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番外十 下雪
寒来暑往。
天气一热一凉, 十月初还没下雪呢,盛京城就已经冷得厉害了。
燕明荞已经穿上冬衣,在屋里烤火了。
没什么非要出门的事儿,那是绝对不会出门的。而且冬日一到, 盛京人都在猫冬, 做生意也不会挑这个时候, 那在屋里待着的时候更多。
燕明荞倒是不怕冷,因为有炭炉子,而且新家找人盘了火炕, 再有汤婆子也有, 所以在屋里待着是一点都不冷的。
不过, 不冷是不冷, 但想要更暖和,还得是和顾言贴在一起,手冷暖手, 脚冷暖脚,哪儿都不会冷。
相比于夏日, 燕明荞更喜欢冬日。越是冷的时候吃些热乎的越是舒坦。像热锅子、各种汤面、酸辣粉、米粉……数都数不过来的, 热乎乎真是的怎么吃都好吃。
夏日没什么胃口,但是冬日就不一样了, 从早到晚, 燕明荞觉得什么都想吃。
她还记得二姐姐出嫁之后, 自己就很少吃酸辣重口味的这些, 但是跟顾言在一块儿,两个人就能一起吃。
吃东西还是人多的时候吃着香。
燕明荞打算今天晚上吃辣的牛油锅, 这个是麻香辣的口味, 因为顾言没她能吃辣, 为了让肚子不是那么地不舒服,所以直接搬上了鸳鸯锅,一边放辣锅,另一把放菌汤锅。
吃的菜种类就多了,有从南边拿的好吃的贡菜,这个口感最脆,还有木耳、泡好的蘑菇,软烂入味,煮出来会黏黏糯糯的粉条,燕明荞喜欢的冻豆腐……
还有各种好吃的肉,切好的羊肉卷、牛肉卷,这个牛肉有讲究,可不是等着肉摊几日上一次的那种牛肉,而是二姐姐给运过来的。
是花银子跟外族换来的牛羊,吃起来带着奶香味儿,而且羊肉也没有那么膻,比如今外面肉摊卖的肉好吃多了。
炖着吃的时候倒也不显什么,涮着吃的时候最好吃。
燕明荞让小厨房切了一些,还做了盘麻辣牛肉,就想今天吃过瘾一点。
外加虾丸和鱼丸,以及上午小厨房做的卤味,摆了满满一桌。
冬日天短,酉时天差不多就暗了,但顾言这会儿估计还在翰林院,虽然知道,燕明荞还是忍不住往外看看,要么就问丫鬟,顾言回来了没有。
这么问,一来是有点想顾言,二来她自己有点饿,这锅都已经烧得咕噜咕噜冒泡了,尤其是牛油锅,香辣味儿都飘出来了,那些卤好的吃食凉着也能吃,猪蹄肥嘟嘟,鸡爪胖乎乎,卤好的鹌鹑蛋都剥好了,圆鼓鼓的,看着可好吃了。
可是还得等顾言回来才能吃。
燕明荞看着桌上的菜,夹了一个鹌鹑蛋放嘴里。
外皮有些凉,但是入口是卤久了的香料味。里面的蛋黄小小一颗,吃着不会噎人,但是面面的极其入味。
可真好吃,顾言怎么还不回来。
等燕明荞偷吃到第三颗的时候,雪酥进来,眉眼中透着几分欢喜,燕明荞还以为是顾言回来了,却听雪酥笑着说道:“大娘子,外头下雪了。”
十月初,还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燕明荞觉得嘴里的鹌鹑蛋也不好吃了,用帕子擦了擦嘴,披了个斗篷才出去。
第一场雪肯定是新奇的,燕明荞提着裙摆跑出去,鬓间的发钗都在晃动。
屋里头亮着灯,所以看雪看得格外清晰,她停在门槛处,眼睛里写的都是惊奇。
“真的下雪了呀。”燕明荞呼出一口白气,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
雪并不厚,像盐粒一样,地上撒了一层,留了几个脚印。
就好像地上长着毛茸茸的毛,还是刚开始长。
雪酥道:“可不是,今年雪还早一点,大娘子等过会儿再出来,雪肯定能厚实些。”
燕明荞点了点头,“可真好看。”
今日天有些阴,她还没多想,现在仰头看在天上,是层层叠叠的乌云,雪花就从上面飘下来。
真好看。
雪酥这会儿倒是有点不知所措了,她其实就想喊燕明荞出来看看雪,但是冬日天冷,总在这么外头站着也不是回事。看着大娘子现在也没有回去的意思,一直仰头看着天上,眼睛亮晶晶的,她一个做奴婢的,总不好催促主子做事。
燕明荞搓了搓手,“我去门口看看吧,这里看不清楚。”
她想去门口等顾言,然后两个人再从门口一块儿拉着手走回来,这样才好。
雪酥来不及拦,燕明荞就拢了拢斗篷,快步往外走。
雪酥心里还迟疑,这什么地方都在下雪,怎么门口的就比院子里的清楚呢?
但是就转头想事的功夫,燕明荞已经走出去几步了,雪酥赶紧喊人回屋里拿汤婆子,这般快跑着追上去,才把汤婆子递到燕明荞手里。
燕明荞现在其实不冷,一点儿都不冷,但是想想她要握着汤婆子,手肯定特别热,兴许比顾言的手还热,她想试试用手烫顾言的手是什么感觉。
就老老实实地把汤婆子抱在怀里了。
往正门走,也是一路的雪,落在脸上有些凉,但夜里看都亮晶晶的,好看得紧。
只不过,还没走到正门,燕明荞就看见顾言了。
那是她从没见过的样子,身姿挺拔,但脚步极快,后头邵光还撑着伞,但是顾言摆了摆手,很快就离伞远远的了。
他好像还对邵光说了什么,邵光就把伞收起来了。
因为从正门到正院一条路上并不是处处都点着灯的,有些地方昏暗,燕明荞没站在光亮处,刚想和顾言说话,结果眼睁睁地看着顾言从她面前经过,头也不回的往正院跑。
燕明荞:“……夫君?”
顾言又往前跑了几步,然后才停下脚步,他疑惑地回过头,黑暗中的确看见两人,一个披着斗篷,斗篷的毛帽子下面一张小脸,就是明荞,另一个则是燕明荞身边的丫鬟。
顾言有些疑惑,每每都是他回来,然后燕明荞在正院等着,今日明荞怎么在这儿啊?
他就是想回正远,所以才头也不回哪也不看地往前走。
顾言:“下雪了,你怎么……你是来这儿等我的吗?”
燕明荞本来还有点气恼,气他看都没看见自己,但看顾言这个样子,气又生不起来了,“等你做什么,我是来这儿赏雪的。”
雪酥立刻装作哑巴低下头,顾言看着燕明荞笑了笑,“我是想快些回去然后和你一起赏雪的,就是好像走得太快了,咱们回去吧。”
今日晨起的时候还没下雪,所以顾言穿得也不厚,燕明荞看他发间都有雪花,急忙点点头,“咱们回去啦。”
两人的手自然而然地拉到了一起,燕明荞发现自己的手果然是要比顾言的热一些。
以前总是顾言的热,这回不一样了。
顾言想的却是,总算知道出来带个汤婆子,这样不至于太冷。
“我回来的路上就下雪了,一到门口就想拉着你一起看去,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当初咱们见面,也是下第一场雪时见面的。”
那会儿,顾言还在松山书院读书,每天都盼着下雪,有时候偶尔有几个雪星子,有人就嚷嚷着下雪了下雪了,但是他往外面一看,地上干愣愣的,跟现在一点都不一样,那都不是初雪。
燕明荞知道顾言说的并非两人幼时第一次见面,而是议亲那会儿。两人议亲在冬日,第一次见面去的是竹林,也是下第一场雪的时候。
“不知道今日的雪有没有那日那么大。”
顾言道:“得明天早上才知道,当时知道下雪才能见面,我每天都盼着下雪。”
后来的冰兔子,再到议亲提亲,都是在冬日。
其实平日顾言也想不起来这些,但今日下了雪,不由自主就想起来了。
燕明荞记得去年下雪,顾言就挺喜欢出去走走转转的,但是不知道当年他盼着下雪。
她微低下头,“当初要不是在冬日,兴许能去看别的,我好像都忘了,是今年的雪好看,还是当初的雪好看。”
顾言握紧燕明荞的手,“当初的现在的都好看,以后的也会好看。我们也没这么一起看过雪,以后,会见到各种各样的。”
燕明荞想想也是,她今日就是为了接顾言的,再一起看看雪,其实她肚子早就饿了,“咱们快点走吧,外面好冷,你猜今天晚上吃什么!”
顾言想了想,“不会是热锅子吧?”
燕明荞笑着道:“你猜对了!我本来就是觉得今天冷,所以想吃点热乎的,结果就下雪了,吃热锅子正好,锅都烧开了,再快点走。”
两人走进正院,顾言果然闻到了香味,屋里是热气腾腾的饭,手牵着的是喜欢的人,“我可饿了,今天肯定能吃好多。”
燕明荞点点头,“我也是!”
今天的鹌鹑蛋就很好吃!
第153章 番外十一 新年
从初冬到腊月, 天冷了足足两个月,燕明荞出门少,每日晨起起得晚,傍晚就等顾言回来。
白日看书理账, 偶尔画画雪景, 日子很快就临近年关了。
这并非两人成亲后过的第一个春节, 但却是两个人单独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本来云氏还和燕明荞商量,说是回太傅府过春节,但是陈氏的意思是既然已经分家了, 分家之后的这个春节必然是要在自己宅子里过。
等年初的时候再回去看看就行了。
所以燕明荞就自己准备年礼年货, 从腊月二十开始到腊月底, 各家的年礼基本上已经送完了。
虽然只有两个人, 但是年夜饭还是该准备的准备。
以前年夜饭都是二十几个菜,两个人倒是吃不完那么多菜,但十几个得有的, 不然六七道菜,看起来也不像年夜饭。
燕明荞定了十六道菜, 六道凉菜十道热菜加两道汤。
点心玉芳斋的吃腻了, 是从五香居买来的,府上里里外外都打扫过, 该挂春联的挂春联, 灯笼、拉花、福字, 上上下下红红火火, 看起来热热闹闹。
门房的小厮还堆了几个雪人,又从厨房借了各种食材, 给雪人妆点上鼻子、眼睛、嘴巴, 跟着门口的石狮子一块儿摆着, 添了几分过冬的七夕。
顾言从腊月二十九开始放假,一直放到正月初六,初七上职。
对顾言来说也是这样,这是两人成亲后第一次一起过春节,和去年的不一样,他记得去年就是一家子吃饭守岁,这个年就过去了。
虽然说也挺高兴的,但总比不过两个人在一起自在。这回过春节不仅是第一次,而且对顾言来说,意义也不一样。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春是一年之始,所以春节对他来说意味着新的一年,意味着以后,意味着开始,更意味着两人携手从年初走到年关。
自然意义非凡。
选新被子试新衣裳,尺寸不合适的地方再改,大年三十和初一这两日肯定要穿新衣的。
两人打算初一回太傅府,初二回燕安侯府,然后初三到初六这四日出门转转。
这是一年到头顾言放假天数最多的日子,虽然是冬日出门太冷,但也不好一直在宅子里待着,燕明荞还是想出去走走转转,看看别处的风光。
夏日往北走避暑,冬日就往南走,还能暖和一点。
不过总共四日,两人打算初二下午就出门,然后也不会去太远的地方,只是稍微往南,然后初六就回来。
估计还是路上花的时间多些。
但是两个人出门,哪怕一直在马车里,燕明荞也是愿意的。
大年三十这日一早去给各家拜拜年。
然后顾言是不用参加宫宴的,中午吃过饭,晚上简单吃一点点心,就等着夜里吃年夜饭守岁。
顾宅的小厮多,都在外面放烟花爆竹,一阵一阵的响声,两人坐在屋里,也不用丫鬟守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说顾言在翰林院发生的事,说她管家遇到的各种小事,说以后怎么过日子,燕明荞也会说今年赚了多少钱,家里多了几间宅子铺子。
顾言会说些官场上的事,对他来说这些事可以和燕明荞说,明荞也不会去外面乱说,有什么事两个人商量着来,说这些的时候会觉得,两人的关系比以前更亲近。
并不只有吃喝玩闹,也有为以后的打算。
其实顾言有时候觉得两人好像成亲了许久,但其实也才一年半,只不过认识的早一些。
以后的路还长。
吃过年夜饭后还得守岁,外面的动静一大,整个府里热热闹闹的,燕明荞就知道又到新的一年了。
她已经困得不成样子,赶紧回屋睡觉去了。次日一早,两人回了太傅府,第二天是越朝女子回娘家的日子。
二姐姐燕明玉去了西北,今年就在西北过年。
但其他的姐妹都在,小燕明荞三岁的明芸已经定亲了,今年秋日成亲,再等几年,弟弟妹妹们就全成亲了。
燕明荞还记得去年回娘家的时候,一大早就回来,然后等着母亲她们从靖安侯府再回来。之后跟母亲说会儿悄悄话,但也说不了太久,因为母亲还得和别的姐姐说话。
其实还没有平日回来说的话多,就是一大家子在一块热闹些。
中午吃饭的时间最长,因为人多,男女就分席了,顾言跟她还不坐一桌。
她也就是和几个姐姐说话谈笑。
等吃过饭在荞安轩睡个午觉,也就回去了,燕明荞觉得今年应该差不多。
两人出门没太早,到燕安侯府也没等多久,沈氏就回来了,因为两个女儿出嫁,沈氏已经好几年没在靖安侯府留饭了。
明玉不在,她今日早早回来,是为了见明荞。
虽然说平日燕明荞和顾言常过来吃饭,但是毕竟不住在一起,沈氏还是想女儿的。
而顾言回来之后就跟着燕国公和一众姐夫说话去了,不过他向来懂得应酬这些,一年也就这么一次,跟着笑着说话去了。
沈氏和众人说了会儿话,就带着燕明荞回正院,房门一关,母女俩说起悄悄话。
燕明荞还是想往沈氏怀里扑,抱着沈氏的腰,心里就觉得暖乎乎的,“母亲母亲。”
她仰头看着沈氏,觉得今年母亲和去年这个时候没什么差别,好像没有变老。
四十五岁的年纪,保养成这样,其实看着也就三十多岁。
也是因为两个儿媳妇省心才能这样。
沈氏不禁道:“都成了亲的人了,怎么还这样。”
燕明荞道:“是母亲说的,在您身边,永远都是女儿。”
成了亲也是女儿。
沈氏笑了笑,她觉得女儿好像一直都没长大,爱玩爱闹,成亲一年多也没孩子,可能也是因为这个,才这样,看着小,眼神也灵动。
沈氏本来是想催催他们早点要个孩子,但看女儿这个样子也挺好,以前有她护着,长大之后有顾言照顾。
孩子其实也不着急,“行了行了,快起来吧,你母亲这腰可禁不得你这么抱。”
燕明荞一阵紧张,“您腰怎么了?是疼吗?”
沈氏摇了摇头,“不疼,就是平日里有些酸。你也不想想你母亲都多大岁数了,怎么可能和你们年轻人一样?”
倒也说不上积劳成疾,就是年纪大了,身体总有不如意的地方。
燕明荞还是有些担心,“那府医怎么说?”
沈氏:“府医就说平日里别着凉,也别光坐着,适当地走走转转也好。”
燕明荞觉得母亲是比她小时候老了,毕竟她也长大了,“您趴着,女儿给您按按,还舒服点。”
她以前祖母按过,手艺还不错。
沈氏闻言趴在了榻上,到现在,只有这种时候才觉得明荞长大了,不再是个孩子了。
屋里烧着暖和的炭盆,腰间酸酸软软的。沈氏被按得有些困,她笑了笑,顺口问了问燕明荞这几日怎么过?
“你们刚分家,也该常回太傅府才是。”沈氏道,“这几日多去看看。”
为人父母,都盼着子女常回去,她这样,陈蕴应该也是这样。
燕明荞道:“母亲,我们初一就回的太傅府,待了一日呢。”
婆婆跟她说也不用一直回来,不过该记着还是记着,该出去还是出去呗。
“我和顾言想去宛城看看,离盛京也不是特别远,但比这儿暖和。他一年到头也就这会儿放的假多一些,总在家里待着也待够了。”
去年这个时候,两人还去泡温泉了呢。
沈氏闻着淡淡的熏香味,这回是真的困了,“你们看着安排就好,有什么事商量着来,别总耍小性子,知道吗?一会儿去看看你祖母,她老念着你。”
宁氏今年六十六岁,今年寿辰肯定是要大办的,燕明荞是她喜欢的孙女,如今明玉也不在,她年纪大,不方便盛京萧阳来回跑,所以就盼着小辈们回来。
燕明荞点了点头,“一会儿女儿也去给祖母按按。”
相比于十年前,不,单比起去年,宁氏都能看出老来。走路比以前慢,但是说话还利索。相比于其他这个年纪的人,身体算是不错的
宁氏活了这么大岁数,她都抱上重孙了,每天府里热热闹闹,两个孙媳妇儿对他也孝顺,她已经没有什么要求的了。就等明远他们成亲了,府里估计才会冷清一阵,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这一天。
燕明荞给按的时候宁氏差点就睡着了,她忍不住拉着孙女的手,说了好多话。
“好好过日子,常去宫里看看你姑姑,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和你母亲说,你有两个兄长,是会为你做主的。”
燕明荞点了点头,以后的日子还长,尽量哪边都顾上。
中午吃过饭后,两人就离开燕安侯府,行李是早早就收拾好的了,回家拿了一趟,就启程去往宛城。
燕明荞是又舍不得又兴奋,舍不得家里,但高兴于能去外面看看。
燕明荞:“到时候可要带些特产回来。”
就像二姐姐那样。
顾言笑着道:“那咱们以后能把许多地方的特产都带回来。”
第154章 番外十二 明玉
燕明玉死的时候才二十五岁, 大学毕业三年,工作三年,她自小在孤儿院长大,所以格外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但是大学毕业生工资也就那么多, 周周996, 为了买一个属于自己房子, 燕明玉猝死了。
她死之前想的是可能人这一辈子的命自有定数。
早知道这样会猝死,还不如把赚的钱好好给花了,该吃吃该喝喝, 该出去玩儿的出去玩儿, 四处走走转转, 哪像现在……
就跟春晚小品上说的, 人这一辈子最可悲的事就是钱还在,可人没了。
她死之后,账户里的钱应该会捐到孤儿院, 二十几万,兴许能帮到别人也说不定。
燕明玉想, 她这一辈子, 也就这样了。
但她没想过,人会有来生, 也不算来生, 是穿越, 对她来说更意味着来生, 像是一场梦。
就好像当初下班之后没有加班,而是回到她租的那个小房子里, 吃饱饭, 洗了澡, 然后好好躺着睡了一觉,做了一场荒诞而美丽的梦。
燕明玉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抬头看见了古香古色的雕花木床,淡青色的床帏间有阳光透进来,丫鬟焦急地喊着,姑娘醒了,姑娘醒了,又有大夫给她把脉。
朦胧间,燕明玉看见了一个眼睛哭得通红的妇人,只不过那会儿燕明玉只能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脑袋一阵一阵地疼,身上又冷又热,嗓子里又干又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是好几天之后燕明玉才能醒得时间长一点,能坐起来,能走走转转。
她也差不多明白现在的情况了。
就好像做了一场梦,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成为了另一个人。
那天看见的那个眼睛哭得通红的妇人是“她”的母亲,而这个地方叫有越朝,没有出现在史书了,以前燕明玉学的是理科,成绩也就中等,以她浅薄的知识根本不知道这个离哪个朝代近。
而且燕明玉现在最怕的就是被认出来,被发现不是原来的她。
再说,就算历史学得不好,但也知道古代是吃人的,电视剧看看就是了,礼教森严,她一个现代人,在古代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那会儿燕明玉想,反正已经死过一次,也不怕再死一次,兴许这就是一场梦,等梦醒了,那个世界的自己兴许还活着呢。
但是,在这儿的日子比以前要好。
好像是七月份落的水,到八月份,燕明玉身体大大好转,她一次门都没出过,院门就出去过两次,每日好吃好喝的,各种好吃的换着花样地来。
燕明玉甚至怀疑过是不是以前也有人穿越,总之就是菜的样式精致好看,各种味道各种菜像西红柿什么的也都有。
而且调料多种多样,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把落水后受损伤的身体补得很好。
肯定不能和好好的人一模一样,但是比起刚来那阵子每天在床上躺着浑身疼,还发烧,现在这样已经好多了。
还有便是家中的姐妹时常看她,燕明玉不怎么说话,都是听她们在说,对这个大家“燕国公府”也算了解一二。
家里人很多,还有好多燕明玉没有见过。燕国公如今在朝中任职,燕国公这个爵位是老一辈上赚的功勋,还靠着早些年入宫的姑姑。
是当之无愧的世家,家世好,但也规矩严。
燕明玉印象比较深的是五妹妹,年纪不大,跟小萝卜头似的,来了后问了句她还难不难受,然后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很乖,也很安静。
而其他的几个妹妹和燕国公的妾室都是趁着燕国公在这儿的时候过来看她,燕国公走了,她们也就走了。
她还有一个兄长,和以前见的这么大的人完全不一样,就好像套了个壳子,稳重老成。其他的人也比那个时代的同龄人看着稳重,燕明玉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套在这个十三岁的壳子里,也没人发现。
其实估计也发现她和从前不同了。
但是,一个母亲怎么会想到一个女儿躯壳里换了一个灵魂,况且落过一次水,差点就死了,哪怕以后做事出格,沈氏都不会太惊讶。
好像除了生死之事是大事,其他的都只能算小事。
在燕国公府不用出门,吃喝也好,燕明玉不想死了,如果这是场梦,不妨做得更久一点。
等到九月份,燕明玉的身体就大为好转。走路、跑一跑都没什么事,况且九月份天气凉爽,在燕国公府她待得很舒服。
只不过,她不得不面对另一个问题,哪怕在古代,这种世家之女也是要上学的。
身体没好的时候怎么都行,但身体好了,沈氏自然要燕明玉重新去学堂。
读书、算术、管家、女红,还有两门课,一门是画画,一门是抚琴,都要学的。
燕明玉只是一个理科生,算术倒还好,能学会,但是其他的课,就算她愿意学,可是难免会露出破绽,被人发现端倪。
又活了一回,沈氏对她很好,她会替原身孝顺沈氏,但燕明玉想的更多的是,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能好好活着自然不会想死的,谁都这样。
燕明玉不想死,如果上那些课被发现了和原来不一样,她指定没有什么好下场,还不如摆烂到底,借着落水身体不好一事,什么都不干,自己抓紧时间学看书写字,等时间长了就好了。
最开始沈氏的确是不满意燕明玉就这样在院子里待着,她是燕国公府的嫡女,从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参加宴会什么的也能代表国公府的脸面。
可如今呢?
每天睡得晚,起得晚,成天懒洋洋的,一说读书就说头疼,身上疼,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可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当初落水时奄奄一息的样子沈氏还历历在目,甚至有一会儿连呼吸都没了。
后来是她一直喊燕明玉的名字,才把人喊回来。
沈氏真怕逼得太狠,再把女儿逼死了。
最后没有办法,沈氏只能放之任之,又把没了小娘的五姑娘抱到正院,还好燕明玉年纪不大,明荞年纪尚小,慢慢养,若是资质不好再养别人。
应该也来得及。
五姑娘燕明荞去了正院,而燕明玉就彻底没人管了。
她甚至能感觉得到,沈氏是一个很好的母亲,若非如此,肯定会逼着她学这学那,在母亲眼里,她的性命是重中之重。
没有父亲,没有母亲的她,来到这个世界,虽然燕国公并不是一个好的父亲,但沈氏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母亲。
最开始的时候,燕国公还常来看她,但等到后来就一次都没来过。
大约也发过脾气,发过火,但是燕明玉这边还风平浪静,什么话都没听到过。
不是没说过,而是她没听见过,那些话,都被这个叫母亲的人拦下了。
有一次,燕明玉问母亲的名字,才知道母亲名字很好听,念安念安,多好听啊。
原身有个好母亲,只是现在成了万象寺的一盏长明灯。
燕明玉最喜欢母亲,然后就是五妹妹。
若是搁以前,六岁大的燕明玉只当她是个孩子,但是在这个时代,十几岁就成亲,六岁大的姑娘,就已经很通透了。
虽然燕明玉觉得让明荞替她来读书上学,学那些东西是受苦受罪,但是对一个本该五岁启蒙,可六岁还在自己院子里没有小娘护着的孩子来说,能来到正院学东西,是人生的一幸事。
就好像被一块大馅饼砸到了一样,所以燕明荞就常来玉明轩。
两个人对对方都很愧疚,每个人都是各退一步,且不管对别人如何,燕明荞对燕明玉是十成十的心,些礼尚往来,燕明玉也是如此。
所以年仅六岁的燕明荞是燕明玉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朋友。
在燕明玉眼里,妹妹乖巧懂事,又很聪慧。不仅过目不忘,而且在其他方面也跟别人不同。
这个时代,又是后宅内院,一句话都恨不得拆成三段来想,她就想不明白那些话中的深意,但明荞就可以。
就和一个小牛犊一样,护着她和母亲。等到再后来,燕明玉就记着明荞会拼尽全力学那些东西,一边是因为从前没学过,一边也是想让母亲看她在好好学。
明荞不想回到正院,燕明玉也不想让她回到正院。
这个时候,燕明玉就觉得日子已经很不错。每月都有月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无人管束,自由自在。
但是她有妹妹,明荞是和她不一样的人,聪颖好学,起初燕明玉觉得有二十两的月钱,日子就已经很滋润了。
什么都不用干,还有银子拿,这不比累死累活打工快活得多,而且她自认为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吃倒是挺喜欢吃的,但是因为从前生活有些拮据,吃的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更没有赚钱的法子,若是有,当初也不会熬夜猝死。
但是明荞不一样,会赚钱,才七岁多就无师自通开铺子理账这些,会把吃食做成生意。
燕明玉有的是那点在现代生活的经验,看得多见得多,不像其他人就在这个四四方方的宅子里。
明荞能把所有事安排好,燕明玉就试菜,人还胖了一圈,不过十几岁,长得也是个子。
燕明玉管铺子管得极少,她也不知道生意怎么样,反正每个月分的银子是越来越多,有个这么好的妹妹,每月都能分大把大把的银子,燕明玉觉得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好求的了。
老天爷兴许就是看她工作太累,熬夜猝死,才又给她了这样一个人生。
但好景不长,燕明玉就得面临另一个难题,在越朝,女子是要嫁人的。
第155章 番外十三 明玉
燕明玉记着十四岁的年纪, 在现代还在上初中,但在这个时代,就要议亲了。
燕明玉以前谈过恋爱,但是后来都分开了, 她其实也没想过以后半辈子要和谁一起过, 能不嫁人是最好的。
但是怎么说呢, 既然在燕国公府花着这的银子,住着这儿的宅子,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全是因为她是燕国公府的姑娘, 而且如果不成亲的话还会影响后面弟弟妹妹的婚事, 所以嫁人并不是她不想就不嫁的, 而是必须要嫁。
说身体不好拖着也不行, 总之,嫁人是她往后走必须经过的一条路。
其实燕明玉也想找一个正正经经的人成亲,但她不想生孩子, 因为在古代生孩子就像闯鬼门关,而且没有现代那些医疗条件, 生孩子实在太危险了。
再看现在府上的男的, 像燕国公这种……燕明玉更怕自己的孩子长成这样。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唯一庆幸一点的是, 沈氏是一个很好的母亲。
她是真心为子女考虑, 以至于第一第二个相亲对象, 都不是很满意。
母亲也不满意,母亲也问过她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但燕明玉不敢说。
直到后面, 她和妹妹进宫看姑母, 姑母跟她说了好些话。
简直是醍醐灌顶。
男欢女爱都是虚头巴脑的东西,有情能饮水饱吗。
姑母说的那个人燕明玉见过,镇北侯,今年二十五岁,性格成熟稳重。这个年岁自然是成过亲的,先夫人成亲第三年就过世了,留了个孩子,今年九岁。
镇北侯这个人,下半年要回西北,平日里也在西北多,半年回京述职一次。
姑母对她说,不好之处显而易见,他成过亲,还有个孩子,孩子调皮捣蛋些,镇北侯年纪也大。好处也是看得见的,他有钱有权,父母走得早,嫁过去不必操心别的事,就是享福去了,一府上下二百多人伺候她一个。
那个孩子今年九岁,能跑能跳,每日要去书院,已经懂事了,碍不着她的眼。
燕明玉可耻地心动了。
而且对她来说,那些不好之处也是好处,楚堪疑有一个儿子,那八成不用她生孩子了,毕竟有一个九岁大的儿子,那楚堪疑估计也会担心她对他孩子不好,不生孩子,简直是一劳永逸。
燕明玉很满意这门亲事,就是怕沈氏不答应。
一直以来,沈氏都希望她婚姻幸福美满,给她选的也是那种德才兼备的,只不过打听得不清楚,亲事就那么黄了,一个成过亲还有孩子的,在沈氏眼里必定不是良缘。
但不知道姑母和母亲是怎么说的,反正沈氏是同意她跟镇北侯见面了。
从前就见过一次,也见过楚铮,虽说她和楚铮年纪差得不算大,但是继母和继子之间只要相安无事就好。
总的来说相处的还算和善,而且明荞和楚铮玩也能玩得开。
至于楚堪疑,长得高,一身正气,相貌也能看得过去,最重要的是一年到头都在西北待着,就算成亲了也回不来几次。
就像姑母说的,那么大一个宅子,下人都来伺候她,嫁过去有什么不好的。
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有些时候燕明玉也会后悔,楚堪疑必定是有所图,但也拿得出诚意来,她这亲事,只要定下来,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毕竟是圣上赐婚。
燕明玉终于明白什么是盲婚哑嫁,婚前见不了几次面,下次见面就是成亲,往后余生是好是坏都是自己选的,没有反悔的余地。
在这个时代,就这样轻易地把以后交了出去。
婚事就这样定下来,燕明玉也没想着反悔。就像姑姑说的,镇北侯在京日子极短,嫁过去也是自己住着,楚铮现在还小,日后要么在书院,要么在军营。
她顶多是从一个银窟窿换到了一个金窟窿,哪怕日后婚姻不美满,也有银子傍身,钱是以前燕明玉最想要的东西,有钱就够了。
她舍不得走,母亲也舍不得她,婚期在十六岁的时候,离现在还有一年多,倒也不着急。反正亲事也定了,父亲母亲都还算满意,这会儿就彻底没人管她了。
妹妹功课极好,生意做得也好,慢慢能接手管家的事,她呀,每日吃吃喝喝,燕明玉也不知道嫁人后还能不能过这种日子。
楚堪疑这一年多也回来了两次,但分开的时间长,见面之后和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熟悉再生疏,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成亲前夕。
对燕明玉来说,成亲之后只是换个地方住,要说伤感,真没多伤感,反倒是妹妹每天都垂头丧气、愁眉苦脸的,生怕她哪天就不在燕国公府待着了。
而母亲大抵上是高兴的,但有些时候也会哭,会和她说好多好多话,还有祖母兄长他们……
燕明玉成亲那日天朗气清,就是有些热,临近五月,天热也正常。因为是圣上赐婚,婚期得依着楚堪疑回京的日子,又是礼部选的,热点就只能热点。
她对楚堪疑并没有太多感情,嫁人也不过是所有路中必须走的一条。送亲的时候因为舍不得掉了眼泪,但是在花轿上,她就没了那些忐忑的心情,而是想着怎么和楚堪疑说不想生孩子这事儿。
圣上赐婚,就算她不想生孩子,楚堪疑应该也不会把她休了。
落轿、拜堂、入洞房,很晚楚堪疑才进屋,镇北侯府的主子少,满打满算就她楚堪疑和楚铮三人,伺候的下人很多,但是没有哪个下人敢冒犯主子。
揭盖头、喝合卺酒、听喜婆说吉祥话,而后喜婆和丫鬟们都出去了,喜房里就剩她和楚堪疑两人。
喜庆的布置,满目的红色,楚堪疑也和往日见到的不一样。
一身喜袍,剑眉星目,看着很挺拔,以前燕明玉也不知道像出鞘的剑是什么比喻,现在恍然间就明白了,楚堪疑身上有隐忍的戾气,上战场杀敌的人,和文弱书生是不一样的。
平心而论,楚堪疑长得很好看,二十多岁,虽然在母亲、祖母看来年纪比较大,但对于她来说,也是正正好的年纪。
如果她说这些,楚堪疑应该不会翻脸,他脾气好像还挺好的。
况且,新婚之夜该做什么事燕明玉也清楚,她不想这一晚上没说,等要说了真有孩子了。
燕明玉想说的话在进婚房前就想好了,喜轿上颠簸那么久,话都想过好几遍了。
她觉得现在说总比以后再说的好,两人之间还没太多感情,现在说正好。
燕明玉看着楚堪疑道:“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楚堪疑言简意赅,“你说。”
燕明玉:“楚铮今年十一岁,你在西北的日子里,他常来燕国公府。我同他年岁差的虽然不多,但心底已把他当成亲子了。日后我不想再有嫡出孩子,不管男女,这也不光为了楚铮。”
燕明玉这也是实话,管生不管养,不如不生,“他母亲生他的时候,你不在盛京,我不想那样。”
就算燕明玉不怕疼想生孩子,但孩子的父亲不在家中,她就一个人,实在承受不来。
楚堪疑明白燕明玉的意思了,纵然心里有些不得劲,但他得承认,燕明玉说的有理。
当初生楚铮的时候,战事吃紧,楚铮三个月他才见到。哪怕现在越朝和夷族保持和平,他依旧要去西北驻守。
已经有了楚铮了,的确没有必要再要孩子。
生孩子吃苦,燕明玉不想就不生吧,没有爹娘催,他答应就好。
楚堪疑道:“那好,今日早些休息,明儿我问问府医,该怎么办。”
燕明玉叫丫鬟进来,换了衣裳,结了钗环,而楚堪疑说到做到,连床都没有睡,解开衣服卧在了一旁的榻上,本来他就高,要是燕明玉躺估计是正好的,但对他来说就得蜷缩着身子,要不这样的话,一双脚都得在外面伸着。
新婚之夜就这么过去了。
其实燕明玉躺在床上睡得并不踏实,她没想过这事儿会这么容易,楚堪疑好像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又想楚堪疑答应才是对的,毕竟楚铮是他的孩子,为了楚铮,这个选择也不吃亏。
总之她的目的是达到了,燕明玉也不知道楚堪疑说的问府医是怎么个问法,难道他要吃药,他可以不要嫡子,但万一以后后悔呢,也不知道有没有那样好用的药。
第二日,燕明玉就知道楚堪疑问府医什么了。
他真的找府医拿了药,一劳永逸,没有反悔的余地。
不管是不是因为楚铮,在燕明玉心里,这会儿的楚堪疑的的确确往她心里走了一小步的。
第156章 番外十四 明玉(完)
两个人相安无事睡了一晚上, 还一块儿吃了早饭,但就吃饭的时候说了几句话而已。
燕明玉觉得两人好像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屋里没多少楚堪疑的东西,她的东西也不多, 一眼看去干干净净平平整整, 好像没人住过一样, 以至于燕明玉有些恍惚,这究竟是在镇北侯府,还是在燕国公府?他们到底是成了亲还是没成亲, 但很快她就知道。
她是成亲了的, 家里多了人, 不仅有楚堪疑还有楚铮。
楚堪疑的双亲已故, 今日新妇给长辈敬茶自然是免了的,只需要楚铮给她敬茶,顺便改个口。
燕明玉自己倒是不计较这些, 也是极其好说话的,对楚铮说道, 不想改口也罢, 等日后熟悉了再喊,但楚铮没犹豫, 喊了一声母亲, 等改了户籍, 这门亲事算是彻底成了。
新婚第一日, 三人吃了午饭,下午楚铮不知去了哪儿, 燕明玉身为继母, 也不好过问太多, 燕明玉是不喜欢动的性子,她在屋里看话本子,而楚堪疑就跟着她一块儿在屋里待着,安静地在一旁看兵书。
屋里好像下翻书的声音,两个人根本没什么话说,之间安静极了,安静得就好像房间里没这个人,明明那么高个子摆在那儿,想忽视也难。
燕明玉话本子都看不进去了,她是不喜欢看书的,她听说楚堪疑这个人也没读过多少书,怎么他就乐意在空闲时间看这些书呢。
许是燕明玉看楚堪疑的次数太多了,楚堪疑若有所感地抬起头,问了句,“怎么了?”
燕明玉的视线还没收回来,而楚堪疑又行军打仗惯了,目力好使的紧,目直勾勾的看着燕明玉,燕明玉这偷看被抓了个正着。
燕明玉咳了一声,“没怎么,你看你的。”
这回话本子更看不进去了,但燕明玉也不敢再看楚堪疑。等到夜幕降临,终于到了吃饭的时候,燕明玉可算松了口气,她按自己的口味吩咐小厨房做些吃食,而楚堪疑那边问过,说是没有忌口,吃什么都行。
燕明玉想了想,楚堪疑在西北待的时间久,口味可能跟那边比较接近。她记得以前吃过油泼面、羊肉泡馍这些,还挺好吃的,这些算是她吃的最西北的东西了,兴许楚堪疑爱吃,所以就吩咐小厨房加做了这两样。
而楚铮不跟他们一起吃饭,燕明玉觉得吩咐也只是顺嘴的事儿,又让小厨房多做一份,再给楚铮送过去。这么大的孩子,正是能吃的时候,每样都送了,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也算尽一尽继母该尽的责任。
屋里摆着明灯,并不觉得昏暗,而饭菜摆在小桌上,两人对坐着,燕明玉道了声吃吧,楚堪疑才动筷子。
楚堪疑并不重口腹之欲,行军打仗的时候什么都吃过,但是这顿饭极其合他胃口,无论是辣味还是肉的软烂程度,楚堪疑都十分喜欢。
其实也不仅仅因为饭菜合胃口,他觉得跟着燕明玉吃饭吃得舒坦,燕明玉胃口好吃得香,他吃得就也香。
吃过饭后,天色更深,按理说两人该歇息了,但昨晚两人就没睡在一张床上,今日两人也算不上多熟悉。
燕明玉记着再过两天楚堪疑就回西北了,如果不做那事,再来估计要等年底楚堪疑回来再说。
不做也好,最是稳妥不过,燕明玉嫁到镇北侯府,也是为了过日子,能好好过日子就够了,别的她也不求什么。
燕明玉开口道:“天色已晚,不如早点休息吧。”
楚堪疑也在这一刻开口,“府医给的药我已经吃了,你放心。”
燕明玉心跳如鼓,她昨天晚上跟楚堪疑说这些的时候,其实也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现如今他说他把药都已经吃了,好像她再反悔,就成了大骗子。
燕明玉深吸一口气,“那咱们早点休息?”
她对这种事,说不上反感,毕竟自己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燕明玉也不觉得自己是吃亏的那个。
夫妻之间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又不用担心有孕,燕明玉放得也开,直到楚堪疑离开盛京,燕明玉都挺不舍的。
不舍归不舍,但是对她来说,在盛京安稳、安定、自在、富庶的日子才是她想要的,楚堪疑走了也挺好的。
府上真真切切就剩她一个主子,一百多人伺候她一个,铺子有妹妹操心,每月按时送银子来,根本不缺银子花。而楚铮越发地敬重她,再后来,楚铮要么去书院,要么去军营,两人相安无事。
而楚堪疑差不多半年回来一次。
年底他回来的时候,两个人两天都没出门,要不是回来得回燕国公府看看,还有楚堪疑要进宫述职,两人估计都在府里不怎么出来。
有句话叫小别胜新婚,这回再见的确比新婚更亲昵。
燕明玉还算放得开,除了必须出门,两个人就在屋里胡闹。
过了新年,燕明玉十七岁楚堪疑二十八岁,两人感情甚笃,也有夫妻的样子。直到燕明玉十九岁的时候,两人都是这种状态。楚堪疑该去西北的时候就去,等到回京述职的时候回来,一年见两次,回回都是在府上闹得天昏地暗。
但燕明玉十九岁的时候,楚堪疑好像突然就变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燕明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感觉就和从前不一样,也不能说在床上和从前不一样,反正就感觉楚堪疑有点力不从心,容易出神,可他不是才三十岁吗。
燕明玉也不知道怎么和楚堪疑说,这回又正巧赶上楚堪疑生辰,她就想,她给楚堪疑庆生,这回他总能高兴一点,也别有这么多心事了。
兴许两人还能把事情说开,那岂不是一举两得。
燕明玉以前没有家,她的生辰就是进孤儿院的日子,她对这天还挺看重的,以前跟朋友庆生也是玩儿到很晚,什么生辰蛋糕啦,各种玩儿的花、蜡烛……还要送生辰礼物,对母亲妹妹也是这样,总得庆贺一番。
给楚堪疑也就按照这种准备上,越朝人小辈不过生辰,但是三十岁也是个整日子,过也就过了,反正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的规矩楚堪疑都不看重,总不会看重这个。
燕明玉找人准备了一番,侯府下人多,做这些极快,白日楚堪疑进宫了,傍晚回来,看见院子里院子外,都摆着小灯笼。
就和过节的长街一样。
就在头顶,亮堂堂的。
楚堪疑并非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对他来说还有些伤感。他这三十岁了,再往前走就三十一岁,好像很快就四十岁了。
而燕明玉风华正茂,她还不到二十岁,楚堪疑有时候看她,觉得她的确年轻,脸上都能看见细小的绒毛,眼睛明亮明亮的,他们之间,差着十年……不,是十一年的光阴。
进屋之后,是燕明玉准备的生辰礼物,屋里张灯结彩,生辰蛋糕上还写着“三十岁生辰快乐”。
楚堪疑自然不会生气,他跟燕明玉也生不起气来,就是觉得两人年岁差的太多,他没到三十岁时不觉得这么明显,但现在,他和明玉差的太多了。
等他四十岁时,明玉才三十岁,不,才二十九岁,哪怕是十年后,都不够他如今的年岁。
以后一直都是这样,他五十岁的时候,明玉三十九岁,以他的身体,他可能还活不过那么久。
其实,楚堪疑担心的也不是两人相差这么多年岁,是怕燕明玉嫌他老,他两人分开太久,本就聚少离多,担心以后相处不久。
燕明玉欢欢喜喜地跑过去,说道:“你可回来啦,可算赶上你在盛京的时候过生辰,看看喜欢吗!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你过生辰呢,你也别觉得小辈不过生,就是正好赶一块儿了。”
“你先去洗个手,一会儿吹蜡烛吃蛋糕!”
燕明玉喊了声流霜,“传菜吧。”
楚堪疑不会糟践燕明玉的心意,而且觉得两人年纪差的多、一直胡思乱想的是他,并非明玉,楚堪疑就去洗手了。
听燕明玉给他唱生日歌,吃了一块儿蛋糕,又吃了所有的菜,最后还吃了碗长寿面。
吃过饭之后,两人就和往常一样在府里转了转,然后就歇息了。楚堪疑拉着燕明玉的手,就这样躺在床上。而燕明玉一直都觉得楚堪疑有点儿不太正常,从这回回来就不对,现在更觉得不正常了。
两人成亲已经有几年了,虽然见的次数不多,但燕明玉知道,丈夫和其他人是不同的。燕明玉做不到跟楚堪疑无话不说无话不谈,也做不到对着他的不高兴视而不见。
不过燕明玉也没哄过人,只能干巴巴地问楚堪疑他怎么了。
楚堪疑深吸了口气,“没事。”
燕明玉想,她都问了,是楚堪疑自己不说,那就怪不了她了。
燕明玉点了点头,“嗯,那咱们早点睡吧。”
燕明玉心大,很快就有了困意,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楚堪疑说,“明玉,我睡不着。”
燕明玉一个激灵,又不困了。
她就想不明白了,问的时候不说,如今她快睡着了又要说了。燕明玉本来想说话,回他一声,又突然想到,如果她假装睡着了,楚堪疑会不会对她说些别的?
楚堪疑以为燕明玉睡着了,才敢说这些。
见燕明玉姿势不动,他更放心了几分,虽然他是打仗出身,但是对枕边人不会设防。
楚堪疑道:“过几日又要回西北了,没想到一眨眼我就三十岁了,而你才十九岁。”
“你我之间,光年岁就够我吃不消的了,一想等我老了,走不动了,你还这般好看,想到你会嫌弃我……我就……”楚堪疑心里是不好受的。
他以前跟燕明玉说过,要不要跟他去西北,这样两人见的次数和时间也能多点,但是西北荒凉,没有盛京繁华,楚堪疑也舍不得燕明玉受苦。
年岁快成了他的心病,楚堪疑觉得说出来矫情,不说心里又不好受,所以只能等燕明玉睡着了说。
他想让明玉跟着他去西北,想两人像寻常夫妻那般多待着,但这就很难了。
燕明玉耳边传来楚堪疑的叹气声,她手指抓紧了被子,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让她现在去西北,她不太愿意,她喜欢母亲妹妹,也喜欢一个人自在的日子。
她也想和楚堪疑多待着,可是……
不过燕明玉也有别的法子,就是夸人,夸楚堪疑年轻,精神好,别的她现在也做不到。
两人的确差得多,这个也没法改变,兴许等几年之后,感情再深些,她就愿意去西北了。
燕明玉真正愿意的时候是两年后,楚堪疑已经把年岁之见放下,而她在盛京已经住得太久了,二十一岁的年纪,想去别处看看。
收拾行李,等楚堪疑在那边安顿好之后启程出发,她也不知道去西北这个选择对不对,不过她好歹是个成年人了,就算待够了,或者是不想待着了,还可以回来。
至于西北的日子是什么样子,燕明玉没想过。
坐马车要数十日才能到,西北的确没有盛京繁华,但有楚堪疑。从前一年见两次,现在一个月就能见一次。
去看雪山,去树林里跑马,几年下来也把西北的几座城都给逛了个遍。
但相处的时间短,大多数时间还是燕明玉自己一个人待着,所以就隔一年回一趟盛京。
她这一生不仅有楚堪疑,更重要的是母亲和妹妹。
来此一次,不枉此生。
第157章 番外十五 楚铮
从楚铮记事起, 他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别人身边都是爹娘,而他的母亲很早就过世了,父亲不在盛京, 用其他同龄人的话来说, 他就是个无父无母的野孩子。
他没少被人这么说过, 虽然那会儿年纪小不辨是非,但是楚铮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
当然,也有许多人对他很“好”, 嘘寒问暖送吃送喝, 尤其是当他父亲回来的时候, 更往他身前凑。
一开始, 楚铮以为这些人是真的对他好,就算觉得他无父无母可怜,但是对他好是真心的。
可是不是, 他父亲回来了,又往他父亲跟前凑, 还比不上一直跟着他的老管家, 这个时候楚铮就知道,这些人不是因为他, 而是因为父亲楚堪疑, 她们想当他继母。
有一段时间, 楚铮还挺想要个继母的, 就像别人的母亲一样,能护着他, 教养他, 哪怕打他骂他都好。可是这些人好像都带了一张面具, 一直在笑,等楚堪疑回来立刻把他抛之脑后。
楚铮人是小,但不傻,分得清谁对他真好谁对他假好,包括后来的姨母,对他的好也是假的。
至于父亲,虽然活着,但楚铮觉得,这个父亲有还不如没有的好。
一年回来一两次,对他的好不及对别人的十之一二,这样的父亲要来有何用。
但楚铮真的挺想有个好父亲的。
九岁那年,父亲又回来了,待得比以往都久。
但楚铮不想在府里待着,就在上元节,他出门玩,见以前骂过自己的一个小公子昏睡着被人抱走,那个人行迹鬼祟,还偷偷摸摸的,他就把那人打了。
离得有些远,小公子的样子他都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楚堪疑什么都不问,不分青红皂白打了他。
都说小孩子记吃不记打,但楚堪疑打他的每一次,他都记得。
因为他打了骂他是没娘孩子的人,因为他逃课,因为他不听话……
这回因为他救了人。
要是以前楚铮肯定很难过,但这回也就那样,甚至想,楚堪疑为什么不打死他,打死他一了百了,本来这条命就是他们给的,打死了才省心。
楚铮本来就没对这个父亲抱多大希望,如今更是。
他一向如此,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做他的儿子,好像上辈子欠他的。
而后楚铮才知道,楚堪疑为什么没立即回去,是因为他要开始议亲了。
是皇上的意思,兴许是因为他胡作非为名声太差,皇上怜惜父亲不在盛京,无人管教他,所以特令父亲在盛京成了亲再回去。
给他找个继母就能管教了?做梦。
娶妻是皇上的意思,如今西北战事平稳,越朝与夷族签了文书,楚堪疑位高权重,他娶妻皇上放心。
更为了彰显天恩。
所以楚铮的意见就显得无足轻重,楚堪疑也不会因为他不愿意就抗旨。
从小到大,想做他继母的人,要么为了镇北侯府的钱,要么为了镇北侯府的权。其实楚铮这些年除了没有父母,过得也挺好,虽然父亲不曾管教他,但是侯府上上下下一百多个下人轮着伺候他,吃喝不愁,有什么不好的。
就算犯了什么事儿,外人也会看在他父亲是镇北侯的面子上轻易揭过,而且府上是真的有钱,楚堪疑每打一次胜仗,上面就给一次赏赐。
他什么都不缺。
楚铮也不知道楚堪疑会娶个什么样的人,更不知道镇北侯府以后还有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再后来,他没管过楚堪疑的亲事,而是自己出门,也不会和楚堪疑说。
他出去游玩的时候又打了人,然后遇见了燕明荞和她的母亲姐姐,后面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最羡慕的是明荞,好像还不是沈夫人亲生的,但有母亲姐姐护着,不像他,什么都没有。
那次楚铮又挨了打,但沈夫人为他说话了,楚铮很喜欢和明荞一起玩。
后来出去又遇见了一次,他和明荞渐渐相熟,和明玉姐姐也相熟,父亲那边亲事一直没有着落,反正楚铮是不着急,又不是他娶媳妇儿,他急什么?
最好娶不上,最好没人看的上,反正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谁嫁进来他都不会给好脸色。
那些事有些久远,楚铮只记着,再后来的时候,皇上有意给楚堪疑和明玉姐姐赐婚。
他一直喊燕明玉姐姐,一是因为燕明玉也就比他大几岁,二是因为他和明荞相熟,燕明玉是明荞的姐姐,他喊姐姐更合适些。
但好像眨眼之间,燕明玉要做他的继母了。
别人不行,但燕明玉行,不过得想清楚,嫁给楚堪疑可不是什么好事。
楚铮既觉得让明玉姐姐嫁给楚堪疑可惜,又想反正总有一个人要给他当继母,那还不如选一个他喜欢的。
后头见过几次面,二人亲事就定了下来,离婚期还有许久,楚堪疑回了西北,原以为日子就那么过,但他好像成了燕国公府的孩子。
那是楚铮最快活的两年。
他好像真的多了一个母亲,并不是燕明玉,而是沈夫人。会教导他为人处事的道理,会告诉他就算以后想进军营,也得识字,这样才能看得懂兵书。
也会说他父亲的难处,告诉他要多体谅。
会叫他过去吃饭,准备他喜欢吃的菜,明明他也没说过自己喜欢吃什么,但饭桌上都是他喜欢的。
明荞就更好了,帮他读书,给他整理好的笔记,要不是明荞,楚铮觉得他指定考不上童生。
他把明荞当做妹妹,也庆幸自己能有一个这么好的妹妹。以前的那几年没有父亲,没有母亲,现在好像老天爷看他太可怜,一下给他补回来了一样,突然间什么都有了。
等到父亲和燕明玉成亲之后,那会儿楚铮已经不怎么去书院了,年纪大了,也不好和明荞待在一块儿,他的志向不在官场上,他也渐渐体会父亲的难处,知道保家卫国到底要付出什么。
并不是因为不喜欢不想回来,而是不得不留在那里。
他想成为一个像父亲那样的人。
楚铮,铮铮铁骨。
后来楚铮进了军营。
起初他还担心别人会因为他父亲是镇北侯,格外优待他,连战功都不用立,直接连升三等,但楚铮想多了,新兵蛋子,都是一路摸爬滚打上去的。
对别人来说还算好的,毕竟以前过的就是苦日子,在军营里至少能吃饱。但楚铮不一样,尽管幼时家里还没这么富庶,但是往后的几年中,他确确实实是含着金汤匙长大,如果他不想受苦,随时都能回去。
楚铮不想回去,在军营的几年,他知道楚堪疑不容易,说原谅以前的事不太合适,但他自己释怀了。
没有父亲他们,可能连饭都吃不饱,战火绵延,谁还管他父亲在哪儿。
只不过和楚堪疑不一样,因为他自己幼时是那样过来的,所以在有能力能教养孩子之前,他不想成亲,更不想多个孩子。
管生不管养,留着妻子在家中苦苦的等着、守着他,他不想妻子成为他生母那样的人,也不想孩子变成另一个自己。
丈夫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他有别的事要做。
西北有楚堪疑守着,楚铮这几年都在南边。
去西南剿匪,在东南剿灭海盗,在马背上的时间比在地上还多,身上多了几桩战功,也添了不少伤疤。
比以前高了壮了,更懂事了。
尧桢十六年入秋,楚铮带兵又剿灭了两队海盗,收缴了不少赃物。
这些东西,六成交到上面,剩下四成兄弟们分了。
谁杀的海盗多,谁拿的就多,楚铮总是前几个挑的。
多是金银珠宝,楚铮还没成亲,所以选也是给家里人选,给燕明玉和沈伯母,明荞现在是小姨,都已经成亲了,他送礼物不合适。
日落时分,楚铮就抱着自己的剑在江水边擦拭,血迹很快在江水中散开,他的剑又重新变得锃亮。
剑气逼人,想了想家中,楚铮这才把剑收起来。
心里的戾气消散了一些,看着远处的落日晚霞,以及周围茂盛的芦苇、稻草,楚铮轻轻地呼出了口气,杀海盗的时候心里痛快,现在心里可算平静了。
又去河里洗了个澡,楚铮这才穿好衣裳,提着剑回军营。
今日打了胜仗,上头犒赏三军,有烤肉和酒水,不少人都跟楚铮打招呼,楚铮在军营是五品武将,从十四岁到十九岁,五年靠战功到五品官位,他一点都不比楚堪疑差。
楚铮吃饭要和上头的几个将军坐一块儿,刚坐下就有人扔过来一袋烈酒,中间烤着只整羊,这会儿正值早秋,天气没那么热,楚铮坐下就饮了一大口酒。
烈酒入喉,爽快得劲。
周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楚铮,今天又是你杀的最多。”
楚铮道:“他们破坏渔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杀。”
他拿佩刀片了口肉,一大口烤肉下肚,肚子就不空荡荡的了。
若是放在几年前,楚铮杀的贼人多,还会有人说虎父无犬子,不愧是镇北侯的儿子。他虽然没有因为楚堪疑这个父亲得到多少优待,但却得到过不少嫉妒冷眼。
功夫好是因为他是楚堪疑的儿子,杀的贼人多也是,如今就不相同了,他能打能杀,别人现在都是敬佩他。
“是该杀,你功夫好,但那下回也该当心点,今日那剑差点划伤你,刀剑无眼。”说话的这人比楚铮长几岁,倒是常照顾他。
里面有几分真心,自然也有几分讨好,楚铮笑了笑,不在意道:“没事,打仗哪儿有不受伤的。”
父亲身上也有伤,在楚铮看来,伤疤比军功还好看。
众人说说笑笑,高兴的时候喝一大口酒,吃一大口肉,天越来越黑,篝火越来越亮,喝了酒后就回营地歇息,楚铮有自己的帐篷。
里面有不少家里寄来的东西,都是母亲和外祖母寄的。
他们没战事的时候就在军营演兵,若是有战事,提剑上马,他们是越朝最锋利的刀,护着越朝护着百姓。
时尧桢十六年秋,外族犯西南,楚铮年十九,杀敌一百三十一人,身受重伤,直到养好伤才回京省亲。
尧桢十七年冬,海上海寇肆虐,楚铮杀敌三十余人,时年二十。
尧桢十九年春,外族再犯西南,楚铮领兵抗敌,身受重伤,这回没拖着养好伤回去,因为西南这边的大夫没有盛京的好,只先治了治,然后就送回盛京了。
彼时楚堪疑在西北抽不开身回来,燕明玉也在那边,不得已,沈氏找了人要照顾他。
沈氏孩子多,照顾倒也顺手,只不过,看楚铮这个样子,受伤昏迷好几日,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的,差点把自己命搭了进去,看着就生气。
“先把伤养好了,到时候再跟你算账,你父亲母亲不在,也没个人照顾你,上头可说了让你什么时候回去了?”
楚铮笑了笑,结果扯到伤口,疼得他直咧嘴,他现在虽然理解父亲了,可跟父亲相处少,估计楚堪疑说什么他也不会听。
外祖母是他最敬重的人,外祖母说话他是听的。
楚铮吸了口气,“说把伤养好,不急着回去。”
沈氏点了点头,“那先养伤,你年纪也不小了,按理说这话不该我来说,可是你父亲母亲那边忙得直打转,我也是你的长辈,为你操持也是应当的。等你伤养得差不多了,咱们把亲事定下来,多一个知心的人,无论是你照顾她,还是她照顾你都成,你年纪也不小了,比以前懂是非,让你心里有个牵挂,以后也不会这么莽莽撞撞把自己弄出一身伤。”
楚铮下意识拒绝,“外祖母,我亲事不急,我想等先……”
楚铮想都没想就想拒绝,这种话沈氏隔几年就会问他一次,但每次他都说不急。
先立业后成家,可如今军功也有了,什么都有了,再拖,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沈氏并非觉得非要成亲,只是看楚铮这个样子,不放心。
沈氏道:“从十六七岁等到现在,都几年了。”
“我知道你是怕像你父亲一样,可越朝那么多的将领士兵,也没哪个说不成亲的,你得好好想想。”
楚铮这回没拒绝,“外祖母,还是等养好伤再说吧。”
沈氏的这些儿女都成亲了,就剩楚铮,她希望楚铮能一直好好的。
楚铮有些时候也很孤单,想家里,如果能遇见自己喜欢的,那也挺好的。
有一个家,他想有个自己的家。
第158章 番外十六 沈元景
梁景, 沈元景,他觉得自己最高兴最快活的几年,是叫沈元景的时候。
那会儿的他,每天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活下去, 一天下来, 也来不及想别的。吃饭都会发愁, 他是罪臣之子,等大赦天下不知等到什么时候去,以后的路一眼能望到头, 尽管知道自己记性可能比别人好一点, 看过见过的东西都会记得, 但那又如何。
他尚且不如出生于农家的人, 至少那些人可以想读书就读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后被老国公带走,是他最不用发愁的几年, 他有了家。
不用担心吃不饱,不用担心睡觉的地方突然刮风下雨, 在萧阳的半年多, 祖母祖父还会教他背诗,但也就那几日而已。
那时他八岁, 一开始的时候, 宁氏也只是突然来了兴致, 随口念几句诗。觉得他没念过书, 想给他启蒙,只不过沈元景聪慧, 宁氏念几句就能跟着背下来。
沈元景想背诗给宁氏听, 想上进, 让祖母觉得他聪慧。
他尚未启蒙,连字都不认识,宁氏觉得他听过几句诗就能给背下来,脑子实在是聪明。
这份聪明若是放在别的世家子弟身上,实属难得,可要放在沈元景身上,就显得不那么好了。
宁氏知道他不是什么罪臣之子,照顾他更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
可他不是罪臣之子,那身世更让人犯愁,宁氏希望他以后的日子顺遂一些,她和老国公都不缺银子,给这孩子一些,日后从商,总好过再卷入皇室的是是非非中。
心里想什么,脸上就会显出几分,沈元景看得出,宁氏的脸上的神色并不是欣喜和满意,而是忧愁和迟疑。
沈元景从小到大和别的世家子弟不一样,摸爬滚打过来,什么人都见过,对人脸色最敏感不过,他知道宁氏是不喜欢他这样,只不过没有明说。
后来,宁氏没再教过他什么,沈元景也没学会过什么。
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对,越发得谨慎察言观色。
入秋后沈元景跟着宁氏和老国公回了盛京,盛京繁华非其他地方能比,回了燕国公府后宁氏让他跟着府中的姑娘启蒙,沈元景明白其中的意思。
可以读书,但不能科举,就不比多拔尖,识识字就好。
所以让他和年纪最小的五姑娘一起启蒙。
但是跟他一起念书的燕明荞不知道,宁氏也没想过燕明荞能那么聪慧,跟着燕明荞学的是最多的。
那是沈元景遇见过最明显的善意,一个六岁大的小姑娘,拿着启蒙用的书本,塞在他的桌斗里。
很干净的书,估计是用过的,但看不出什么痕迹。沈元景很喜欢,他都没什么书,可他还是把书还了回去。
这些书他从书坊就能看,况且,宁氏让他和明荞一起读书,约莫也是因为两人相差三岁,比他和三姑娘四姑娘差的年岁少些,男女有别,所以才让他和五姑娘燕明荞一起上学。
明荞才六岁,沈元景以为什么都不懂。
他一直记得不该有的聪慧不能有,一直记着这句话,只不过燕明荞也很聪明,她能看出来他在假装。
沈元景倒也不怕她知道,因为燕明荞心性单纯良善,就算知道也不会说什么。
而他只是想学,不能科举就不能科举,学了总比不学有用。
他不会做坏事,燕明荞就不会去和老夫人老国公说。
那事之后五姑娘鲜少理会他,沈元景住在燕国公府,吃住都在府上,沈伯母和祖母偶尔会给他银子,他什么都不缺。
有时他也会恍惚,在这儿的几个月,就好像他也是燕国公府的公子,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也会突然惊醒,想原来世家公子过得是这样的日子。
有长辈,有同窗,往前看前途光明,就像燕明烨一样。
但沈元景很清楚,他和燕明烨不根本一样,他不是燕国公府的人,他得到这些更需记在心里,更需要报答。
沈元景选的报答的法子是帮燕明烨读书上进,沈伯母对他很好,她盼着燕明烨能上进些,这是最好的回报法子。
而且别人他也接触不到。
燕明烨这回考中了童生,府里谁都高兴,而沈元景也要跟着宁氏老国公回萧阳了。
在这儿的几个月,他读了不少书,该学的也学了,他不知道宁氏和老国公知不知道,但是他不能总在二人的羽翼之下。
哪怕是罪臣之子,就算前路一眼望到头,也该往前走了,走到头总好过停在半路。
有时候沈元景会想,或许他不是罪臣之子,而是哪个高官侯爵遗失在外面的孩子,那样的话他也不用担心不能科举,总之路会好走许多。
那该多好。
离开老国公老夫人的几年,沈元景就四处游学,出去游学的几年,沈元景什么都干过。是几年之后,他曾经所想都成真了,他是安王的儿子了。
并非唯一的孩子,但是他那个所谓的长兄,一直以来都缠绵病榻,也就剩一口气,没几日好活了。
他从前想要得到的东西,现在只要稍一谋划,就唾手可得。
何其容易。
但沈元景高兴不起来。
他变了,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会用手段拉拢人,变得让人讨厌。
他觉得自己离在燕国公府的日子越来越远,不仅仅是时间上的久远,连之前的关系都再也回不去了。
宁氏和老国公只盼着他越过越好,他有了真正的外祖父,有了家,他们就不计较从前对他的好和对他的付出,自然而然地疏远了。
从前和燕明烨称得上好友,如今燕明烨只会远远走过来,问他一句最近可好?
以前和燕明荞至少能一同看着燕明泽滚下山坡,但现在远远见了,连话都不会说。
而沈家的确盼着他好,但更多的是盼着他为母亲昭雪沉冤,让他尽快回到安王府,把属于他的拿回来。
沈家人一直以为他死了,而当初经沈明珠一事后,沈家受安王妃打压逐渐没落,所有人都盼着沈家重新站起来,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许多年,沈元景是他们的期望,更是安王妃心中的刺。
沈元景肩上扛着重担,母亲、沈家都排在前面……外祖父总是和他说沈家这些年的不易,他母亲死得多么惨,沈家的期望都在他身上,没人问过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没人觉得重要。
有时,沈元景也会想起,当年桌斗里多出的几本书,沈伯母说他太瘦时关切的眼神,但离现在太远了。
沈元景是唯一的希望,他只能往前走。
这个时候,沈元景突然就明白了,当时他背下那首诗,宁氏看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是担心他走一条不好走的路,是担心他离现在的路越来越远,更担心他身陷囹圄,再次卷入是是非非,祖母一直盼着他安稳顺遂。
祖母不希望这份聪慧成为争名夺利的工具,但无可奈何,他只能背道而驰。
沈家人一直催他回去,安王那边等安王世子过世之后,催得就更加频繁。安王时常来看他,又觉得他聪慧上进,比起死去的世子,更能拿得出手,所以三五日就来看他一次。
沈元景会回去,但有自己的打算。
他要为母亲沉冤昭雪,以后的路,也想走得更顺利一些。
他要让安王求着他回去。
他愿意的时候,就对安王笑笑,不愿意的时候,见都不会见。
安王妃善妒,当初不仅害死他母亲,还有府上其他的孩子,只剩威胁不到她儿子的两个庶女。
而安王这些年估计也中了招,身子大不如前,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安王世子当初的身子就不好,虽说已经有了世子妃,还有几房妾室,但一直没留下子嗣,他是安王最后的血脉。
只不过安王妃娘家势大,哪怕做下这件事,也不可能伤其根本,安王更不会为了他对安王妃做什么。
最开始,安王妃说可以让他回去,但是要他答应娶她陈家的女儿为妻。有示好之意,这也是安王的意思,只要沈元景答应了,日后安王府的势力、安王妃娘家的势力都为他所用。
以前过往烟消云散,以后都朝着一个方向使劲,听起来确实不错,但是凭什么呢?
从前的事既往不咎,“一家人”和颜悦色地过日子,可若不是安王世子身子不好人没了,府上只剩他一个孩子,安王妃对他会是这个脸色?
恐怕早就对他赶尽杀绝了,哪里会承认当初做下的事。
不管安王妃是怎么想的,但选择的权力都在他手里。
他会试考中,是皇上想要的人才。只要能科举,哪怕不依靠安王府,日后也能出人头地。回安王府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并非他唯一的选择。
他只要表现得越好,安王就越满意,他是安王唯一的儿子,哪怕什么都不做,安王就会站在他这边。
他甚至盼着安王妃做些什么。
沈元景不是什么好人,哪怕安王妃什么都不会,他也会故意让安王妃做些什么。
他不答应安王妃娶她娘家的外甥女的时候,在安王府吃了一顿饭,回去病了三天,安王大怒。
本来安王就在乎这个,他身子不好就是娘胎带出来的毛病,受伤、生病都会和安王妃有关,从最开始的要他娶她娘家的外甥女,到后面娶相熟夫人家的女儿,再到后面不会干涉他的婚事,这条路他走了两年。
拖、熬,受过几次伤,跟安王用过好几次苦肉计,才走到现在这条路。
他终于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但好像晚了。
那年七夕,沈元景和嘉元郡主等人去街上游玩,碰巧遇见燕明荞。
亭亭玉立的少女,在夜风微雨中笑着说话,沈元景看了许久。
后来和嘉元郡主赵芸安分开,沈元景顺着燕明荞离开的那条路走,其实他也说不上喜欢是什么感觉,但从小到大,好像只有燕明荞一人在他身边长大。
要说有多对他好也说不上,但是会替他遮掩,会跟他一起对付坏人。
后来不说话的几年岁月中,燕明荞就像一轮明月,高高挂在天边。沈元景想碰,但碰不到,也不敢碰。
终于可以碰了,可惜又晚了。
沈元景在七夕长街上,看见顾言跟着燕明荞和顾绵,顾言一直在看燕明荞,顾言看燕明荞的眼神他很熟悉,三个人看起来分外熟稔。
他没上前,也不敢上前,看着三人消失在街头才回去。
后来他还向人打听了顾言,其实顾言这个人他知道几分,太傅家的小公子,读书好功课好,为人彬彬有礼,怎么看怎么和燕明荞相配。
沈元景是羡慕是嫉妒,他甚至想过请皇上赐婚,只要皇上赐婚,无论燕明荞和顾言有没有定亲,都只能嫁给他。
那是他喜欢的人,况且他在燕国公府小住过,也算知根知底,他会对明荞好的。但再看安王府这一篓子的烂事,自己筹谋算计,他凭什么沾染那轮明月。
他可以和顾言比聪慧、比家世、比其他的任何事,但是比不了安稳。
顾言家世简单,只有一个兄长,父亲母亲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但他不一样,安王妃娘家势力大,尽管安王妃一退再退,但嫡母就是嫡母,他都觉得安王府是个烂摊子,既然是喜欢的人,为什么还要把她卷进来。
不管是宁祖母还是沈伯母,都希望明荞能一世安稳,沈元景放手了。
这个决定很快就做完了,知道明荞成亲也只是知道,他只能在老夫人生辰这种日子送上节礼,明荞成亲他也不能祝贺。
沈元景觉得这样也好,他是燕明荞身边的过客,明荞甚至不知道他的心思,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才最好。
他可能要和安王妃斗半辈子,直到安王妃死去,然后循规蹈矩娶一个世家女子,或许不娶,他幼时颠沛流离,他不想让自己孩子以后还过那样的日子。
有时候,他觉得梁景并非他的名字,沈元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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