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1日

网恋到顶头上司了! by 时有幸(33 – 39)

第33章  心跳

耳边的话语字字清晰,纪弥却好似难以理解。

迎着贺景延的视线,他微妙地有一丝怯,目光闪动着移开了眼。

 之前提到公司八卦,所谓的“有朋友在鸿拟”,那位朋友显然也是mī本人。

所以,他们居然每天在同一栋写字楼上班?

这未免有点太巧。

贺景延回到家没急着休息,眼睛酸涩就戴了防蓝光镜,重新翻了一遍两人的聊天记录。

mī不是很吵,但也不闷,多数时间谈吐礼貌,逮到话头挺会口嗨。

——新上司怎么样?

——身材看起来没你有料。

看到这两句对话,贺景延嗤笑了声。

胆子还蛮大。

之后贺景延往下滑屏幕,mī频繁提到新上司。

——我关怀他会不会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很难跟你形容他的性格,总而言之很可恶,他没当我上司的话,我平时见到他这种人应该会绕着走。

——可他是个大!变!态!

……

贺景延拉到最新消息,有mī陆陆续续的留言。

中午,mī哼唧:[我见完上司了,只能说他并没有放过可怜的我。]

晚上,mī雀跃:[劫后余生,下班啦,开始欢度周末!明天睡个懒觉再加班/企鹅摇摆]

而在三个小时之前,mī小心翼翼地询问自己。

[Jing,你是还在忙嘛?我洗完澡要休息了。]

贺景延现在回复:[刚回家,我也打算睡了。]

他再问:[你的上司有多变态?]

身为管理层,他对这些吐露保持着一定的敏感度。

职场上产生摩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同事之间互相质疑、互相说服,多的是人上班吵来吵去不肯退让,下班还能勾肩搭背去喝一杯。

一个是站在自身专业的角度,不肯轻易认可你的思路,一个是抛开工作岗位的框定,觉得能和你这个人交上朋友,成年人的世界足以消化这份复杂性。

但无可否认,工作环境也容易发生一些恶性事件,尤其在地位不平等的职级结构里。

哪怕鸿拟崇尚氛围扁平化,也没办法根除权力滋生的弊端。

所以,贺景延自觉规避,也自觉警惕。

他问方溪云:[沪市这边,有没有风评特别差的领导?]

方溪云被半夜吵醒,没好气地发来语音。

“Delay,延神,小贺总!现在快六点了,您是物种进化了不需要睡眠,还是身体退化了开始老干部作息?”

说完,方溪云多少掺杂了点私人恩怨。

“你能不能有点逼数?整个集团打听打听,谁能比你风评差!”

贺景延:“……”

·

纪弥发现Jing居然在早上五点多回复了自己。

现在既没有期末周,又不是季度末,Jing的日常生物钟怎么这么可怕?

是怪物吧?

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纪弥联想到了贺景延……

“周四通宵开海外会,周五熬夜开内部会,现在应该晕在床上睡得像头猪。”纪弥猜测道。

不过,琢磨上司的睡相好像有点逾越,他适时克制住了脑补。

他针对上司究竟有多变态这个问题,给Jing打字:[一言难尽。]

Jing已经醒过来,表示自己有耐心听:[你可以多说几句。]

这条出现对话框里没几秒钟,就被纪弥快速敲出来的小作文给刷了上去。

[他看图能细究到小数点后三位的精准程度,每天超长工作十八个小时,完全没有工作和生活隔离开的界限感,群里凌晨还能发消息,大家在他手底下很难喘口气。]

[根据我的观察,他还可以把美式当水喝,我怀疑他要是去抽血,从他血袋里能提炼出好多咖啡豆。]

[当然了,这些不是重点,他骨子里还很坏,这个难以具体形容,你悟一下吧。]

然而对面的Jing悟不出来。

光看前面几行字,他感觉那位领导和自己是灵魂挚友。

不过,他坚定认为自己不惹人讨厌,所以没有对号入座。

mī嘀嘀咕咕的样子很活泼,初入职场会茫然会苦闷再正常不过,贺景延是业内前辈,不吝啬于给一些建议。

贺景延装作不知道mī在鸿拟:[如果你待的是一家大公司,你形容的这种人不算少见。]

[我记得现在的企业都有投诉机制,如果这件事影响很严重,你可以试着越级反馈他的问题。]

……越级反馈?

纪弥看到这四个字,心想在这个事业群,已经没人能比他上司级别大了!

他裹着棉被翻了个身,磨磨蹭蹭地吭声:[倒没有那种严重。]

尽管贺景延很严格,个性与温柔无关,还擅长跟自己嘴欠,但在职场上,这些不是什么要紧事。

重点在于自己究竟能从中得到什么。

丰厚的薪水和待遇、优越的资源和平台,以及领导的能力足以引导自己更上一层楼。

上面的东西总办都能满足,纪弥愿意吃力一点。

这会儿只是仗着和网友互不认识,自己不需要懂事,趁机嘴一嘴平时不敢与之多说的贺景延。

他率先和解:[我还是忍一忍他吧,跳槽涨的工资就当精神损失费了。]

紧接着,纪弥潦草估算了下,发觉Jing都没睡几个小时。

他纳闷:[你那么晚才休息,不会难受吗?]

Jing官方得像是游戏客服:[谢谢你的关心,我身体很好。]

说完,Jing后知后觉地皱起眉。

虽然自己没别的意思,但澄清自己身体好这种事,感觉有哪里奇怪……

他撤回了那条消息,硬邦邦道:[不会难受。]

纪弥目睹了他这番操作,弯起眼睫明知故问:[干嘛撤回啊?]

[怕我不相信吗?]

[还是怕我打假验货呀。]

Jing看起来是个成熟的精英人士,情场也应该阅历很丰富才是,一聊天却纯情得像是没谈过恋爱。

过了一会,Jing慢吞吞回复:[你用来验货的那双眼睛,看的内容也太有营养了吧?]

纪弥:“。”

他差点朝屏幕翻白眼。

继而察觉到Jing的发坏背后,似乎有一些虚张声势?

纪弥捕捉到了这丝微妙:[Jing,你不敢线下见到我?]

Jing这次反应很快:[没有不敢。]

Jing:[只是你见到我可能会后悔。]

纪弥感觉古怪,直截了当地问:[你是脸长得很难看?还是头像用假照了?]

他认为能让自己后悔见面的情景,莫过于是这两种。

然而Jing否认用了假照。

Jing再表示,至少在过往的经历里,没有人嫌弃过他不好看。

纪弥已经在刷牙洗脸,瞧完对方的解释,不甘下风地说:[那我也是。]

Jing顺着问:[你长什么样?]

纪弥并不配合:[你又不和我见面,讨我照片干什么呢?]

Jing:[看看你以前遇到的那些人有没有撒谎。]

纪弥忍不住轻轻“切”了一声,故意抬杠:[我担心你拿照片去干一点不合法的事情。]

Jing:[哦,你想看我的么?]

纪弥眨眨眼睛:[你发。]

Jing:[想想算了。]

Jing:[担心你对我做不绿色的事情。]

纪弥:“……”

靠。

总有一天,他要知道Jing到底是扁是圆?是帅是丑?

最好面对着面,看Jing还说不说得出这种嚣张话……

自己好想把人从对面揪出来!

纪弥用力地戳着屏幕:[好吧那你就别发了。]

[否则我看完真的有可能会梦到你,做噩梦对睡眠不太好。]

这一句显得有点凶,纪弥补了个表情:[QAQ]

随后,他点外卖去公司。

“我等下准备去公司,你在不在加班呀?我多订一杯奶茶?”纪弥凑起送费,给方溪云打电话。

方溪云困得神志不清:“我还在床上呢,Delay这条狗……天亮把我吵醒过的人除了公鸡就只有他了。”

抱怨完,他说:“帮我订一杯吧谢谢,我晚点来。”

一个小时之后,纪弥拎着奶茶走进鸿拟。

顶楼很只有他的脚步声,远远一眼望去,外面几个工位全部空着。

于是他以为这里没有人,看视频的时候直接开了外放。

有游戏频道的主播在聊鸿拟高层变动,纪弥一边拆开吸管,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有传闻说互娱以后是Delay当CEO-1,这个很正常,他以前待的紫台工作室很核心,也做出了成绩,集团对他有信任。”

“他大学在MIT,嗯对,我俩是校友,不过不是同一届,他很早就提前毕业去了鸿拟。”

“平时有没有交流?我没有,其他同学倒是很高兴能加到他微信,他们应该主动联系得挺勤快。”

主播讲到这里,笑了声:“那些人说终于打入了大佬的好友列表,感觉离打入大佬的户口本不远了。”

这个主播说话风趣,纪弥闷闷地笑。

他喝着奶茶,给直播间点了红心,然后等电脑开机的时候,就看到虚掩着的办公室门晃了晃。

纪弥觉得这是被空调风吹的缘故,然而下一秒,贺景延从里面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纪弥没来得及关掉视频,手机继续往下播放。

主播道:“你们怎么这么好奇Delay啊?跟人民公园老大爷似的,我会怀疑你们是打算跟他相亲。”

纪弥:“……”

他努力掐着音量键,到主播说出“相亲”这两个字的时候,其实声音已经很小了。

但凡贺景延耳背一点,也听不清楚手机里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思及此,纪弥心虚地看向对方。

贺景延也垂着眼睫,正淡淡地瞧着他,凉声道:“这么好奇我?”

背地里听别人议论自己上司,算是他比较理亏,纪弥只能硬着头皮吱声。

“是有一点希望了解……”

毕竟以后要共事,当然是越融入越好啊?

可惜后面这些心声没能说出口,贺景延抢先说:“嗯,也正常。”

纪弥连忙点点脑袋,以为贺景延懂自己要当好助理的用心。

然而贺景延又说:“但相亲的话最好还是先问问下本人意愿。”

“比如我没谈恋爱的想法,你去到处打听不就白费力气了。”

纪弥:“…………”

他忍辱负重地闭了闭眼,堪堪控制住没有瞪向贺景延。

紧接着,纪弥说:“好的你放心,我只是想要更好地协助你工作……”

他简直像在庄重发誓:“对办公室恋爱没有半点兴趣!”

碰巧电脑已经开机,自动登录了OC,纪弥想证明自己对岗位的重视,还给贺景延看他和其他助理的聊天记录。

对面供职于隔壁的电商事业群,纪弥主动请教经验,那人身为行业前辈,大方地发来一份办公细则。

前辈待人接物很妥帖,对领导更是事无巨细,处处安排稳当,是非常得力又令人舒心的事业辅助。

“他太厉害了。”纪弥每次看都很服气,“据说有段时间他休假,他的CEO都犯戒断反应。”

贺景延也挺意外:“这就是他的工作日常?”

“对啊,这是他们那里对新人的考核标准,都参照他列的这张文档来。”纪弥说。

贺景延瞧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要求:“我乍看还以为是月嫂照顾婴儿的心得分享。”

纪弥:“。”

要是记得没错,电商的老大已经五十岁了。

“不过他们比较重商务,和供应商的酒局多,氛围和架构一直偏老派,这样也正常。”贺景延道。

他有些好笑地说:“你不用跟着学,在这里没必要。”

纪弥道:“正常的交接应该是上任助理领我一段时间,他连夜跑路了,我只能摸瞎……”

说到这个,他突然来了八卦劲。

“问这个会不会冒犯啊?他真的是你气走的吗?”纪弥旁敲侧击。

贺景延扯起嘴角:“我认为比起这个,主要是他家在穗城有两栋楼,收租钥匙能串满一整条皮带。”

纪弥听完,暗落落噘了下嘴。

早知道不问了,自己刚为那间老破小交过房租,现在还在心疼钱。

贺景延只说了上任助理有退路继承家产,到底没细说辞职理由。

过于高压的环境里,有人事流动太正常,看多了就知道这并不值得深究,像几个秘书这样能扛下去的才是少数。

他转而和纪弥解释起各个总裁办公室之间也有差异。

“有些高层完全被管理类的事务绑住,很难有空深入业务,离开了助理连研讨会都听不懂。”

“这种情况下他们会和助理建立很紧密的联系,后者必须高度迎合老板的需求,老板也省了力气,但我认为这是一种懈怠。”

贺景延说:“至少对游戏来讲,老板都不懂研发了,那事业群离关门不远了。”

纪弥咬了咬嘴唇,他有一颗唇珠,点缀得有几分稚气。

“这样吗?我为了下周的技术交流会,怕你过去听不懂,还写了三个版本的准备资料……”

“三个版本?”贺景延迟疑。

纪弥摆出专业姿态:“不太清楚你的水平,所以贴心地分了类。”

“有《宝宝巴士版》、《初入江湖版》和《金色传说版》,供你随便选择。”

贺景延忍不住问:“你之前在开发组的定级对标哪版?”

校招生哪怕拿的是SSP合同,也不会被定得太高,纪弥回答:“《初入江湖》吧。”

他再问:“你还管研发的话,是侧重策划还是程序啊?”

策划、程序和美术是游戏研发三驾马车,核心高层也大多数出身于这几个部门。

贺景延道:“我挂职总工程师……”

纪弥握住鼠标的手一顿,随后当着贺景延的面,默默地把《宝宝巴士》和《初入江湖》给删了。

“我原先不知道。”他难为情。

贺景延道:“能理解,没有同岗的导师带你,沪市离穗城也远,这里的很多人都和我没什么接触。”

“总之我对助理的依赖性不强,太需要别人在我看来是一种残疾。”他道。

“上任助理的大部分工作就是清理工作后台,按时把我的想法落地,定方案、搭框架这种事都是我来主导。”

听着这些话,纪弥心里明白,贺景延在间接透露他的转正标准,自己至少要做好执行。

不过总办的事务大多棘手,哪怕只是执行,其实已经很考验能力。

贺景延瞥向那份没关闭的细则,沉思:“上下级混得太近了挺奇怪的。”

纪弥问:“是吗?”

这里没什么职级带来的隔阂,秘书们经常与贺景延说说笑笑,有时候能演变成互呛互掐。

放在别的地方,大多是对上司毕恭毕敬,哪怕不畏怯也会放尊重,谁会这样吵闹?

不过,纪弥突然察觉到,这些相对密切的往来仅限于工作场合。

在工作场合之外,其他总裁都专人负责打理生活,但贺景延压根没招这个岗位。

思及此,纪弥听到贺景延应声:“对啊,很难想象能有一个人会对我了如指掌,那简直……”

纪弥颇有野心地接茬:“可以干脆坐上你的职位?”

贺景延没想到纪弥会这么联想,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谁更事业狂。

他有些无语地说完了下半句话:“简直是我命中的老婆。”

纪弥不可思议:“你老婆?”

他深吸一口气,继而残酷地提醒,亦是较真地分析。

“你确定这种生物真实存在?Shell可是替你烧过香了,这么多天过去有苗头么?”

贺景延道:“最近我在公司和家里两点一线,这都能有苗头?我和配偶期宠物有什么区别?”

这个话题对他太不友好,他似乎想要转移开,目光往奶茶上飘。

纪弥道:“这是方溪云的,只买一杯奶茶凑不到起送价,紧急找他抱团取暖。”

“方溪云周末来公司的频率没我高。”贺景延委婉道。

纪弥随手画饼:“下次喊上你。”

贺景延听Noah说过,纪弥来这儿小半年,摸清了附近哪些外卖比较好吃,大家该低头就低头,跟着懂行的混。

他打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拼单链接发这里,方便结账。”

纪弥莫名其妙就有了老板的私人联络方式。

随后贺景延回到办公室,纪弥迫不及待地打开朋友圈,想偷窥这人的往常动态。

但试了几次之后,贺景延蹙了下眉,心烦意乱地顿住。

因为压着枕头的那只耳朵里,心跳的声音很明显……

而且它今晚怎么格外地吵。

第34章  正事

人事通过全体邮件,公布了春节的放假计划。

大年夜在周六,互娱提前到周四开始放,初九之后再上班,一连11天。

邮件的末尾,一如往年写了年度总结。

[咱们新老大的秘书室今早正式搬过来,有人到园区了不?求前线照片!]

[我昨天听到行政的在聊这个事,顶楼全部清空,架势特别大。]

[之前在企业通讯录上查过新老大,ID是叫Delay吧?他好像隐藏权限了,搜不到照片诶。]

秋天的阳光漏过窗帘缝隙,照进狭窄、老旧却整洁的租房,明亮得惹人心烦。

但纪弥懒得下床拉窗帘。

他眯着漂亮的眼睛,干脆把脑袋蒙进被子,过了会,一只手慢吞吞地伸出来。

枕头旁的手机被指尖勾住,再卷进了棉被里。

群里提到的Delay是个高管,之前在集团总部穗城供职,据说即将调来沪市,成为整个互娱事业群的CEO。

作为集团的核心板块,互娱承揽游戏业务,全球各地排布了多个工作室,吸金能力和研发水准位列行业顶部。

接替总裁不是小事,何况是从外地请来的陌生大佬,肯定吊足大家的好奇心。

可惜新人们一通打听,相关信息少得可怜,大家连一张正面照都没找着。

[……这有什么好讨论的,长得帅早去娱乐圈了,鸿拟做的是互联网,管理层不都是一张熬夜了三十年的脸?]

有人这么怀疑完,其他人大概觉得言之有理,随之纷纷跳过这个话题。

他们开始猜测Delay的行事风格怎样,背景履历如何,以及多久会正式上任。

纪弥恋恋不舍地赖着床,昏沉地翻了一会群聊,直到时间不能再拖,匆忙去水池前洗漱。

空气里浮着薄荷牙膏与洗面奶的香味,他挤了一把毛巾,将其盖在脸上一顿揉。

冷水刺激得他轻微颤了下,瞌睡虫总算是醒了。

之后他戳开朋友发来的语音。

“小弥,今天别穿你那格子衫了,披一件风衣搞得帅点!”

付千遥兴奋地指挥,让他记得耍酷。

两人当过初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凑巧成为同事,虽然去了不同的部门,但彼此关系不错。

“你马上要和总裁办公室那群人接头了吧?挺好,让他们看看这儿的事业群群花,在颜值上搞个下马威。”

纪弥听着他的叽叽喳喳,不禁瞥了眼镜子。

自己习惯性穿了一件舒适的衬衫,浅色的衣服清爽齐整,不想再刻意更换。

“接头这词听上去怎么怪怪的?像在做黑帮交易。”

纪弥回复着,嗓音温软悦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

他再道:“我上午就是收拾工位,和新同事认识一下,Delay还没来,这周估计是见不到他了。”

照理说纪弥对Delay并没兴趣。

他作为应届生,刚进公司没到半年,身为普通员工连总监都难以见到,更别说那位风头正盛的总裁。

即便他们能在同一栋大楼办公,也不过是没有切实联系的两个世界。

只是不久之前,总裁办公室发布了技术助理的岗位竞聘,纪弥本着试试的心态被他们选中。

于是,那位神秘兮兮的Delay,不仅即将成为他的顶头老板……

而且会当他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直属上司。

“那你见过Delay没有啊?他参加你的视频面试了吗?”付千遥好奇。

纪弥正戴上蓝牙耳机,推开笨重生锈的防盗门,大门发出“吱嘎”一声。

小区不远处有公司班车的站点,他每天搭车通勤,单程二十分钟,在大城市里算方便。

纪弥边走边回答:“没,我的终面面试官是他秘书和HR总,你有打听到什么吗?”

付千遥向来消息灵通,不过这回却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总监、经理之类的,大家倒是有机会接触,我们想见副总就很不容易了,一般都只是向他的秘书汇报。”

他有些玄乎地说:“我这边有个前辈,出差的时候倒是见过Delay一面,他形容的就四个字……”

纪弥保守猜测:“衣冠楚楚?”

付千遥痛苦地公布正确答案:“不敢直视。”

纪弥:“……”

敢情是从沿海城市调来了一头哥斯拉?

他扯了扯嘴角,颇有些遗憾地想,看来期待着欣赏帅哥的群友要失望了。

九点半到十点是互联网业的早高峰,路上堵得水泄不通,班车晃晃悠悠停到公司门口。

行色仓促的人流里,纪弥准时打卡走进园区。

这回坐电梯时和往常不太一样,他在感应区刷完工牌,摁了最高的楼层键。

几乎是摁下去的那一秒,周围人明里暗里地开始打量他。

放在往常纪弥也很瞩目,因为长相出挑,明艳又灵动,五官精致得几乎不真实。

可这次另有缘由。

园区容纳了近万员工,部门众多、功能丰富,大家有工牌就可以每层楼乱窜。

需要特定权限才能通往的有且仅有顶楼。

那片区域只属于总裁办公室,一个通常被简称为“总办”、整栋大楼里权力最高的地方。

没人不对此怀有憧憬。

与此同时,纪弥的屏幕上跳出消息。

这回不是来自微信了,而是鸿拟研发的即时通讯OC软件,供以企业内部办公使用。

[Hi纪弥,我是一秘Noah,已经到岗咯,你搬工位需要人手的话可以喊我。]

[我才看到一辆小推车,里面应该是你的东西?]

[你直接上来吧,我正好有空,给你安排位置。]

纪弥礼貌地回了句“谢谢”,表示自己过两分钟就能到。

这些天他与原部门做转岗交接,昨晚刚刚忙完,办公用品确实都整理在推车里。

因为不知道会被安排坐哪儿,所以当时把车塞到了顶楼的拐角处。

这些东西现在被Noah拿到走廊上,对方没急着谈公事,热情地率先打招呼。

“吃早饭了吗?”Noah是个绿眼睛的混血儿,中文格外流利。

纪弥笑了下:“吃过了,椰蓉面包。”

Noah说:“等下我要去和项目组开会,和你交代几句,你工位就在Delay的办公室旁边。”

“这儿的架构很简单,除了总裁就是秘书和技术助理,助理只有你一个,要和Delay打配合的地方比较多。”

“最近你不会有什么新工作,先跟我们磨合吧。这边很久没新面孔了,我有什么没顾上的话,你随时提出来。”

除了纪弥,其他人都是跟随Delay迁来的同事。

换办公地点的时候,前一任助理因私人原因离职,所以他们临时招人替代。

纪弥听得认真,小心翼翼地问:“我有什么可以准备的吗?”

接下来纪弥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只是现在Delay还在外地,没切实的任务可以布置。

在这种情况下怎样提前准备,也是一项能力考核,Noah不方便详细建议。

“要不给自己做点心理建设?Delay是个很难形容的上司,有时候会让人觉得……”

Noah词穷地停顿了下,哈哈大笑:“钱真的好难赚啊。”

纪弥心思细腻,察觉到Noah语态亲近,进而竖起了耳朵。

“比如说?”他问。

这里氛围扁平化,尤其是在快速上升的高新科技业。

环境的好坏往往能侧面证明团队的运转水平,人际上越是融洽,越是蓬勃有劲。

总办在这方面就松弛得不可思议,Noah清清嗓子,随即辣评老板。

“关于他的评价都很极端,有些人就喜欢锐意进取的领导,还有人就觉得他傲慢毒舌又挑剔……”

“要我概括的话,Delay是一个精英主义的事业狂,有时候真的不是故意刁难,他对别人严格,对自己要求更高。”

纪弥觉得也是。

正话和反话讲完,讨厌Delay的人只在性格上挑毛病,看来顶头老板的工作能力很受认可。

思及此,纪弥感觉肩膀一沉,是Noah拍了拍他的肩膀。

Noah既是分享,也是给纪弥打预防针。

他透露自己一直怀疑,上任技术助理跑路,可能是受够了Delay的脾气。

“是吗?”纪弥眨眨眼。

这里给出的薪水极为丰厚,是一个绝大多数人都愿意卖力的金额。

不过,自己不是刚离开象牙塔的温室花朵,见识过职场自上而下的压力能有多难熬。

Delay听上去是个卷王,说不定在他手底下,命和工资只能留一个?

而且Noah说了Delay毒舌,有可能是擅长言语施虐,以至于下属心理崩溃?

就在纪弥越想越邪恶的时候,Noah说出证据。

“人家提出想走的前一天,给Delay泡了杯咖啡放桌上,Delay喝完问谁给他配中药了。”

纪弥:“。”

Noah耸耸肩:“然后那人重新泡,Delay这回没评价口味,打听是谁刺杀一次没成功,还要袭击第二次。”

纪弥:“……”

万万没想到导火索竟是这样。

他身旁,Noah还在往下讲。

“中午那人搞砸了事,怕被骂呗,就倡导实行鼓励式办公,然后Delay看着他传错的资料包,夸了句他真有一手把鸿拟干倒闭的水平。”

“那人有点不肯认错的小毛病,我们费劲跟他复盘半天,他不太乐意听,表示自己只是粗心,能力还是很好的,以前应试总是第一,Delay就问考试科目是体育吗?”

回忆到这里,Noah感叹:“我真是草了,他还不如当场把人开除呢!”

纪弥:“…………”

这特么是什么职场大魔王?

在Delay来之前,自己主动走人还来得及吗?

“那个,我也不太会煮咖啡……”他求助似的看向对方。

Noah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让他放轻松。

“把你招进来没打算让你当保姆,虽然是助理,但重点在技术,不走行政线。”

纪弥讨教:“Delay有没有明确的喜忌事项呢?”

Noah摇摇头,再高深莫测地说出从业心得。

“少挣扎多适应,想靠做功课来避雷没什么用,没有人搞得定他。”

也就是说……

等着被老板搞吧。

待到这段聊天结束,纪弥近乎恍惚地坐到椅子上。

他望着忙忙碌碌的众人,别的忙帮不上,就陪设备中心的小哥装电脑。

再一转头,几个秘书不见踪影,大概去开会了。

他们一来就压力和强度拉满,没空组织迎新活动,纪弥不擅长应对热闹场面,本就暗自犯紧张,正好松一口气。

这里的作息是早十晚六,傍晚,纪弥与付千遥在食堂排队。

“你不和新同事吃嘛?”付千遥问。

纪弥嘀咕:“大家一轮轮地谈话和开会,全天不见踪影,顶楼只有我一个人在当保安。”

说完,他自动屏蔽朋友的笑声,研究起食堂菜单。

最抢手的海鲜面已经被第一批卖完,纪弥探头探脑看着热气腾腾的汤面窗口,点了一份牛肉面。

付千遥排在后头选得一样,再收住了笑意和纪弥嘟囔。

“我主管今天午休搜你来着,看完照片,猜测CEO招助理的时候被你晃过眼。”

公司用人制度严格,不可能在招聘上放水,但面试官们看到亮眼的简历照,偶尔也会被吸引着停留两秒。

而纪弥很无语:“那位大概连我名字都懒得记。”

“真的么?你可别谦虚。”付千遥指着餐盘,“掌勺阿姨见了你都心软,咱俩一样的面,你的浇头比我多两勺!”

纪弥垂下脑袋,根据Noah的描述,他合理认为Delay是Gay的几率为0%。

冷血无情的臭直男一个,怎么可能会留意下属的长相?

两个人在拥挤的食堂找到空位,付千遥咬着筷子,很快转移话题。

“话说你周末有什么打算啊?”他问。

纪弥回答:“做家务和看论文。”

付千遥打广告:“我参与的项目明天上线,送你尊贵的年度会员卡一张,请多多关照哈!”

纪弥迟疑了下,询问:“是你提过的交友APP吗?”

付千遥嬉笑回答:“定位是这个,实际的话,大模型预估有不少用户拿来谈恋爱。”

纪弥恍然大悟般“噢”了声,领悟到了产品精髓。

“约炮软件。”他说。

这话倒也没讲错,肯定会有相当一部分用户怀有猎艳心思。

大众意义上就是这么个说法。

付千遥解释:“有人满脑精虫,有人灵魂共鸣,有人奔现结婚,什么样的都会有,不要粗暴地拿个别用户概括平台!”

见纪弥一脸不理解,他打听:“小弥,你是不是没用过这种产品?”

纪弥点点头,被说中了。

他从小性格就乖,循规蹈矩地过了二十来年,每一步都按照优等生的标准没有踏错过半步。

以至于他读的分明是前沿科学,做过最先进的学问,心性却在单调的环境里格外保守。

在刻板印象里,线上发展的关系都不太靠谱,甚至显得有些轻浮……

“天啊,你好纯。”付千遥吃着面,颇为感慨地说。

“很多人都是刷着打发无聊的,这年代了交个网友不稀奇。”

“就算是网恋,大家目的性也没那么强,有缘聊两句,没缘就拉倒。”

纪弥微微歪过脑袋,不由地感到困惑,

“为什么人会喜欢一个现实里都没见过面的网友呢?”

付千遥无语地问:“你对谁动过心么?就想搞明白这么进阶的问题?”

虽然很受欢迎,但没谈过恋爱的纪弥:“……”

行,是自己不配了。

第二天,鸿拟正式推出交友APP《萌心》。

制作方是个穗城的工作室,互娱这边的NLP实验室参与其中,提供了算法协助。

纪弥在公用厨房煮夜宵,如约收到一串来自付千遥的会员激活码。

出于对朋友的支持,他靠在墙边,很快下载软件再注册账户。

进入页面后屏幕冒出许多粉色泡泡,伴随着轻扬的背景音乐,再引导纪弥做出选择:

您是[男]or[女]?

纪弥没有反串的爱好,果断选择了前者。

您的取向是[男]or[女]or[我想想]?

纪弥:???

[嗯,这是我们老板的车,他刚调任过来。]

易远见状,问:[你是哪家公司?]

群友热心解答:[鸿拟啊,车主是我们互娱的CEO-1。]

第35章  眼前

国内的互联网巨头各有强势业务,有的掌握流量平台,有的专长电子金融与商务,还有的依赖于文娱和社交广告。

乍看往往比较单一,其实背后集团的架构非常复杂。

为了优化自家产品矩阵,为了争抢市场份额和扩张体量,他们能开辟上百条业务线。

“你特么捂得严严实实,告诉你哈,我见到纪弥了!他怎么是男的?”

半小时以后,贺竞南在看《家里有Gay自己能如何帮助》,贺景延主动拨了回来。

“哟,谁啊?”贺竞南凉凉道,“不是明天再说么?”

贺景延没有丝毫心虚,更没有掩饰的意思。

他开门见山:“你去亚樾里了?”

“哥们儿要给我订酒店,被我感动但婉拒,就为了来参观你的心上人。”

说到最后,贺竞南故意咬重最后三个字。

“以为被你金屋藏娇了,一看人家甚至加班,你追人就这点水平?活该现在还打光棍。”

贺景延不吃他的挑衅,短促地嗤笑了声。

“特此通知,我现在不是单身。”他道。

贺竞南震惊:“那为什么不同居?我这块地方风水那么好,你俩非要住一个?”

贺景延怕他在纪弥那边胡话,道:“事情比你想得复杂,你听不懂别掺和。”

贺竞南回喷:“怀疑我智商?我特么堂堂神学高材生,剑桥的毕业证回头就贴你门上。”

老牌豪门早已积累丰厚的资本,富家子在这份庇护之下,没必要考虑赚钱,念书都选最难变现的古典类学科。

贺景延貌似头一回听说:“原来你本科读的是神学。”

贺竞南:???

他怒吼:“哥,你太过分了?!”

全靠那张毕业证,贺景延道:“我这边还有事,电话里讲不清,待会儿过来说。”

“我要是等久了,可以去找纪弥了解详情!”贺竞南摆谱。

贺景延说:“在他那里,你估计只能听到Jing的故事,没有你哥的人名。”

贺竞南皱眉:“什么跟什么?这儿又不是公司,诸位装哪门子逼,还整出英文来了?”

他再回味:“这么刺激,你们三角恋啊?”

贺景延:“……”

他咬牙切齿:“贺竞南,再说一遍?”

贺竞南现在翅膀硬了,堂哥让他重复,他还附赠强调。

“你还是三角恋里不被爱的那一个!”他嚷嚷。

·

有演出活动的餐厅大多带有酒馆性质,五月初放小长假,正是客流高峰段,各家店提早拟出节日菜单和安排。

纪弥挑了下,看中一家西班牙饭店,他家有院子有草坪,在这个回暖的季节正合适。

于是,他向Jing旁敲侧击。

先发去店家的点评平台截图,名字、地址和口碑全在里面。

他再粘贴草稿箱的内容:[你爱吃火腿吗?这家的海鲜和甜品也不错,假期有乐队驻场。]

因为心里没底,不禁有些怯,没等Jing的回应,纪弥妥帖地先发去节目单。

他圈了最底下的乐队名字:[我听过他们的歌,是我的手机铃声。]

话里没有请求句,但字里行间,都是希望Jing能陪自己去。

mī:[不过他家建议最少两个人去。]

纪弥一股脑说完,端得含蓄自若。

实际上,他全程屏住呼吸,收工后不敢多看屏幕,揣着加快的心跳,只敢找付千遥抓狂。

“为什么约人奔现比约架还紧张?”纪弥嘀咕。

他看时间,又开始焦虑。

“距离发送过去了整整两分半,他还没有回答我,这样是不是失败的预兆?”

付千遥道:“他估计还没上线吧,这个点你平时都在公司干活,今天怎么这么早?”

“为面基做酝酿。”纪弥回答。

他的感情经历简单又干净,心动、告白以及更进一步的种种,都是值得郑重对待的新鲜体验。

付千遥问:“你准备几号和Jing吃饭啊?”

纪弥说:“5号吧,返工前一天,担心他假期要回去看望家人。”

“那你之前没事的话,要不要跟我们出去玩?”付千遥问,“千岛湖度假据说还有烟花秀。”

纪弥上一次出去玩还是到日本旅游,如今已经隔了半年,确实想要近处走走。

“有其他人吗?”他问。

付千遥说:“这边几个同事也去,你都认识,还有你们的总办的方溪云,我们开保姆车自驾,目前能再带一个人。”

既然没有陌生人,纪弥说:“我明天看看日程表,怕临时有加班,不想放你们鸽子。”

“你来的话咱俩拼房,白天找地方露营,大家一起烧烤。”付千遥说。

纪弥有些想去,又放不下工作。自杀闹剧的来龙去脉,由此变得非常清晰。

盲目以为足够懂行懂技术,玩虚拟币加杠杆想要走捷径,赚到这种轻易的快钱,连工资都不稀罕了,整天浑水摸鱼。

但鲍海青的金钱观被扭曲后,碰上了突然的暴雷。

赌徒被市场教育,只会觉得自己这次倒霉,不会幡然醒悟。

借款后他不甘背负债务,继续杠杆企图绝地反击。

这下亏得被直接击穿,要么铤而走险,要么全家打工八辈子来还钱。

提供线索的人说:“鲍海青问我借钱的时候,也说给他妈妈出车祸。”

“然后我在币群里提了嘴,有朋友和他关系挺好,经常一块儿盯盘,马上讲我被骗了,鲍海青刚亏过小一百万。”

财务被紧急抽调,搜集鲍海青的欠款情况,再结合加密货币的事件,争分夺秒整理最终的结果。

期间,贺景延带Noah去了趟医院,看到鲍父颤颤巍巍地与打着电话。

发现公司的人来了,他回避地挂断。

“聊聊赔款吧。”贺景延道,“和你,或者和你儿子,我都可以。”

鲍父警惕地看着他们,不愿意沟通。

然后Noah开口,说起他们能沟通的机会不多,以后如果上法庭,鸿拟只派法务和律师出席。

“你们怎么还有脸打官司啊?”鲍父问,“海青说了一千万三百万和解,我也不想和你们纠缠。”

贺景延淡淡地回答:“嗯,董事会知道这件事了,他们也问过我的意思。”

“那你准备赔多少?”鲍父变得重视。

贺景延说:“我的原话是,一分都不给。”

Noah听到这句话,忽地记起来,董事问话那会儿,调查组和纪弥还没回应。

那时候贺景延就敢这么讲了,狂得够可以,他不禁多看了对方一眼。

“前几天忙着查你们为什么碰瓷,有怠慢的地方抱歉了,其实比起你儿子,我还是更愿意听你说话。”

贺景延对鲍父说着,慢条斯理地往下说。

“那么大的年纪陪他讹人,你和令妻羞耻么?应该被逼到绝路了才能这样丢人,看在这份上,公司垫付的医药费,我愿意说说看。”

他催促:“你儿子急了出昏招,你觉得他很高明?栽赃的人都洗白了,你替他考虑也该站出来,我们现在还可以商量下公司名誉该怎么赔。”

鲍父的脸一阵红一阵青,终究是败下阵来。

看贺景延那么年轻,在他眼里和小孩无异,但贺景延或许比他经历过更多大风大浪。

这位老板表现得太稳了,最开始不与家属沟通,只是没有兴趣,一开口就让局面被摆布。

“你想听我讲什么?”鲍父说。

贺景延示意Noah录音录像,再扭头交代。

“我们需要全部的真相,里面半个字有假,我都当你们这边拒不谈判。”

·

碍于有不确定的因素,公司原先并未声张借钱的事情。

周一上午十点钟,官方对外公开了完整的事件回顾。

鲍海青从今年开始炒虚拟币,尝到过一些甜头,几次与圈内朋友说起暴富还是不能靠上班。

他也讲过赚六百万就辞职,回家找个清闲工作,可惜在实现之前就满盘皆输。

过程中,母亲遇到车祸,也被他拿来利用,诓骗同事借款累积七十多万。

借款也血本无归之后,他终于与父母坦白。

面对远超普通人认知的巨额债务,父母别无他法,只能陪他孤注一掷,希望公司能为他的下半生买单。

鲍海青对此已经布局仔细,但凡纪弥没能够撇清关系,他咬死了自己受过霸凌,都能收到公司和纪弥的一笔赔偿。

可惜他挑中的陷害对象很完美,他尚且在为碎裂的骨头生不如死,纪弥已经打了翻身仗。

在回顾的结尾,贺景延作为风波中的总办负责人,简单地写了收尾段。

[正确答案至此公开,希望这类悲剧不要重演。

以及,在这里致以被无辜波及的人员:

通过这次事故,我再次看见大家在工作中表现的专业性,也从配合中感受到了弥足珍贵的信任,虽然这段时间我们并未相见。

谢谢你们选择来互娱做同事,今天大家结束这场风波,未来,相信你们的名字一直出现在耀眼的地方。]

互联网公司的考勤线在十点左右,官方掐着上班的点发,鸿拟的同事们看得津津有味,友商的管理们直呼歹毒。

被卷入的绩效主管没被停职,看完大老板的发言,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虽然他用了们这个后缀,但怎么好像没有在和我说话……”主管凝噎。

另外一边,纪弥清闲地窝在沙发上,听到有敲门的声音。

闻言,他用手梳了梳略微蓬乱的头发,低头看到自己的睡衣,又急忙去换上得体衣服。

打开门,贺竞南灿烂道:“邻居,我听说你最近不上班。”

纪弥:“。”

早知道就不换衣服了。

眼看纪弥装都不装,表情变得郁闷起来,贺竞南也很受伤。

不过,他眼尖地问:“你在家打扮得还挺隆重,听说你们程序员都喜欢衬衫啊?”

“不要刻板印象。”纪弥潦草道,再问,“请问你是有哪里需要我帮忙吗?还是有别的事要说?”

贺竞南道:“我哥说你最近歇了,我来问问你要不要一起点外卖。”

“你哥?”纪弥愣住。

贺竞南道:“对啊,贺景延是我堂哥。”

尽管纪弥早有猜测,但最近忙着上班,没与贺竞南见过面,这事也就被抛到脑后没去确认。“好像地暖开得太热了,你也出来喝冷饮。”他说。

贺景延很不配合地回答:“温度没有调整过,小纪老师,你今天觉得热?”

感觉到对方很好奇地打量自己,纪弥硬着头皮接话。

“唔,可能我穿得比较多,不像某个人刚从浴缸里出来。”

贺景延嗤笑:“在卧室里忙着干嘛呢,那么晚还没洗澡?”

纪弥随口扯淡:“我在潜心学习。”

“什么知识看得你口渴,我也想看看。”贺景延逗他,“回头发我一份可以么?”

纪弥硬着头皮道:“还在调查阶段,恕不对外公开。”

尽管两人已经同居了一段,可很少大晚上凑一块,要不然两个人都是整整齐齐穿着长袖睡衣。

眼前,贺景延的脖颈上还有水珠,衣服的系带只是潦草打了个结,看起来有些松垮。

话音落下,他习惯性想去探个究竟。

但扭头过去,又觉得不对,自己总不能把耳朵贴对方身上。

再对上贺景延狡黠的视线,纪弥怀疑上当受骗。

他咬牙道:“怎么办呢?这儿又没有助听器,赶紧找个老板娘给你检查吧!”

看到纪弥迟疑,贺竞南以为他不信,立即开始提供证据。

“他网恋头像都是我拍的呢,我的摄影水平可好了,你要原图吗?我有带头的那种。”

纪弥:“……”

听到这件事就无语,他有些懊恼地准备把贺竞南关去门外。

动作到一半,纪弥又停住,重新敞开了门。

贺竞南满头雾水地站在外面,听到纪弥支支吾吾地说:“……要。”

真相大白,鲍海青从欺骗同事到忽悠网友,期间利用了多少善心,这下变成愤怒加倍反噬到了自身。

或许他还躺在病床上,做着嫁祸提现的白日梦。

或许他的父母已经与他坦白,所有的牺牲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想靠投机摆脱坐班拿工资的生活,最终连那份工作积累的一切都失去。

摔下去的他以后要如何,他鸿拟的前同事们就不太关心了。

他祈祷:“希望贺景延做个好人。”

“老板绝对放你走,方溪云说了,Delay五月头要去集团开会,都不在园区里。”付千遥透露。

纪弥诧异:“那么辛苦?不是法定假吗?”

付千遥道:“公司开着的每一天都要操心吧,要养活那么多人呢,他不辛苦点大家喝西北风。”

说完,付千遥把纪弥拉到了微信群里。

方溪云:[\\欢迎小弥/]

其他人纷纷复制,然后询问纪弥的驾驶水平。

纪弥有样学样:[\\哪怕是柯尼塞格也不在话下/]

其实回顾过往两年,他只开过超跑,没碰别的车。

贺景延没反驳,但事实上,对这些景色的兴趣不大。

夏夜沙漠星空璀璨,万顷森林秋叶纷落,都是万里挑一的风光。

他个性到极致,总以旁观者的姿态孤身往返,照旧潇洒又自由,从来不会过多逗留。

自己很游刃有余吗?贺景延想着,之前确实是那样,还以为一路都不会停下……

就被眼前的纪弥绊倒了。

第36章  上线

“你什么时候考的驾照?”在电梯里,贺景延顺口询问。

夏威夷的日程订了五天,他没带太多东西,轻便地拎了只暗银色随行箱。

 附近熙熙攘攘,荧幕的光影照亮了他们半边面孔。

每个人都样貌陌生,纪弥不知道谁是Jing,谁在留意自己。

mī:[是你投的视频吗?你怎么猜到我会来这儿?]

街头偶遇不是没有可能,虽然自己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但对方见过自己的照片。

只是四周商厦林立,有不少户外的Led屏,怎么Jing就清楚自己的动向?

思及此,纪弥又左右转了转脑袋。

Jing默认了视频出处,但说:[我不知道。]

纪弥困惑地愣住,随后Jing解答:[所以不管你在哪条街,每块屏幕上都有。]

看到这句话,纪弥仓促停下寻找的脚步。

红绿灯变化了几轮,他迟迟没有挪动,立在那里又看了几眼商场。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Jing与他只隔了一条马路。那位叔叔和弟弟是否能接受他的到来,他能在母亲这边待多久吗?

高中的纪弥觉得害怕,可见到穆颖之后,还是上了那班动车。

“不要去……”

纪弥在心里说,看着年少的自己来到陌生城市。

接下来的情节太过熟悉,同母异父的弟弟抵触他,叔叔当他是空气。

他硬着头皮待下去,夹菜都要看人脸色,写好的作业被撕碎,藏在行李箱里,暗示自己早点滚。

穆颖想过护着他,但全职太太依附于人,没有太强的话语权。

为了不让现任丈夫反感,她吩咐纪弥在家出点力,负责每天接弟弟下课回家。

五点半下课,一直到七点钟,纪弥站得双腿麻木,都没有等到人。

他害怕自己弄丢了弟弟,着急地想找家长,却看到一家三口已经开饭。

“纪弥怎么还没来?”穆颖道。

弟弟说:“不知道他去哪儿玩了,我也没在辅导班门口瞧见他。”

叔叔责怪:“你看到了,他和阿志根本处不来。再说你当时也没讲过,大儿子怎么会要你来养?”

在男人的斥责里,穆颖也对现状感到头疼。

“我能怎么办?他爸一死,他家亲戚就打电话来,通知我在沪市还有个儿子!”

纪弥愣了一会,再听到穆颖说:“怪我有什么用?我都问过了,他们要是报警或者打官司,当然是我要负责啊……”

那天,纪弥在外面待了很久才回去,叔叔带着母亲去应酬了,弟弟在作业上涂涂画画。

小孩对他的敌意非常强烈,涂鸦上画了人被插着刀,脑袋上写着他的名字。

纪弥视若无睹,倒掉行李箱的纸屑,塞进自己的衣物,梦游般离开了这里。

没有钱坐动车回去,他买了长途车票。

浑浊的空气里,纪弥挤在后排,瘦削的身体紧紧抱住书包。

先是看到日出,再看到沪市的高速入口,听着车内的吵闹,他全程无话。

下车的时候,纪弥踩在地面上险些跪倒。

司机发现他脸色极其难看,问他要不要去医院,纪弥缓慢地摇了摇头。

见状,司机以为他不要紧,实际上纪弥的额头很烫。

不过纪弥想着,还是让我死掉吧。

回到家,座机铃声响起,这次他听到了穆颖的崩溃。

假期在丈夫和儿子身上受的气,统统转移到了纪弥这边。

“你有没有良心?走掉不和妈妈说一声?害得我找你好久!你要逼得我怎么办?”

纪弥喉咙干涩:“我没想让你怎样……明明是你问我的,你问我要不要跟你回去。”

不止是他茫然,穆颖也陷入困局:“我能不问你么?”

“当时我不知道,原来你想听其他答案,不过现在明白了。”纪弥走神地回答。

他张了张嘴:“不需要找律师防着我,我没想过缠着你……我不用依赖任何人。”

话筒那端没了声响,纪弥却静坐许久。

到底还在渴望什么呢?

一阵盲音后,他垂下眼,木然地摁了掐断键。

缩在旧的沙发上,纪弥僵硬地睡过去,或者说是昏过去。

他一度失去对外界的感知,不饿也不痛,只知道伤心,直到被雷声惊醒。

不知道烧到了多少度,自己摸着脸颊都嫌吓人,或许不出去买药的话,他真的会死在房间里。

脸上满是干涸的泪水和汗水,他几乎没力气撑开折叠伞。

等红绿灯的时候,有些私家司机不注意水坑,飞速地碾了过去,向路边溅起脏水。

纪弥想要躲开,然而头重脚轻,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只不过是稍稍退了半步,却如同猛然坠下深渊,往后倒去根本站不起来,也握不住自己的伞柄。

“靠,碰瓷么?我没撞上人啊!”中年男人吃惊。

他抱怨:“放完假第一天呢,喂,你今天怎么不上学?能不能听见我讲话?”

听着他的声音,纪弥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有污水沾湿了自己的袖子。

假期居然都结束了,自己在沙发上躺了那么久?他朦胧地想着。

近处又响起了关车门的声音,皮鞋踩在地面上一点点离近。

纪弥短暂地恢复视力,模糊地看到有人半蹲下来,仿佛在观察受伤的小动物。

出于视野限制,他看不到对方的脸,但瞧见一身精裁西装,下意识地想往旁边挪。

这时候自己已然听不清那两人的对话,只感觉眼前人又朝自己靠近了点。

“别把我当成什么好玩的观赏品吧……”纪弥在心里说。

随后,他被人搭了一下额头,接触没两秒,对方飞快地收回了手。

对面坐落着许多独立咖啡店,大都市的上班族们喜欢这一口醇香,即便是周五的晚上,店里生意依然不错。

门店面积狭窄,只够摆下吧台和几把椅子,有情侣捧着纸杯有说有笑。

刚才商场那边一番大动静,客人们连同店家不顾温度,都跑到外面凑热闹,而贺景延却走了进来。

他待在玻璃木门的后面,远远看纪弥发愣,再瞧见纪弥变得雀跃。

手机传来两声振动,mī打来了电话。无意提到模糊的童年剪影,第二天,Jing带他重温那片清晨冬景。

不管是暗恋还是钟情,Jing在问卷里只选择他。

病得浑浑噩噩,Jing整夜地陪伴着,听一些杂乱的胡话。

他在自己醉酒后煮了热汤,却克制礼数地不上来。

他说自己应该被爱。

对白里有太多坦白流露,瞧多了竟觉得刺目和惊心。

贺景延没在手机里准备逮他,纪弥却落荒而逃,烦闷地关掉手机。

他继而搂着抱枕,考验自己的记忆力,复盘最近有没有丢脸的事。

没出几秒钟,纪弥开始冒火:“狗东西。”

“被喊了一声老公,想骗我再喊几声,打视频就我开着摄像头……”

他伸手用力拧住抱枕,似是将其当成了贺景延。

“听见我说自己和Jing是灵魂共鸣,还别开头笑得起劲,这是皮囊有什么毛病吗?”

“都准备和我玩账号蒸发了,没到24小时就跑回来,真要说起来,谁都没清醒到哪里去啊?!”

好端端的充绒抱枕,被掐得凹凸不平,还被摁在沙发上锤了几下。

随后,他捡起那张邀请函,扔到了垃圾桶里。

自己早就明确地拒绝过,贺景延铺张浪费爱去不去。

付千遥发他微信:[终于回到家了!明天晚上约饭不?我收小费了请你吃火锅。]

怎么赶着明晚有聚餐?纪弥为难地“嘶”了声。

没注意好友提到的小费,他回复:[我有点累,想要待在家里,后天公司见吧。]

·

西班牙餐厅有个独立的小院,共有两层楼,经营酒水、海鲜和下午茶等,装修得非常洋气。

今晚因为被贵客包场,他们在网上做好告知,又在店门立了“暂不对外开放”的牌子。

约定了晚上六点用餐,不像别的都市精英掐着时间,这位客人提前一刻钟便到场。

“不是说他做互联网的么?”有店员看到了,小声议论。

“这圈子好像白手起家的更多,他看着不太像啊。”

其他人则好奇:“今天这场是用来谈生意还是搞感情?他似乎在孔雀开屏,穿得有点拉风。”

店长恨铁不成钢:“你有一米八多的个子,你穿西装也拉风。”

五月初的气温清爽舒适,晚上略有凉意,贺景延穿了一身西装。

轻便的面料不失质感,在这个天气薄厚正好,不会显得沉重呆板。

剪裁出自于高定设计师的手笔,手工量身定制,线条挺括流畅,给正经的版型留出几分日常感。

要是穿得不好,人的气势会被西装盖住,不过套在贺景延身上,一切恰到好处。

往常家里摆社交宴会,或有商业应酬、开财报会议等正式场合,贺景延也会这样打扮,一年到头次数也不算太少。

但他这时有些莫名不自在,仿佛不确定自己穿西装是什么模样。

整理了好几次袖扣,又摆弄了一会车钥匙上的平安符,他再低头看向腕表。

很快就六点钟了,贺景延坐在庭院里,侧朝着入口处,时不时张望几眼。

“请问今天是两个人吗?”店长问,“我们是先备餐,还是再等等?”

贺景延淡淡道:“再等半小时吧。”

他明显很重视这场饭局,但似乎被放了鸽子。

半小时眨眼过去,店长犹豫于是否要再次询问,贺景延率先表示让人备餐。

“那菜单要不要换一下?”店长贴心地问。

贺景延道:“不用,但今天没想喝酒,配酒师可以先下班。”

都这样了,不需要借酒消愁,大醉三天三夜啊?店长在心里纳闷。

而贺景延想的是,明天要回公司上班,一堆东西等着自己审批。

像他的职位看似风生水起,伴随着的压力和责任也非常大。

他向来需要保持理智,否则一着不慎,整个事业群都可能喝西北风。

从业那么久以来,他最不克制的事情,就是想啃窝边草,还把人家吓得不轻。

收假了又要低头不见抬头见,到时候纪弥会怎样待自己?

贺景延构想着,搭配番茄末吃了几片火腿,又扯起嘴角。

烟花下,纪弥的神色被自己瞧得透彻,那双眼里百般错杂。

有迷茫也有犹豫,诧异与酸涩混搅在一起。

显而易见,纪弥不喜欢他,或者说根本没有认真想过这种事。

自己的存在对于心上人来说,变成了一种伤害。

贺景延默默总结,可能这就是克星吧。

顺风顺水地过了那么多年,家庭、求学与事业没有遇到过挫败,现在也要体会求而不得是什么感受。

他垂着眼,没什么食欲,看软心芝士蛋糕慢慢变塌。

接通过后,熟悉的嗓音用着陌生的语调,纪弥很少在公司里如此情绪外露。

“谢谢。”纪弥很欣喜,“我在外滩旁边看到了,特别漂亮,好多人都在拍照!”

贺景延这边不仅语调变化,搭上了变声器,连音色都不一样。

“心情好点了吗?”他问。

纪弥回答:“嗯……对不起,我也没有很难受,但浪费你花了那么多的钱。”

贺景延道:“有效果就没浪费,你心里压力很大,要不要找上级和PM沟通?”

“没那么金贵。”纪弥笑着说,“能接触S级的在研游戏,我觉得是一种幸运。”

之前确实感到疲倦,心里也有些乱,不过他的调节能力向来优秀,默默消化一会儿便能努力担起责任。“你确定?”贺景延本来被唬住,这时候又被气笑。

纪弥煞有介事地比划:“你看他的肩膀那么宽,你的肩膀没这种效果。”

贺景延:“…………”

咽不下这口气,他麻木道:“我觉得我和他一模一样啊,而且这种镜头有画面拉伸吧。”

纪弥也服了:“能不能少臭屁?你都不怎么去健身房,他特别自律,腹肌能保持得很清楚。”

贺景延咬了咬后槽牙:“我也有,要不然撩起来给你看看?”

纪弥匆忙地移开眼:“这里可是公共场合,你不要乱来,被拍照抄送给职业道德委员会,秘书室也捞不出你。”

贺景延趁机来劲:“怎么了这位助理,舍不得我被押走?”

纪弥斗嘴:“你的老相识庞伦就要来了,你好好去机场迎接吧,这次来一个新总监,回头可能要来新助理。”

贺景延闻言一怔,旁敲侧击:“你不可能永远当我的助理。”

纪弥都没多想:“对啊,就没永远这回事。”

“进过民政局都能离婚呢,鸿拟的散伙人就更多了,说不定我转头就去X17过日子。”

噼里啪啦说完,他惊觉:“老板,你是不是真的有安排?”

贺景延已经无语了,朝他嗤笑。

“你连结婚证都绑不住,信你老板一句话?我好荣幸啊,都想挑战这辈子不换助理了。”

纪弥:“。”

“往前走,再和你聊天我要犯心脏病。”贺景延提醒他,随着队伍一起挪动。

纪弥垂着脑袋:“对不起,我这两天状态不好,没有不想和你搭档的意思。”

贺景延没敢多看他这副神态,一看就心软。

他套话:“你被什么影响了?”

“我想尊重Jing。”纪弥坦荡回答,“但我没办法打消好奇心,又会冒犯他的边界。”

贺景延没想到纪弥这样乖,说:“那你试试让他出来吧。”

“他不乐意,说过好几次了。”纪弥闷声道。

贺景延道:“你们那时候谈恋爱了么?”

纪弥回忆了一会儿,含糊说:“应该不算。”

起初他说要与Jing喝酒,纯粹是社交性地随口一提,两人的关系根本没到那种程度。

后来被帮助租公寓,他真的想请Jing吃饭,对方却不肯露面。

纪弥因此有些暗落落地受挫,加上自己向来注重体面,不会缠着要求对方出来。

现在要去说?

纪弥迟疑了下,道:“我喜欢他就应该包容他的想法,太任性的话不好啊?”

可是贺景延态度相反:“不用考虑那么多,现在你想见,就去邀请他。”

“为什么?”纪弥不懂他的怂恿。

贺景延望着他,日光下,那双眼睛难得闪烁过犹豫。

单身的人不够了解感情,组织措辞太困难,说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吗?纪弥猜测着。

刚以为上司被问住,贺景延便淡淡地回答。

“真心爱你的人肯定没法容忍,他怎么只能一直隔着屏幕爱你。”

闻言,纪弥愣着眨了眨眼,又被贺景延递过餐盘。

他有些神游地接过盘子,再被对方示意,自己先去窗口挑菜。

“吃饭吧。”贺景延落在他的后面,提醒。

似乎刚才的认真只是错觉,贺景延转眼又是漫不经心的腔调。

他再刻意说:“身为上司看到下属的事业原地踏步,肯定也没办法熬着,但你要是不乐意离开我……”

纪弥像听故事:“你会干嘛?”

贺景延假惺惺地唏嘘:“我能反抗什么啊,就只能被霸占了。”

纪弥:“。”

从窗口找到贺景延爱吃的最后一盘凉拌海蜇,他稳稳当当放在贺景延的餐盘里。

他道:“你也吃吧,多点力气好防身。”

尽管贺景延向来不着调,但不得不说,两人聊完天,纪弥开朗许多。

在正事上,上司还是很靠谱的,纪弥想着。

之前居然把人怀疑成批马甲的骗子,多少有一点白眼狼了。

纪弥思及此,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这般压力对他来说不怎么能算作困难,自己都不太在意。

第一次被人如此照顾情绪,他有些手足无措,不懂该如何招架才好。

他青涩得词穷:“谢谢你愿意陪我,现在我很开心。”

贺景延勾起嘴角:“之前你跟我讲八卦,今晚当是为八卦买单,我消费得也很开心。”

纪弥心虚地说:“那些传闻真真假假,你不要完全相信。”

贺景延使坏:“怎么,互娱的老板又弯了?”

纪弥含糊道:“我怎么能实时跟踪他的性取向啊?建议你直接去鸿拟园区采访Delay,这时候人家肯定在加班。”

贺景延轻轻嗤笑:“你对他的行程倒是了如指掌,装了监控摄像头吗?”

纪弥哼声:“我对互娱老板自带感应雷达,比商业间谍还管用,友商别太眼红。”

贺景延捧哏:“那么厉害?”

被这么一夸,纪弥又老实交代:“事业批除了工作能干嘛?”

贺景延磨了磨后槽牙,简直要被他的刻板印象气笑。

回到公司,两个人在茶水间碰面,纪弥打起了精神,走路还蹦蹦跳跳。

他性格虽然细腻敏感,但并不柔弱,反之特别有韧性,不是会被困境打败的人。

从上百位候选简历里脱颖而出,一秘和HR在面试时并不是看脸。

尽管他不需要被担忧,但贺景延忍不住在意,多瞧了好几眼。

纪弥与他对视,因为心情很好,所以看着领导都觉顺眼,顺带着搭话。

“快要九点钟了,少喝茶和咖啡吧。”他道。

说的时候,贺景延的陶瓷杯刚接完热水,正准备放到咖啡机上面。

纪弥这么讲完,拿过他的杯子,往里放了两勺自带的橙汁速溶粉。

酸酸甜甜的口感提神醒脑,之后一个坐在办公室不远处,一个坐在办公室里面。

中间Noah回来过一次,因为业务上涉及到不懂的技术模块,找纪弥请教怎么调试指令。

可是他们做秘书的咬文嚼字很温柔,一开口谁能信他们打过灰?

就在纪弥暗自苦恼,没有合适演员的时候,萌心推送了消息。

[你的好友:Jing上线啦~]

第37章  声音

 [慢着,先别走——想问问你普通话标准吗?]

[?]

[……还行,没人说过不标准。]

[有人形容过你声音怎么样吗?]

[你要跟我连麦?]

[唔,有点想,就是……]

[遇到了一点问题,想麻烦你假扮我亲戚,帮忙讲几句话。]

[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的,大概两三分钟,我给你发红包!好吗?]

[抱歉,我在外面有事,不是很方便。]

[这样啊,没有关系,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我等等同学好了,他这会儿没理我。]

提到这茬,纪弥不禁沮丧叹气,也不知道付千遥什么时候能赶来救场。

[啊啊啊我同学在上班的时候能秒回,一放假怎么人影都没有呢?包一盘饺子能包一下午吗!]

[又是五分钟过去了……他再不来的话,我要被拖走了……]

[为什么你需要别人来假装?]

没给对方任何机会,纪弥立即关上了门。

他警告:“请你自重!”

随后,纪弥背靠着密码门,慢吞吞地打开邀请函。

上面画了一只小狗叼着爱心,努力地仰着脑袋。

餐厅的用餐时间和地点标注在上面,落款没有代称,写着贺景延的姓名。

发觉对方居然包场,纪弥忍不住想指责一句挥霍无度。被贺景延弄得晕头转向,纪弥沉默半晌,逐渐知道如何答复最有利。

讲自己从没那种念头,或者警告对方别再逼迫。

但是,纪弥抿紧了嘴角,没有这样说。

到了这一步,依旧表示自己仅仅出于怜悯,买了酸奶再买解酒药,他都问心有愧,开不了这种口。

至于除了好心还有什么,纪弥又讲不清楚,与贺景延辩论不占理。

逼迫呢?就更生硬了,贺景延虽然来势汹汹,但纪弥没有被受制和要挟。

他只感觉到强烈的进犯感。

无关上司对下属,没有任何附加标签和头衔,纯粹来自于一个男人。

这种感觉非常突兀,甚至可以说是太怪异了。

大半年以来,纪弥冲着这张脸,用或雀跃或平稳的声调,喊过无数遍“Delay”。

此时此刻,却无法再轻松应对,他变得会小心也会颤抖。

第一次与贺景延见面,他有过类似的反应,但那天是因为认生。

现在不太一样,令他生疏的羞怯压倒了畏惧。

纪弥动了动嘴唇,当下总不能互相拖着,正准备挤些什么说辞。

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电梯口传来脚步声,他如同遇到救兵,连忙伸手把贺景延推开。

贺景延轻轻地“嘶”了声,鄙夷自己看到纪弥的侧脸就不忍心,眼睁睁瞧着对方跑掉。

Shell喝着冰汽水,一无所知地踏入了办公区。

“方溪云是不是一天都没回楼上啊?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我要给Delay买解酒药,在超市收银台前面非不让我买。”他道。

“而且他也不让我上楼,我怀疑他被途科策反了,高级的商战以最低级的形式展现,搞总办小团体孤立老板。”

这么说着,纪弥没理他,闷头在电脑前处理工单。

于是,Shell扭头朝里面喊。

“Delay,要怪就怪方老师啊,可不是我不心疼你!”

贺景延冷冷唾弃:“不需要你心疼。”

Shell:?

他回嘴:“你这货就该自生自灭,为什么这年头好人没好报啊?!”

看到贺景延拆开酸奶,他再纳闷:“你去超市了?为什么我刚没看到你?方溪云在那儿赖着,也没说起过。”

贺景延道:“别人送的。”

“擦,是谁?谁有这工夫惦记你?”Shell惊讶。

他教育:“路边的投喂不要瞎吃,万一人家别有居心呢?”

旁边,纪弥忍不住打断:“Shell,吃不吃食堂?快要六点钟了,我们下楼排队?”

Shell幽幽道:“行,有的人和广告商花天酒地,我们去吃三菜一汤。”

“什么叫做花天酒地?”贺景延澄清,“只有酒没有花,我吃完饭就回家,最迟不过九点半。”

Shell匪夷所思:“你跟我逼逼这些干嘛?你几点钟回去都行,反正是为公司出力。”

贺景延有些无语:“……没和你说话。”

这里总共三个人在场,Shell斥责:“那你和小弥报备?他又不是你的那个。”

贺景延感觉自己爱听的来了:“我的哪个?”

纪弥也不禁紧张地竖起耳朵,生怕两人的弯弯绕绕被第三人发现。

然后,Shell思索了下具体用词,机灵地打响指。

“你家门卫啊。”他声音有点响,险些制造出回音效果。

纪弥:“。”

贺景延走出来,去垃圾桶扔掉酸奶,看那嫌弃的架势,好像把Shell当做了那个废弃包装瓶。

折返的时候,他们一起下楼,贺景延手上多拿了矿泉水。

赶上最热闹的饭点,电梯几乎每层都要停靠,运行的速度非常缓慢。

没多久,纪弥便被涌进来的人挤到了角落,稍一抬手便会碰到贺景延的胳膊。

他束手束脚地杵着,贺景延姿态散漫,拧开瓶盖吞服药片。

瞧着对方如此优哉游哉,纪弥有些不服气。

“听Shell说的了么?”他有意作对和添堵,“桌上冒出来的野生投喂不要碰,小心被别人敲诈。”

贺景延偏头看他,谦虚道:“谢谢提醒,我这个人一干二净,这个事业群也不是自家经营,好像没什么值得勒索。”

纪弥恐吓:“是吗?你看上去很像是坏蛋们的目标人群。”[知道你想宣告主权,但也别太强求范围,这个框只能在萌心用。]

纪弥:“……”

什么叫做只能啊,合着你还敢全平台用么?

看着对面头像,纪弥本该懊恼,然而心情明朗,别开脑袋一个劲想笑。

吵了一通,他再埋头补觉,在家吃完中饭再去公司。

总办一直是弹性上班制,在这个效能常年拉满的地方,没有计较工时和考勤的意义。

HR和其他部门也根本不管他们早上几点来,毕竟他们每天晚上也不知道几点能走。

纪弥到了顶楼,看到办公室有一张生面孔,见到他以后便上前握手。

“这个就是纪老师?一直没当面见过,我是ChiChi。”那人道。

纪弥与他打招呼:“你来出差?”

ChiChi解释:“我去隔壁做集团汇报,顺便来这儿串门。”

“汇报应该很顺利,看起来被夸了。”纪弥笑起来。

ChiChi摆了摆手:“我这种迷你工作室,去集团就是挨叼,不过这两天盈利很好,我发现恋爱脑的钱真好赚啊!”

纪弥:“。”

ChiChi道:“随便搞点头像框,萌心至少能活到后年了,全靠用户们烧包。”

纪弥:“。”

他俩在门口聊着,声音传到办公室里面。

贺景延出声:“那你这趟记得我们一下互娱的技术费。”

“唉,现在做社交产品是真的难。”ChiChi立即变脸,“最多送诸位一张年度会员卡。”

他是真的打算热情赠送:“你的账户名是多少,我直接打到你的后台?”

“没关系,我之前收到过还没过期。”纪弥推脱。

讨论福利,他没忘记老板:“话说Delay需要么?”

贺景延回绝:“收贿赂好歹也拿个大的,会员卡就想抵账下次别进我们园区的门了。”

ChiChi知道贺景延的账户:“我隔三差五瞧你的后台数据,你最近没少光顾啊,送得难道不是投其所好?”

纪弥不可思议地望进办公室,贺景延懒洋洋地单手撑头,也正望着他们。

贺景延一脸坦荡:“怎么了小纪老师?只准你网恋,不准我登录?”

纪弥哪有那么霸道,反驳:“没有,我就是惊讶!”

毕竟贺景延完全不是这类软件的受众群体,产品安安稳稳地运营了大几个月,身为高层也没有时常巡查的必要……

没琢磨出贺景延的用意,纪弥心思活络地跳过这节,记仇和翻旧账才是正题。

他道:“之前你还教训我,说我在那儿容易受伤,敢情自己玩得那么开心?”

被他质问,贺景延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忽地欲言又止。

这时ChiChi拍马屁:“你万一被骗了和我说啊,我代表官方为你撑腰!线上禁言封杀,线下真人快打。”

纪弥感动:“好兄弟,对面身高目测至少有186。”

闻言,ChiChi当场背信弃义。

“从小吃的什么啊,发育得那么好?你还是喊Delay给你做主吧,个子倒是差不多!”他甩包袱。

这对兄弟立即一拍两散,纪弥要去技术中台,不招待这位客人。

“让他做主?”纪弥临走还挑衅,“他等着我婚礼坐主桌就可以了。”

等到那抹高挑身影离开,贺景延在座位上沉思片刻。

“做了那么久的媒婆生意,你对婚礼有研究么?”他开口。

ChiChi道:“我做的方向是社交,你说什么呢!我就知道你也把萌心当做两性软件!”

贺景延自动过滤他的埋怨,确认:“新郎是坐在主桌的对吧?”

贺景延道:“那我选择性被害吧,要是遇到愿意配合的,就交一点保护费意思下。”

纪弥摊开手掌,贺景延低头看去,那只手的掌心的皮肤很细腻。

指节不突出,匀称纤长,整体比自己小半圈,好像能很轻松地包起来。

贺景延的握紧右手,忍住了没去比划。

纪弥没注意到他的走神,道:“保护费有多少?不让你白吃白喝了,我决定事后征收。”

贺景延漫不经心地应声:“综上所述,我唯有以身相许。”

纪弥:“……”

差点捂住贺景延的嘴,让对方不能再说这种不成体统的话。

碍于这里人太多,两人必须压着声音窸窸窣窣,纪弥也没敢伸手。

与贺景延告别之后,纪弥全程神游,恍惚着加班和下班。

到了公寓,他叠好晾干的衣服,再公式化地洗澡刷牙。

然而,再度细开门缝,贺景延居然单手插着口袋,站在近处压根没挪动,显然是等着自己落网。

纪弥蹙起眉,临时换了话题。

“你为什么最开始模仿唐老鸭?”他突袭。

贺景延莫名噎了下,目光游离之际,纪弥提醒:“你现编的话我就不听了。”

贺景延讷讷:“想整一下尊贵的网络朋友,看个热闹然后删掉。”

坦白交代完,他又被纪弥关在外面。

 [我有个叔叔特别热情,非要我明天去他那儿做客,所以我临时编了个表哥,讲自己有安排了。]

[原先想搪塞下,你懂的,没想到他让我带表哥一起去……]

 [那你本来是什么安排,不能直接跟他讲么?]

[呃,闷在房间打一天游戏,到点了煮方便面。]

[你同学回你了没?]

[快变成望友石了。]

[要出场顶锅的是哪位亲戚,我看看我行不行。]

[是我捏造的表哥,设定成了扬州人,在沪市务工,隔三差五会和我联系,准备明天带我下馆子。]

[性格很大男子主义,所以你讲话语气可以硬一点,千万不能被叔叔说服!]

[对了,表哥现在是刚下班,提到的话可别露馅啊。]

[不用,我不收钱。]

[我担心叔叔话多,两三分钟不够聊,你的时薪是多少呢?我会折算给你的。]

[话说你表哥的工作是?]

[工地搬砖,铁血糙汉。]

[你还是等等你同学吧。]

[我认识的这圈人里,只有你最合适了!同学和我一个年纪,装起来压根不像!]

[你直接拨萌心的语音通话过来就可以。]

[现在就行嘛?]

[再慢一点的话,我真的不方便演了。]

[好的,我叔叔刚煮上饭,他说他喝口茶水。]

第38章  连麦

[你的声音和我想象中差不多诶。]

[你想象里是什么样?]

[会让我很陌生,又不会让我慌,整体感觉很稳重。]

[你们当高层的好像说话腔调都很接近,你有时候语气和我的上司好像!]

 临近约定时间,剩下的同事陆续来这里,因为知道这次有新总裁在场,一个比一个拘束。

他们本想趁着这会儿空隙,互相哀嚎和打气,没想到一推开门,贺景延已经在了。

他旁边有个漂亮的男生,断然就是新来的助理,明明屋内空调没有很热,那人耳尖却有些泛红。

一群人没敢细看,杵在门口磨磨蹭蹭。

“没有迟到,你们坐。”沈光意有些疲倦地说。

坐在投屏前面的老泰有些古怪,整个人很不自在地掰着手指。

实习生讨好道:“师父,要喝水么?”

刚才就是矿泉水扯出了事情,纪弥听到这话题被无意提起,暗落落地瞥了眼贺景延。

对方毫无惹事的自觉,漫不经心地转着钢笔。

“我不渴。”老泰同样在观察贺景延的脸色,局促地说,“既然人到齐了,我们开始吧。”

下午的议题以三组为重,他们主要探索强化学习作用于游戏算法。

研究最终要应用到实际场景,纪弥找了适合试水的开发组,询问年底是否能在垂直领域上落地。

他设的排期并非随意划分,种种安排结合了项目的版本进度,还讲到某几处迭代可以用新的研究成果做优化。

面对一众高管投来的目光,不紧张是不可能的,纪弥稳着声线陈述完,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贺景延适时接住话茬:“在大版本前有好几个外放节点,可以尽早做推动。”

这场会议贺景延可来可不来,纪弥当时问起他的意思时,还以为他会推掉。

可贺景延很快就答应了,以总裁的繁忙程度这么专程跑一趟,纪弥一度觉得对方是不放心他独自对接重要需求。

彼此的信任度还没那么高确实是一方面,大家还有所察觉,贺景延在给纪弥撑腰。

有些话谁来说、怎么说,效果非常不一样,有老板附议,所有人的态度都是全力配合。

不少同事之前怀疑新助理与团队的磨合程度,猜测很快会更换人选,看人下菜碟这种事哪儿都有,他们对这个助理没有那么重视。

如今贺景延的态度显而易见,大家都要多几分心思,除此之外吃惊着Delay原来是个护短的人。

“有人说你为下属重拳出击,真的么?我不信!”Shell抓狂。

他几乎落泪:“我特么上次被艺设那帮原画师喷得狗血淋头,没见你过来救人啊!”

贺景延打发道:“美术生太猛了,我去了也只能挨两句骂。”

“老泰难道很好搞么?你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他的作派,专挑这会儿肃清风气?”Shell喋喋不休。

贺景延被他烦得受不了,从办公室出去透口风,见纪弥在看PyTorch的模型搭建,捣乱似的轻轻吹了声口哨。

纪弥学习得入迷,八成也不想理他,装作没有听到。

“晚饭时间到了,有人排食堂么?”贺景延故意在他旁边溜达。

这次依旧没被回应,他再拖腔拿调:“谁的菜啊这么高冷?”

话音刚落,眼前的“白菜”终于听觉上线,闷闷地瞪过来一眼。

“你还提这个?”纪弥羞恼道,“那时候沈光意看过来的眼神,好像快要替我报警了!”

贺景延说:“撬墙角的又不是没有,我率先警告,勿谓言之不预也。”

纪弥眼珠子一转:“我的转正答辩你要不要也发个言?”

贺景延调侃:“那我求求HR,好不容易把新人养熟,怎么能把他撅了?当总办是校招培训基地么。”

纪弥这时候积极起来:“今天菜单有水饺,我请老板吃一盘。”

被冷落的Shell跳出来抗议:“你们就抛下我走了?”

“不敢打扰你和女朋友沟通感情。”贺景延道。

Shell跟在他身后,阴恻恻地问:“谁打扰谁啊?”

贺景延非常坦荡:“你每天都这个点去缠缠绵绵,我只是习惯了不想当电灯泡。”

纪弥一边摁电梯,一边问:“Shell,你住在哪里?我想参考下。”

Shell知道他打算换房,啰嗦地聊了一大堆。

他再说:“有点贵,不过没Delay住的贵,这人睡大复式呢。”

纪弥新奇地“噢”了声,道:“是租的吗?”

Shell摇摇头,解释贺景延那套房位于热门楼盘,价格一度上过新闻,是砸了重金直接购置的资产。

“Noah试图去Delay那边打地铺,说哪怕是蹭一间阁楼都比外面睡得香。”他笑道。

“你猜Delay怎么回的?”

纪弥扭头看了眼贺景延:“让你们去做客?”

Shell拍了下贺景延的胳膊:“他说恕不接待野男人。”

纪弥:“。”

贺景延懒散道:“你们是没见过Noah家,和野生动物园差不多。”

听到他冷冷淡淡的嘲讽,纪弥想到了自己的租房,抿起嘴角没有多吱声。

原先他的卧室很整洁,只是最近太忙了,周末也没睡几小时,更别说做家务。

外套脱下来了就到处堆,快递包装也不及时扔,场面可谓一片狼藉。

“小弥?小弥!”Shell喊他,“你愣什么呢?”

纪弥回过神来,找借口:“数着再熬多久能出门玩。”

贺景延道:“正好还有五天,和其他部门一起走。”

“到时候出行也会在一起吗?”纪弥问。

贺景延道:“没,只是飞机订了同一班。”

回答完,他见纪弥吃着水饺,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被来迟的Noah转移注意力。

Noah端着餐盘坐下:“你怎么又瞧你助理呢?”

“怕人跑了吧,毕竟跑过一个,有危机感也正常。”Shell道。

纪弥哼声总结:“珍稀品种,烦请保护。”

贺景延很无语,解释:“他筷子一根长一根短,我看看怎么了?”

纪弥不小心拿了长度不一的筷子,夹饺子的时候才发现。

他勉强保持镇定地嘴硬:“我在锻炼自己的掌控感。”

贺景延短促地笑了声,随即视线往下移,发现纪弥的手指纤长匀称。

……和mī有点像?他不禁多留意了下。

可惜mī那张头像光线昏暗,画面糊得仿佛打上了马赛克。

至于后续发过来的照片,有一张是用手比了个“9”,因为镜头角度问题也没什么参考性。

[你怎么又在看……]

[看完脸又看手,他是你同事不是你老婆好吗?也不是需要被审视的犯人!]

微信上收到Noah私下发来的两条消息,贺景延澄清:[不是你恶意揣度的那样。]

Noah:[我恶意?你最开始抱怨的什么来着?怪我干嘛给你找了这么个助理。]

贺景延:[这也是合理质疑。]

Noah:[现在你乐在其中了是吧?]

贺景延飞快辩驳:[我没有。]

[我和方溪云、Shell也经常有沟通,你怎么不挑刺?]

由此对面太过义正词严,Noah被问得开始反省,向人道歉自己发散太多。

他们吃完饭就回去纷纷开工,这阵子大家忙得兵荒马乱,为了挤出旅游时间,很多事情必须提前处理。

有次,纪弥作势要下班,往办公室扫去一眼,还发现贺景延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头一回见到贺景延这样放松,壮着胆子凑近打量。

贺景延的眉目很英俊,容易给人冷冽又傲慢的观感,睡着时收起了那股张扬劲,多出了几分柔和。

钢笔拆开了盖子,不知道贺景延怎么搞的,笔尖戳到过面颊,留下一道很短的黑色印记。

纪弥想把他难得的样子拍下来,但是耳边忽然有定时闹钟响起。

贺景延颤颤眼睫,转眼从浅睡里被迫惊醒,再察觉到有人在身边。

有那么一瞬间,纪弥隐约地感觉到,贺景延的身体很紧绷,那是一种独属领域被突然侵入的排斥。

只是他还没细看,贺景延发现是他,散漫地靠到了椅背上。

“有事?”他嗓音略微沙哑,喝了口咖啡。

纪弥弯起眼睫:“你脸上有东西。”

被一双清澈眼睛这么盯着,贺景延有些别扭摸了下鼻尖。

然而纪弥会错了意:“不是在鼻子上……Delay,你好像还有单个酒窝。”

往常贺景延的表情很淡,即便是笑,也非常克制。

加上纪弥之前对贺景延有些怯,总是敬而远之,更不敢凑近了观察对方相貌,都没发现这人原来有个很浅的酒窝。

“是么?”贺景延貌似睡迷糊了,自己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纪弥拿起那支钢笔,试探般缓慢伸过去,很轻地用末端戳了戳那处痕迹。

“在这里。”他小声道,“诶,我看到了你真的有酒窝。”

被这么一讲,贺景延才意识到自己在笑,妄图压下嘴角却没能成功。

随即他别开眼,假装自然地问:“你用钢笔对着老板,是沾到我会过敏么?”

而纪弥有些无辜:“我是记得你提醒过Noah。”

贺景延怔了下:“什么?”

纪弥回忆着自己刚来总办的见闻,答道:“你说自己受不了被男人碰呀。”

[你的上司给人印象罪无可恕,跟他像的话,不像一种表扬。]

[客观讲的话,他其实蛮好的吧,是个优秀的领导者。]

 [那你怎么总是嘴他?]

[你听着像是要帮他凶我。]

[你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我上司那边?]

[Jing同志,你要搞清局势,谁和谁才更亲近?]

[……我跟你?]

第39章  细雪

风雪里,纪弥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当下温度是那么冷,足以教人在黑夜里冻出幻觉,但贺景延真真切切地站在楼下。

这样的情形很容易给纪弥一种迷惑,让人不禁生出最大胆的猜测。

纪弥:“。”

没敢多想Jing会是什么反应,纪弥红着耳尖,埋下头假装风轻云淡。

mī:[我要去泡温泉,碰巧逛到这里。]

“泡温泉?”

贺景延匪夷所思地念出这三个字,总办的度假行程不就有这一项?

骚扰犯难不成就在身边?他想,但总共四个人,每个都和mi不像。

虽然上网冲浪的身份全凭一张嘴,但mi烦恼过的那些事情,对久经大风大浪的秘书们来说,根本不算是问题。

那自己的助理呢?

浮现出这个可能性之后,贺景延不禁蹙起眉头。

纪弥完全是优等生作派,品行谦虚端正、性格低调内敛,被打趣时还容易害羞,也不太会吵吵闹闹。

与其认为他会在网上看人腹肌,不如怀疑方溪云恶作剧。

这时候,身旁的老总喊了他一声。

那人是出了名的人缘好,消息自然灵通:“你们今年要去日本玩?”

“嗯,有这个安排。”贺景延有些心不在焉,“你那边也是么?”

老总摇摇头:“没啊,我带着营销二组刚去欧洲玩过,看城堡逛博物馆累得够呛。”

说到这个,他有一些后悔:“还不如学你们和技术中心呢,这个季节很适合去北海道。”

最近热门的旅游点就那么几个,大部分不是到海滩晒阳光,就是飞雪山泡温泉。

除了总裁办公室,肯定有其他人同样会选择后者。

贺景延颇有兴趣地问:“他们也还没团建?”

“整个事业群就只剩你俩了,他们前阵子忙得够呛,就为了今晚的季度汇报。”老总感叹。

可疑范围因而缩得很小,贺景延扯了下嘴角,转头让技术中心的组长散会后来找自己。

然后,他不着痕迹地侧过身,恰好挡住了手机屏幕。

尽管贺景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值得遮掩,碍着mī的行径一言难尽,与之交涉的时候,他莫名觉得他们的关系见不得光。

他旁敲侧击:[这些裤子你买了哪一件?]

mī:[没有想好呢。]

纪弥原本在琢磨,Jing收到照片会不会忽视,毕竟两人也没到替对方挑选衣物的程度……

怎么Jing看上去貌似挺有兴趣的?

纪弥自然很好奇:[你要帮我选吗?]

古怪的是Jing半天没有答复,不知道是挑花了眼,还是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过了会,Jing发回一张图,在纪弥之前拍的照片上,用涂鸦笔圈出了其中一款。

泳裤的颜色以深蓝为主,图案有些小众,长度一直到膝盖,在大多数人能接受的范围内。

纪弥诓骗道:[你让我等了五分钟,我在排队结账了。]

Jing:[刚刚有人找我聊天,不方便拿出手机。]

Jing:[我还是觉得这件比较好。]

纪弥没那么好说话,狡黠道:[就算我这样穿,你又看不到,不想听你的!]

Jing这次回得很快:[那你把行程信息发我,我过来参观。]

纪弥才不让他如意:[不要,和网友第一面就约着泡池子?你还是衣料多一点吧。]

Jing:[所以你最后拿了什么样的?]

纪弥对Jing反常的执着感到困惑,这个答案非常重要么?

他揣度:[你为什么这么积极?戳到你癖好了啊?]

Jing:[……我没有这种剑走偏锋的癖好。]

纪弥弯起眼睫捉弄他:[Jing,你好像一个性冷淡。]

不过在他离开这片货架之后,购物车里还是多出了Jing圈出来的泳裤,因为自己也觉得这件版型挺不错。

贺景延被网友质疑阳痿,本来有些心梗,转头得知mī成功上钩了,又觉得快要解脱。

正好汇报散场,技术中心的组长找了过来,两人在报告厅外面碰头。

“Delay,突然有什么事?”沈光意问。

贺景延道:“有个麻烦要拜托你,你也是月底准备度假?”

他做事向来稳当,很少会风急火燎把别人喊过去。

沈光意收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公司出了什么意外,可是瞧了眼办公平台,一切都在正常运转。

此刻被冷不丁问了度假的事情,他更是一头雾水,技术中心商定出行时间那会儿,自己特意核对过最近没有重要的工作需求。

“具体是什么情况?”沈光意道,“我们机票还没买,我可以留下来。”

贺景延道:“不,我想让你牢牢跟紧你的同事。”

说完他打开手机,还瞥了眼门口略显拥挤的人流,继而往旁边走了几步。

这架势有一些神秘,沈光意猜测着是不是有商业机密,甚至脑补部门里难道出了间谍。

随后贺景延点开萌心相册,示意他凑近了过来看……

为什么是一张超市的照片?

见状,沈光意茫然地望向新老板。

而贺景延点了点自己画的那个圈:“你进了温泉池别急着摘眼镜,找找有没有穿这件裤子的同事。”

生怕沈光意记不住,他再说:“待会儿我把图片发到你OC上。”

沈光意:?

身为尽职爱岗的模范员工,支撑着引擎架构的劳模组长,他头一回觉得领导的任务没法做。

足足愣了半分钟,他有些绝望:“这是整蛊吧?”

“我是把自己最大的困扰托付给你了。”贺景延嘱咐。

“无论你们那儿有没有这号人,你到时候都和我说一声。”

沈光意面无表情道:“怎么,他偷了你的泳裤么?”

贺景延沉思片刻,似乎在正儿八经地组织措辞。

沈光意真以为这人对老板犯了大罪,过了会,贺景延道:“他差点拆了我的男德牌坊。”

沈光意:“……”

天降这茬糟心事,沈光意难以直视如今的总办团队,几天后,技术中心却必须与他们线下开会。

纪弥到的比较早,拿完签证的快递,便直奔会议室。

“您好。”他礼貌地说,“我是Delay的技术助理,今天来旁听做记录。”

“随便坐。”沈光意刚在这里结束一场视频沟通。

纪弥左顾右盼,走到了一个能看清投屏、又接近角落的位置。

这场会议有保密级别,不能带个人的电子设备,他打开了一本硬壳的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是今年校招生的入职礼物之一,纪弥已经用掉了大半本,很有条理地加了书签和便利贴,看起来鼓鼓囊囊。

没有与沈光意套近乎,他安静地涂涂写写,字如其人,是清丽又挺拔的漂亮。

瞧男生出乎意料地乖,沈光意再想到贺景延的诡异嘱托,心中难免生出同情。

之前他与贺景延见过几次面,其实贺景延往常给人的感觉很强势。

不仅没那么不着调,反而有种步步紧逼的压迫感,也是出了名的不懂得关照人。

在这种上司身边容易透不过气,加上贺景延最近私下遇到麻烦,办公心情大概也不太好。

由此可以想象,纪弥过得有多么水深火热,而且今天拉会的三组组长还爱摆架子……

刚想到这儿,有人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

“怎么会议室里多出一个陌生面孔?”那人问。

纪弥抬起眼,机灵地辨别出他是三组的组长老泰。

他规矩地说:“我是总办的新助理,您可以叫我Lethe。”

老泰的目光从上到下把人打量了两个来回:“你老板在哪儿?怎么你跑来这里干坐着?”

纪弥怔了怔:“他会按时到。”

“你是今年的校招生啊?”老泰注意到那本笔记封面。

他再调侃:“怪不得……Delay怎么要了个这么嫩的后生仔?都没学会办事呢。”

“少说几句吧,马上你就能讲很久,对自己嗓子好点。”沈光意插嘴。

老泰笑了声:“还有一刻钟就要开会,这儿桌上还光秃秃的,我确实要保重自己的嗓子。”

纪弥这时候听懂了:“我去拿矿泉水,下午这里是九个人?”

职场上吩咐新人做杂活的情况不少,有的前辈喜欢通过这种方式证明权威,某些地方再严重点,还会让人每天帮忙收拾桌子倒热水。

只是总办从不会这样,哪怕贺景延让纪弥去买咖啡,态度也是让他帮忙,而不是使唤。

不过纪弥觉得偶尔被叮一下无关痛痒,尤其贺景延对技术中台很看重,自己不想搞砸他们的观感。

老泰道:“十二个,我带的几个实习生过来上上课。”

纪弥点点头,刚准备出去,却见贺景延匆匆赶到。

放在平时如果有两点钟的日程,那贺景延肯定是两点钟准时到场,他的时间向来宝贵,多十分钟都挤不出来。

当下,写字楼里暖气宜人,贺景延套了黑色薄毛衣,从电梯那边来到走廊上,远远就能看到他高大的轮廓。

注意到纪弥后,他迎面快步走近。

“你这是要去哪儿?”他道,“刚才没见你人,Shell说你八成是钻楼下来了。”

纪弥没来得及讲话,老泰咳了一声抢着回答。

“我们这儿没有水,渴了只能干瞪眼,所以让Lethe跑一趟。”

贺景延循声看过去,微微勾起嘴角,语调却有点冷。

“噢,原来你不知道你们楼的茶水间在哪儿?”

不料他是这种反应,老泰微妙道:“没有没有,就是Lethe不像我们这种干了十来年的老家伙,腿脚都不太好。”

“我看他坐着没什么事,就是教教他到场了可以干些什么……”

听到这里,贺景延打断了老泰的解释。

“Lethe好像是我一个人的助理,不辛苦别人来教他怎么做事?”

他的姿态依旧松弛,抬手扶着纪弥的肩膀,示意让人往回走。

纪弥感觉到氛围一点点冷却,硬着头皮坐到贺景延身边,没敢去看对面老泰的表情。

贺景延拿过他的笔记本,随意打开了一页,里面满是条理清晰的分析点。

“我把他招进来,是让他做技术支持的,他平时也很忙,端茶倒水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老泰干巴巴附和:“怪我做事太糙,差点闹个笑话。”

贺景延听Shell抱怨过三组的风气,职级差异分明辈分观念很深,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人精。

往后纪弥与他们打交道的次数还很多,既然有一方注定要当软柿子,那自己先替助理捏一捏对面。

贺景延笑了下:“不,太糙的人可做不来前沿课题,所以有劳你把我们小纪老师仔细放在心上。”

这么说完,他指尖敲了敲桌沿,又轻轻地“啧”了一声。

纪弥疑惑地看着他,听到他正儿八经地补充:“你们也不能太惦记。”

纪弥:“……”

他快窘迫得晕过去,辩解起来却思路清晰:[清明节是放大头照。]

不看到他的表情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局促,提醒的语气镇定又宽和。

mī:[我看你腹肌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