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谁准你用我的刀刺别人……谁准你用我的刀刺别人……
卫瞻的发问盘旋在霍澜音耳畔。
霍澜音愣住了。
她想了很多种再次面对卫瞻时的情景,可没想到会是这一种。当日她打了钱妈妈且对她动刀子的时候,林嬷嬷在那里。霍澜音完全不意外卫瞻会知道那天的事情。
可是,他问的这是什么问题?!
卫瞻暴躁地再度开口:“说话!”
霍澜音回过神来,反问:“殿下的意思是……只能用这把匕首刺您吗?”
卫瞻沉默,没吭声。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半晌,霍澜音先开口:“不知道殿下不喜欢,下次刺别人的时候,我不会再用这把匕首了。”
卫瞻还是没吭声。
霍澜音杵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她等了好久好久,等得腿都站麻了,床榻之内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其实霍澜音并不觉得自己有力气握着匕首刺下去,就能把钱妈妈刺死。最多不过把她刺伤而已。而她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仗着大殿下“药引”这个身份。
卫瞻在周家已经停留有一段时日了。这两天已经不再下雪,他要不了多久就要离开周家,继续西行前往西泽。身为他的药,必然会被他带着。只要卫瞻用得上她,周家人就不敢把她怎么样。
而这前提便是卫瞻不会不要她这道“药引”,另寻个人重新喂出个“药引”来。
她得在离开西泽前由着卫瞻,哄着卫瞻。
想通这些,霍澜音放低了姿态,主动朝床榻走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哄人并不难。
“殿下,您别生气了。”霍澜音轻轻坐在床边。
卫瞻还是没有回应。
霍澜音正想着再怎么哄人,忽然觉得不对劲。她偏过脸稍微凑近些,去听卫瞻的气息。
他……睡着了?
霍澜音再次愣住了。这人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再次尝试地小声问:“殿下,您睡着了?”
没有回应。
霍澜音迅速起身,逃离般地脚步匆匆往外走,一口气走到门口。她把手搭在门闩上,刚要拉开,动作却停下来。
她立在门口一动不动沉思了许久,又转过身去,轻手轻脚地走向床榻。她解下斗篷,搭在床头的黄梨木衣架上,动作轻柔地脱了鞋袜,小心翼翼地爬进床榻,躺在床侧,又小心翼翼地扯开一旁的被子盖在卫瞻的身上。她的手碰到卫瞻的肩膀时,手腕忽然被卫瞻握住。
霍澜音吓了一跳,实在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何时睡着的,又是何时醒来的。
“脱衣服。”卫瞻的声音很沉,带着几分倦意。
霍澜音几乎没有犹豫地依言而为,脱下了外衣和罩裙。
耳畔,没有传来卫瞻接下来的话。
霍澜音拧着眉头,在心里琢磨着接下里该怎么办好。她等了好一会儿,卫瞻还是既没说话也没动作。霍澜音咬唇,硬着头皮继续脱,将身上的衣物尽数除去。
又过了许久,身侧的卫瞻还是没有下一步动作。霍澜音开始琢磨是不是要她主动。鼓足勇气,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朝卫瞻挪过去,刚要搭在卫瞻的手腕,就忽然听卫瞻懒洋洋地说:“你的寝衣在南墙双开门高柜,左侧,第三层。”
霍澜音整个人呆住了。紧接着,她的整张脸迅速涨红,火辣辣的。
她尴尬地坐起来,脚步有些凌乱地下了床,一边用一只手遮身,一边摸索着朝南墙走去,跌跌撞撞。
“蠢货。”卫瞻似乎笑了一声。
霍澜音一愣,忽然想起来屋子里暗黑一片,卫瞻应该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她有些尴尬地把手放了下去,找到卫瞻口中所说的双开门高柜,摸索着在左侧第三层找到她的寝衣,匆匆穿好。
是了,前几日姚妈妈曾与她说过的,林嬷嬷让姚妈妈拿几件她的寝衣放在卫瞻这里。
霍澜音把寝衣穿好,动作不太自然地走回床榻,像只猫儿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钻进被子里。然而不知卫瞻何时换了姿势,她躺下时枕着的不是枕头,而是卫瞻的手臂。
卫瞻微微用力一揽,就将霍澜音纤细娇小的身子揽进怀中。他低下头,将下巴搭在霍澜音的肩窝,用力闻了闻。
每次被卫瞻闻的时候,霍澜音总是一阵酥麻,浑身不自然,脑海中也是不由想起某种动物。
为了缓和刚刚的尴尬,霍澜音主动开口:“殿下,瞧您也困了。我给您哼唱几句眠谣吧。”
卫瞻阴森森地说:“你以为你谁?是我母后还是我奶妈子啊?还是你把我当尿床婴童?唱什么眠谣!”
霍澜音张了张嘴,有口难辩。
她不由在心里回了一句——这天下就没有比你卫瞻更不讲理的人!
半晌,卫瞻又沉声说了句:“明天沐浴的时候多用些花料,臭死了。”
霍澜音拧眉,实在不懂卫瞻为何总觉得她臭。
又过了没多久,霍澜音听见卫瞻匀称的呼吸。他应该睡着了吧?
霍澜音小心翼翼地抬手,将手腕递在鼻前,悄悄闻了闻。
臭吗?
与卫瞻同床,霍澜音睡不着。可她也晓得最近一段时日与卫瞻同床的次数不会少,她总不能夜夜不眠,再说她的风寒还没有好,这样会身体吃不消,日后还怎么逃走?
她动作缓慢地转过身,背对着卫瞻,阖上眼睛逼着自己睡着。大概是因为这几天吃的风寒药里都加了助眠的成分,她倒是如愿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卫瞻已经不在身边。
屋子里有光,一侧的窗户前的帘子已经卷起。她的衣服被整齐叠好放在床头,床头小几上的茶水还是热的。
霍澜音懊恼地坐起来,责怪自己睡得太沉,居然连卫瞻离开和林嬷嬷进来都不知道。她换好衣裳推门出去,小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不见人影。她望一眼院子角落的枯柳,惊讶地发现姚妈妈没有等在那里。
不远处“吱呀”一声推门声,姚妈妈从耳房疾步小跑过来。
“林嬷嬷心善,让我在耳房等着你。”
霍澜音感激地望一眼耳房的方向,和姚妈妈一起往回走。这一大清早,路上也不见什么下人,霍澜音说:“过几日我就要随大殿下离开,我会争取带莺时走。路上奔波,又风雨不歇,实在担心阿娘身体。依我的意思,阿娘还是赎了奴籍离开周家,做些小生意。”
霍澜音顿了顿,“倘若将来我还能回来,再来接阿娘走。”
姚妈妈蹙着眉,低声说:“我再想想……”
这不是霍澜音第一次提起让姚妈妈离开周家,只是姚妈妈似乎一直不太愿意。霍澜音想着或许姚妈妈习惯了住在周家,不敢独居做生意。她又不能逼着姚妈妈做抉择,只好暂且不再说这个,下次再找机会劝说。
刚回去,还未走近,就看见莺时在门口探头探脑。见霍澜音回来,莺时赶紧迎上去,贴在霍澜音身侧,小声说:“姑娘,我今儿个一早从西门出府的时候遇见沈四郎身边的那个小厮了。给他家公子带信,说要见您一面。”
霍澜音皱眉,低声道:“我是如何交代你的?”
莺时忙说:“我知道!我知道!他等在那儿,故意等着我的,我将他撵了的!”
霍澜音点点头,眉心却未展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说不定还是会被人知晓,到时候又是麻烦事儿。
莺时小声说:“这几天我出府给姑娘买药,听到些话。说是沈四郎与旁人饮酒时失言,说什么打死他也不会娶一个洗脚婢,怕是一身脏泥不干不净的……”
姚妈妈忽然开口:“荷珠是好孩子。”
霍澜音看了姚妈妈一眼,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姚妈妈不愿意离开周家该不会是因为荷珠吧?
说起来,自从身世大白,霍澜音一直没有再见过荷珠。
不过她很快就要见到荷珠了,因为明日就是霍澜音和周荷珠的生辰,她要做一座桥,将荷珠与名媛的圈子接起来。
一整天,霍澜音都在记忆地图。暮色四合,她停下笔,终于能够一丝不差地将复杂的地图默画下来。
霍澜音的脸上终于露了笑。
“姑娘就是要笑,笑起来多好看!”莺时说。
霍澜音将画好的地图卷起来递给莺时,吩咐:“拿去烧掉。不要让旁人瞧见,也不要与任何人提起我最近在画这些东西。”
“晓得了!”
“对了,钱妈妈怎么样了?”霍澜音问。
钱妈妈被罚跪三天三夜,应当跪到今天早上。
“这个……”莺时的目光有些躲闪。
霍澜音心中一沉,问:“西院夫人给她求情了?”
府上两位夫人,赵氏住在东院,宋氏住在西院。
莺时点了点头,说道:“钱妈妈也是运气好,今冬一直下雪,等她罚跪倒大晴天。只从昨天下午才开始刮风冷起来。昨晚钱妈妈昏倒,夫人让人把她抬回了屋。不过我听说钱妈妈如今也不太好,腿脚定然会留下病根的!”
霍澜音垂着眼,轻叹了一声,倒是不太意外。钱妈妈是宋氏从娘家带过来的,是从小就用的。宋氏不是个有主意的人,这些年宋氏与赵氏争斗,钱妈妈给宋氏出了不少主意。若是没钱妈妈,宋氏恐早就被赵氏踩在脚底下。
“音音,府上给你送来了明日要穿的衣裳,来瞧瞧。”姚妈妈抱着盒子含笑进来。
霍澜音还没来得及看,小豆子就来请人了。
第11章
霍澜音刚走出小院子,迎面撞见正往这边来的周荷珠。霍澜音扫了一眼周荷珠身上的草绿色斗篷。这件斗篷是宋氏上个月给霍澜音做的,丫鬟送来时,荷珠曾连连夸赞十分好看。霍澜音还一次未曾穿过。
霍澜音收回视线,问:“你是来找我?”
霍澜音打量周荷珠的时候,周荷珠也在上下打量着霍澜音。霍澜音身上穿着茶白的旧斗篷。周荷珠知道这件斗篷一点都不御寒,跟她现在身上的这件草绿色的斗篷没法比。尤其是有风的时候,寒风能轻易吹透斗篷。这件斗篷曾是周荷珠穿了两个冬天的,她还记得当初拿了霍澜音给她的赏钱,她咬了牙才舍得买。
“母亲让我找你,多问问明日生辰宴的事情。不过看你似乎有事要出去。”周荷珠说道。
“是去大殿下那里。”
“那是耽搁不得。”周荷珠点点头,向一侧退了一步让开路。
霍澜音轻轻颔首,也不再多言,继续往前走。
周荷珠忽然说:“虽然这件斗篷没有那么御寒,可是我喜欢得很。因为是第一件我自己去挑买的斗篷。那时候我抱着它心想以后好好伺候姑娘,可以得更多的赏钱,说不定还能买更暖和的。”
霍澜音背对着周荷珠,听她说完这些。她回过头望着周荷珠,询问:“二姑娘是想留着做个念想?”
周荷珠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抬眼对上霍澜音的目光,问:“可以吗?”
霍澜音低头解开胸前的系带,将斗篷脱下来,递向周荷珠。
周荷珠望着霍澜音脸上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接。
一旁跟着霍澜音的姚妈妈望着周荷珠,欲言又止。这些日子,她没有再见过这个养了十六年的“女儿”,今日见到,周荷珠也是一眼不曾望向她。或许这孩子还会因为叫一个乳娘十六年亲娘而觉得耻辱。姚妈妈只能沉默跟着霍澜音转身离开。
周荷珠抱着那件茶白色的斗篷,目送霍澜音走远。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鸢时不解地问:“姑娘,这件斗篷已经很旧了,您真要留着?”
周荷珠捧着斗篷送到鼻前闻了闻,上面有好闻的香味儿,那是霍澜音的味道。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把斗篷递给鸢时,道:“拿去扔了吧。”
她拉紧身上这件草绿色斗篷的衣襟,脚步匆匆地往回走。
鸢时想了想,小跑着追上周荷珠,笑着说:“姑娘,您就别理她了。反正您很快就要嫁到沈家去……”
今年冬天真的很冷,从未有过的寒冬。
又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落在霍澜音的青丝上。
“要不,我回去再给你拿件棉衣吧?”姚妈妈说。
“不用了。不冷。”
霍澜音心平气和地走进望霄院。一个清秀的姑娘脚步匆匆往外走,怀里提着几包药。霍澜音多看了两眼她手中抱着的药。擦身而过,霍澜音不由停下脚步,问姚妈妈:“你可见过这个人?我怎么瞧着眼生得很,不像府里的丫鬟。”
姚妈妈摇头:“是眼生,以前没在府里见过。兴许是大殿下这边的人吧。”
霍澜音没说话,沉默地往里走。她瞧着那姑娘怀里抱着药,不由想到前段时日以药为饭的日子。
霍澜音心里惊了一下。
莫不是大殿下真的要重新喂出一个新“药引”来?
霍澜音心里怦怦跳着,加快几分。
是因为她生病了,有几日没过来?还是因为卫瞻厌恶她?
霍澜音不由不安起来。她连逃跑的几条路线都烂熟于心,倘若最后卫瞻对她不满意换了个女人,不带她离开西泽……
霍澜音刚思索着,忽听见屋子里好像什么瓷器摔碎的声音,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像是桌椅被踢倒的声音。霍澜音赶忙加快了脚步赶过去。推开房门,目之所及一片狼藉。
奚海生和小豆子两个人合力将卫瞻压在椅子上,林嬷嬷和江太傅用沉重的铁链一圈一圈将卫瞻捆绑在椅子上。
“这是怎么了……”
霍澜音话音刚落,卫瞻忽然发力,围在他身边的四个人顿时被震开,而那沉重的铁链也被震得寸寸断裂。
卫瞻喉间发出古怪的嘶吼声,像咆哮的野兽。他横冲直撞地朝门外跑去。
“拦住他,不能让他跑出去!”江太傅急喊。
立在门口的霍澜音瞧见卫瞻冲过来,他今日没有戴帷帽,只带着张牙舞爪的面具,露出一双猩红的眼。他的瞳子黑得骇人,眼白却是如血的红。
霍澜音吓得转身想跑,却因为江太傅的话不得不鼓起用力拦在那里。她知道这以人为药的偏房是江太傅所做,倘若她这个时候躲开,恐怕江太傅更要换人。
霍澜音想也不想,鼓起勇气张开双臂牢牢抱住卫瞻的腰。
隔着厚厚的衣料,霍澜音也因卫瞻身上的寒意打了个寒颤。卫瞻整个人像一块冰,寒冷得毫无人的温度。
卫瞻咆哮着抓住霍澜音的腰,霍澜音立刻觉得腰间火辣辣得疼。卫瞻的力气很大,仿佛轻易能够捏断霍澜音的腰。
“闪开!”奚海生爆喝一声,拉开慌了手脚的姚妈妈,手中的长剑朝着卫瞻的手臂划下去。
几层衣料划破,皮肉亦划破。黑色的血顺着伤口淌下,湿了霍澜音的衣裳。
卫瞻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捏着霍澜音细腰的手慢慢松开。整个人像是忽然失了力气,无力地靠在霍澜音身上。他垂着头,下巴搭在霍澜音的肩膀。
霍澜音回头望了一眼身上沾染的黑色血液,一阵后怕。
不过卫瞻终于停了下来,屋子里的人同时松了口气。
奚海生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再这么下去,早晚控制不了殿下。”
卫瞻突然咳嗦了一声,霍澜音的心跟着瞬间揪起来,生怕卫瞻再一次失控。她又一次听见卫瞻喉间发出古怪的声响来,然后是卫瞻吸了吸鼻翼的声音。
卫瞻阖着眼,随手一抓,抓住霍澜音的后衣领,凑近嗅了嗅,然后不耐烦地说:“臭。”
霍澜音顿时松了口气。
卫瞻的声音阴沉中带着丝沙哑的疲惫:“艹,这回又是谁砍我?”
奚海生板着脸,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卫瞻搭在霍澜音腰际的手垂下去,整个人也逐渐失去了意识。霍澜音急忙扶了一把。
“扶殿下坐下。”
江太傅叹了口气,转身去拿桌上的药匣,给卫瞻包扎伤口。他扫一眼满地的狼藉,默默用纱布一圈又一圈裹上卫瞻的伤口。
眼前不由浮现曾经那个俊朗儒雅的少年郎,又是一声叹息。他这一生桃李遍天下,却唯以卫瞻为傲。
最后一层纱布裹好,他抬头看向昏迷中的卫瞻。唯愿他能变回曾经的模样。
小豆子和奚海生扶着卫瞻到房中躺下,霍澜音也被留在了那里。
霍澜音看着床榻上的卫瞻,心里不由有些害怕。
小豆子瞧了出来,说道:“夫人别担心。殿下今日既然已经发作过,便不会再发作了。殿下眼下昏迷,等下清醒时恐又要无法入眠,所以请夫人留下作伴。”
霍澜音轻轻颔首,晓得这是她的任务。
小豆子和奚海生退出去之前,放下了窗前的帘幔。
霍澜音坐在床边,若有所思地望着昏迷中的卫瞻。
“是什么邪功把你变成这样的呢?你又为什么要去修炼邪功?”霍澜音喃喃轻语。她的确想不通,一个本就十分优秀日后要登基为帝的太子爷为何要冒险修炼邪功。难道真的如传闻所言只为了讨陛下欢心?霍澜音总觉得不可信。
霍澜音起身吹熄了屋内的蜡烛,而后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距离卫瞻稍远些的地方躺下。明日要早起忙着生辰宴,她晓得如今西泽很多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她得打起精神来应对才好。
霍澜音盼着身侧的卫瞻一直睡着,可还没等她睡着,卫瞻就醒了过来。
卫瞻睁开眼睛,目光很空,面无表情。他心里有一团火,烧得他变得暴躁与愤怒,恨不得一拳拳砸下去。
“殿下?”
卫瞻偏过头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眼前浮现傍晚时遇见的那个清秀姑娘,危机感让她小心翼翼地抬手,将手搭在卫瞻的手背,语气温柔:“殿下可觉得伤口疼?”
卫瞻没什么反应。
霍澜音轻轻支起上半身靠近卫瞻,青丝垂落,落在卫瞻的喉间。她假意一个不小心,身子栽歪了一下,伏在卫瞻的胸口。
“可是压到殿下的伤口了?”霍澜音的声音又软又急。
霍澜音慌忙在一片黑暗里摸索,摸到卫瞻的胸口,指尖儿轻轻抚过。
卫瞻忽然开口:“你勾引男人的手段真拙劣。”
霍澜音一僵,抿抿唇,才开口:“第一次尝试,是不太会。下次会努力些的。”
“呵。”卫瞻冷笑了一声,擒着霍澜音的手腕,把她纤细的玉指在掌中把握,说道:“说吧,什么目的。”
霍澜音忍着发烧的双颊,强自镇定地说:“承欢。”
卫瞻又是冷笑了一声,道:“算了吧,不是死鱼就是哭哭啼啼。你哪儿欢了?”
霍澜音硬着头皮说:“初时怕些,后来回味却觉妙不可及。的确是欢的。”
“哈。妙不可及。”卫瞻拍了拍霍澜音的脸,“成。”
霍澜音很快被卫瞻压在身下,她打定主意好好表现,该迎合的时候迎合,该叫出声的时候要叫,该咬他的时候就咬。
第12章
可是到最后,霍澜音还是哭了。有了前两次的经历,她原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却不想被卫瞻一次又一次翻来覆去,真正成了案板上的鱼。她想喊停,却不肯求饶,恼得不管不顾对卫瞻又打又咬。
她香汗淋漓喘息着趴在床榻上,卫瞻捏着她的下巴,问:“欢吗?”
霍澜音咬唇,嘴硬:“欢!”
“妙不可及?”
“……不可及。”
“成。”
然后,霍澜音又被卫瞻捞了起来。
当霍澜音终于被卫瞻放开,她阖着眼蜷曲着缩在床侧,只觉得腰侧疼得厉害,腿上也没什么力气,整个人都乏得很。
后颈一凉,霍澜音知道那是卫瞻的面具。他的靠近,让她不由身子立刻紧绷起来。不会吧……这人不知道累的不成?
卫瞻挑开霍澜音落在脸颊上的凌乱青丝,宽大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脸颊。他的掌心有很明显的疤痕。虽然霍澜音看不见,可是触觉让她晓得他掌心的疤痕定然可怖得很。
卫瞻倚坐,抬起霍澜音的头,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慢条斯理地抚着霍澜音的脸。他是无意间发现的,这女人的脸蛋过分柔嫩。当然了,她整个人都是柔嫩的。美味入口即化,美人入怀即酥。卫瞻的拇指沿着霍澜音的下巴捻过,抚着她的轮廓。凭借着掌中的轮廓,去猜这个女人的五官模样。
还是不要太丑吧?
要不然会影响下一代的长相啊。卫瞻摇头。算了,她吃了那么多的药,生什么生。
江太傅曾一本正经对他说:“未免殿下沉迷女色,最好挑选姿色平平之人。”
嗤,谁知道这老头儿是不是挑个丑八怪。不过这女人身娇声软,不掌灯,倒是无所谓。
卫瞻也有些倦了,打着哈欠躺下来,顺手拍了拍霍澜音的脸,问:“还不走?天亮了。”
已经天亮了?
霍澜音心里“咯噔”一声,她今天可是有事情的。她慌忙起身下床,双腿发软,不由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妙不可及——”卫瞻在她身后拉长了音。
霍澜音不理他,假装没有听见,匆匆穿上衣服,小跑着到门口拉开门,晨曦的光照在她的身上。卫瞻眯着眼睛,从被风吹起的床幔缝隙间瞟了一眼霍澜音的背影。被风吹起的床幔再次落下来,遮了视线。卫瞻挑开床幔时,霍澜音已经迈出门口将门关合。
没看见。
卫瞻摘了面具随手一扔,四仰八叉地躺下,呼呼大睡。
见霍澜音出来,姚妈妈赶紧从耳房出来迎上,低声问:“怎么这么迟?再回去梳洗一番恐要去晚了。”
霍澜音没说话,脚步匆匆。若不是卫瞻提醒她已经天亮了,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
回去之后,霍澜音将莺时和姚妈妈撵了出去,独自沐浴。她实在是不想被她们两个看见她身上的痕迹。卫瞻总喜欢捏着她的细腰,使得她的腰间红了一大片。这回连腿上和胸前也是红的,触目惊心。
霍澜音沐浴后穿上宋氏送来的浅红色襦装,绕出去时没见到姚妈妈和莺时,转而去小厨房寻她们。
“莺时,你帮我把这碗长寿面悄悄送给荷珠。”姚妈妈小声说。
莺时嘟囔:“她现在飞上了枝头未必会吃这个……”
“我晓得的,她吃不吃都没关系。送去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不要让旁人知道,别给她带来麻烦,只说是大厨房送过去的。你与鸢时有些交情,托她帮帮忙。对了,也别让音音知道,免得她心里不舒服……”
霍澜音假装没有听见,悄悄离开,回到堂厅,等姚妈妈端着长寿面进来,她笑着吃了。时辰着实不早,她匆匆吃了面,带着莺时往宋氏住的西院去。刚迈进院子,就听见屋子里热闹的笑声。周家的几位表姑娘已经到了。
钱妈妈还在养伤,丫鬟为霍澜音挑起帘子。
霍澜音迈进门槛,屋子里的笑声一瞬间消失。
周荷珠回头看向霍澜音。周荷珠穿了一身大红的襦装。霍澜音扫了一眼周荷珠身上的裙子,收回视线。这条裙子是霍澜音自己设计的,甚至袖口和衣襟的绣纹都是她自己绣的,为了生辰宴上穿。
这条裙子的确在生辰宴上穿了,却穿在了周荷珠身上。即使与周荷珠并不合身。
不止是这条裙子,就连今日生辰宴的摆设、请柬、膳食,都是霍澜音精心为自己设计的。因为到了来年秋天,她便会出嫁。这是她留在周家的最后一个生辰,才用心想了那么多花样,请了好些人来。
宴席如期,主角却不是她。
周家表姑娘宋婉茹笑着说:“澜音姐姐怎么来得这么迟!”
一旁的宋婉晴掩唇讥笑了一声。
宋婉茹看了姐姐一眼,愣了一下,又重新笑起来,对霍澜音道:“澜音姐姐,你快来看呀!姑母把那件传家宝送给荷珠做生辰礼啦,你瞧瞧是不是可好看?”
霍澜音望向周荷珠面前小几上摆放的孔雀蓝釉妆奁盒。霍澜音喜欢收集古玩,从小就喜欢这件宋氏陪嫁的古物。宋氏一直没舍得给她。
“是,很好看。”霍澜音走过去,探手去摸。她的指尖儿还没有碰到妆奁盒,宋婉晴忽然开口:“你可当心些,别弄坏了。”
霍澜音便收了手,看向宋婉晴,平静道:“表姑娘说的是。”
听见霍澜音称呼姐姐表姑娘,宋婉茹一时不解。才十一岁的她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隐约明白了点什么,闭着嘴巴不再说话了。
宋氏自然晓得霍澜音一直很喜欢这个孔雀蓝釉的妆奁盒,甚至几次央求送她。宋氏一直没舍得给,如今是觉得对荷珠愧疚,才拿来送了荷珠。瞧着霍澜音望着妆奁盒的眼神,宋氏不由有点心疼。
眼前浮现以往每年的今日,她陪着霍澜音庆贺生辰的场景。这么一回忆,心里更是酸得难受,不禁想着今日也该给霍澜音准备点礼物才好。这般想着,她摸上了腕上的翡翠玉镯。这玉镯虽不如送周荷珠的妆奁盒昂贵,可也是她的佩戴多年的陪嫁。
宋婉晴忽然开口,笑着问:“姑母,今日怎么没瞧见钱妈妈?”
宋氏愣了一下,想到如今不省人事的钱妈妈。再看向霍澜音时,宋氏皱了眉。这孩子怎么能这么狠心?难道真的是因为奴籍的骨血让她毫无善念?她摩挲着翡翠镯子的手默默放下了。
一直看戏的周家大姑娘周静兰打了个嗝。
周玉清这边的表亲王嘉瑜朝霍澜音招手,说:“音音,你上次送我花样我有些地方没弄明白,趁着宾客还没到,快来与我仔细说说。”
算是为霍澜音解了围。
不多时,宾客陆续来府。周家的姑娘,甚至是表姑娘都是主人,都要去迎接。
宋氏原本想着让霍澜音带着周荷珠与来宾一一打招呼,可王嘉瑜一直拉着霍澜音说话。虽然王嘉瑜也是表亲,可其父官职很高,宋氏也与她关系一般,不方便抹她的面子。至于赵氏的女儿周静兰,自然是指望不上的。宋氏只好央了宋婉晴和宋婉茹陪着周荷珠。
王嘉瑜拉着霍澜音悄悄走到院子里的角落,避开了旁人的视线。
“表姐是有话要与我说?”霍澜音问。
王嘉瑜身量娇小,人也温柔淑娴。她拉着霍澜音的手,柔声低语:“我早想着来看你,可最近大雪不歇,路上实在难行。你不需要多说,我也晓得你现在的处境。姐姐只问你可有日后的打算?”
日后的打算自然是有的,可却不是三言两句能够说清楚的。更何况卫瞻一行暂住周家的事情,也没有很多人知道。霍澜音也不确定王嘉瑜可从他父亲那里听说此事。
霍澜音点点头,说道:“多谢表姐记挂,我心里都有为自己打算的。”
“能有什么打算呢?你的好姻缘没了,连宋婉晴都能明着踩你。更别说今日来参宴的人里有多少是冒着雪来看你的笑话。”王嘉瑜悠悠叹了口气,“幸好舅舅没让你离开周家,还给了你养女的身份,倒也不至于被旁人太欺负。”
霍澜音晓得这个表姐的性格,她既然这么问,定然是有要事要说。霍澜音目光不经意一扫,看见王嘉瑜的庶兄王景行立在远处的抄手游廊里,正遥遥望向这边。
王嘉瑜顺着霍澜音的视线看了一眼,问道:“澜音,你觉得我庶兄如何?”
霍澜音惊讶地看向王嘉瑜。
“实不相瞒,二哥哥中意你已久,只是身份差异一直不敢表露。他虽然是庶出,可自幼一起长大,你知他为人。他手里也有几间进账不错的铺子,总归是吃穿不愁。我家里的情况你也晓得,没有刁钻的恶婆婆,也没有勾心斗角的妯娌。我与你说这些话不仅仅是我和二哥哥的意思,也是得了母亲的首肯。只要你点头,我们家里都是欢迎你的。”
霍澜音望向王景行,王景行背在身后的右手微微攥紧,莫名紧张起来。他自幼遥遥望着的表妹宛如苍穹皓月,是他不可采摘与企及的。如今一场变故,他的皓月落入泥潭。他在心疼之余,那颗死潭般的心不由活了起来。这是他离她最近的机会,他想将她娶回来捧在手心里宠着,再不让她受风雨之摧……
王家人的面孔一张张浮现眼前,不需多想,霍澜音晓得这是多好的归属。
第13章
王嘉瑜仔细瞧着霍澜音的脸色,柔声说道:“澜音,兴许是我唐突了。不过我希望你不要觉得我们家是在趁人之危。”
“没有,这怎么会是趁人之危。”霍澜音急忙解释,“我晓得你的好意,也晓得姑母家中和睦不知是多少女儿家的如意归宿。我如今的境况,你们家这不是趁人之危,分明是来救人于水火的。只是……”
王嘉瑜笑了起来,拍着霍澜音的手背,道:“你不要急着答复我。这种终身大事哪有想都不想就做决定的?今儿个我只不过是来透个信儿,你回去仔细想想。倘若日后真能亲上加亲,也当由我母亲亲自上门才算不失体统。”
霍澜音还想说话,听见了脚步声,还有宋婉茹悦耳的笑声:“澜音姐姐,嘉瑜姐姐,你们两个怎么躲在这里说悄悄话!”
宋婉茹提裙,小跑着过来,一手挽着霍澜音一手挽着王嘉瑜,笑呵呵地说:“两位姐姐说什么悄悄话呢?我也要听!我也要听!”
“随便说说话而已。”霍澜音温声说道。她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抄手游廊,王景行已不在那里。
逛园子的姑娘们,莺莺燕燕。其他人也跟着宋婉茹朝这边走过来。一行人站定,两相见过,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话,一个小丫鬟从远处小跑着过来递给周荷珠一张单子,小声说:“姑娘,夫人让您瞧瞧可还缺了什么。”
周荷珠扫了一眼,摇摇头:“回去禀告母亲什么都不缺。”
人群中有人特别惊讶地问:“荷珠,你居然识字的?”
她刚说完,有些尴尬地捏着帕子掩唇,小声说:“我没别的意思,是夸你呢,夸你做丫鬟的时候还知道读书识字。果然是千金之躯,和那些假的就是不一样。”
“不忙的时候会看看书。”周荷珠说着,望了霍澜音一眼。
身为一个丫鬟,她本来是没什么机会读书的。是霍澜音教了她识字诵诗。
霍澜音低着头,与矮了一头的宋婉茹说话,似乎对这边的对话浑然不觉。
今日来的宾客里不乏不怀好意者,其中有一个容貌俏丽的姑娘瞥了霍澜音一眼,悠悠道:“澜音,你躲在这里,该不会是不好意思见我们吧?”
她自问自答:“也是。曾经被人围着转,现在要当丫鬟了。唔,也不对。周家没让你当丫鬟。挺好心的呢。”
她又去拍了一下周荷珠的手臂,笑嘻嘻地说:“荷珠妹妹,你怎么那么好心呐。给她当了那么多年丫鬟。现在也该各归各位,让她伺候你才成。”
另外一个姑娘接话:“我记得去年生辰宴刚好是及笄日,排场可不比今日小。那天也挺冷的,我还记得荷珠端着茶水跑来跑去,手上都有冻疮呢!”
她瞧瞧周荷珠的手,又盯着霍澜音的手看。霍澜音的手长得极好,美人腕美人指美人尖。
“岂止是冻伤了手?是赵夫人还是孙夫人打翻了茶水来着?泼水成冰的天儿,荷珠妹妹跪在地上擦茶渍呢。哎,我可怜的荷珠妹妹,这些本来都不该是你做的事儿呐!”
往日与霍澜音交好的几位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围。唯霍澜音脸上没什么表情,好似完全听不出这些人的弦外之音,又好似没了往日的傲气听天由命。
几位姑娘用力挑拨,把话头递到了周荷珠面前,等着她报复霍澜音。可是周荷珠摸着腕上的镯子,走神了。
宋婉晴忽然开口:“澜音,我们走了这么久也的确是渴得很。你就帮忙给我们端一壶茶水来吧。”
宋婉晴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的表情不由微妙起来。
宋婉晴可是周家的表姑娘,半个主子。她的意思岂不是代表了周家对霍澜音如今的态度?周荷珠这个废物不敢说话,宋婉晴这半个周家人开口也是可以的。
王嘉瑜等担忧着霍澜音的人都皱起眉来,那些今日过来看笑话的人则是忍不住笑。
周荷珠忽然开口:“鸢时,你去。”
讥笑着的几个人不由怔了怔,有人阴阳怪气地幽幽开口:“荷珠,你现在是周家千金,不是她的丫鬟了,用不着维护她咯。”
“荷珠。”宋婉晴皱着眉,带着些警告意味地喊了一声。
周荷珠假装看不懂宋婉晴的暗示,说道:“婉晴表姐,麻烦你先帮我招待宾客。我与三妹妹有些事情先走一步。”
她拉住霍澜音的手腕,扯着她转身大步离开,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人。
霍澜音侧过脸望着周荷珠脸上微怒的表情,平静地收回视线。意外是有一点点,也只是一点点罢了。
毕竟是她自小就认识,贴身放在身边的“心腹大丫头”。
周荷珠拽着霍澜音走进僻静的西北角梅园,才使劲儿甩开了手。她生气地说:“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霍澜音问。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从来不肯吃亏,傲得很。谁给了你一个白眼你都要报复回去。你刚刚在做什么?拿出忍气吞声的样子给谁看?等着谁给你解围?”周荷珠语速极快,越说越是恼怒。
周荷珠生气,气的是自己。她分明知道这是霍澜音的试探,可是她还是没忍住帮了她。她从小就是霍澜音的丫鬟,为奴第一条就是护主。即使到了现在,她可以在宋氏面前说霍澜音的狠话,可是看着别人欺负曾经的主子,她心里还是想撕烂了那些人的嘴。
“你是觉得我在等你站出来帮我?”霍澜音唇畔勾起一抹极浅的微笑来,虽这样问,脸上的表情却好似默认。
周荷珠“哼”了一声,道:“霍澜音,这世上最了解你心意的人是谁?”
霍澜音竟然真的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应该是你。”
周荷珠睁大了眼睛瞪着霍澜音好半晌,才又开口:“王嘉瑜与你偷偷摸摸说什么?是不是要帮你牵线说亲事?”
她不等霍澜音回答,继续压低了声音,急急说:“我不管你是随便找个人嫁,还是跟着大殿下走。我都要警告你,尽快离开我的视线!要不然……要不然我早晚会控制不住嫉妒和愤恨报复你!霍澜音,有多远滚多远你听见了没有?”
周荷珠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霍澜音表情淡淡,与周荷珠形成了鲜明对比。她问:“那你觉得我可了解你?”
周荷珠瞪着霍澜音半晌,才说:“今天看你笑话的人多得很,你老实在角落里缩着,我不想看见你!”
她转身就走。
“今日来看你笑话的人也不少。”霍澜音说道。
周荷珠停下了脚步,身后传来霍澜音的声音:
“宋婉晴的为人不必我多说,宋婉茹年纪小看着天真烂漫,实则没有表面那么蠢。”
“王嘉瑜举止得体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只是她与人相交都会保持一定距离。你可放心与她相交,也要多学学她,但难成真正贴心姐妹。”
“赵家二姑娘是个老好人,她最会趁着眼下许多人挖苦你时向你示好。蜜语听听就好,不是真的善意。”
“刘家大姑娘说话不受听,可没坏心。”
“苏家六姑娘瞧着是个泥人,但是和家中庶妹不和。在她面前,尽量不要提起庶出的姑娘……”
霍澜音淡淡述说了一些人,最后顿了顿,又说:“你说话的时候记得语速慢一些,也要有底气一些。”
周荷珠转过身,使劲儿推了霍澜音一把,让她的后背撞在身后的梅树。纷纷扬扬的红梅落在两个人之间。
“要你管!”周荷珠恶狠狠地丢下这三个字,转身就跑。
霍澜音望着周荷珠跑开的背影,却笑了。
周荷珠跑了好远才脚步慢下来,低着头去看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她从小与霍澜音一起长大,又是同一日生辰。每年的今日,霍澜音都会送她些小玩意儿。她也动过心思,想送霍澜音生辰礼物,可总觉得会被瞧不上。今年,她终于拿出积攒了好久的月钱买了这个镯子打算送给霍澜音。可惜还没送出去,两个人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荷珠,你怎么在这儿?”
几个闲聊的来宾瞧见周荷珠,朝她走来。周荷珠立刻收起心思,打起精神来招待。一边带着几位姑娘参观周家的景儿,一边说说话。
卫瞻补眠了一个多时辰醒来,正打算出府办些事情。他看着周家热闹的情景,不悦的皱起眉。他听觉极佳,还没见人影,就能听见一群女人的叽叽喳喳。
更烦躁了。
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的妙龄女郎们结伴从假山后面绕过来。卫瞻随意扫了一眼,瞧见花里胡哨的一大片,觉得更烦躁了,转身就走。
“周二姑娘,这可是我第一次来你家,你可得带我多转转才好……”
卫瞻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周二姑娘?
卫瞻回忆了一遍江太傅说过的话——
“……早就听闻周府二姑娘身带异香,已是最好中和药味之人。”
卫瞻转身。
“周二?”卫瞻慢悠悠地吐出这两个字,皂纱后的眼睛眯起来,望向前方假山旁那坨花花绿绿。
周荷珠笑着点头答应。
离得有些远,卫瞻听不清周荷珠说什么,可看那些人反应,确定周荷珠正是周二。
卫瞻上下打量着周荷珠。
也还成吧,至少没想象中那么丑了吧唧。
第14章
霍澜音被周荷珠拉过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没带丫鬟。她独自在梅园里停留了好一会儿,也算是躲清静。她微微抬着下巴,去瞧日头,晓得要不了多久要开正宴,再缺席恐怕不好,这才离开梅园,往前面去。
“澜音姐姐,在这里瞧见你可真是太好啦!”
霍澜音回过头,看见沈辛月迈过月门。她瞧上去微喘,像脚步略急。沈辛月是沈家幺女。至于沈家,是曾与霍澜音议亲的沈家。
霍澜音扫过沈辛月身后,见她独身一人,略惊讶,问:“你怎么自己在这里?”
“我和姐妹们在逛园子瞧雪景呢,不过是回母亲身边一趟,再去园子就迷了路。这附近竟然是连个丫鬟都没有。不过幸好遇见澜音姐姐啦。”沈辛月说着朝霍澜音走过来,亲昵地挽住霍澜音的手腕,又小声抱怨了一句:“这儿怎么那么清净,连个下人的身影都没有的。”
霍澜音解释:“一到了冬天家里西北角很冷,只有一处梅园,本就清净。何况今日这么多宾客,下人都去前头伺候着了。倒是怠慢了你。”
“梅园?雪日赏梅最好啦。你带我去瞧瞧好不好?”沈辛月眨巴着眼睛望着霍澜音。
霍澜音点头答应,说:“不过一会儿就要开宴,咱们不能久留。”
“知道啦!”
沈辛月开开心心地挽着霍澜音的手腕往梅园去,可刚走进梅园没多久,她就松开了手,脸上的笑也没了,眉眼揪起来,一副歉意的样子。她向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地说:“澜音姐姐,我骗人了……”
霍澜音皱眉,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转身,果然见到沈肆欢慢悠悠地从梅林另一侧走出来。
冬日雪路难行,今日来的未出阁姑娘大多都是由兄弟相送。霍澜音倒是没想到送沈辛月的人会是沈肆欢,不过瞧着这兄妹俩来的这一出,霍澜音也了然。
沈肆欢朝这边走来。这样冷的天,他没穿棉衣和大氅,只穿了一身青色的长衫,衣襟和袖口绣着竹纹,腰间悬着一支竹笛。其貌俊朗自是不必说。
君子如玉,西泽有双。一是霍澜音曾经的兄长周自仪,另外一个便是眼前的沈肆欢。二人皆是文采卓绝,风度无双。周自仪不在府中,正是奔赴京城准备开春的科举。不过沈肆欢与周自仪不同,他无心仕途,宁愿饮酒成诗,赏花赋笛。
沈辛月苦着脸:“澜音姐姐,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我要是不帮忙四哥就要把我和人私会的事儿告诉别人了!”
“和人私会?”霍澜音看向沈辛月。
沈肆欢轻笑了一声。
沈辛月一惊,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嘴,眼儿也瞪得圆圆。她怎么自己说出去了?她结结巴巴:“我、我先走了,你们聊!”
“你别走。”
霍澜音和沈肆欢异口同声。
以霍澜音和沈肆欢的关系,实在不该再相见。若是孤男寡女独处更是不应该,沈辛月留在这里,若是被旁人撞见,倒也不会太尴尬。
霍澜音回过身,朝沈肆欢行了一礼,规矩地开口:“沈四公子。”
沈肆欢懒散靠着一株梅,他笑,说:“你知道我今日寻你的缘由。到底是不死心,想来问个究竟。”
霍澜音抬眸对上沈肆欢的含笑的目光,平静说道:“也请沈四公子明白我的难处。不要再托小厮送信于我,我不方便再收。”
“为何?”沈肆欢站直身,朝霍澜音走过去。
当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有三步时,霍澜音向后退了一步。沈肆欢也不再向前,他扯起一侧唇角,笑问:“你的身世与你我婚事何干?”
“与沈四公子自幼定亲的人是周家二姑娘,不是澜音,澜音如今在周府行三。”
沈肆欢“唔”了一声,似乎考虑一下,才问:“倘若我辞了这门娃娃亲,再重新登门求娶又如何?”
沈肆欢自小就知道自己和霍澜音有婚约。他倒也不是有多喜欢霍澜音,只是霍澜音毕竟是西泽第一香美人。霍澜音和曾经做了十六年丫鬟的周荷珠放在一起,他是傻子才会选周荷珠。
“不如何。”霍澜音直视沈肆欢的目光。
“理由?”沈肆欢再问。
“我看不上你。”
沈肆欢眉目间春意盎然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片刻之后,他迅速整理了脸上的表情,重新笑了起来。
“呵,你这算不算是逃婚?或者说抛弃我啊?”
“算是吧。”霍澜音想也不想地回答。
沈肆欢脸上的笑意更甚,他忽然朝霍澜音伸出手。霍澜音立刻再次向后退了一步,不过还是迟了一瞬。
沈肆欢捻起落在霍澜音发间的一片红梅,红梅在他指间翩翩而落。他笑,说:“别怕,我沈肆欢没那么小肚鸡肠,还不至于恼羞成怒动手打你。”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郑重道:“沈四郎,你我有缘无分,既然缘分已经断了,不必再强求。至于你是不是要娶我二姐姐都与我无关。我只是希望,倘若你真的对我二姐姐不满,也别把事情做得太难看。而倘若你允了这门婚事,日后万望好好待我二姐姐。澜音在此谢过了。”
霍澜音微微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就走。
却又在转身后愣住了。
王嘉瑜和王景行站在不远处,在他们旁边还有一个周府的领路小厮平安。霍澜音多看了一眼那个小厮——他是周府管家和钱妈妈的儿子。
沈肆欢轻咳了一声。
发怔的沈辛月立刻回过神来,提高了嗓门:“澜音姐姐,我和哥哥来看梅,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你刚刚不是说要去前头?你去吧,我和哥哥再转转!”
“好。”霍澜音也不多说,朝着王家兄妹走去。
沈肆欢瞧着霍澜音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原本只是二选一择优的问题,如今怎么反倒觉得更有趣了?
让霍澜音忧愁的不是被王家兄妹撞见,而是被平安撞见。平安定然会告诉钱妈妈。谁知道钱妈妈会不会从中作梗?若是瞎嚷嚷传来传去,传到了周荷珠耳中,还不知道她怎么想。
“表姐,表哥。”
霍澜音目光扫来时,王景行规矩地点了下头。
王嘉瑜笑着说:“看你被荷珠拉走,不由有些担心,想过来看看。而且瞧着天色有些阴沉,恐怕一会儿要下雪。担心你挨冻再淋雪。”
王嘉瑜拍了拍臂弯里的斗篷,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王景行一眼。
——送棉衣是王景行的意思,只是他不方便,只好托王嘉瑜之名。
霍澜音道了谢,和王家兄妹一起往前头走去。
王景行不由回头望了沈肆欢一眼,刚好对上沈肆欢的目光。沈肆欢笑了笑,王景行颔首,收回目光。
霍澜音悄悄打量着平安的脸色,琢磨着该如今处理这事儿。眼看就要走到前院,迎面遇见一路小跑的莺时。
“姑娘!出事了!”莺时提起裙子,快步朝霍澜音跑来。
“怎么了?”霍澜音皱眉。虽然才十三岁的莺时不够沉稳,可也不会大惊小怪。
莺时看了一眼王家兄妹,把涌上嗓子眼的话咽了回去,重新斟酌了语句:“二姑娘本来和赵家、孙家等几位姑娘在院子里说笑闲聊,忽然有人将二姑娘扯走。二姑娘吓着了。”
“什么人那么大胆?”王嘉瑜惊了。
“那人戴着皂纱帷帽……”莺时冲霍澜音眨眼。
霍澜音顿时变了脸色,忙说:“表哥表姐,我先去前面看看。”
霍澜音顾不得别的急忙脚步匆匆地往前头跑去,她心里慌慌的,一边跑一边压低了声音询问莺时:“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呀!就是我刚刚说的那样!”
卫瞻快烦炸了。
他立在原地没动,那群花花绿绿一边说笑一边朝这边走来。别人都明着欺负这个周家二姑娘了,可她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
看得卫瞻烦躁。
妈的,怎么说也是他的女人。
他直接走上去将人拉走,可是刚一握上周荷珠的手腕,就发觉不是她。他松了手,懒得再理周荷珠,只想转身就走。
可是旁人不知道卫瞻的身份,周荷珠是知道的。她吓傻了,哆哆嗦嗦。跌在地上的时候,下意识地抱住了卫瞻的腿,结结巴巴喊出一句:“饶命!”
宾客陆续望过来,围过来。
卫瞻黑了脸,只想把她拎进一旁的湖里,洗洗脑子。
卫瞻这么想的,也打算这么干。即使湖里结了厚厚的冰。他刚捏住周荷珠的肩膀,周荷珠吓得直哭,不停地喊“饶命”。
“荷珠!”霍澜音匆匆跑来。
她气喘吁吁跑到卫瞻面前,双手死死握住卫瞻捏着周荷珠肩膀的手,喘息着说:“荷珠有什么地方惹了大……您,您别跟她计较!”
卫瞻暴躁地只想把这个扑过来的女人也一并扔进湖里。
可是这个声音,这个臭味儿,还有这个欲语还休的喘息声……
卫瞻目光落在握着他手腕的柔荑,他反手捏住了霍澜音的手腕,捏了捏。
哦,原来是这一只啊。
他抬眼,看向霍澜音的脸。
实话实话:“呦呵,这么好看的啊——”
眼前隔着一层皂纱,总觉得看不真切。卫瞻捏着霍澜音的肩膀,将她拉到身前,他俯下身来,帷帽的皂纱垂落抚过霍澜音的脸,把她的脸拉进皂纱里面,仔细地看。
人群响起一阵惊呼。因为皂纱挡着,旁人瞧着倒像是卫瞻把霍澜音拉进怀里亲。
第15章
卫瞻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连霍澜音的眼睫有几根恐怕都已数过。他视线下移,落在霍澜音的鼻尖。显然是被霍澜音鼻尖上偏左一点点的那一粒小小的美人痣吸引了目光。他弓起的食指沿着霍澜音的鼻梁自上而下滑过,指腹轻轻捻过那粒美人痣。很小,小到他的指腹并没有感觉到它。
霍澜音却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任谁也想不到在这样人多的场合,卫瞻会忽然将她拉近,完全无视了礼教规矩。霍澜音本来就因为卫瞻的动作惊了一下,当她撞进卫瞻的怀里,皂纱拂面后,她又被卫瞻的面具吓了一大跳。
皂纱之下,卫瞻佩戴着黑红色调的神兽面具。神兽呲牙咧嘴,凶神恶煞,可怖的獠牙似乎染着血。只露出卫瞻的一双眼睛,他的瞳子很黑,眼白却泛着红,但是并没有上次发作时那般殷红。
吓死个人!
霍澜音被面具吓呆,连卫瞻抚过她的脸,都暂且未反应过来。当她反应过来,迅速红了脸,分明早已过分亲密,可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当众靠得这么近,望着卫瞻暗红的眼睛,霍澜音还是心中怦怦。她慌忙想要后退,却发现卫瞻宽大的手掌压在她的后腰,将她禁锢在怀里,退无可退。
她上半身微微后仰拉开些距离,双手抵在卫瞻的胸口推着他,又慌又急压低了声音:“殿下,你快松开,很多人看着呢!”
没哪个姑娘家不在意名声的,霍澜音是真的急了,眼圈红红的。
卫瞻俯视着霍澜音的眼眸,有些惊奇她这双动人的潋滟明眸是如何在一瞬间泛了湿意,眼角红红。他的指腹捻了捻霍澜音的眼角,心想那天晚上她哭得泪水涟涟时眼睛也是这样宛如池中月般好看的?
“殿下!”霍澜音急急又喊了他一声,抵在他胸前的手更为用力地推了推。
卫瞻垂眼扫了霍澜音的攥成小拳头的手,压在她后腰的手松开,亦直起身。皂纱再次抚面,霍澜音向后退去,逃出卫瞻的胸膛。
周荷珠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惊惧地望着卫瞻。她又去看霍澜音,心里忽然很心疼。
人群嘈杂,议论纷纷。
霍澜音强自镇定,又向后退了一步,立在周荷珠面前。她张了张嘴,觉得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可耳畔都是来宾的窃窃私语,一时之间,她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手足无措。
“发生什么事了?”
周玉清和宋氏匆匆赶来。
“荷珠!”宋氏提裙,脚步匆匆赶过来,心急如焚地拉住周荷珠的手,红着眼睛问:“你没事吧?是不是吓坏了?我苦命的孩子……”
霍澜音向一侧退了一步,给挤身过来的宋氏让开位置。她慢慢垂下眼睑,刚刚那种窘迫慌乱的心绪竟也莫名淡了淡,变得没那么所谓了。
周玉清扫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再次询问可惊扰了卫瞻。
“你到底几个女儿?”卫瞻问。
“这……这说来话长。音音和荷珠幼时错抱,如今两个都是我女儿。”
“音音?”卫瞻念了一遍,看向垂着眼睛的霍澜音,皂纱后的眼睛又扫过宋氏和荷珠。
宋氏拉着荷珠的手,说道:“荷珠吓着了,衣服也脏了。我带她回去换身衣裳……”
周玉清摆了摆手。
宋氏微微屈膝,紧拉着荷珠的手转身匆匆离开,嘴里细声安慰:“没事儿了,别害怕,别害怕……”
她走前连看都都没有看霍澜音一眼。
莺时揪着眉头,赶紧从看热闹的人群里挤进去,她只是个丫鬟,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只是默默站在霍澜音身后。
周玉清看了霍澜音一眼,皱起眉。他遮掩了尊称,笑脸询问:“你这是要出府去?”
卫瞻随意地点了下头,皂纱遮挡,别人却不知道,他一直盯着霍澜音,看她长长的眼睫,看鼻尖上那粒特别的美人痣。
“我送你出府。”
卫瞻没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周玉清急忙跟了上去,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吩咐:“莺时,带三姑娘回去歇着。”
“是,老爷!”
周玉清又皱眉看了霍澜音一眼,急忙脚步匆匆地追上人高马大的卫瞻。
都走了,只剩下霍澜音,还有又担忧又无措的莺时。莺时还没来得及开口带霍澜音离开,今日参宴的来宾已经急忙把她们围住了。
“澜音,那个人是谁呀?”
——不停有人这样问。
霍澜音抬眼,看着围过来的人群,宽袖中的手微微用力地攥起,又松开。她浅浅笑着,忽略掉有些人脸上微妙的表情,强自镇定,从容地开口:“他是家中远房表亲。”
“表亲?我怎么不知道?”宋婉晴装出一脸惊讶的样子来。
宋婉晴是周府的表姑娘,她说不知道,看热闹的旁人脸色变得更加微妙。
沈辛月眨眨眼,悄悄冲沈肆欢扮了个鬼脸,笑:“四哥哥,澜音姐姐说看不上你,原来是有主啦!”
沈肆欢懒散靠着廊柱,望着远处被人团团围住的霍澜音,眼尾轻挑,勾出几分兴致盎然的趣味来。
王嘉瑜皱着眉,有些担忧地转过头望向王景行,她十分清楚二哥对霍澜音的钟情有多深。
“二哥?”她轻轻喊了一声。
王景行侧首看向她,低声恳请道:“还请三妹妹帮她解围。”
“二哥,你这是……”王嘉瑜轻叹一声,摇摇头,朝霍澜音走去。
“澜音,你说他是周家远房表亲?以前怎么没见过的?家住哪里呀?”
“就算表哥,也不能这样……”林家姑娘说了一半不再说,掩着唇一阵娇笑。她这一笑,又带起旁人的一阵嘲笑来。
还有人小声说:“以前竟不知道作风这么银浪,怪不得是乳娘生的……”
“低等奴才生的,不检点也正常嘛……嗤。”
霍澜音眉眼间得体的笑意不减,袖中的手却攥得指尖儿发红。当初她选择同意做卫瞻的药引时,不是没有想过有一日她与卫瞻的关系公之于众。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发觉自己还是承受不住。
她像是被所有人抛弃,孤身一人被围在这里,目之所及是一张张嘲讽鄙夷的脸。
“让一下,让一下……”王嘉瑜想要往人群里挤,可围着的人着实不少,一时之间竟没能挤进去。
“音音。”卫瞻声音低沉,听不出语气。
霍澜音怀疑自己听错了,转过头望去,竟真的看见卫瞻去而又归。
围着霍澜音看热闹的人同时噤了声,又偷偷去打量着见不到容貌的卫瞻。卫瞻大步朝霍澜音走过来,看热闹的姑娘们纷纷向两侧退开些,让开路。
霍澜音警惕地看着卫瞻一步步走近。她心里又气又惧,又带着一丝祈盼。
她应该气恼卫瞻的莽撞,可是当卫瞻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转身的时候,她温顺地没有一丝抗拒。
她真的好想逃离这里,一张张浓妆淡抹的靓丽脸庞将她围绕,只让她觉得是洪水猛兽。她想逃离这里,无所谓带她走的人是谁。
周玉清脚步匆匆地赶回来,看见卫瞻牵着霍澜音,他悄悄松了口气。他目光扫过人群,对角落里的大女儿周静兰使了个眼色。
当卫瞻牵着霍澜音离开的背影看不见了,人群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你们看够了没,议论够了没?三妹成亲的时候会给你们发帖子的。”周静兰高声说。
周静兰脾气不好,在西泽不是秘密。
人群立刻又围上周静兰打听。
周静兰嗑着瓜子儿,冷笑了一声,说:“你们一个个脑子是不是不好使?没看见我父亲没说澜音半句?他们两个订了亲的都看不出来?”
周静兰嗑着瓜子儿,心里不爽极了。她从小就和霍澜音不和,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帮霍澜音说话。
王嘉瑜也急忙附和:“澜音妹妹的确是与那位远房表兄订了亲的。只是今日是荷珠的生辰宴,没想喧宾夺主说这事儿。”
有周家大姑娘和表姑娘同时这般说,很多人不由信了。周静兰虽然和霍澜音不和,可为了周家名声遮掩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王嘉瑜在西泽名声实在是好,她如此说,别人更是又信了三分。
周府门口,一辆马车停在门前。见卫瞻出来,奚海生急忙跳下来,打开车门。
周玉清也停下脚步,立在门口相送。
霍澜音没有问卫瞻要带她去哪儿,卫瞻先上了马车朝她伸出手的时候,她将手递给了他。
莺时是一路跟着霍澜音出来的,可是瞧着马车门关上,她只能立在大门口,眼巴巴看着霍澜音的马车走远。
马车辘辘,远离周府。
霍澜音垂着眼,安静地坐在一侧,脸上没什么表情。
“什么音?”卫瞻问。
霍澜音反应迟钝地偏过脸,望向他。
“名字。”
“霍澜音。”
卫瞻盯了霍澜音半晌,道:“要哭快哭,半个时辰后到地方不许哭。”
“没什么可哭的。”霍澜音说道。
马车忽然一阵颠簸,她浸在眼眶里的泪珠儿随之落下,落在她规矩搭在膝上的手背。
霍澜音垂眼望着落在手背上的泪珠儿缓缓滑落,湿了膝上裙子。她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将雪帕展开,然后微微仰着头,将雪帕覆在脸上,双手压在帕上,任由眼泪湿透雪帕。
卫瞻新奇地瞧着她这哭法,说:“名分会有的。”
霍澜音帕下抿唇,无声地回:谁稀罕。
第16章
马车尚未停下,霍澜音已经收拾好情绪,在马车的辘辘声中,取下覆在脸上的雪帕,将它仔细叠好。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她微微侧过身子,将车窗前的垂帘稍微挑开一点点,去看马车外倒退的冬景。
卫瞻的视线从她的侧脸落在她的手上。
原先只觉她的小手握在掌中过分柔软细腻,就算是她将手抵在他胸口推着他,也只是感觉轻软如云。
原来还是这样好看。
垂帘缝隙透进来的那些许光芒照在她的手上,盈盈珠泽。这世间最好的璞玉也抵不过她的柔荑泽软。
“过来。”卫瞻开口。
霍澜音回过头看了卫瞻一眼,放下垂帘,起身弯腰走向车厢内另一侧卫瞻所坐的长凳。她尚未坐下,卫瞻朝她伸出手,她只好将自己的手放在卫瞻宽大的掌中。
卫瞻顺势一拉,将霍澜音拉进自己的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他双臂环过霍澜音的细腰,在她腹前擒着她的皓腕,捏了捏她的手,慢条斯理地把玩。
就这么玩了一路。
马车终于停下来,奚海生在外面喊了声:“爷?”
卫瞻烦躁地随意踢翻了车厢内摆放茶水的小几。马车外的奚海生立刻噤了声。
霍澜音看着打翻的茶器,倒也算习惯了卫瞻的脾气,没多少意外。她看了一眼被卫瞻揉玩的手指,抿着唇等他放开她。
过了好一会儿,卫瞻才放开霍澜音,下马车。
霍澜音跟在后面,眼看着卫瞻跳下马车继续往前走,她抓着车壁望向地面,有些高,她不敢跳。
姑娘家坐马车一般都是备着踩脚凳,可这次卫瞻是临时带了霍澜音出门,车上没有带。奚海生正在马前低着头拴马,没注意霍澜音这边。
霍澜音眼看着卫瞻越走越远,她试探着弯下腰探足,前面的马忽然走动了两下,细微的颠簸让她慌忙收回了脚。
“小娘子需要帮忙吗?”
忽听见一道粗犷的声音,霍澜音转头去看,见到一个穿着兽皮衣的魁梧男子抱着长刀立在一旁,瞅着霍澜音咧着嘴。
待霍澜音看过来,他又朝霍澜音迈出一步,且伸出了手。
“不用。”霍澜音向后退了退。
“小娘子客气什么?老三我也是好心不忍美人跌倒。扶一把只是举手之劳嘛。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说着,陈老三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吸了吸鼻子,闻到霍澜音身上的香气,笑着说:“呦,和咱们西泽第一美人一样是个香喷喷的小娘子!”
他伸出的手朝霍澜音抓去。
“大公子。”霍澜音抬眼。
陈老三笑呵呵地说:“不是大公子,我是老三!”
下一刻陈老三的肩膀被人捏住。陈老三一愣,立刻回头去看。原本的愤怒却在看见卫瞻身上上等的衣料时熄了,笑呵呵地朝一侧退了一步,说:“这位客官怎把小娘子落车上了。老三我没坏心,就是想扶一下,嘿嘿。”
卫瞻没理他,朝霍澜音伸出双手,霍澜音急忙朝他走去,弯下腰来,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撑靠着下马车。然而卫瞻宽大的手掌握着霍澜音的腰侧,直接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悬空的瞬间,霍澜音下意识地揽住卫瞻的肩颈,攀着他。卫瞻顿了一下,才将她放下来,转身往前走。
霍澜音避开陈老三,小碎步跟上卫瞻。她抬头看了一眼——万福镖局。
陈老三摸了摸下巴,跟了进去。
这家万福镖局是陈家三兄弟开的。在一次押镖中,陈老二不小心丧了命,只剩陈老大和陈老三两个。
陈老大的娘子瞧见霍澜音一个女人也跟了来,赔着笑脸迎上来,说道:“他们男人聊事情,咱们去后面说说话。”
“多谢,不用了。”霍澜音微笑着摇摇头,又向卫瞻靠了靠。镖局这种地方她从未来过,可也猜得到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更何况还有与陈老三刚刚的小插曲,她更是不敢节外生枝。
陈老大的娘子笑了笑,顿时明白了霍澜音的意思,端上茶水后转身下去。转身的时候,她不由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了一声:富贵人家的女人就是一样,装什么假清高,做作。
霍澜音跟在卫瞻身边很快弄明白,卫瞻这是为继续往西走寻万福镖局的镖师做护卫。霍澜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了猜测,猜到卫瞻前路恐有危险。不过她倒是很好奇为何卫瞻西行这一路竟没有护卫?
她留心去听卫瞻启程的日子,可竟然没有敲定,卫瞻只让镖局的人等消息。
霍澜音也曾好奇卫瞻为何亲自来办这事儿,还将奚海生留在了外面。不过她很快就想明白了。奚海生和小豆子是宦臣,说话声音与寻常男子不同。想来是为了不让旁人生疑。至于江太傅年纪可不小,身份也不低,总不能让他跑前跑后。林嬷嬷也是多有不方便。
事情很快办完,霍澜音跟着卫瞻离开。
万福镖局的人将卫瞻和霍澜音送出去,看着人走远。陈老三摸了摸下巴,说:“哥,咱们镖局今年赚的不少,这一笔单子咱们就不收钱了,成不?”
“不收钱?你脑子被驴踹了?”陈老大朝陈老三的脑门拍了一巴掌。
“别打!别打!”陈老三望了大哥一眼,又伸长了脖子望向走远的马车。
陈老大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地问:“你看上那小娘子了?”
“嘿嘿,什么都瞒不过大哥。”陈老三用肩膀撞了撞陈老大,“大哥,你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我可光棍一根呐!你忘了二哥咽气前咋说的?可是让你罩着我的啊!”
他眼珠子转了转,又压低了声音,说:“大哥,我知道你看上春莲院的云娘了,我帮你跟大嫂说说?”
“你小子!”老陈大笑着又拍了陈老三一巴掌。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人瞧着眼生,不像是西泽人。应该是路过的富贵人家,身边应该也没什么人手才想着聘咱们护送。你想要他的女人也不是不行,而且也能钱也要人也要……”
“大哥不愧是大哥!”陈老三的眼睛亮了。
两个人勾肩搭背一边说一边往外走去花楼吃酒。
霍澜音与卫瞻回去时,生辰宴已经结束,宾客已经离开了大半。周府正门前,有陆续的宾客登上自家的马车。
姚妈妈等在角落里焦急张望着,莺时也在一旁等着。如今姚妈妈在周家的处境有些尴尬,她已很少露面,今日宴席,她也是一早就躲在了厨房帮忙。霍澜音被卫瞻带走许久后,她才从莺时口中得知。
当看见霍澜音被卫瞻抱下马车,姚妈妈立刻松了口气,赶忙迎了上去。
下马车时,卫瞻几乎没有给霍澜音选择的机会,直接将她抱了下来。霍澜音知道很多人看见,可是有了先前的事情,她倒也没那么窘迫,还能怎么样呢?
“音音!”姚妈妈和莺时赶紧跑了过来。
卫瞻不发一言,径直进府。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没跟着他走。
“澜音,你定亲了怎么都不与我们说一声?什么时候成亲呐?”林家姑娘迎上来。
定亲?成亲?
霍澜音抬眸望向已经走远的卫瞻。
另外一家姑娘也围上来询问:“你这位表哥究竟是哪房的远亲?以前没见过呢。他为何一直带着皂纱遮脸?”
霍澜音淡定地撒谎:“是很远的亲戚,最近染了风寒不能吹风才戴着帷帽。成亲的时候会宴请你们的。”
霍澜音轻易打发了她们。今日发生了不少事情,她觉得有些累,只是快些回去休息。
姚妈妈和莺时知她心意,默默跟着她回去,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周府正门前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前,王景行看着霍澜音归家,才挥动马鞭,驱车离去。
霍澜音刚刚绕过影壁,惊讶地看见一脸焦急的宋氏。
“音音,你回来了,没、没什么事吧?”宋氏皱着眉问。
她很犹豫要不要过来等着,可最后还是过来了。
“没什么事情,有劳您挂心了。”霍澜音微微屈膝,“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澜音先回去休息了。”
宋氏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立在一旁,看着霍澜音离开。她心里觉得惋惜,倘若是与别家身份相当的名门贵女抱错也好,怎能是一个乳娘的孩子?一想到自己真心疼爱十六的女儿是个乳娘的孩子,莫名觉得耻辱。
宋氏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是与门第相当的人家抱错了孩子,说不定两家还能结下情谊,和和美美。
没有如果。
更何况也不是抱错。一想到罪魁祸首赵氏,宋氏咬了咬牙,生气地疾步去寻周玉清讨要说法。
霍澜音回到住处,莺时急忙端来膳食。此时已将近傍晚,霍澜音一直都没吃东西,的确饿得很。然而她刚吃了没几口,小豆子过来请人。
霍澜音瞧着碗中肉,淡定回:“知道了。”
然后她慢条斯理将东西吃完,才起身往望霄院去。
重新走进卫瞻的屋子,霍澜音颇为意外地看向卫瞻。
卫瞻脸上仍戴着那个黑红色调的神兽面具。他立在桌旁,手中拿着烛台点火。
卫瞻的屋子一向是黑漆漆的,窗前的垂帘很厚,即使是白日也透不进半点光明,永远的黑暗。然而此时,屋内灯火通明。
霍澜音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问:“殿下怎燃这么多烛火?”
“看你。”卫瞻道。
第17章
霍澜音僵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卫瞻,头一回这样紧张。就算是第一次迈进这间屋子,坐在床边等待他来时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她好像第一次见到卫瞻一样,目光仔细扫过卫瞻高大的身躯。纷乱记忆不由涌上脑海,双颊已微烧。黑暗是很好的保护盾,现在这密不透风的盾牌被撤了下去。
卫瞻将最后一盏灯点燃,放在床头小几上。他看了霍澜音一眼,径自宽衣。
霍澜音轻轻咬了一下舌尖,强自镇定地朝卫瞻走过去帮他宽衣。她装成冷静淡然的样子,询问:“殿下什么时候离开西泽?”
“怎么?”卫瞻睥着她长长的眼睫,“这么盼着我赶紧滚蛋?”
“殿下说笑了。您离开西泽,我自然是要跟着您走的。又何来盼着您走的说法?不过是提前准备罢了。”霍澜音为卫瞻脱衣的动作顿了顿,惊讶地看见卫瞻胸膛上的黑色痕迹。大块大块的黑色阴影像是淤血一样居于卫瞻的皮肤之下,却又并非淤血。
她收回视线,将卫瞻的衣服挂在黄梨木衣架上,转身回来,在卫瞻面前蹲下来,去脱卫瞻的靴子。
卫瞻弯腰,一只手轻易将她捞了起来,转而推上了床榻。
慌乱中,霍澜音去扯勾起的床幔。
“不要放下。”卫瞻道。
霍澜音的手僵在半空,视线落在床头小几上相邻摆放的两盏烛灯,还有一旁的落地鹧鸪座灯。
卫瞻握住霍澜音微凉的手指,将她拉进床榻。
明亮的光照进玄色的床榻内,纤毫毕现。照得霍澜音本就皙白的肌肤更是莹白如雪。卫瞻的目光是冷的,他就这样直白地,光明正大地看着她。
霍澜音阖上眼掩耳盗铃。然而卫瞻捏着她的下巴,不准地闭上眼睛。霍澜音去扯被子,亦被卫瞻擒住手腕。
恐慌亦容易激恼了她。
霍澜音红着眼睛对卫瞻又踢又踹,然而她的力气对于卫瞻来说实在是太轻。卫瞻注视的目光像一种酷刑,在卫瞻又一次拍她的时候,霍澜音抓起床头小几上的碗灯朝卫瞻砸过去。
卫瞻略略侧过肩膀,碗灯落在床榻角落,火苗燎了被褥床幔。
“殿下,起火了!”霍澜音慌忙说。
卫瞻只是“嗯”了一声。
凶神恶煞的面具遮挡了他脸上的表情,然而他暗红的眼睛里平静一片。像是在说——屁大点事。
火势越来越大,贴着墙里侧墙壁的床幔整个烧起来,眼看着要烧到床顶。
“殿下,真的起火了!”霍澜音急急去推卫瞻。
卫瞻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当成什么也没看见,回首继续。
“殿下!”霍澜音急得声音有一丝发颤。
“你吼什么?”卫瞻皱眉。
大火蔓延,床顶的床幔已经烧了起来。霍澜音抬头,就能看见火苗。床顶的床幔忽然烧掉一大块。
霍澜音惊呼一声,也不顾着去推卫瞻,慌忙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卫瞻捏着她的细腰,将她拉进怀里,轻易避开落下的火苗。
霍澜音后怕地回头,看见火苗落在她刚刚躺着的地方,已经烧了床褥。她环顾四周,火舌蔓延。
“有那么怕?”卫瞻问。
霍澜音心惊胆战地转过头望着卫瞻,认真点头:“怕,我怕死。”
卫瞻看着霍澜音,面无表情地松开了她,无视火焰下床穿衣。
火势越来越大,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冲进来救火。霍澜音可不想被冲进来救火的人瞧见她此时衣衫不整的样子。她慌忙去拿衣服,然而周身都是热的。她的手还没有碰到凌乱堆在枕侧的衣服,床顶又落下来火苗。她惊地收回手,险些被烧到。当她终于拿到了自己的衣服,衣服虽然完好,却也滚烫滚烫。
若时间倒流,她一定不会莽撞地朝卫瞻扔烛碗!
霍澜音被可能活活烧死的恐惧围绕,拿着自己衣服的手都在发抖,竟一时没能解开缠绕在一起的系带。
霍澜音哆哆嗦嗦的手忽然被卫瞻微凉的宽大手掌握住。霍澜音抬眼看他,卫瞻却垂目,从她手里拿过衣服,一件一件给她穿好。
霍澜音一直不喜欢卫瞻身上寒冰一样的温度,然而此时他微凉的掌心却莫名让她冷静了许多。
然后,霍澜音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好像听见身后的卫瞻打了个哈欠。
外面嘈杂一片,已经有人发现这边起了火,正在嚷嚷着救火。
卫瞻给霍澜音穿好衣服,转身朝一侧的黄梨木衣架走去。
霍澜音急急想要下床,这才发现床前踩板上铺着的绒毯已经烧着,火焰几乎快有床榻高。她踏出的脚猛地收回去,整个人缩起来向后退去。然而背后的温度是那般灼热,汗水湿了她的脊背。
“殿下……”
卫瞻回过头。在他的臂弯里,是刚刚从黄梨木衣架上取下来的霍澜音的长斗篷。他重新走回床榻前,俯下身来,隔着绒毯燃起的火焰,将臂弯里的斗篷裹在霍澜音的身上,然后将她从床榻上抱了起来。
霍澜音急忙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卫瞻抱着霍澜音转身往外走的瞬间,霍澜音睁开眼睛望向床榻。床榻彻底被火海吞噬,木床在火海中摇摇欲坠。
火是从床榻烧起来的,往外走除了浓烟和炙热的温度,倒是再没有火海。可霍澜音实在是没力气,整个人软软地被卫瞻抱在怀中。
“殿下,发生什么事情了?”
卫瞻还没有抱着霍澜音迈出门槛,奚海生冲了进来。霍澜音不由心中微紧,倘若她穿衣晚了片刻,恐要被撞见。
“无事。一只小野猫儿打翻了烛台。”卫瞻随口道。
霍澜音安静地窝在他怀里。她以为卫瞻会轻易接住碗灯。而且她也侥幸想用起火阻止卫瞻粗鲁的动作。及时处理不会起这样大的火,可是她没有想到卫瞻会任由大火烧起来……
宋氏去找周玉清理论赵氏之事,两个人发生了争执。正僵持着,下人禀告望霄院起了火,他们两个哪还顾得上争执,赶忙赶了过来。
“让殿下受惊了!”周玉清先是看了卫瞻一眼,又匆匆扫了霍澜音一眼,继续说,“还请殿下委屈一晚去客房暂歇。明日再给殿下打扫出个干净的院子来。”
卫瞻垂眼瞥向怀里的霍澜音,问:“她住哪儿?”
周玉清愣了一下,忙说:“澜音住的地方很小,恐怕……”
“就去她住的地方。”卫瞻斩钉截铁。他又看向一旁紧张的姚妈妈,说:“带路。”
“是,是!”姚妈妈也不敢现在上前去询问霍澜音的状况,赶忙在前面带路。
冬日的夜晚很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何况刚刚屋子里起了火是那样热,猛地出来,尤其冷。霍澜音缩了缩肩,扯起斗篷的宽大兜帽遮了头脸,更是将脸埋在了卫瞻的胸口。
事到如今,倒也有了几分顺其自然的意味。
霍澜音如今住的小宅院的确是小得很,这里原本就是给梅林的花农一家住的地方。
周玉清眼睁睁看着卫瞻抱着霍澜音走进房中。他扫过狭小的院落,略皱眉。
“老爷,真的让殿下住在这里?”宋氏一脸的担忧。
周玉清沉默了一会儿,吩咐下人连夜将另外一处葳蕤院打扫出来,可以让卫瞻明日住进去。
往回走的时候周玉清思索着,明日卫瞻搬进葳蕤院的时候,是不是该让霍澜音一并搬进去?
霍澜音的床很小,只是单人的小木床。她被卫瞻抱在怀里紧密相贴躺在床上,连翻身都艰难。她皱着眉说:“殿下,不然我去丫鬟那里睡?”
久久没有回应。
霍澜音后知后觉卫瞻已经睡着了。
霍澜音目光有些发怔地望着前方微微出神,片刻之后长长轻叹一声。
许是这一晚上实在是被折腾了,没过多久,霍澜音也沉沉睡着。
狭小的木板床睡着并不舒服,然而这一夜,霍澜音和卫瞻都睡得很沉。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两个人才醒来。
霍澜音是后醒来的。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还尚未清醒,忽听身后的卫瞻开口:“你还喜欢看这个。”
霍澜音转过头,见卫瞻靠坐在床头,手中握着霍澜音收集起来的地图。她心里“咯噔”一声,对上卫瞻审视的目光,霍澜音从容撒谎:“总是从诗文中听说山河的壮美,很想去各处风景看一看。然而身为女儿身多有不便。所以收集了些地图,根据诗文在地图上寻一寻,打发时间。”
卫瞻收回视线。
霍澜音悄悄松了口气。
“咚咚咚!”莺时在门外叩门,“姑娘,王家表姑娘来看你了,已经到院门口了!”
霍澜音愣了一下。
这住处实在是小,连个待客的正厅都没有,只能将人领进屋子里。霍澜音看向卫瞻。
卫瞻拿着霍澜音的几卷地图,拉下床幔,支着下巴躺进床里侧,道:“我不在。”
霍澜音懵了。
这样真的好吗?
卫瞻又接了一句:“我倒是想听听,你会不会跟旁人说我坏话。”
这是把霍澜音的拒绝完全堵死。
霍澜音遮好床幔,硬着头皮将王嘉瑜请进来。
王嘉瑜一进屋,握住霍澜音的手,第一句:“我已经从父亲口中得知了大殿下的事情。”
霍澜音一怔,不由看向床榻。
王嘉瑜第二句:“我二哥他是愿意等你的。”
“表姐!”霍澜音惊了,急忙想打断她的话。
王嘉瑜继续说:“待大殿下离开,你可愿跟我二哥?”
第18章
霍澜音顿时慌了。她握着王嘉瑜的手,用力掐了一下,说:“表姐,我这儿狭小。我们出去说话吧,还能一边看看雪景一边说!”
王嘉瑜摇头,说道:“我现在可没什么心情与你看雪景。我这次过来还没拜会过长辈,已经很没规矩了。实在是急得很。只与你说几句话,马上就要去舅母那里的。”
“表姐……”
“你听我说。”王嘉瑜根本不给霍澜音说话的机会,急急道:“我上次与你说了那么多,让你回去考虑。虽然如今出了大殿下这事儿的差错。可我上回说的那些话还是作数的。都是姑娘家,我晓得你的顾虑。昨日你大姊说你会与那人成婚。为了帮你说话,我也是顺着说了。可是纸包不住火,等大殿下离开,日子长了,可是什么都瞒不住的。到时候你该如何?树大招风,你担着西泽第一美人的名头,到时候人们的唾沫都能将你淹了!除了西泽,我二哥还在别的地方也有商铺。来时二哥与我说,若你不想留在西泽听闲言碎语,他可以带你离开西泽去别的地方生活。”
“表姐,你别再说了!”霍澜音脸色惨白。
“澜音!你要为自己考虑!难道你还盼着大殿下日后封你个妃不成?”
“表姐,别说了!”霍澜音对王嘉瑜拼命使眼色,又看向床榻的方向。
王嘉瑜愣了愣。她心里焦急,竟才发现霍澜音一直在给她暗示。她顺着霍澜音的视线,望向床榻的方向。
“你二哥那么好心,叫来给孤瞧瞧。”床幔中传来卫瞻沉沉的声音。
孤。
床榻内的人身份不言而喻。就连霍澜音也是第一回 听卫瞻用“孤”这个自称。
王嘉瑜呆在原地,三魂丢了两魂。
“殿、殿下……”王嘉瑜结结巴巴行礼,又惶惶后退。她怕,她怕真的将王景行叫来,二哥恐怕危险。可是卫瞻的命令,她又不敢不听……
霍澜音用力握住王嘉瑜的手腕,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小声说:“表姐先别去请表哥,暂时在院中稍后。若半个时辰之后我没出去寻你,你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必叫表哥过来。”
王嘉瑜怔怔点头,慌里慌张地退了出去。
霍澜音轻轻吸了一口气。她此番境地,王家不曾嫌她,更是好心救她于水深火热。她自当以命相保,才不算失了良知。
她一步步朝床榻走去,立在床榻前,掀开床幔一角,望向卫瞻,说道:“殿下何必与她计较,凭白显得没气量。”
卫瞻支着下巴,翻看摊在床榻上的厚厚一摞地图,道:“气量是什么东西。”
霍澜音便在床边坐下,纤纤素指压在地图上,挡着卫瞻的视线,不让他再看。她微微偏着头去看卫瞻,嘴角噙着笑,问:“殿下在生气吗?莫不是殿下对我动了真心?”
卫瞻这才撩起眼皮去看霍澜音。
“真心?”他暗红的眼睛里带着丝嘲意。
霍澜音只当看不见卫瞻的眼神,她上身微微前倾,双手搭过卫瞻的肩,于他后颈相握。她凑到卫瞻耳边,将脸靠在他的肩上,轻声开口:“表姐问我难道还盼着日后封个妃不成……”
她笑,带着丝落寞。气息拂过卫瞻耳畔。
“我自然是不敢奢求的。也知道殿下只把我当成一味药,就和那些服下的苦涩汤药没什么区别。殿下自然不会对一味药有半分真心……”霍澜音声音低下去,带着哽咽,“我既盼着殿下早日康复,又怕殿下康复后不再需要我。那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殿下了?我所愿的,不过是永远陪在殿下身边而已……”
她说到最后,泣不成声,丝丝哀怨,惹人怜惜。
卫瞻捏着霍澜音的下巴,抬起她的脸。
霍澜音泪水涟涟,往日明澈的双眸被泪水浸湿,眸子仿若浸在一汪清潭中,眸光潋滟。泪珠儿慢慢蓄满凝聚,缓缓滑落,湿了眼睫。她垂眸,眼泪又簌簌落下,滑过莹白如雪的脸颊。她轻轻抿唇,泪珠儿蓄在唇窝,湿了唇角。她咬唇,柔软的淡粉唇瓣染了泪,湿软红润。
卫瞻的目光落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问:“刚刚在她耳边小声说什么?”
“我说我想试试看,能不能让殿下可怜我的这片真心,让事情有回旋。”她双手捧住卫瞻的手,将他的手掌放在自己软软的心口,“澜音命苦,没几个人真心待我。实在不忍心心善的王家因我被牵连……”
她哭得梨花带雨,眼泪不停落下,湿了卫瞻的手背。
卫瞻忽然探手在霍澜音腰间用力一扯,将她雪色的腰带解开,使她衣衫微散。
霍澜音含泪望着他,温顺而又乖巧。
卫瞻用扯下的雪色腰带蒙住了霍澜音的眼睛。霍澜音怔了怔,不明所以,安静地等待着。片刻之后,唇上一凉。霍澜音身子颤了颤,她又逼着自己很快松软下来,由着卫瞻咬吮她湿软的红唇。
许久之后,卫瞻放开了霍澜音。
霍澜音坐在床边,指尖轻轻抚上自己微疼的唇。
忽听卫瞻烦躁地开口:“别想什么封妃。我早他妈被废了。”
霍澜音沉默,不知该如何接话。
又过了许久,霍澜音没有听见什么响动,她将系在脑后的结解开,去看卫瞻。卫瞻支着下巴阖着眼,脸上又戴上了那张面具。
睡了吗?
霍澜音整理了衣衫,动作轻柔地起身,放好床幔。
然后,她悄悄翘起了唇角,眸中哀戚亦消失。
她不喜欢哭,可若眼泪能当武器,她不介意以泪演戏。她用手背去擦自己的唇,用力地蹭。想将卫瞻留下的气息尽数蹭去,直到唇上微肿,才放下手,推门出去。
王嘉瑜焦急等在院中,她记得霍澜音说的话——若半个时辰之后我没出去寻你,你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不必叫表哥过来。
所以在她看见霍澜音出来时,心中一凉。可是下一刻,她看见霍澜音对她笑了起来,她又茫然了,期待地望着霍澜音走近。
霍澜音疾赶到王嘉瑜身前,小声说:“表姐安心,没事了。”
王嘉瑜顿时松了口气。
“表姐莫要怪我,是殿下不准我说他在。”
“我晓得的,是我太笨了没有看懂你的暗示。”王嘉瑜懊恼。
霍澜音深深屈膝。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王嘉瑜将霍澜音扶了起来。
霍澜音红着眼睛。此时眼中的泪才是真的。她说:“王家恩情,澜音记下了。”
“都是亲戚,你又何必这么说?”王嘉瑜停顿了一下,“是,你不是周家亲生的女儿,可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这份感情又怎么会因为血缘而完全没了?”
霍澜音心里酸涩,热泪蓄在眼中。
“表姐,这次殿下离开我会跟着一并离开西泽。我不曾想过什么封妃什么荣华富贵,我有我的计划。只是其中复杂,不方便详说。表姐勿要忧心挂念。大殿下脾气暴躁,是不能招惹的暴戾之人。在他离开之前,表姐还是避一避,不要再来寻我。”霍澜音默了默,“也请表姐带话给二表哥,他的心意我都晓得,只是我们没有缘分,万望不要等我,寻一知心人踏踏实实过日子才好。表姐也要劝劝他。”
王嘉瑜缓缓点头,说:“我明白了。”
她用力握了霍澜音的手,又说:“音音,你要珍重。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来王家寻庇护。即使你不能嫁给二哥哥,我也永远都是你的姐姐。”
霍澜音重重点头,蓄在眼眶中许久的热泪终于滚落。她还想再说什么,看见周荷珠从远处走来。
王嘉瑜也看见了。她抹去眼角的湿润,说道:“好了,我要说的话也都说完了。得去给舅母请安去了。”
霍澜音将她送到小院门口。
王嘉瑜又与周荷珠打过招呼,才去见宋氏。
周荷珠站在院门外没迈进来,说:“我来看看你。”
“殿下在屋里歇着,我就不请你进去了。”霍澜音解释了一句。
周荷珠抬着下巴,朝霍澜音身后望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看向霍澜音,迟疑地开口:“你、你……还好吗?我之前不知道大殿下是那么可怕的人……”
她声音低下去。
霍澜音问:“倘若你事先知道呢?”
“什么?”周荷珠不解地望着霍澜音。
“倘若你事先知道大殿下的危险,而又必须在你我之间选一个人。你会主动去吗?”
周荷珠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她摇头:“不,我不愿意。霍澜音,是你欠我,我不欠你。”
“欠你的人是赵氏。”
周荷珠盯着霍澜音半晌,生气地转身就走,脚步匆匆。
霍澜音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缓步往回走。姚妈妈站在厨房门口,忧心地望着两个女儿。见霍澜音走回来,温柔慈爱地笑着:“一直给你温着粥,吃一些。”
霍澜音回之以笑。她在狭小的厨房里将一大碗粥吃下。姚妈妈背着霍澜音,偷偷抹去眼泪。
莺时早就烧好了热水,霍澜音吩咐莺时动作轻一点别吵醒卫瞻。昨晚她与卫瞻在床笫间胡闹那么久,至今没沐浴。她脱了鞋子,踮着脚尖穿过寝屋进到狭小的浴间,放松地浸在热水里。
卫瞻因一道异香而醒来。他睁开眼,诧异地看向小浴间的方向。
霍澜音身上的香味儿平日里很淡。可若是剧烈动作或沐浴时,那香味儿就会变得很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