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9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by 木兰竹(18 – 21)

第18章 孩童不该想的事

“好吵啊。”李世民捂住耳朵。

“吵死了!”李玄霸抓狂地挠哥哥的胳膊。

跟随李世民和李玄霸来的两位乳母, 心疼地缝着布垫:“再忍忍,很快就缝好了。”

李玄霸挠完哥哥后,有气无力道:“不急, 小心些, 别扎着手。”

乳母笑道:“不会扎着手, 放心。”

李玄霸点点头,继续低头挠哥哥的胳膊。

抓狂啊。

李玄霸以为自己做了万全的准备,但他万万没料到, 龙舟上这群人的精力过分充沛。

隋文帝在位时,按照地区特色设置了七种特色歌舞“七部伎”,即国伎、清商伎、高丽伎、天竺伎、安国伎、龟兹伎、文康伎。杨广继位, 增加了康国伎和疏勒伎,增至“九部伎”。

在包括李世民和李玄霸所乘坐的几艘为首大船上, “九部伎”轮流演出, 轻歌曼舞彻夜不停。

李世民:“别唱了,救命!”

李玄霸:“来点舒缓催眠的音乐好不好,谢谢!”

歌舞看腻了?没关系,在每一轮“九部伎”的间隔,还有伎人牵着珍奇异兽表演百戏杂耍, 称“曼衍鱼龙”。

“曼衍鱼龙”中最有意思的是运用各种火焰的杂耍。这类杂耍会从入夜开始,一直到凌晨才停止。太监和侍卫彻夜值班, 以免火焰杂耍不小心点燃船只。

李世民:“能不能别大半夜还在甲板上蹦跳!这是用脚在打鼓吗!”

李玄霸:“困……别折磨我的耳膜了。”

夜晚时,甲板上还会点燃篝火。

篝火架在铜器之中,里面烧的木头都是最上好的沉香木。当火焰燃起的时候, 异香弥漫, 仿佛身处仙境之中。

李世民:“阿嚏。”

李玄霸:“阿嚏。”

最初几天, 李世民和李玄霸还会手牵手去看热闹。很快, 别说李玄霸抓狂,李世民都蔫了。

这群大人们,他们都不睡觉吗!

两个孩子除非必要,再也不出门了。

他们一直躺在房间里,就算睡不着也眯着,尽可能地闭目养神。

李玄霸急中生智,让乳母在细密的细麻布里封了好几层绢丝,做成厚厚的隔音耳罩。

他和李世民先用纸条堵了耳朵,又戴上厚厚的隔音耳罩,终于睡了一次好觉。

就是耳朵塞久了纸条有点疼。

两个孩子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萧皇后很担心,命御医日日给李世民和李玄霸检查身体,时时调整药方。

在两个孩子委屈巴巴的神情中,御医给他们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然后委婉地对皇后道,两个孩子年幼体弱,经不得太多人气冲撞,建议把孩子移到比较清静的船上休养。

萧皇后叹气:“窦夫人说两个孩子先天不足,很是难养。我之前还笑话她过于忧虑。自己带着养了一段时日,才体会到窦夫人的辛苦。”

让两个孩子到其他船上是不可能的。萧皇后不放心别人照顾李世民和李玄霸。

她让李世民和李玄霸从一层的正殿搬到了二层中段的房间。房间小了许多,但离甲板远了,让两个孩子耳边清静不少。

李世民和李玄霸终于能取下纸条,只戴着隔音耳罩睡觉了。

睡了几日囫囵觉,李世民终于恢复了精神。

他还不到七岁,居然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我宣布,我以后再也不看‘九部伎’和‘曼衍鱼龙’!”

李玄霸白了二哥一眼:【不可能。】

李世民抱着软乎乎的枕头在床榻上滚来滚去:“就不看,就不看。”

李玄霸不喜欢硬枕头。他让人用羽绒、兽毛、谷壳、草药等材料做了许多枕头、抱枕。

李三郎的就是李二郎的。李世民学习了李玄霸的坏习惯,走到哪都自带枕头和抱枕。

李玄霸不理睬又恢复活力的二哥。

他静静地躺着,双目放空,放松头脑,继续养神。

“这些天都在屋里用餐,我们今天出去吃!”李世民把躺懒了的弟弟拉起来,“听闻岸边每日都会进贡当地美食,阿玄一定很想吃。”

李玄霸:【不,我不想。】

李世民把李玄霸拖下床,强拽着骨头都躺松了的弟弟去甲板运动。

御医说了,补足觉后就要多动动。小孩子要多动,身体才好。

见李世民和李玄霸“病愈”,萧皇后松了一口气。

她让两个孩子坐在她的左右,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亲自为他们挑选食物。

萧皇后面前放了两米长,一米宽的大桌。宫女和太监轮番端来食物,水果、点心、炙菜、汤菜、蒸菜应有尽有。

食物刚端上来,杨广来了。

他人未至,声音先到:“二郎,三郎,听说你们病了?现在身体可还好?”

李世民和李玄霸忙站起来道:“已经大好。”

杨广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道:“不必拘束,朕只是来看看你们。今日就在这里用午膳。”

皇帝一来,满桌的菜还没吃,就连着桌子一起被搬了下去。

太监抬来一张更长的雕龙画凤的餐桌,重新上菜。

杨广每日都要沿岸上贡珍稀食材。

这些食物不一定都要到杨广面前,但杨广会派人去清点。若是进贡的食材很珍贵很丰盛,官吏就可能升官;如果杨广不满意,那么官吏的帽子就不保了。

在用膳的时候,御膳房会拿着每日进贡的食材现做一百道“创意菜”,一一呈现给杨广。

杨广看中了就吃一筷子,看不中就端下去,特别喜欢也顶多只吃两筷子。

一百道菜流水般的从杨广面前端过。

杨广先吃,萧皇后其次,李世民和李玄霸非常荣幸地紧随其后。

李玄霸只吃了一半就饱了,李世民坚持到了最后。

杨广见李世民食量这么大,夸赞道:“以你的食量,将来肯定能给朕当冠军侯!”

李世民揉了揉肚子,道:“谢表叔夸奖。”

杨广对李玄霸道:“李三郎,你可要多吃些。”

李玄霸苦笑:“侄儿努力。”

杨广也吃撑了,带着李世民和李玄霸在甲板上散步,观看两岸秀丽景色。

岸边,民夫仍旧在努力地拉动着纤绳。

李玄霸看向河边的纤夫。

他没有在河边长大。虽然从书本中读过“纤夫”这个职业,听说过在黄河三门峡和长江三峡水流最湍急的地方,若船只想要越过峡口逆流而上,就需要纤夫在两侧岸上拉船。但脑海里对其并没有画面。

跟着隋炀帝坐了一次龙舟,李玄霸才第一次见到现实中的纤夫。

人工运河水面很平静,水流速度不快。无论顺流还是逆流,都能靠着划桨和风帆让船只动起来。只有在遇到强逆风的时候,才需要纤夫在两岸拉船。

但龙舟太大太沉了,若要让这样大的船动起来,全程都需要纤夫拉动纤绳。

“阿玄,这龙舟不像是龙舟,倒是像一辆大大的马车。只是拉车的不是牛马,而是人。”李世民私下悄悄对李玄霸道。

李玄霸正思索着二哥那过分恰当的比喻,二哥的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索。

“表叔!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把一整只烤牛都埋起来?”李世民惊讶地指向岸边,“这是在祭祀神灵吗?”

杨广远眺壮丽河山的视线随着李世民的手指,落在了近处的两岸边。

他皱眉看向身边宦官。

宦官低着头为皇帝解惑道:“官员和百姓仰慕陛下,每日进贡食物太多,过了夜就不新鲜,便就近掩埋了。”

杨广斥责道:“胡闹!”

李世民使劲点头。

对啊对啊,真是胡闹。好端端的食物怎么能埋了?唐国公府每日的饭菜也吃不完,都分给了仆人。若遇上府中设宴,食物过多,仆人也吃不完,娘亲就会挑些完好的送往佛寺,让佛寺代为救济穷人,其余的喂给牲畜。

窦夫人经常教育李世民和李玄霸,哪怕唐国公府极富贵,也不可过于铺张浪费,否则必定损害自家福气。

宦官立刻跪下道:“陛下息怒,是底下人懒惰了,居然污了陛下的眼睛。”

杨广愤怒地踹了宦官一脚。

宦官非常熟练地在杨广踹他的时候顺势往后一滚,既卸了力道,又装出很痛的模样,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再继续磕头告饶。

杨广唤来太常少卿裴蕴,只指着岸边食物掩埋地,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裴蕴立刻道:“臣立刻下令,让他们远离岸边十里再掩埋,以免玷污两岸好景。偷懒之人,臣定重罚!”

杨广冷哼道:“不要这点事还要朕命令你。”

裴蕴忙告罪。

杨广又骂了裴蕴几句,才让裴蕴去处理岸上的事。

见了这等肮脏事,杨广大好的心情蒙上了阴霾。

李世民茫然地看着皇帝发怒,小小的脑袋瓜子有些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本准备开口询问,被李玄霸用心声提醒“闭嘴等着,赶紧装傻”,便没有开口。

杨广发完怒后,看着两个孩子害怕的模样,身为长辈的理智上线,将怒气压下,道:“一些渎职之人扰了兴致。二郎三郎别怕,朕已经处理了。”

李世民更加迷糊。皇帝表叔所做的事,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李玄霸一言不发,只继续装作被皇帝怒气吓到的模样,怯生生地点头。

心情被打扰,杨广没了继续带孩子赏景的兴致。

他让人把李世民和李玄霸带给萧皇后,自己回到了为首的龙舟上,继续就此事大发雷霆。

李世民和李玄霸借口困了,回到自己的小房间。

李世民抱着软乎乎的抱枕,终于把憋在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表叔生气的地方好奇怪啊。”

李玄霸趴在房里窗口上,继续看着窗外。

李世民把李玄霸往旁边挤了挤,也趴着看向岸边。

他们的小窗口,也能看到食物掩埋地。

宫人将食物掩埋了一半,被赶来的官吏训斥了一番后,将挖好的坑匆匆填土,剩余的食物抬上车,运向了更远的地方。

岸上的民夫轮番拉船休息。休息的民夫悄悄刨开泥土,想要挖出里面的食物。

船上又下来了一个官吏。这个官吏带了一队卫兵。

卫兵将挖开地面的民夫按在地上捆了起来,然后不知道押去了何地。

地上的坑再次被填上。

李世民和李玄霸静静地看完了整场。

李玄霸:【所过州县,五百里内皆令献食;后宫厌饫,将发之际,多弃埋之。】

李世民:“什么?”

李玄霸;【隋炀帝一游江都。】

李世民抿住嘴唇,这次没有提醒弟弟别乱说话。

他继续茫然地看向窗外。

半晌,李世民道:“吃不完的饭菜为何不能分给岸边的人?他们连土里的饭菜都要挖出来,应该是很饿了。”

李玄霸这次没有在心里说话。

他开口讥笑道:“是啊,为什么。”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阿玄也不知道?”

李玄霸道:“不知道不知道。”

李世民鼓起腮帮子:“阿玄你一定知道,为何不和哥哥说?”

李玄霸道:“说了有什么用?哥哥你自己看,自己想。”

李世民把李玄霸扑倒,狠狠挠了李玄霸一顿痒,在李玄霸告饶后,才翻身躺到李玄霸身旁:“好烦。算了,我还小,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等我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李玄霸擦了擦被挠痒痒笑出来的眼泪,没好气道:“这是娘和阿姊经常敷衍我们的话。你倒是学到了。”

“嘿嘿。”李世民咧嘴笑了笑。

他笑完后,将手放在胸口处。

完好的食物宁愿掩埋也不肯给岸边的民夫食用。皇帝发怒却不是因为浪费食物,而是因为食物掩埋地被他看见。

这一切都让年幼的李世民疑惑不解。

此时,他想起了弟弟说漏嘴的“隋炀帝”,想起了自己偷偷翻书找到的“炀”的含义。

李世民抱住了脑袋,在床上滚来滚去:“啊,不想了。我还小,想那么多干什么!”

李玄霸点头:“对。等你长大了再慢慢想。”

李世民抱着头滚了许久,才停下了滚动招式。

他大字躺在榻上,手脚都搭在了李玄霸的身上。

李玄霸嫌弃地把二哥往旁边推。

李世民:“阿玄,我长大了就能想明白吗?”

李玄霸:“谁知道?过去!”

李世民:“阿玄,哥哥胸闷,让哥哥靠一下。”

李玄霸:“不给!去去去,热死了!”

李世民使劲往李玄霸身上凑,李玄霸手脚并用把二哥推开。

兄弟二人就躺在床榻上“打”了起来。

杨广回龙舟发了一顿脾气后,回想起李世民和李玄霸的神情,总觉得当时两个小孩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敬。

他立刻派人去查看李世民和李玄霸正在做什么。

派出的宫女回禀:“李二公子和李三公子正在榻上厮打。”

杨广挑眉:“哦?厮打?他兄弟二人感情不是很好吗?怎么会厮打?”

宫女道:“奴婢问了守门的仆妇。仆妇说似乎是李二公子要把李三公子当枕头,李三公子嫌弃李二公子太重,于是两人就打了起来。”

杨广:“……”

他扶额失笑:“这理由……还真是孩童才会有的理由。”

他在心底摇摇头。或许是今日太生气,他连两个六岁孩童的神情都怀疑起来。

若李世民和李玄霸暗藏不敬之色,小孩是没有城府的,那肯定是李渊教的。

说白了,杨广现在对连个孩子的怀疑,本质上还是对李渊不放心。

“他们今日受惊了,拿些金珠子给他们玩。”杨广道,“还有,传朕的命令,兄弟要友悌。为这点小事打架可不像话。若他们再打,朕可是要罚他们抄书了。”

宫女领命退下,陪坐的官吏皆失笑。

……

李世民和李玄霸“打了一架”,居然还得了皇帝赏赐。

萧皇后得知后,笑得眼角都泛出了泪花。

她对来请安的长女南阳公主道:“你来母后这里住几日,多摸摸唐国公府这两个活宝贝。你的肚子现在都还没动静,母后实在是忧心。你赶紧生个像李家二郎三郎这样的活宝贝给母后带。”

南阳公主是萧皇后和皇帝的长女,十四岁嫁给许国公之子宇文士及,如今刚二十。夫妻二人都深受皇帝皇后喜爱,皆伴驾南巡。

宇文士及是李渊的好友,南阳公主与窦夫人相处也不错。

她笑道:“确实是活宝贝,窦夫人每每提及他们就咬牙切齿,说他们在家中很是顽皮。”

萧皇后笑道:“还有这事?窦夫人倒是和我说,他二人自幼体弱,让她很是怜惜呢。”

自幼体弱?南阳公主稍一沉思,就明白了窦夫人为何如此说。

恐怕是母后得知李家双生子下了荥阳郑氏的脸面,很高兴地想让娘家族中女儿与李家双生子定亲吧。

唐国公府的大公子娶了荥阳郑氏,其余几子的妻子肯定得稍逊一些。南阳公主无奈,母后太看重娘家,这个念头有些不妥当了。

她笑道:“是啊,李家二郎和三郎既顽皮,又体弱,窦夫人教训了会心疼,不教训又担心他们学坏,真是头疼极了。”

萧皇后笑得更加厉害:“是这个理。别岔开话题,母后还给你求了送子观音……”

南阳公主见话题没岔过去,捂着红彤彤的脸道:“母后,娘亲,娘娘!再给女儿一些时间,会有外孙的,会有的!”

萧皇后道:“你总是如此说。好吧好吧,你脸皮薄,送子观音先不给你了。你去揉揉李二郎和李三郎的脑袋,这总行吧?”

南阳公主捂着脸,无奈道:“行,女儿把李二郎和李三郎抱怀里使劲揉脑袋!”

萧皇后笑道:“来人啊,赶紧把李二郎和李三郎带来!”

于是李世民和李玄霸一脸迷茫地被叫来,然后被南阳公主抱怀里使劲揉搓了一顿脑袋。

李世民晕乎乎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搓我的脑袋?

李玄霸使劲板着脸。

我是玩具,我是玩具,我不尴尬,我没有感情。

南阳公主看着两个孩子可爱的模样,心头一暖,还真想生个和李二郎李三郎一样可爱的孩子了。

她笑着道:“我捏了你们脸,作为补偿,可有什么想要的?”

萧皇后笑道:“你还真是慷慨。二郎,三郎,想要什么尽管提,她手中的好东西可多了。”

母女俩都兴致勃勃地好奇这两个有“神童”之名的孩子,会索要什么“补偿”。

李玄霸揉着被捏红的脸:【我们随意要两件首饰送给祖母和娘如何?】

李世民犹豫了一下,对南阳公主道:“我可以悄悄和公主说吗?”

南阳公主低下头,把耳朵附过去:“说吧。”

李世民双手捧着嘴,在南阳公主耳边小声道:“我听闻南阳公主最受陛下喜爱。公主可否劝谏陛下,吃不完的食物别埋了,送给岸边拉船的人?我看他们好像非常饿。如果他们太饿,就拉不动船了,陛下也不会开心。”

南阳公主杏眼微睁。

她抬起头,仔细地打量怀里的孩童一番。

李世民满脸恳求地望着南阳公主。

李玄霸看看自家二哥,又看看南阳公主,小小的眉头紧皱。

二哥究竟说了什么恳求?

李玄霸:【二哥,你说什么了?】

李世民看向岸边,然后收回视线。

李玄霸想了想,道:【你该不会想让南阳公主劝隋……隋朝皇帝节俭?】

李世民眨了眨眼睛。

李玄霸又想了想,道:【朝中肯定有人就节俭一事劝过皇帝,没用的。】

萧皇后好奇道:“李二郎和你说什么了?”

南阳公主回过神,笑道:“他想给窦夫人讨要首饰。唉,这有什么好悄悄说的。”

李世民愣住。

李玄霸拉住李世民的手:【公主如此说,就证明皇帝如果得知你的话会很不高兴。她在护着你。】

李世民抿了抿嘴唇,握紧了弟弟的手。

南阳公主揉了揉李世民的脑袋,道:“母后,我想带着李二郎和李三郎去给郎君看看,让郎君也沾沾两个孩子的聪明气。”

萧皇后笑道:“去吧,晚上记得送回来。”

南阳公主点头:“好。”

她让自己的侍女抱起李玄霸,自己抱着李世民,回自己居住的船上找丈夫宇文士及。

路上,南阳公主悄声道:“父皇最不喜人劝谏。世民,你心善是好的,但不要被父皇听到了。”

她很郑重地称呼了李世民的名字。

李世民垂下脑袋,有些沮丧。

南阳公主心中叹息。

听李世民这么一说,她也有些怜惜岸边的民夫了。

但她既为最得宠的公主,自然深知父皇喜恶。

这话是说不得的。以父皇性格,进贡的东西就是烧了,也不可能给低贱的庶民用。

皇帝怎能与庶民吃同样的食物?

其实这件事,早就有大臣劝过。

无论是令沿岸州县进贡食物,还是将吃不完的食物掩埋,平昌县公宇文弼劝谏过好几次。父皇私下常常辱骂宇文弼。

南阳公主见状,自然是不敢触父皇霉头的。

李玄霸一直注视着自家二哥。

待他们下了船,又上了船,李玄霸才在心里开口。

李玄霸:【哥,别想了。我俩都还是小孩子,你想得也太多了。你能不能想些符合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想的事?比如吃什么玩什么。】

李世民抬起头,转头对李玄霸努力咧嘴傻笑:【好!】

兄弟二人跟着南阳公主先拜见了驸马宇文士及,又跟着宇文士及前往船上朝中重臣的房间串了一会儿门。傍晚时分,他们才被南阳公主亲自送回了萧皇后的船上。

两人累得沾枕头就睡。

第二日,船队继续航行。

李世民再未和李玄霸提起过不该小孩子考虑的话题。

十二月中旬,李世民和李玄霸终于抵达了江都。

第19章 赐下了三位老师

杨广曾任扬州总管, 江都是他经营了十年的地方。

江都的行宫已经建好。他带着众臣重游故地,在马背上奏乐,做《江都宫乐歌》。

“扬州旧处可淹留, 台榭高明复好游。风亭芳树迎早夏, 长皋麦陇送馀秋。

渌潭桂楫浮青雀, 果下金鞍跃紫骝。绿觞素蚁流霞饮,长袖清歌乐戏州。”

歌伎们怀抱各种乐器,侧坐在马背上边弹边唱。

骏马前行的时候, 歌伎衣袂飘飘,仿佛天宫中的仙女。

李世民和李玄霸年幼,没有参加这一场马背上的游园会。

他们和萧皇后坐在高台上赏景。从栏杆下往下望去, 正好能看到皇帝和众臣的“游园图”。

萧皇后笑道:“三郎,你擅长作诗, 据说能五步成诗, 现在可有灵感?”

李玄霸“老实”道:“其实我的五步成诗是提前做了准备。去郑家之前,我已经猜到他们可能会出的诗题,大约就是描绘一些景物而已,总不会太过为难我。现在让我作诗,我还要琢磨一会儿。”

萧皇后没有因为李玄霸的“坦白”而小瞧李玄霸, 反而更加喜爱李玄霸的聪慧。

“不急,慢慢想, 想不到也没关系。”萧皇后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道,“作诗只是小道。”

李玄霸点头:“是。”

李世民凑到李玄霸耳边小声道:“你不是能看到未来人的诗?真的选不出一首好的?”

李玄霸:【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李世民的眼睛扑闪扑闪。这不是挺好吗!

李玄霸无奈:【这是诗仙李白不得志时候的诗, 你看我的阅历可能写出这样的诗吗?抄诗也要符合人设, 循序渐进。现在我的阅历就只能抄些单纯的写景诗。再大一些, 可以抄些有少年意气诗。不过我现在确实有一首诗可以用。等皇帝回来,我就献给他。】

李玄霸要来笔墨纸砚,写写画画涂涂,装作很努力地在挤诗句的模样。

李世民帮李玄霸研墨。

萧皇后和后妃、公主都好奇地看“神童”作诗。

待杨广玩耍结束,回来邀请萧皇后和后妃去水边散步时,看到李玄霸和李世民的脸上都抹了墨,像是楚州进贡的小花猫似的。

杨广朗声笑道:“李二郎,李三郎,你们在做什么!”

李玄霸抬起小花脸:“回陛下,我在作诗。”

李世民抬起小花脸:“回陛下,在玩笔墨。”

杨广听见李玄霸说作诗时好奇地凑上来看李玄霸做的什么诗,听见李世民的话后哭笑不得,抬手敲了一下李世民的脑袋。

杨广低头看着李玄霸已经写出来的四句诗,念道:“舳舻千里泛归舟,言旋旧镇下扬州。借问扬州在何处?淮南江北海西头。还行。”

是还行,你自己做的诗,能不行?

李玄霸现在所写的诗,就是杨广所作的《泛龙舟》。

后世人根据《泛龙舟》所描绘景象,认为这是杨广在南下途中写的。但杨广每次有写诗的灵感,都会与萧皇后品鉴,李玄霸确定杨广现在还没有琢磨出《泛龙舟》。

李玄霸猜测,这个时空中的《泛龙舟》,可能是杨广在江都回忆南下情形时写的。

杨广自己的诗,他应该是喜欢的。而且如果杨广现在心中已经有了“诗意”,李玄霸正好帮杨广把这首诗引出来。

杨广曾说,“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他对自己的才华很自傲,很不喜欢别人的才情压过他。

李玄霸如果拿来一首李白的诗惊艳四座,不说年龄和阅历不合适,只说“惊艳”,他就完蛋了。

李玄霸眼巴巴道:“陛下,接下来侄儿该抒发胸臆了。可侄儿怎么想,在船上的生活都是吵,困,累。”

杨广先惊愕,然后失笑:“让你伴驾,你还抱怨了?”

李世民帮弟弟解释道:“我们还小,欣赏歌舞对我们来说还太早了。”

说罢,他背着手,像个小老头一样沉沉地叹了口气。

可惜他脸上那几条墨痕太过滑稽,看着不像少年老成,更加像顽童耍宝。

杨广身后的大臣都好奇地看着这两个面对皇帝完全不胆怯的孩童。

皇帝将外戚家的孩子养在身边一段时间很常见,如汉武帝就曾亲自培养霍去病,霍去病还嫌弃不肯学。霍去病的儿子霍嬗也是四岁授侍中,常伴汉武帝左右。

哦,这两个人都死得早。

大臣们在得知皇帝将唐国公府的一对双生子养在皇后处时,都私下道唐国公李渊恐怕是陛下唯一不忌惮的亲戚了。

现在看见李二郎和李三郎对皇帝亲近自在的模样,他们心中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杨广对喜爱的人十分纵容。现在他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正是有好感的时候,很乐意做这慈祥长辈。

他让宫女打来水给李世民和李玄霸擦脸,笑话道:“朕可没让你们去看歌舞,而是让你们好好看看这壮阔山河,增加见识。”

正被宫女仔细擦脸的李玄霸将手中的笔双手捧起:“侄儿增长的见识不足以写完这首诗,陛下,帮侄儿添几句。”

杨广还未说话,萧皇后已经笑得花枝乱颤:“我让你写诗,你却让陛下来帮你?陛下,可不能帮他写。”

李玄霸道:“龙舟宏伟,小儿年幼,实在是写不出能描绘龙舟宏伟意境的诗。”

杨广笑着拿起李玄霸双手捧起的笔:“好,朕帮你添几句。”

他看着这四句诗时,心中就很自然地浮现出后四句,就好像这四句诗本来就在心中,只是借着李玄霸的诗句引出来而已。

略一沉思,杨广运笔如飞,补道:“六辔聊停御百丈,暂罢开山歌棹讴。”

李玄霸嘴角为不可见的上弯。

杨广沉思了一会儿,写完最后两句:“讵似江东掌间地,独自称言鉴里游。”

李世民看着这两句诗,眼中出现向往之情。

李玄霸敬佩道:“‘掌间地’和‘鉴里游’二句,只有皇帝能写出来。表叔,你替侄儿补完了这首诗,侄儿能蹭着表叔的诗才传世了。”

李世民收起向往的神色,好奇道:“阿玄,这就是你所说的,你和人一起嘎嘎乱杀,表叔负责乱杀,你负责嘎嘎?”

李玄霸:“……”

哥你的思维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发散!

杨广闻言,捧腹大笑。

他用颇为自得的语气自谦道:“算不上什么传世佳作,恰恰能看而已。虞世南,你的字最好,你来帮朕重抄一遍这首诗!”

一个面相清瘦,鬓间有些许白色发丝的中年人出列,拱手道:“是,陛下。”

李玄霸眨了眨眼。嗯?我刚是不是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他抬头看向虞世南。

虞世南挽起衣袖,正想铺开一张新的纸,体贴的李世民立刻伸长小短手,帮虞世南铺好了纸,还殷勤地研墨。

李世民道:“早听耶耶……早听父亲说,虞舍人的字是一绝,阿玄阿玄,今日我们能开眼界了!”

李玄霸顺着二哥的话道:“对。”

他为虞世南捧来一支新的笔。

杨广笑道:“李渊确实向朕夸赞过虞卿的字。以虞卿的字配朕的诗,勉强相称。”

虞世南先见着两个孩子懂事的模样,眼神不由露出些许暖意。听了皇帝的话之后,他将眼中感情收敛,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洗笔蘸墨,笔下字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杨广大笑一声:“好!给朕装裱起来!”

虞世南放下笔,恭敬地退到一边。

李世民很小就喜爱书法。他围着虞世南的字绕来绕去,兴奋得停不下来,把杨广和萧皇后都逗得大笑。

李玄霸乖巧地站在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虞世南。

他想起来这名字为何耳熟了。

虞世南,秦王府文学馆“十八学士”,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我哥的心腹重臣。

现在的唐太宗李世民还是一个六岁的孩童,虞世南是一个近五十岁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

虞世南垂首站在一侧,眼神沉郁如结了冰的古井,把心里所有豪情壮志都封锁其中。

他此刻大概都不会相信还有被明君慧眼识珠的一天。

李玄霸:【哥,虞世南将来以刚直敢谏闻名于世,时称“德行、忠直、博学、文词、书翰”五绝。】

李世民的视线从虞世南的字离开,投向了那个微微躬着身,表现得十分卑微的中年人。

这模样不像个刚直敢谏的臣子啊。

李玄霸:【现在他还不是。】

哦。李世民挠挠头。人的变化真大啊。

但虞舍人看上去年纪已经不小了,难道是白发苍苍后才突然变成刚直的人?

虞世南注意到李世民的视线。

李世民不仅没觉得尴尬,还对虞世南笑了一下。

他对杨广道:“陛下,我和阿玄玩了这么久,也该重新拾起学业了。虞舍人的字真好看,我和阿玄可以跟着虞舍人学字吗?”

李玄霸:“……”哪有人自己给自己增加功课的?

杨广笑道:“朕正有此意。”

杨广把李世民和李玄霸带在身边是当做晚辈教养,所以自然是会派人教他们读书识字。

只是龙舟上的生活太快乐,杨广把这件事忘记了。

萧皇后见两人年幼,在龙舟上又身体不适,也没有提起此事。

现在到了江都,两小也该继续上学了。

宫中现在还没有正上学的皇子皇孙。杨广琢磨着让李二郎和李三郎试试臣子们教学的本事,算是提前给他以后肯定会有的小皇子和已经出生的小皇孙,提前选拔老师人选。

杨广本没将虞世南纳入老师人选。

他用李世民和李玄霸试探臣子教学水平,选的老师也是皇子皇孙将来的老师。

虞世南虽有才名,但他在杨广面前沉默寡言,唯唯诺诺,只有一手字值得称赞。杨广还看不上他。

李世民喜欢虞世南的字,杨广又觉得孩童首先要学会写一手好字,让虞世南给皇子皇孙当教写字的师傅也算合适。

定下虞世南后,杨广唤出刑部尚书宇文弼,道:“宇文尚书,你托口年老体衰,不愿与朕一同游玩,那你就暂时给李二郎和李三郎当一段时间师傅,教导他们读书习字如何?朕带他们南巡,若他们疏忽了功课,李渊肯定会埋怨朕。宇文尚书大才,教导孩童应该绰绰有余。”

除了李世民,所有人都听出了皇帝语气中的阴阳怪气。

李玄霸努力思考。这个名字也有些耳熟,但他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隋末姓“宇文”的重要臣子太多了。

宇文弼平静地拱手道:“是,陛下。”

见宇文弼居然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件差事,杨广感觉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处,上不去下不来,真快憋死了。

宇文弼所在的“宇文”一脉和北周皇室没有关系,不是亲戚。

平昌县公宇文弼在北周和隋文帝时都被重用,是威望极重的三朝老臣。他为官极正,慷慨有大节,常向杨广进谏。杨广非常厌恶宇文弼,但又同时知道宇文弼确实是贤才。所以他准备将宇文弼从身边踢走,丢给辅佐太子,教导皇孙。

杨广可以好好说话,以施恩的方式任命宇文弼去辅佐太子。但他就是忍不下这口气,非要刺上几句。

宇文弼却一副“长者”的姿态,不理睬皇帝的嘲讽,好像皇帝自己在那里无理取闹似的,脸上居然一丝屈辱的神色都看不见。

杨广更生气了。

但宇文弼顺从地遵守自己的命令,杨广无法以此事责难宇文弼,只能将气忍下,又道:“太常高颎,你来教李二郎和李三郎经义。”

一位老者出列领命:“臣遵旨。”

咦?李玄霸又听到一个耳熟的名字,但仍旧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阿玄,你愣着干什么?赶紧拜师。”众人都因为皇帝选出的这两个“老师”人选而额头冷汗直冒,连萧皇后都收起了笑容,只有李世民在那傻乐,“弟子李世民拜见老师!阿玄!我们拜了举世闻名的贤才为师哦!”

“啊……弟子李玄霸,拜见老师。”李玄霸跟着拱手行礼。

宇文弼淡然道:“唐国公倜傥豁达,宽仁容众。他的孩子,臣是教得的。”

杨广脸色一沉。

萧皇后见气氛不妙,立刻打圆场:“拜师怎么能没有拜师礼?来人,把二郎三郎的拜师礼端来。”

她笑道:“陛下,是否让二郎和三郎给三位老师磕个头?”

杨广沉郁道:“磕吧。”

李世民仍旧傻乐傻乐的,拉着李玄霸给三位老师磕头。

杨广以让三人备课为由,让三人提前离开。萧皇后又和其他后妃一起夸奖了杨广写的诗,杨广脸色才好转。

第二波游园这才再次开始。

……

跟着皇帝玩耍了半日,李世民和李玄霸也提前离开,去准备明日上学要用的东西。

“三位重臣为我们授课,表叔对我们真好。”李世民道。

李玄霸道:“皇帝应该是借由我们考校他们三人的授课能力,为教导皇孙做准备。我俩回到洛阳后就会离开皇宫,算不得他们真正的弟子。”

李世民拍了拍李玄霸的肩膀:“阿玄啊,我们能有机会跟随宇文公和高公学习一段时间,已经是天下人都会羡慕的事。你还想当他们真正的弟子?娘亲说过,做人不要太贪心,这不好。”

李玄霸无视了时不时就要找机会在自己面前“说教”,好彰显他兄长地位的二哥,转移话题道:“宇文公和高公很有名?”

李世民得意道:“阿玄,你虽通晓过去和未来之事,怎么对当世的事不上心?耶耶常和我们说起朝中大贤,你忘记了?”

李玄霸在心里道,李渊“授课”的时候过于枯燥,说的又大多是自己已经知道的事,自己基本都在睁着眼睛打瞌睡,确实忘记了。

李世民见弟弟居然真的不知道,非常高兴地把自己对两人的了解告诉李玄霸。

好难得遇到阿玄不懂的事!终于可以教导一次阿玄了!李世民胸口膨胀得快要飞起来。

李玄霸听着二哥的描述,与自己前世的记忆作对比。

他听着听着,脸色越来越白。

李世民还未介绍完两人的功绩,正收拾明日要用的文具的李玄霸手一抖,砚台砸在了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李世民被吓了一跳。

李世民按住弟弟的肩膀道:“阿玄?怎么了?什么完了?你身体不舒服?哥哥去叫御医,你等着!”

“别去!”李玄霸拉住二哥,道,“没什么,我只是手滑。”

李世民打量李玄霸的神色,见李玄霸确实没有异常,出门问乳母要了一杯温水,让李玄霸喝下后,他才继续与李玄霸收拾东西。

之后李玄霸以身体疲惫为由提前睡下。李世民精力还很充沛,去院子里练习射箭。

李世民离开后,李玄霸睁开眼,看着床幔发呆。

他想起来高颎和宇文弼是谁了。

高熲此人在后世网络因与独孤皇后有关,有些“流量”。

在网络中流传的故事中,独孤皇后是一夫一妻制的坚决拥护者,因为高熲先为亡妻悲伤不娶,后又让爱妾怀孕,独孤皇后认为高熲对亡妻不忠诚,所以进言隋文帝杨坚疏远高熲,导致高熲被削职为民。

网络以此故事来赞扬独孤皇后。

事实当然不是如此,这就是单纯的政治斗争而已。

独孤皇后虽然管杨坚管得严,但不会闲得去管别人的后院,对儿子的要求也只是别宠妾灭妻。其实独孤皇后倚重的大臣就没有不妻妾成群的。

她做此事,只是铲除太子杨勇的支持者。

高颎文韬武略,德高望重,因其女为太子杨勇侧妃,是杨勇的重要支持者。隋文帝曾想废太子事,因高颎劝阻“长幼有序”而打消主意。独孤皇后因此想要除掉高颎。

所谓“对亡妻不忠诚”之事的全貌是,独孤皇后先让隋文帝给高颎娶继室,高颖以年老拒绝;后高颎有妾室怀孕,独孤皇后进言“高颎因心怀爱妾而拒绝皇帝赐妻,是对皇帝不忠”,让年老后疑心甚重的隋文帝逐渐加深对高颎的猜忌。

杨广继位后,发布诏令,说自己要广纳谏言,召回隋文帝晚年卷入夺嫡之争的老臣,高颎也被拜为太常。

杨广喜声乐,光收天下乐工,高颎上奏阻止;杨广修运河修东京,之后还要修长城,高颎请求暂缓工程;杨广对启民可汗过于恩宠厚待,高颎认为应该警惕突厥,不可信任厚待过重。

大业三年,高颎因“诽谤朝政”被杀,诸子皆被流放。

高颎不是什么“反派”,而是隋朝的忠良。

同样,宇文弼也因为多次进谏招得杨广厌恶,与高颎同死于“诽谤朝政”。

杨广深恶高颎。高颎死后,著名诗人、司隶大夫薛道衡当众赞美高颎的才华,被杨广找借口处死。

自己和二哥拜高颎和宇文弼为师,待高颎和宇文弼持续向杨广进谏,惹得杨广厌恶被诛杀后,以杨广的小心眼,恐怕也会对自己和二哥生出恶感,甚至迁怒唐国公府。

哪怕这师生关系,是杨广自己牵的。

李玄霸没打算将此事过早向李世民“预言”。

虽然他偶尔“说漏嘴”,但会给二哥增加过多心理负担的东西,他都瞒得死死的。

二哥再早熟,也只是六岁孩童。

“得想个法子与他们疏远,让隋炀帝知道我和二哥不喜欢他们。”李玄霸把头蒙进缝了厚毛皮的锦被中,小声嘀咕给自己打气,“能做到的,一定能。”

他心里很是慌乱。

李玄霸虽然常在李世民面前用后世人的视角“指点江山”“愤世嫉俗”,但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很清楚。

隋末唐初群英荟萃,能站在历史舞台上的人无不是人中龙凤。自己若是能和这些人同台竞争,他在现代就不会只是一个历史营销号小编了。

杨广杀宇文弼和高颎是注定的,朝堂群臣都劝不住的事,自己一个小孩能做什么?

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尽可能地拉着二哥与这两个注定会死的大隋忠良撇清关系。

后世常说李渊对建立唐朝没有功劳,这不是事实。

唐太宗李世民虽有战功,但起兵的资本是唐国公李渊,众人最初投效的也是李渊。

在古代,资历、声望、年龄十分重要。

李渊没有李世民,可能只能成为割据势力的一员,甚至直接被窦建德等势力吞并,湮灭历史尘埃中;但同样,未及弱冠的李世民也很难独自与群雄逐鹿,即使他救驾的功劳没被吞也不可能。

隋朝国公那么多,独李渊能成事,是因为李渊当时有兵权。若不是李渊在大业末年得到杨广的信任,得到了太原的兵权,唐国公府就无法顺利起事。

如果杨广因高颎之事忌惮排挤李渊,李渊无法取得杨广的信任,就不可能出镇太原,手握兵权。

虽然李玄霸知道历史不会那么容易改写,说不定李渊没有兵权,唐国公府也能通过其他方式募兵起事。但史书中薛道衡的结局,仍旧让李玄霸恐惧。

谁不怕死?他装得很淡然,其实心中一直对喜怒无常,有暴虐之名的杨广有些惧怕。

“早知道就不该讨好杨广。”李玄霸嘟囔,“但杨广都把我和哥叫到面前了,我们不讨好他也会完蛋。真烦。”

李玄霸把脑袋从被子里冒出去,深呼吸了几下新鲜空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拒绝老师也不行,摆烂不好好读书以让高颎和宇文弼厌恶自己更不行。这老师是杨广给的,如果他们不尊重老师,不努力读书,也会被认为是对皇帝的不尊敬。

X的,真烦!

第20章 重病了都躲不过

李玄霸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李世民练完弓箭, 回来找李玄霸一起泡热水澡。

江都的冬天比大业暖和,但夹杂着湿气的凉风仍旧让人手脚冰凉。李世民不在乎,但李玄霸晚上可能会睡不好觉。

见弟弟已经睡着, 眉头还皱着, 李世民伸手想帮弟弟把眉头抚平, 又怕把弟弟吵醒。

犹豫了一下,他缩回手,自言自语:“如果我快些长大就好了。”

他怎么会看不出弟弟心里藏着事?只是弟弟倔强, 若不想说的事,自己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李世民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有了薄茧的手掌。

现在他拉的弓被弟弟叫“玩具弓”。

如果他能拉动耶耶常用的那种强弓,弟弟就会把所有烦心事都告诉自己了吧?

李世民让人拿了用毛皮裹着的汤壶塞进李玄霸脚边, 才去洗澡换衣服睡觉。

第二日,李世民感到身边居然有比他还烫的热源, 心头一凛, 困意瞬间消退,立刻睁眼起身。

“阿玄?阿玄?”李世民晃了晃身边的弟弟。

睡得迷迷糊糊的李玄霸艰难地睁开眼:“哥……咳咳。”

他捂住嘴,抑制不住一连串咳嗽。

李世民的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但眼泪出来时,他立刻使劲揉眼睛把眼泪揉掉, 换上了一副和孩童面貌十分不合适的成熟表情。

“阿玄不怕,哥哥在这里。”李世民一边飞速穿衣服, 一边大喊,“叫御医来!为我通报皇后,我要去见皇后!阿玄不怕, 哥哥马上把最好的御医找来。”

“咳咳咳。”李玄霸捂住嘴, 小小的身体弓起, 脸色绯红, 就像是一只煮熟了的虾。

他心中苦笑。昨日还在愁怎么避开杨广的老师,今日就生病了。

他所说的避开,可不是用生病啊。

古代这医药水平,小孩一场小病都可能夭折,何况他的身体羸弱。

明明他已经近一年没生过大病,只是换季时有些小咳嗽。二哥被郑家折腾生病的时候,他都支撑下来了。龙舟上睡不好觉,他也没有发烧。怎么就愁了一场,便又高烧了?

李玄霸很快就烧迷糊了,无法再胡思乱想。

御医让人给李玄霸解开了衣服,用温水擦拭身体给他降温,又用银针给他耳垂和手指上放了血。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李玄霸身上的热度才降下去了少许,恢复了意识。

“阿玄,已经没事了,喝完药就好了。”李世民把李玄霸扶起来,让李玄霸靠着他坐起来。

李玄霸想接过药碗,但双手发软,端不住,差点撒了一身。

李世民及时把药碗扶好:“慢慢喝,我问表叔要了很多你最喜欢的蜜渍桃干,喝完药吃个够。”

乳母道:“二公子,我来喂吧。”

李世民摇头:“我来。”

御医正想说药很苦,李玄霸可能会喝很久,李世民端不住。李玄霸就低下头,李世民抬高碗底,李玄霸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了满满一碗药。兄弟二人配合默契,好像已经重复过无数次。

李世民把药碗递给乳母,从袖口的布袋里摸出一块桃干。

李玄霸啃了两口桃干就忍不住干呕。

李世民拍了拍李玄霸的背,等李玄霸强忍着呕吐吃完桃干后,才把乳母端着的温开水喂给李玄霸。

先吃完一块桃干,又喝下了无味的温水,李玄霸才抑制住呕吐的冲动。

御医心中有些感慨。他擅长给孩童治病。孩童身心脆弱,良药苦口,每当喂孩童喝药时都很艰难,如李家三公子这样的孩童真是少见。

李玄霸喝完药之后又沉沉睡去。

御医特意叮嘱,不要给李玄霸捂汗。

他嘱咐给李玄霸盖薄被散热,每隔半个时辰就帮李玄霸用温水擦一遍身体。若李玄霸出现畏寒的情况也不要加厚被子,拿热水给李玄霸泡脚,泡到身体暖和就行。

御医叮嘱的事,以前被窦夫人亲自去大业城郊太白山请来的孙医师,在为李玄霸调养身体的时候也说过。李世民虽然已经熟记,也再认真了一次,并拿笔记了下来。

孙医师曾说过,每一次生病都可能有不同的情况,不能迷信某一个“神医”的话,要相信亲身诊断的医师。

李世民特意标注了御医叮嘱中与孙医师不同的点,免得自己记错。

御医道:“李二公子,你也休息一下吧。需要注意的事,我之后写下来。”

李世民道:“我不累。我累了就会睡觉,医师放心。我还要照顾弟弟,不会自己病倒。”

御医道:“我再给你开些御寒的药茶预防一下。”

李世民放下纸笔,拱手道:“谢医师。”

御医离开后,李世民吩咐乳母随时备好热水。

他拿着书本在一旁看着,每当李玄霸醒来,他就给李玄霸喂热水。

萧皇后来看了三次,杨广也来了一次。

李世民替弟弟向皇帝皇后道歉。

萧皇后苦笑:“这有什么好道歉,生病怎么还是你们的错了?”

南阳公主也来探望李玄霸,还带来了驸马宇文士及的问候。

宇文士及听闻好友的儿子得病,心急如焚。但李世民和李玄霸养在皇后身边,周围住的都是皇帝的后妃,他即使是驸马也不好过来。

李玄霸此时正好醒着,刚揩了鼻涕,声音闷闷的。

南阳公主拿出一盒羊脂膏,教李世民帮李玄霸把羊脂膏涂在揩鼻涕摩擦红的皮肤上。

“怎么会病得如此重?”南阳公主见御医又来给李玄霸刺血降温,皱眉道。

李玄霸在醒来时,就用心声叮嘱二哥“贿赂”御医,只说他水土不服,又暗自想念父母,才病倒。

御医闻言就猜到,李家二公子和三公子可能是想借这场病回到父母身边。

虽然很多人都羡慕他们被养在宫中,但比起被别人羡慕和未来的远大前程,两个孩子或许更想回到母亲身边。

南阳公主听了御医的话后,心中有些触动。

她摸了摸李玄霸还未退烧的额头,心疼道:“想娘亲了?”

李玄霸勉强挤出个笑容,道:“表叔和表婶对我很好,但还是有些担忧娘亲有没有想我和哥。”

南阳公主失笑:“好,不是你想娘亲,是担心娘亲想你。洛阳来报,东京在下月就能竣工,父皇应该会很快出发回洛阳。到时你就能见到娘亲了。”

李玄霸躺在床上拱手:“谢公主。”

“这有什么可谢。”南阳公主笑道,“快些好起来,如果你的身体不适合坐船,小心被留在江都。”

李玄霸立刻道:“我会很快好起来!”

南阳公主点了点头,又和李玄霸说了些皇帝游江都的趣事,和江都迎接皇帝降临的盛景。

李玄霸露出向往的神情。

待李玄霸捂着嘴打哈欠时,南阳公主叮嘱了几声伺候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人后,才离开。

李世民看向装困的弟弟:“我们真的能很快回家吗?”

李玄霸:【皇帝是一个处处都要求完美,希望他的形象上没有污点的人。所以见我这么容易得病,他养“冠军侯”的热情就会冷却。如果我病死在他身边,那多不吉利。】

李世民趴到李玄霸身边,小声问道:“你真的不是故意的?”

李玄霸无奈:【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怕死。】

李世民哼哼了两声,低下头用脑袋顶了一下弟弟的脑袋:“别生病了,别再吓唬二哥了。”

李玄霸:【生不生病那是我能决定的吗……】

李世民不悦地哼哼。

李玄霸投降:【好,我尽力。】他再不答应,他哥李二凤就要持续哼哼,变成李二猪了。

……

李玄霸身体稍好一些后,杨广为了让外臣看到他养在身边的表侄已经病愈,特意允许外臣来探望他。

宇文士及最先到来。

他居然拉着李玄霸的手哭了一场,说如果李玄霸出事,他不知道怎么向李渊交代。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听得一脸迷糊。

李玄霸:【我们被皇帝养病了,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要交代什么?真奇怪。】

李世民默默点头。

让李玄霸没想到的是,高颎、宇文弼和虞世南也来探望他。

高颎和虞世南探望了李玄霸后,只是遗憾了一声浅薄的师生缘。宇文弼居然拿来了一匣子药材和一个治疗咳嗽的药方。

“我孙儿也自幼体弱,常咳嗽不止。喝了这药茶,会舒服一些。”宇文弼板着脸道,“幼儿生病伤在己身,痛在长辈心上。你要注意身体,否则就是不孝。”

若是其他孩子,估计已经被宇文弼冷硬的表情和语气吓到。

连李世民都有些生气。我弟弟生病已经够难受了,你说什么不孝!

李玄霸:【哥别生气。他嘴上是说我,心里是想的他孙儿。他在为孙儿的身体担忧。】

“是,我一定保重身体,不让长辈难过。”李玄霸道谢道。

宇文弼面色微缓。

他又叮嘱了一番药茶饮用的方法,并将药茶里所用的药材一一讲给李玄霸的乳母听。

宇文弼带了方子来,但他还是又细细嘱咐了一遍。

听宇文弼的话语,许多药材都需要特定的时节和时间收集,连烧茶的水最好都要选择早晨的露水。

虽然李玄霸身为穿越者,觉得这药材的玄学意味重了些,其实没有必要。但宇文弼是信的,那么他的药材也都是这么收集的,可见这些药材有多难得。

宇文弼没有将孙儿带在身边,这些药材应当是在洛阳家宅中。他难道是派人急急从洛阳送来的药?

李玄霸顿时觉得这礼物有些过于重了。

宇文弼嘱咐完后,让李玄霸继续休息,把李世民带到外间,抽出一卷书给李世民讲课。

李世民:“???”

虽然李世民很迷茫,但宇文弼给他讲课,他还是认真听了,做好了笔记。

宇文弼给他讲了半个时辰的课,留下了功课才离开,说隔一日来检查李世民的功课。

李世民皱着包子脸把此事告诉李玄霸。

李玄霸:“……”

李玄霸扶额:“早听闻宇文尚书是一个十分迂腐……咳,十分执拗的人。他大概认为,既然我们已经磕头,就已经是他的弟子。”

高颎和虞世南都知道这只是杨广的一时兴起,现在他们因生病错过就罢了。

为什么宇文尚书你要这么迂腐啊!我们只是磕了个头而已!

李世民的包子脸舒展开,笑道:“那不是很好?宇文尚书……宇文先生是当时大才!娘亲和耶耶一定会很高兴!”

李玄霸叹气:“嗯。”

李世民疑惑道:“你为何不高兴?”

李玄霸犹豫了一会儿,在心里道:【我观察,皇帝很厌恶宇文尚书。如果宇文尚书继续进谏,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李世民失笑,他压低声音道:“阿玄,陛下虽然不喜进谏,但应该也不会因别人进谏而杀人吧?这样不是令其他大臣寒心?就算陛下不喜欢宇文先生,顶多也就是贬官外放而已。”

李玄霸:【万一呢?】

李世民想起李玄霸的“能力”,皱眉道:“如果是真的,应该也连累不到我们。不过陛下真的会这么做吗?这不是……”

他突然想起李玄霸所透露的当今皇帝的谥号,闭上了嘴。

李世民苦笑:“你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病倒的吧?”

李玄霸道:“不是。御医不是说了吗?我是在旅途中就积攒了疲惫,现在身体一放松,就一口气爆发了。你也别多想,我只是猜测,我还看不到那么具体的事。”

李世民点头:“好。”

李玄霸道:“我真的只是猜测,别多想。”

李世民傻乎乎道:“我知道。”

李玄霸看着二哥憨憨的表情,半信半疑。

他之后可不能说漏嘴了。

李世民像是真的信了似的,不再提这件事。

他见李玄霸还有精神,就拿起了书,将今日听的课讲给李玄霸听。在给李玄霸讲解中,李世民对书本知识也了解得更加深刻。

李玄霸听了二哥讲的课,心有些痒。

这时的书本不仅种类数量很少,还惜字如金。李玄霸虽然有后世成年人的阅读能力,能生啃许多没有句读的书,但被大贤讲解的阅读体验,和自己琢磨的阅读体验是完全不同的。

一本先贤注释过的书千金难买。为何世家子弟比寒门子弟同读四书五经,却比寒门子弟博学?这就是他们藏有更多“注释本”的原因。特别是家族先贤的注释本,那是传家之宝,外人难以看到。

宇文弼因为被杀,著作没有流传到后世。但《隋书》上记载过,宇文弼光是辞赋就有二十余万字,所著《尚书注》《孝经注》是当时赞誉和流传度最高的版本。

换作现代,宇文弼就是顶尖高校教材的主编,该专业的领头大牛。

李玄霸前世唯一的执念就是读书,现在真是心痒难耐。

李世民知道弟弟的爱好,邀请道:“如果阿玄精力支撑得住,和哥哥一起上课吧!宇文先生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没差别。”

李玄霸想了想,点头。

宇文弼已经来授课,他听不听都已经和宇文弼产生了关系。

虽然杨广很忌惮厌恶宇文弼,但宇文弼毕竟不如高颎权势地位高,杨广杀了宇文弼全家之后应该不会再波及其他人。

宇文弼再来的时候,李世民就请求宇文弼也给弟弟讲课。

李玄霸道:“我能坐稳了,可以听课。”

“你好好养病,读书不急于一时,不可急躁。”宇文弼却拒绝了,他训斥道,“你之前还说会注意身体,不会不孝,现在怎就忘记了?”

宇文弼的怒气把李玄霸吓了一跳。

随即,他就从宇文弼脸上发现了混合着痛心、郁闷和欣赏的复杂感情。

他立刻了悟,估计宇文弼那个病弱的孙儿也是爱书之人。

李世民恳求道:“就算老师不给阿玄讲课,阿玄自己也闲不住,非得自己看书,更耗费精力。不如老师给阿玄规定每日看多少书,他不会违背师长的命令,每日才会有节制。”

宇文弼叹了口气,嘀咕道:“果然和安儿很像。罢了,你好好躺着,我在床边给你讲课。”

宇文弼不准李玄霸起身,他坐在床边,手持书卷给李玄霸讲课。

宇文弼又布置了功课离开后,李世民惊讶地对李玄霸道:“阿玄,你这次又猜对了!宇文先生真的不是对你生气,而是在心疼你!”

李玄霸道:“他口中的安儿,大概就是他那体弱的孙儿。”

李世民笑道:“他对你如此好,千里迢迢从洛阳给你取药,大概就是从你身上看到了孙儿的影子。他真是个好人!”

李玄霸小声道:“嗯。”

他也没想到宇文弼居然对他这么好,这让他有些良心难安。

可他又能做什么?他什么都做不到。

宇文弼继续每隔一日就来授课,一直持续到杨广宣布回洛阳。

此时洛阳新城还称“东京”,东京城在正月竣工,杨广十分高兴,十分着急地要立刻返回洛阳入住东京城。

杨广宣布,要在三月莺飞草长之前回洛阳,这样才能看到最美的东京春景。

他们来时花费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虽然这途中龙舟走走停停,不断接受沿岸官吏百姓的朝拜和进献食物,浪费了许多时间。但如此庞大的龙舟要在两个月内回到洛阳,这时间也过于赶了。

为了让皇帝的龙舟及时回到东京赏春景,除了原本的民夫,杨广又在江都征发了许多民夫,好日夜不停地拉动纤绳,加快龙舟的速度。

史册记载,隋炀帝八月十五下江都,次年二月回到洛阳东京。

李玄霸虽然身体没有痊愈,但只是咳嗽,没有发烧,可以跟随龙舟回洛阳。

龙舟虽然不再在岸边长时间停靠了,但为首两艘楼船的歌舞还是不会停的。

萧皇后怕吵到李玄霸,又想着李世民和李玄霸正接受宇文弼的教导,在南阳公主的请求下,她说动了杨广,让李世民和李玄霸跟着南阳公主住。

宇文士及非常高兴,每日都想带着李世民和李玄霸串门。

宇文弼见状,狠狠骂了宇文士及一顿。

两人都姓宇文,但宇文士及和宇文弼不是一族的人。

宇文士及的先祖姓破野头,原是宇文部落首领宇文俟豆归的仆人,被赐姓宇文;宇文弼的先祖是宇文氏非首领的一支。

不过宇文弼刚直,百官都惧他,宇文士及一家虽然是杨广面前第一宠臣,宇文弼训斥他,他也只能听着,回头还对南阳公主笑着抱怨说“宇文尚书果然可怕”,把南阳公主逗得直笑,笑话他“活该被骂”。

宇文士及是真心为了李世民和李玄霸好。虽然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挺烦串门的事,宇文士及身为长辈,他们也不好拒绝。

有宇文弼护着,他们终于能够宅在房间里读书习字,偶尔去甲板上看看风景。

宇文弼还是隔一日就来教导他们。

高颎本来对教导幼童没有兴趣。李玄霸生病,他就顺势推脱了。

见宇文弼居然如此积极地教导两个孩子,他琢磨出味来。

定是两个孩子都十分聪慧,让宇文弼见才心喜!

可恶啊,宇文尚书居然不告诉我!他是想独吞两个优秀的弟子!

高颎也是当世闻名的大儒。身为大儒,都有喜欢教导优秀弟子的爱好。

高颎是个骄傲的人。李世民和李玄霸“神童”之名入不了他的眼。

隋朝做官仍旧以举荐为主,科举也要五品以上的官员举荐才能参加,算是另类的察举制。所以许多士人很小就被家里经营出“神童”的名声。高颎见得多了,就不稀奇了。

但宇文弼是比高颎更挑剔弟子的人,他能耐得住性子持续教导这两个孩子,那这两个孩子“神童”的名声,恐怕不是虚假了。

高颎找到虞世南抱怨:“他之前只说看着李三郎想起了自家孙儿,才多去探望了一番。他是在骗我们呢!”

虞世南苦笑着被高颎拉着一起去找宇文弼“说理”。

宇文弼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独吞弟子。

什么叫独吞?不是你自己谢绝了陛下?

两老儿吵了起来,地位最低年纪也最轻的虞世南躲在一旁,不敢出声。

此事传到了杨广耳中。

杨广笑着去找李世民和李玄霸:“你们二人真是有才华,连目中无人的高颎和宇文弼都会争抢你们。”

李世民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

李玄霸稍作思索,道:“表叔早早就认可了我和二哥的才华,想让高公和宇文公教导我们。原本高公和宇文公见多了‘神童’,不相信我和二哥。现在高公和宇文公终于承认,还是表叔的眼光更好了。”

李世民微愣,然后立刻附和道:“就是!还是表叔厉害!慧眼识英才!我和阿玄就是英才,嘿嘿!”

杨广的笑容更真实了些,他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得意道:“朕乃天子,自然比他们更有识人之明。”

杨广考校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功课,更加心喜,给予了两个孩子许多赏赐。

然后杨广召来高颎和宇文弼,炫耀了一下他的识人之明。

这次高颎和宇文弼非常合杨广心意地恭维了杨广。

至于虞世南,他是顺带的教写字的师傅,继续装透明人。

但高颎也跟着宇文弼一同去教导李世民和李玄霸时,也把虞世南拉去了。

跟随杨广南巡的重臣都在同一艘楼船上,高颎主动向皇帝请求去教导唐国公府的二公子和三公子,很快就传遍了众臣之耳。

何况还有个宇文士及,简直得意得好像李世民和李玄霸是他儿子似的,逢人就炫耀,不想听都不行。

于是李世民和李玄霸再次名扬。

李玄霸对此只能苦笑。

他都重病一场了,还是没躲掉。

第21章 一脉相承厚脸皮

李世民和李玄霸终于回到了洛阳。

李世民背着小短手站在船头, 望着即将抵达的洛阳城,语气沧桑道:“我们才离开洛阳四个月,好像已经过了四十年。”

李玄霸点头。

宇文士及和南阳公主夫妻二人肩并肩研墨作画, 就像是后世给可爱小朋友拍照的父母。

杨广提前得知李渊已经到了洛阳, 请求面圣。

已经失去了养育孩童耐心的杨广, 特意过来把李世民和李玄霸提溜走,完好无损地交到李渊手中。

他和萧皇后联袂而来时,就看见李世民和李玄霸被迫在船头背着手装深沉, 南阳公主和宇文士及为其作画的模样。

见杨广来了,李世民和李玄霸表情都在放光。

李玄霸:【我是第一次如此期待陛下的到来!】

李世民:“……”阿玄在心声中真是难得叫一次“陛下”啊。

“阿玄身体还未痊愈,你们怎么能让阿玄站在船头吹风?”萧皇后把两个孩子护在怀中, 笑着骂了女儿和女婿一句。

杨广看了女儿和女婿的画,笑道:“把李三郎画得过胖了。”

李世民拉着李玄霸跑去看把他们画成了什么模样。

李玄霸没反应过来, 被拉得一个踉跄, 几乎是被李世民拖着走。

“啊,真的好胖!”李世民道,“阿玄,你要努力长这么胖!”

李玄霸差点被二哥拉得撞桌角上。

他使劲甩手,把二哥甩开, 低头看向画中圆得像个馒头的红肚兜小孩。

画中人无论是从相貌还是从衣着,都完全不像我和二哥吧?那我和二哥站在那里当那么久的模特有什么用?!

他幽怨地看了宇文士及和南阳公主一眼。

年轻小两口都捂嘴笑。

萧皇后伸出手指, 点了一下南阳公主的额头:“就顽皮!”

杨广对宇文士及道:“朕每次对你委以重任,让你去当刺史,你总不想出远门, 每日就和南阳论诗作画, 真没出息!”

宇文士及笑道:“陛下, 小婿只想与公主长相厮守, 就是这么没出息。”

杨广哭笑不得:“行行行,随你。”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惊讶吧?皇帝也有与臣子仿若民间庶人相处的时候。】

李世民用眨眼来代替点头。

皇帝之前一直表现出喜怒无常猜忌多疑的一面,连对李世民和李玄霸两个小孩子都要运用所谓的“帝王心术”,时不时试探一下。

没想到居然能有人与皇帝开玩笑,皇帝还不生气?

杨广又和宇文士及开了几句玩笑。两人和乐融融的模样,仿佛亲生父子。

李玄霸移开视线。

杨广对亲儿子可不好,猜忌到仿佛有被害妄想症的地步。唯独对宇文述这一家贴心贴肺的好。

宇文述就是宇文士及的父亲。他的大儿子宇文化及和二儿子宇文智及,就是在江都行宫弑杀杨广的人。

宇文士及虽然事先不知情,但他和南阳公主也回不到过去了。

现在谁能想到,十几年后,如闲云野鹤般的宇文士及会变成以谨慎闻名的大唐宰相,生活无处不精致的南阳公主会同意窦建德杀了亲子后削发为尼甘愿清贫一生。

“阿玄,你又在烦恼什么?”

“我没有烦恼。”

他只是知道有些糖回味是苦的,所以连最初的味道都不觉得甜了而已。

……

李渊来面圣时,李世民和李玄霸正与杨广一同在校场上射箭。

杨广百发百中,李世民的箭都能射上靶子,唯独李玄霸,他的靶子周围都不敢站人。

李渊来时,李玄霸正一箭射中了地面。

李世民抱着脑袋使劲甩头,一副崩溃的模样:“阿玄,你究竟为何要把箭朝着地面射?!”

李玄霸狡辩:“我没有对着地面射,我有好好瞄准靶子!”

杨广笑声如洪钟。

见李渊来了,杨广笑话道:“你不是善射吗?怎么不好好教导李三郎?”

李渊立刻道:“世民的弓箭是我教的,玄霸的弓箭不是!”

杨广笑得更厉害。

他把弓箭丢给李渊,道:“表兄,让朕看看你的本事。”

李渊瞥了一眼靶子,随手三箭连发,三支箭全部正中靶心,就像是靶心吸引了三支箭飞去似的。

李世民高举着手中玩具小弓左右蹦蹦跳跳:“耶耶好厉害!”

李玄霸把小弓挽在肩膀上,啪嗒啪嗒给李渊鼓掌。

老实说,年轻的李渊和天策上将李世民比射箭,不一定会输。

现在的李渊和李世民,确实可以说一声英雄父子。

李渊见两个儿子都在为自己欢呼,脸上浮现得意的笑容:“陛下,臣比射箭,不会输给任何人。”

爱屋及乌,李世民和李玄霸讨好了杨广,杨广现在对李渊的忌惮消散了不少。何况杨广早年也有战功,不会嫉妒一个还未上过战场的人。

杨广笑道:“是吗?那比起武卫将军长孙晟如何?”

李渊自傲道:“臣还未和他比过。但武卫将军已老,臣不和他比。”

“呸,朕看你就是比不过,故意找借口。”杨广笑骂道,“来人啊,叫武卫将军来!”

李渊干咳了一声,不好意思道:“长孙将军也在洛阳?”

杨广道:“朕在这里,长孙将军怎么能不与朕同行?”

李渊语气略带幽怨道:“臣也想去江都。”

杨广道:“朕带了你两个儿子去,就不带你去了。你们唐国公府还想一家人一起去江都游玩?”

李渊道:“为何不可呢?臣的家人都是陛下的亲戚……”

李渊话未说完,李玄霸赶紧抢白:“陛下就把我家当做投奔的穷亲戚,陛下富有四海,一定不在乎多增添几副碗筷。”

李渊:“……”

杨广对李渊的放肆微微皱起眉头,听到李玄霸的话后,他忍不住笑道:“你唐国公府还能叫穷亲戚?”

李渊道:“当然不……”

李玄霸继续抢白:“比起陛下,谁不是穷亲戚?对不对,二哥?”

李世民点头:“当然!对不对,耶耶?”

李渊:“……虽然的确如此。”

杨广笑得差点呛着。

以前他只觉得李渊仗着是自己表亲,对自己很是不尊重。现在被两个表侄一唱一和抢白,他怎么觉得李渊不是不尊重,只是有点憨直?

“行,下次把你们一家都带上。”杨广笑道,“朕还是要照顾家里的穷亲戚。”

李渊给两个非常不礼貌插话的儿子丢了个“等会儿收拾你们”的眼神,道:“那还是算了,不能被人笑话我们唐国公府打秋风。”

李玄霸道:“父亲,能和陛下打秋风是我们的荣幸。”

李世民道:“就是就是。”

李渊忍不住了,握拳头狠狠砸在了李世民头上。

李玄霸拔腿就跑,躲在了杨广身后探出脑袋:“表叔救我!父亲恼羞成怒了!”

杨广笑道:“好,朕保护你。李渊接旨,不准揍二郎和三郎!”

李渊无语:“这个旨臣非得接吗?”

杨广佯装生气:“什么?你想抗旨?”

李玄霸道:“表叔表叔,父亲抗旨不遵,敲他脑袋,给二哥报仇!”

李玄霸:【赶紧和我一起喊。】

李世民犹豫。这不太好吧……有点不孝顺啊。

李玄霸:【赶紧!】

李世民闭着眼睛梗着脖子道:“就是!表叔赶紧敲耶耶脑袋!”

杨广道:“李渊,赶紧接旨!”

李渊被两个儿子气得面色铁青,但皇帝都催促他了,他也只能跪地接受口谕。

更令他郁闷的是,杨广还真的在他脑袋上敲了两下。

“二郎,表叔为你报仇了。”杨广笑道。

李世民拱手:“谢表叔,谢陛下。”

李玄霸从杨广身后跑出来,也拱手道:“谢陛下!”

李渊见状,被两个顽皮的儿子气笑了。

“起来吧,你还要跪多久。”杨广把李渊拉起来。

这两人现在倒是有点像以前在隋文帝宫里时相处的感觉了,气氛好了不少。

李渊抱怨:“陛下,你若太宠溺他们,他们被宠坏了怎么办?”

杨广理直气壮道:“子不教父之过,那就是你李渊没教好孩子。”

李渊长长叹了口气,又瞪了李世民和李玄霸一眼。

明明两个孩子在荥阳的时候还特别乖巧,怎么陪着皇帝四个月,就变成这副顽劣的模样?

“陛下,长孙将军来了。”一个宦官小声道。

杨广笑道:“让长孙将军赶紧进来。来人,把靶子换一遍。李渊,不准躲!”

李渊自信道:“不躲,比射箭,我不会输。”

“好大的口气,让我来试试你。”长孙晟人未到,声先至,“臣拜见陛下!”

“长孙将军请起。快来给朕这位过于自傲的表兄一点教训。”杨广扶起长孙晟。

隋文帝驾崩时,杨广命令长孙晟掌管宫禁,秘不发丧。待他掌握朝堂大权,能够顺利继位后才发丧。所以长孙晟对杨广继位有功,是杨广心腹。杨广对其较为信任。

长孙晟今年五十三岁,虽因长期待在北边防备突厥,面容比起朝中养尊处优的同龄大臣沧桑许多,但他肩膀和手臂的肌肉十分壮硕,一双手更是如鹰爪一般,一看就是很能打的武将。

李玄霸拉着李世民向长孙晟行礼,顺带在心中向李世民科普长孙晟的丰功伟绩。

唐初和汉初一样,是一段知名度很高,但又很矛盾地处于“史盲荒漠”的历史。即后世大部分人都能对其说上一段,但又都对唐初历史的细节不了解。

比如长孙晟就在后世名声不显,甚至许多人连他是长孙皇后的父亲都不知道。

但只要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就一定知道一个成语“一箭双雕”。这“一箭双雕”的典故就是说的长孙晟。

他的能力放眼整个华夏历史,也是名列前茅的外交家。

南北朝时期,突厥十分强大。北朝几乎都要得到突厥的支持才能建立。突厥视中原王朝为自己扶持的“儿王朝”,常以“父”自称。

为了谋夺利益,突厥常帮扶弱小的势力,打压强大的势力,好让中原保持分裂。

隋文帝对突厥态度十分强硬,要将突厥的势力驱逐出中原。但隋朝刚建立时的军事实力还不足以完全与突厥敌对,且南部还未统一,很担心突厥趁机生事。

此刻挑大梁的就是长孙晟。

隋文帝授权长孙晟全权负责突厥的事。长孙晟常年游走突厥各部落中,执行“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策略。

他运用高超的外交手段,将突厥分裂成了东西突厥,解决了隋文帝南下灭陈后顾之忧。

他又拉一派打一派,扶植启民可汗,消灭步迦可汗,几乎没有与突厥进行大规模作战,就将突厥玩成了一盘散沙。在杨广登基的那一年,隋朝北部突厥威胁基本解除,之后十年未有边患,才有杨广能乱浪的资本。

李玄霸:【在隋朝建立时,突厥还能自称中原王朝的“父”。然后,他们被长孙晟将军花了二十三年玩得半残了。长孙晟将军如果放在春秋战国时,绝对能与张仪苏秦掰手腕。无论是能力、毅力还是忠诚,长孙晟将军都值得被世人铭记。】

可惜,他没有被世人铭记。

李玄霸认为,唐初这些人差的大概就是一本《三国演义》吧。《隋唐演义》实在是不行。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补上这块?

反正他将来肯定是个纨绔闲王,正好适合做写小说的事。

李世民听完李玄霸的介绍之后,一双大眼睛完全变成了星星眼。

好厉害!

长孙晟长期游走于突厥,感觉十分敏锐,他立刻察觉到了李世民的视线,如鹰般的眸子射向了李世民。

李世民:星星眼!

长孙晟:“……”这孩子是谁?

李玄霸:【快点自我介绍!】

李世民立刻挺起胸脯作揖:“拜见长孙将军,我叫李世民,曾听闻长孙将军一箭双雕,一人独行突厥二十三年,为大隋解除突厥威胁的美名!今日一见,实在是难以抑制激动和敬仰的心情。请将军恕罪!”

“倒也不是一人独行……”长孙晟表情微暖,他仔细打量着李世民,“你就是唐国公府那对神童双生子?”

李世民立刻把缩到后面降低存在感的李玄霸拉到身边:“我和弟弟一起,才叫神童双生子。”

长孙晟被逗得笑了出来:“的确。”

李渊心里有些酸意:“世民,你之前说最崇拜的人是耶耶。”

李世民抬头,惊讶道:“耶耶也去过突厥?耶耶好厉害!”

李玄霸:“……”哥,你牛逼,你真的不是阴阳怪气吗?

杨广笑得肚子都疼了。他又有点舍不得把这对活宝放出宫了。

李渊被儿子堵得说不出话。他涨红着脸道:“会去的,我这就去!陛下,赶紧派臣去突厥!”

杨广:“哈哈哈哈哈!”

长孙晟也忍俊不禁,笑得停不下来。

李世民看看红着脸的父亲,又看看正在大笑的皇帝和长孙将军,默默把自己比李玄霸大一圈的身体藏在了李玄霸身后。

他双手把着李玄霸的肩膀,低着头锁着肩膀藏好。

耶耶看不见我,耶耶看不见我。

李玄霸无语。感谢二哥吸引父亲的怒气,或许等会儿离开行宫,父亲只会揍二哥了。

李渊羞恼无比,拉着长孙晟,非要和长孙晟比一比“一箭双雕”。

杨广也看热闹不嫌事大,愿意拿出自己心爱的猎雕试试。

李玄霸默哀。可怜的雕雕。

结局李渊不让说,反正杨广笑得厉害。

李玄霸:【显然,父亲现在射箭主要练的是射靶子和较为温顺的猎物,比起常在突厥的长孙将军还是不如。】

李世民瞥了弟弟一眼。不是说不让说吗?心里说就不叫说?

“不行,你不能就这样赢了!”年轻的李渊是一个性格开朗,性情洒脱的人。

他输了之后,也不生气,而是抓住长孙晟的肩膀不放,一副耍无赖的模样。

杨广笑着训斥道:“表兄,你这是输不起吗?”

李渊道:“就是输不起,我必须要赢点什么回来,不然心里不舒服。”

长孙晟哭笑不得:“那唐国公想赢点什么?”

李渊低头看向自己两个儿子。

李玄霸立刻推了二哥一把。

李世民往前冲了几步,疑惑回头:“阿玄,推我做什么?”

李渊笑了笑,道:“长孙将军,你看我家李世民如何?”

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提起自己,但李世民还是挺起了小胸膛。

我超厉害!

长孙晟若有所思:“能被陛下带在身边的孩子,自然是不错的。”

李渊道:“我听闻你几年前喜得一幼女,正好与我家世民年龄相仿。”

李渊做此事,可不是心血来潮。

得知萧皇后想要给两个孩子说媒后,窦夫人和李渊都在着急地寻找合适的儿媳妇人选。

可李世民和李玄霸现在年纪还太小,只有六岁。适龄的女童过于年幼,几乎不可能被父母带出来串门,也无从得知她们的品行。

李渊和窦夫人只能先选家世,看看哪些合适的人家中有适龄的女儿而已。

长孙晟家中正好有一个继室夫人所生的三岁女儿。李渊之前只是把长孙家的女儿选做备选之一,今日见了长孙晟,他就认定这家人了。

有这么厉害的父亲,长孙家的女儿绝对不差。

李世民又如此敬重长孙晟,肯定对其女儿也会很好。小两口感情一定会和睦。

于是李渊便趁此机会,胡搅蛮缠了。

长孙晟先是一愣,然后破口大骂道:“我家观音婢才三岁!李渊你要点脸!”

李渊厚着脸皮道:“我家世民才六岁,这不是正合适吗?陛下,陛下,你也别看着啊,快帮帮臣。臣的儿子也是陛下的晚辈,长孙将军这么厉害的人,他的女儿怎么能便宜其他人家!”

杨广慢悠悠道:“那正好,朕的皇长孙正好三岁。”

李玄霸:“!!!”卧槽!不要啊!隋炀帝你闭嘴!

李玄霸:【哥!你夫人要跑了!赶紧抱住你岳父大腿!】

推推推,使劲推!

“啊?!”李世民被李玄霸推到了长孙晟身边,疑惑地挠头,“什么夫人?啊,不管了!”

抱住!

长孙晟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腰的傻小子。

李世民傻乎乎地抬头看着长孙晟。

杨广捂着眼睛:“哈哈哈哈哈,不行了,笑得喘不过气了,哈哈哈哈。李渊,李二郎学坏了,都是你教的!你们父子真是不要脸啊!哈哈哈哈!算了算了,朕不和你抢了。长孙将军,你就答应他吧。”

长孙晟面色有些崩溃:“陛下!我的观音婢才三岁!三岁!”

李渊笑道:“我家世民真的不差的。你看,世民长得多俊。”

李玄霸:【站直身体。】

李世民傻乎乎地松开手,站直。

李渊道:“他现在就娴于射箭,将来一定能为妻子挣得诰命。”

李玄霸:【拉弓。】

李世民疑惑地把小玩具弓从宦官手中拿过来,作弯弓射箭状。

“扑哧!”刚忍住笑的杨广又忍不住了。

李渊得意道:“我家世民的文才,荥阳郑氏同辈子弟与世民和玄霸比试,全军覆没,全军覆没懂吗?”

杨广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补充:“还有,宇文弼和高颎两个眼高于顶的老匹夫,争着收世民和玄霸当弟子。朕这两位表侄,确实非常聪慧。”

听到宇文弼和高颎两个名字,长孙晟终于出现了惊讶的神色。

能被宇文弼和高颎看中的孩童,长孙晟有些心动了。

他看向收起玩具弓,仍旧一副傻乎乎表情的李世民,又看向一旁的李玄霸。

李玄霸立刻咳嗽了一声,装作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李世民弱智的表情立刻变得睿智。

他皱眉地跑到宦官身旁,把玩具弓递给宦官,自己拿了一杯蜜水跑到李玄霸身边:“润一润嗓子,是吹了风着凉了吗?怎么又咳了?”

李玄霸赶紧道:“只是不小心被口水呛着了,没事。”

李世民道:“先喝水。”

李玄霸叹气:“好。”

他喝完水,李世民见弟弟没再咳嗽,才放下心来。

李世民把自己的小毛皮披风解下来,在李玄霸同款小毛皮披风上又罩了一层:“哥哥现在有些热,你先穿着。”

说完,他指着自己的额头:“你看,我额头都有汗珠了,真的热。”

三个大人看着兄弟二人的互动,脸上都不由浮现出慈祥的表情。

杨广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道:“长孙将军,朕看这个亲事可行。”

长孙晟叹气道:“陛下都说媒了,臣还能说什么?只是家女体弱……”

李渊道:“先口头定下,待令女十岁时再交换庚帖如何?”

长孙晟道:“唐国公如此看得起我,那我就厚颜认下这个亲家了。”

他向杨广行礼道谢:“谢陛下说媒。将来这事若能成,臣斗胆请陛下来喝杯喜酒。”

李玄霸见李渊愣着,无奈拉着二哥道:“谢陛下做媒。”

李世民又露出傻乎乎的神情:“谢陛下。”究竟在干什么啊,我好迷糊。

在场有三个人都行礼了,李渊再憨也立刻行礼道:“谢陛下。这次多亏陛下,臣终于输得不亏了!下次陛下能否再找些厉害的人和臣比射箭?臣还有三个儿子。”

杨广一愣,笑骂道:“以后朕不会再让其他人与你比射箭了!赢了你输了女儿,谁会愿意和你比射箭?滚远些!”

李渊嘿嘿傻笑。

杨广和长孙晟都单手遮住眼睛,一副没眼看的模样。

李玄霸也想捂眼睛。

这表情,这表情啊,二哥和父亲确实是亲父子。

李渊对李世民挤眉弄眼:看,耶耶给你“输”来了一个小妻子,开不开心?

李世民歪头,不懂父亲奇怪的表情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