下头,然后才把目光移开,这样的眼神,燕明泽再清楚不过,当初黄芷心也是这般看他。

会时常盯着他看,而每当他看过去,又快速把目光移开。

林毓婉的眼神还有些不同,其中带着些许赞赏。

燕明泽在普陀山的时候就见过林毓婉,当时她和黄芷心一起,出面道谢的话也是她说的。

好像工部尚书的女儿,但在燕明泽看来,没有黄家行事方便,而且林大人为官久矣,心思精明,应该最懂得明哲保身了。

燕明泽以为他的女儿会用来联络官场关系,而非嫁给一个世家出身,父亲官职低微的庶子。

而今看来,林毓婉对他似乎有别的心思,究竟是心仪于他,还是因为黄芷心才这般,不是燕明泽关心的事。

世间男子,大多这样,来者不拒。反正吃亏的又不是男子,就算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大可说是林毓婉蓄意勾引,他不过是鬼迷心窍,自己能摘得干干净净。

燕明泽心里冷静,

而林毓婉的心里,则多了几丝甜意,她不信燕明泽会无动于衷。反正黄芷心亲事还没定下来,她也不算挖人墙角吧。若是燕明泽真对黄芷心情有独钟,那她做什么都没用,所以,该看谁本事更大。

登山宴,她可没逼着黄芷心不来。

学子作赋,几个小娘子偶尔会喝句诗。临近中午太阳升起,外面有些热,燕明荞和顾绵就到长廊下坐着了。

燕明荞对才女的名声没那么在意,而且这么多人呢,未见得她就是最好的。

她其实更喜欢算术,喜欢做生意,母亲以前嘱咐过,在外行事要低调些,对自己也有好处。而顾绵是觉得作赋也没啥意思,自家两个兄长功课极好,作的赋难道不比这些人好得多。

她们吃了书袋里的吃食,还真的看见上山挑水的人了,一个男子,担子上挑着两个桶,上山斜着走,打了水之后也是斜着向下走,桶里的水稳稳的,连洒都不会洒。

燕明荞觉得这样走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她对顾绵道:“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咱们下山也这样走,兴许会轻巧许多。”

顾绵:“好,好不容易上山一趟,咱们来尝尝山顶的泉水如何吧。听说一桶水还要卖半两银子呢,都是真金白银。”

上山大约要一个时辰多,下山兴许快些。这半日挑两桶水,说赚钱容易也容易,但说难也难。也不知道山顶水多好喝,要这样挑水卖。

两人和嘉元郡主说了一声,就去旁边溪流接水了,山顶有泉眼,水潭还挺深,两人避着那边走,就在溪水旁接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曾经背过的文章,名曰《小石潭记》。

和这儿的水潭一般无二。

谭中亦有鱼,大的手指长,小的都是小细苗,不知道究竟能长多大。

若是顾言在,估计能捞鱼捕鱼,他打猎还挺厉害的。

潭水清澈见底,慢慢流淌,燕明荞用竹杯的盖子接了一点,尝尝味道,似乎真的有点甜,估计泡茶会更好,这半两银子一桶水,也是值的。

顾绵喝了一大口,回味道:“是好喝哎,不过半两银子一桶水,还是太贵了。”

两人在溪水边玩,另一边已有学子作好了赋。

众人围在学子旁边看着,而燕明泽往长廊那边看了一眼,疑惑道:“五妹妹呢?”

他一直觉得,人下意识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他在书院行事还算低调,众人只知道他是燕国公府的。而燕明荞平日出门估计也是和顾绵她们一块儿,这般男男女女一群人同行,对燕明泽来说也是第一次。

这些学生便是知道来的小娘子都是世家贵女,但也对不上名字,更不知道谁是哪座府上的。

像林毓婉就知道燕明泽说的五妹妹是谁,所以跟着燕明泽的视线看向了长廊,燕明荞和顾绵都不在。

沈元景下意识地往那边看了眼,燕明荞不在,他本未深想,可燕明泽这么堂而皇之地说,让他留了个心思。

众人一头雾水,陈三道:“莫非明泽兄的妹妹也来了?”

沈元景和众人一块看向燕明泽,燕明泽淡笑着解释,“今日我五妹妹也过来了。”

林毓婉道:“燕五和顾四去那边看溪水了,两人一同去的,三公子不必担心。”

燕明泽笑了笑,“原来如此,多谢。”

他脸上表情很放松,在林毓婉看来,有种如沐春风之感。

林毓婉:“燕三公子客气了。”

燕明泽看完赋,说道,“我也去山林里转转,不会走远的,一会儿就回来。”

他今天心情不错,登山望远确实能让人放松,这阵子因为小娘去世的阴郁心情被一扫而空,让他长舒一口气。

而且知道沈元景有八成是喜欢五妹妹,而林毓婉这般,也的确让他心里得意。

试问世间哪个男子不喜欢女子围着自己转,皆是恨不得全天下的女子都喜欢自己,好左拥右抱,美人在怀。

身居高位者更是如此,而且男子三妻四妾,本就理所当然。

燕明泽走了一会儿,林毓婉就借口太闷,和夏梓玥说出去透透气。

夏梓玥正看得认真,本也该两人同去,省着遇上什么事不好解决。但她看得认真,且正在兴头上,林毓婉又说,她一个人去就行,就在附近转转,都是人,若有急事,大喊就知道了,这般劝了几句,夏梓玥就放心让林毓婉去了,“那你早些回来。”

林毓婉顺着燕明泽走过的那条路,这里好像本来就有条小路,估计以前也有学生上山,有人过来走出来的。只是前两日刚下过雨,山上露湿滑,她穿着绣鞋倒有几分不好走。

林毓婉也害怕,不敢走得太远。她在路中间处望了望,见周围没人,不由气愤地跺了两下脚,她明明看见燕三过来了,人呢,去哪儿了?

周围都是高过腰的草木丛,再加上山体起伏,有的比人还高。林毓婉不敢再往前走了,正打算回来回去,谁知脚下一滑,好险差点摔倒。

是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林毓婉才能稳稳地站在原地。

她看见一角蓝袍,抬起头,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燕明泽隔着袖子拉住他,见她站稳,立马松开手,退到了五步之外的地方。

他看向一旁的草木,守礼不敢多看,他轻声问:“姑娘,没事吧”

林毓婉心乱跳,摇了摇头,道:“没事。”

燕明泽点点头,“山中虫蛇多,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得好。”

说完,他点了点头,又把头低下,“在下先回了。”

林毓婉听见虫蛇二字,心中波澜起伏,她不知道燕明泽还记不记得,当初在普陀山,他不仅救过黄芷心,更救过她。

兴许已经忘了,毕竟都过去了那么久。可林毓婉又想,是不是燕明泽还记得这事儿,否则干嘛提虫蛇二字?而且若非他这回出手帮忙,她定会摔倒的。

林毓婉潜意识不愿意去想,燕明泽刚才是从哪儿出来的。为什么突然就能拉住她,而且为什么找不到,是不是看着她过来的。

只觉得缘分使然,实在巧得很。

而燕明泽却知道,他不能有任何动作。若有人投怀送抱,他可以不推拒,但他若有暗示的言语,就成了他的不是。

他还想娶老师的女儿,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出岔子。

而且亭子还有那么多人,万一有人过来,看见什么,于他的名声无利。不过是确认一下林家小娘子的心思而已,是与不是,都和他无关。

自己清清白白的最重要。

不过,玉峰山一趟,当真是不虚此行。

燕明泽走快了几步,回到亭子中,见陈三已经作了赋,他凑过去看了一眼,夸道:“嘉禄兄好文采。”

“哪里哪里,元景兄才是文采斐然,我不过尔尔。”

沈元景淡淡一笑,“诸位就不必夸我了,作赋上我比不过嘉禄兄。”

陈嘉元说道,“对呀,怎么就突然夸上了?时辰尚早,不如咱们来飞花令。这天地之间,山云水雾都能作诗。”

夏梓玥小声道:“郡主,刚刚林小娘子出去透气了,还有燕五和顾四都没回来呢。”

陈嘉元:“那等一会儿好了。”

陈三说道:“这什么都没有,飞花令也没意思,不然等下山再说。”

他们飞花令时,输的都是要喝酒的。

陈嘉元想想也是,“去看看林小娘子她们吧,这山这么大,再走丢了。”

燕明泽眼观鼻,鼻观耳,仿若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更不会提自己见过林毓婉的事。

很快,燕明荞和顾绵提着竹筒回来,又过了一会儿,林毓婉也回来了。

时辰尚早,大家有三两个一起对诗的,也有在亭子石桌上做水墨画的,小娘子们多是一块儿吃吃喝喝说笑逗趣。

而林毓婉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支笛子,对着山林间吹奏起来。

声音婉转,空谷传响,伴着鸟鸣,更觉得动听。

陈嘉元在心里啧了一声,不过她早就知道林毓婉爱出风头,如今不觉得多奇怪。反正这边也没乐姬,她想供大家一乐便吹呗。

那边有学生夸赞道:“这笛声真是仿若凤鸣。”

《诗经》有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即便有男女之防,可这样不掺杂别的心思去看,也是可以的。

吹完笛子,林毓婉羞涩一笑,和夏梓玥说起话来,“那边景色也不错。”

待了半个多时辰,众人才下山,燕明荞和顾绵按照挑水师傅那般斜着走,果然省时省力了许多。

下山之后,学生们要回书院了,这群小娘子就在山下的饭馆吃了饭。

盖因见过挑水师傅挑水,燕明荞潜意识里觉得用山泉水煮出来的饭比家中的好吃许多,就觉得饭馆的菜跟留香楼的有一比,不过这离燕国公府尚远,买水也贵,她是不可能买水回去的。

林毓婉没有吃多,她心全在燕明泽身上,她总觉得这次见到的燕明泽和上次有些不同,但是仗义勇为还和从前一般无二。

然而燕明泽想的却是,沈元景的心思怎么才能挑明,他好说歹说也是五妹妹的兄长,沈元景若是一直这样对他,也不妥吧。

第99章 私会

回书院的路上, 有人试探着问燕明泽,“刚才那群小娘子中,究竟哪位是明泽兄的妹妹?”

都说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方才那群人中,的确有几位小娘子才貌出众,让人过目不忘,眼前一亮。

尤其是后来回来的两位, 都是佳人。

都在这个年纪, 聚在一起时偶尔也会说盛京城哪位贵女好看, 这般在车上都是自己人,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就是不知道哪位是燕明泽的妹妹, 若他看中正好是明泽兄的妹妹, 倒可以请他帮忙说合一下。

正好他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了。

燕明泽不由向沈远景, 沈元景神色一如往常。

他笑了一下, 说道, “李兄, 这便是你的不对了,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你向我打听我的妹妹, 我自然不会吐露半个字。我妹妹的婚事有我母亲做主, 你还是别问了。”

这人面上火烧火燎,有些下不来台。

陈三忙道:“明泽兄所言极是, 不过李兄也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明泽兄的妹妹自然也是极好的, 大家就别为难他, 哈哈哈。”

等这个事掀过,沈元景看向燕明泽。燕明泽目光不躲不闪,嘴角带着一丝笑,眼中似乎还有一丝笃定。

你是喜欢五妹妹的,对吧。

沈元景从小到大,经历过的事、见过的人都不少。

幼时养父母早逝,他自己颠沛流离了四年。而后得老国公照拂,跟着傅先生听了半年书,再后来离开萧阳开始四处游学,自己赚钱,在路上更是什么形形色色的人都遇到过。

但像燕明泽这种,他这么多年就遇见过这么一个。

和狗一样,年纪长了好几岁,可记性倒不见长,俨然是那种记吃不记打的,披着人皮,哪里像个人,说像狗都是侮辱了狗,他更像一个畜生。

沈元景想给他一个教训,不然这个人这辈子都不会长记性。

沈元景道:“明泽兄,今日在外,令妹看起来和你不甚亲近,这是为何?”

燕明荞跟着嘉元郡主她们一块儿和众人见过礼,但没有单独和燕明泽说话。若非燕明泽喊了一声五妹妹,他们哪里会知道这些小娘子中还有燕国公府的姑娘。

就像陈三,和嘉元郡主也不熟悉,也便是简单打了个招呼。

陈三唤的亦是嘉元郡主,和他们未有不同。

当时没有多想,现在细想好像是不太对。

出门在外是没错,可若是真正亲近的兄妹,哪里会只点头打个招呼,然后就和自己的小姐妹去一边玩去了。

燕明泽当时问五妹妹去哪儿了,这句话看似关心自家妹妹,可到底还是显出了几分生疏。

这燕明泽究竟是维护妹妹名声,还是不知道。

而且众人皆知燕明泽是燕国公府的公子,不过是庶出。既是庶出,而家中嫡出的妹妹同他又很生分,可见问题在燕明泽自己身上。

松山书院的燕二好像跟燕三关系也一般。

马车内还有三个学生,另外四人在另一辆马车上。

沈元景弯了弯嘴角,马车中静了一瞬,似乎都在想沈元景话里的意思,有人还偷偷瞥了眼燕明泽的神色。

陈三看燕明泽神色有些僵硬,他是想打圆场,可偏偏这话是沈元景说出来的,他若说什么,恐惹得沈元景不快。

一个国公府庶子,一个未来的王府世子,谁都知道怎么选。

他和燕明泽有些交情,但不想为之得罪沈元景。

沈元景见燕明泽脸上僵硬,脸上表情都快挂不住了,笑道:“兴许是因为明泽兄去过萧阳一阵儿吧,所以才和家中姐妹不太亲近。说起来,明泽兄和燕二公子情分也一般,倒真是稀奇。今日是我话多了些,明泽兄勿怪。不过,我如今兄弟姐妹少,是真羡慕明泽兄家中亲人多,能有个照应。”

沈元景就是要告诉别人,他燕明泽和燕国公府的关系一般,和燕五更是关系平平。如连家中人都冷待他,人品可见一斑。燕明泽还想告诉别人他和燕五亲近,燕五当时可是看着他摔下去的。

陈三干笑两声,“是这样吗?”

他不是傻子,哪里能看不出来沈元景看燕明泽不顺眼。

其实这世家公子庶子看嫡子不顺眼,嫡子也看不上庶子,都是相看两眼,关系不亲近也是常事。但沈公子这么说了,自该离燕明泽远些。

燕明泽的手在袍子下慢慢攥紧,最终用力握成拳头。

他脑子里有些空,他说道:“家中的事,也不好和元景兄解释。”

倒是有人见不到气氛怪异,看不出沈元景言语如箭,全扎在了燕明泽心口。

兴许也看出来了,就是想恭维沈元景,说道:“元景兄,我记得你曾在燕国公府住过一阵,当时情况可还记得?”

沈元景:“偶尔能想起来,比如,我曾记得和燕国公夫人一道,去万象寺上过香。”

燕明泽脸色瞬间变了,眼睛飞快地眨了眨,唇角也不自然地抿了一下。

车上的人都在问沈元景当日的事,燕明泽心跳如鼓。

马车的车轮在地上滚动,吱呦吱呦的。正是四月中旬,天气清爽自在,可燕明泽心中的那点子得意蓦然熄灭。

他是个聪明人,明白沈元景这是在警告他。

让他不要动任何小心思。

燕明泽深深吸了一口气,倘若他有七寸,而沈元景这般无疑是拿着刀在他七寸上扎了一下。对燕国公府来说,府上的人都是一体,笑话不能让外人看去。

所以燕明荞就算不喜欢他,也不会拿他那些事往外说,母亲亦是,还会为他操持亲事。

这点燕明泽可以肯定。

但沈元景,他完全不在意这些。

燕国公府,与他何干?

燕明泽承认他被沈元景威胁到了,他是太得意忘形,想着拿到了沈元景的把柄,就能高枕无忧了。可就算他喜欢燕明荞是真的,也只是对沈元景助力,让他抱得美人归,而自己呢?

燕明泽道:“从前的一些事,我倒是忘了,现在也记不清。元景兄好记性,我自愧不如。”

沈元景说道:“那倒也不必。”

知道长记性就好。

这回回去的路上,马车上谁也没有再说话。

陈三隐隐觉得俩人关系很微妙,燕明泽像是怕沈元景一样,和他们敬畏王府世子不一样,燕明泽像是有什么把柄捏在了沈元景的手里。

经此一事,他倒也明白几分,这燕明泽的人品,真的有待商榷。

燕明泽上马车时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泄气。

至少,在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他不敢再打燕明荞的主意了。

唯一好的一点就是,林毓婉心仪于他,总算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另一边,燕明荞回到燕国公府后,去正院给母亲请安,她吃饱回来的,现在感觉很舒服,觉得爬比普陀山还高的山,不喘不累的。

而且跟顾绵她们把所有吃的都分完,她今天不仅吃饱了,还爬山了,赏了景色,燕明荞还给沈氏,带了一竹筒水回来,就当母亲也爬过山了。

只不过,燕明荞也就舒坦了一个傍晚。等天黑之后,她的大腿和小腿就有点泛酸,抬不起来,难受得很。

她以为这样就够难受了,估计也是爬山累的。但等到次日早晨一醒,她的两条腿就好像被人……不,是被十个人拽着一样,酸痛酸痛的,根本走不了路。

不仅走路难受,每每要坐下、起身的时候,大腿板儿的那条筋就扭着疼,好像在里面纽麻花呢。

如果让她和在腿疼和来月事之间选一个,燕明荞估计会选来月事,至少她来月事不疼呀。

雪酥想给燕明荞按按,但这腿一按就更疼了,碰都碰不得。

燕明荞觉得疼还是其次,主要按的时候有点痒,又疼又痒,估计话本子里中了蚀骨散就是这么个滋味。

若是按了,不仅要忍着疼,还要忍着不嚷嚷,实在太难了。

燕明荞:“就这样放着吧,过几日就没事了。”

雪酥自责道:“若是昨儿就给姑娘揉腿,把腿给揉开了,今天估计就不会疼了。”她也是没想到,她们做粗活的,也不知道山有多高,见燕明荞活蹦乱跳下来就放大心了。

燕明荞说道:“这也叫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再爬山,回来揉揉就行了,不,下次应该不会再爬山了。”

跟玉峰山一比,普陀山就是个小山包,也不知道顾绵腿疼没疼。

雪酥是做丫鬟的,自然想着主子。她去问了问府医,爬山之后腿疼怎么办。

府医说揉开会好受些,又道:“倒是可以用热毛巾敷一敷,兴许会舒服点。”

这个法子果然好用,至少坐下起身的时候不会那么僵硬了。

燕明荞高高兴兴地赏了雪酥五两银子,她高兴时赏钱也是常事,只要做得好,都会有赏。

燕明荞需要的是得用得力的丫鬟,便是以后出嫁,陪嫁的丫鬟也是从中选能干伶俐的。

燕明荞让雪酥去了一趟太傅府,把这个方法告诉顾绵,这简直是救顾绵于水火。

不过,尽管每日热敷着,但是腿依旧有些酸痛,两人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待了四五日,这才有所好转。

这一下子就从四月上旬待到了四月下旬,马上就是端午节,这几日艳阳高照,天气有些炎热,燕明荞中午最热的时候会用冰。

她有银子,而且玉芳斋这几个铺子,多多少少都会用些冰,燕明荞这边也有冰库,用冰是不发愁的。

她用冰也会给正院、二嫂屋里送去些。沈氏这阵子也没出门,她给黄家下了一个帖子,约着月底的时候出门赏荷。

这个时节,荷花浅浅,繁茂的荷叶间只有三两朵荷花,是真正的小荷才露尖尖角,但看着也别有一番意境。

反正只是找个由头,为的也不是赏荷,就想等月底燕明泽放假的时候,带出去给黄夫人看一看,若是满意,尽快把亲事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沈氏总觉得越拖,就越不稳当。

而黄夫人那边找人打听了许长时间,倒也没发现燕国公府的腌臜事。

倒是听说燕家二娘子嫁给了镇北侯府,世子很懂事上进,其余的女儿嫁得都不错。

而燕明轩几人虽然考了好几年乡试,但也都也较有出息。

府上人丁兴旺,看沈氏的确是个很好相处的婆婆。

所以,黄夫人就应下了。

而黄芷心这阵子都是在家中读书、画画、作诗,什么邀约她都没去,也是为了给沈氏留一个好印象。她要议亲,还是要稳妥大方些得好,这样才招人喜欢。

偶尔她会想起燕明泽来,但是一想,燕明泽估计在书院用功读书,也不会出来,她就算出去也碰不到。

便更放心了。

邀约定在了月底,还有十日。

黄夫人这回叫了娘家嫂子作陪,没有再喊林夫人。

林夫人跟她敞开心扉说这些,虽说也是为她好吧,但是毕竟她决定了要继续议亲,若是再叫上林夫人难免有不听劝之嫌。这两边都不太好看,还是别喊了。

而且,若林夫人再说燕国公府的坏话,她难免不爱听。本来婚姻嫁娶就是凭各自乐意,若有一方反悔,那便散了,这也没什么,不论谁的过错。

再者,那燕二都嫁到镇北侯府去了,现在再说这些,难免有马后炮之嫌。

黄夫人觉得,八成是林夫人觉得燕二娘子嫁得好,自己可惜罢了。

*

等二十九这日,几家在砚见湖约了一次,黄夫人看过燕明泽之后,倒也还算满意。

她本来就见过燕明泽几次,对这个常来黄府看望黄启的人颇有印象,还是比较好的印象。如今这样看着他,算得上一表人才玉树临风,能配得上自家女儿。

燕明泽在外,装的惯是不错,既不谄媚,也不疏远,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而黄芷心只在一旁羞涩的笑,两人还同去湖边看花赏荷了,燕明泽是读书人,书中看的、书院见到的,随便拿出来说一说,都能哄得黄芷心这个小姑娘眉开眼笑。

这边两家心领神会,就等着先把八字对一对,然后再纳采、问名。

在盛京城,议亲虽然说都要经过这几步,但是合八字向来是先送去寺庙,先找德高望重的僧人合一合,以免到时问名出现错漏,弄得两家都不好看。

而且只要塞的银子多,基本上都是八字相合。

这个不用担心。

这边用过饭,一群人的心总算落在了地上。

黄夫人在回去的路上瞋了眼女儿,说道,“这回你可满意了?”

黄芷心抱着黄夫人的胳膊,笑着说道:“女儿的婚事是由母亲做主的,母亲能满意,女儿自然就满意了。”

黄夫人说道:“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我只盼着你以后,能顺顺遂遂,平安到老。我和你父亲没什么大心愿,你兄长姐姐们都出嫁了,我呀,单就发愁你。”

黄芷心道:“母亲,放心好了,燕三公子以后会对我好的,你看明荞妹妹和燕国公夫人,都是极好相处的人。母亲你就放心吧,女儿肯定会过得很好的。”

黄夫人看着女儿,轻轻叹了口气,道:“嗯。”

而另一边,沈氏忙活了这些日子,总算有消停的时候了。

燕明泽这些日子表现得极其孝顺,但沈氏有儿子有女儿,也用不着他表现,只道:“你好好用功读书,争取光耀门楣。”

燕明泽盼着早日离开书院,这些天,他在书院过得并不如意,全是因为沈元景。是人都知道,捏柿子要挑软的,他现在拿沈元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总算,黄家的事跟他料想的一样,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进展,黄启很关照他。

沈氏挥挥手让他退下,等屋里静了,她按了按眉心。

这些日子她想了想分家的事儿,黄芷心如今才十四岁,黄王夫人想多留她两年,成婚差不多要等到后年春日。

而明年秋日,燕国公就守孝回来,不能他一回来就立刻分家,最多再等半年,无论如何都要把家分了。

就算燕国公不愿意,沈氏也会请老夫人做主,把分家的事儿尽快给定下来。

那会儿,明荞还未过十五岁的生辰,也不知道亲事定没定。

她的女儿,最是贴心,真嫁人了,沈氏还舍不得呢。

燕明泽的婚事没有燕明荞插手的地方,她去不过是陪黄家小娘子说说话,然后去留香楼跟着吃顿饭而已。

亲事没定下来,燕明荞也不会喊黄芷心嫂子。

再加上她本来和燕明泽关系就不怎么样,以前和黄芷心也说不上亲近,自然不会像对大嫂那般。

倒是黄芷心,总会挽她的手跟她说话,俨然是把她当成小姑子了,弄得燕明荞还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也能看出来,黄家那边是真的很满意,既然满意,那就皆大欢喜了。

进了五月份,月初的时候下了一场雨,雨势很大,一扫前几日的炎热。

五月初五就是端午节,燕国公府又忙了起来。

府上有许多事,要准备端午家宴,然后还要给铺子里的伙计、府上的下人发节礼,最重要的是各府节礼,千万不能有疏漏。

二嫂有孕,已经四个多月了,不好多劳累,几乎都是燕明荞理的事。

今年多加了一个黄府,虽还未做亲,但是现在该当亲戚走着,礼不用太重,不失了礼数最好。

她送还不合适,就由燕明泽亲自送过去。

府上下人的节礼是一斤豆沙粽子,一斤咸蛋黄粽子,外加两斤猪肉,一两银子。像正院、荞安轩两处地方,燕明荞会自己添银子,节礼会丰厚一倍,吃不了那么多粽子的,就全换成猪肉,一人一个大红包。

从前她担心赚了一年银子之后,第二年赚不动了,发不了那么多钱。现在她每年生意都很稳当,每年都能赚那么多钱,自己高兴,就想着让身边下人高兴点,那就多发些。

反正她有银子,那么多钱呢,自己花,不知要花到何年何月去。而且,她以后每年都有进项。

燕明荞这般,沈氏就由着她做,女儿高兴,做什么都行。

而这盛京城,各府下人就占了一小半,出门才采买的丫鬟管事,在别的府上,总有一两个交好的。

所有人都在等着端午节礼,自家府上多,自然会忍不住往外说,既是炫耀,也想让人看看,自己的日子过得有多好。

就比如寒门,府上节礼就是两斤猪肉,不过,猪肉也才十文一斤,两斤猪肉不过二十文钱,跟一两银子比起来,那差得远呢。

各家一比,俨然是燕国公府下人们拿的节礼最多。世家富贵,堆金积玉,燕国公府哪怕日后会削爵,但日子好看。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黄夫人耳朵里,她想,这燕国公府的确有银子,而且还不是打肿脸充胖子那般的有。

世家富贵,果然不虚。

黄夫人真心觉得,这门亲事做得不错,若是燕明泽是嫡子,那就更好了。

不过世上没十全十美的事。

而沈氏送去万象寺的八字,赶在端午节前也有了信,她添了不少香油钱,僧人自然说八字相合,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而燕明泽,在看过黄启之后,没有留饭,而是去见了林毓婉。

其实在这之前,他已见过林毓婉一次,那次纯属巧合,虽然没做什么,但俨然算得上私会。

而这次是从黄府出来之后,一个七八岁大的小丫头给他递了一张纸条,他看过之后,让小厮先回府,自己借口去书坊,朝着纸条上写的地方走了过去。

燕明泽想的是,既然自己不吃亏,见就见了。

但他没注意到,从黄府出来之后,一主一仆从侧门出来,循着他的方向找了过来。

燕明泽只拜见了黄启和黄夫人,并未见到黄芷心。黄夫人一直教导女儿,女子要自重自爱,拿着些,绝对不能上赶着,夫君才会珍惜,但她实在想见燕明泽,就带着丫鬟偷偷出来了。

这也不是回燕国公府的路,燕三要去哪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