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12日

给暴君当药引 by 绿药(57 – 66)

第57章

霍澜音适时侧过脸,以手掩唇轻咳了两声,然后才歉意地说:“都怪我不好,也不知道怎么就又染了风寒,又要连累大家了。”

正端着最后一道菜进屋的莺时刚巧听见霍澜音的话,她一惊,赶忙快步迈进来,匆忙将菜摆在桌子上,走到霍澜音面前,十分关切地小声问:“没事儿吧?”

霍澜音骑虎难下,也不敢多说,只含笑摇摇头。

“那我得与那两家镖局说一声。”奚海生说着站了起来,“殿下,那咱们改成何时出发?”

“再说。”卫瞻语气不耐烦。

霍澜音担忧地瞥了卫瞻一眼,忽然开口:“过了十五再走吧……”

奚海生诧异地看了看霍澜音,又去看毫无回应的卫瞻,他拿不定主意,转过头去看向江太傅。

江太傅将一块滑软豆腐吃进嘴里,才点了下头。

“好咧,我这就去镖局说一声!这大过年的,也不让他们白准备一天!”奚海生叼着一块烧饼,大步往外走。

“我觉得孙家这厨子着实不错,让之,你坐下来尝尝。”霍佑安说。

卫瞻瞥了一眼长凳,心里的那股暴躁快要压不下去。

“送我房里去!”他说着大步转身往外走,脚步匆忙。

他怎么可能不暴躁?

坐?

怎么坐?

一想到自己在床榻里,上一个女人上了一半的时候被女人捅了屁股,他就暴躁地想发泄。

院中忽然响起一道巨大的响动,霍澜音赶忙追到门口,看见卫瞻一脚踢折了院中的一棵槐树。

霍佑安吸溜了一根面条,拉长音调,语气悠悠:“夫人,你这风寒瞧着也不严重,甚至根本瞧不出来。殿下就要为你歇半个月啊……”

“虽然我瞧不出染了风寒,可是额头滚烫得很。这是殿下摸过确定过的。霍将军是不是也想摸一下试试温?”霍澜音顿了顿,“然后再跟殿下举起双手实话实话,没事儿的。”

“哈?”霍佑安皱起眉。手中筷子上的面条滑了下去落入碗中。

小豆子低着头,使劲儿憋着笑。

霍澜音不再理他,挺直了腰杆,转身往外走。她吩咐莺时将卫瞻的早饭端来,也没让莺时送进去,她自己端进了屋。

霍佑安望着霍澜音走远,他问屋里的人:“大殿下喜欢这一口?”

他“啧”了一声,翘起二郎腿,说:“除了好看点,香了点,再没什么优点了嘛。小嘴儿叭叭的,说话真是不受听,她就没兄长管一管的?”

屋子里的几个人默默吃饭,谁也没接话。

霍佑安与卫瞻的关系,是旁人无可比的。霍佑安可以这样说卫瞻的女人,旁人可是不敢。

平日里,卫瞻白日应当在书房里看看书和京中送来的信件。然而今日,他从正厅回到寝屋后,就趴在了床上,连霍澜音送过来的东西也没吃。

他让霍澜音去了一趟书房,把他昨日没看完的书册,还有今天一大早驿站送到他书房的信件都拿了过来。他趴在床上去拆那些信件。

他拆了两封信,大致扫了一眼,随手扔到地上。

霍澜音蹲在床边,将落在地上的信件捡起来,也不多看信上内容,只是将信笺折好,规整地收进信封中。

卫瞻在看第三封信的时候皱了眉,说:“去给我拿纸笔。”

霍澜音看了看,将圆木绣凳搬过来,将砚台放在上面。她瞧了瞧绣凳的高度,干脆直接坐在地上,为卫瞻仔细磨墨。石榴红的长裙绽开铺展。

卫瞻瞥了她一眼,接过笔,趴在床上写回信。

他肚子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回信的口气也比以往更加暴躁。

卫瞻先将信件处理完,然后拿起昨天看了一半的书来读。

霍澜音放下墨条,默默帮卫瞻整理信件。一个不小心,厚厚的一摞信从她手中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她的石榴红长裙上。她低着头,将一封封信收起来。将那些来信和卫瞻刚写完打算寄出去的信件分开。

卫瞻瞥了她一眼,收回视线继续读书。片刻后,卫瞻忽然“咦”了一声,诧异地看向霍澜音,问:“音音,你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是不是该重罚啊?”

霍澜音心里“咯噔”一声,不由想起卫瞻上次对她的惩罚。她连信件也不整理,抬起头望向卫瞻的眼睛,可怜巴巴地问:“殿下又想怎么罚我呀?”

“公平起见,也当还你一刀。”卫瞻认真地说。

霍澜音将双手搭在床沿,略微凑近了些卫瞻,将语气放软放柔,甚至带着丝撒娇:“殿下,实在是逼不得已。外面在放烟花,我喊了人,可没人听见。倘若不这么做,那现在已经没有音音了。待殿下清醒发现错手杀了音音,殿下得多失落呀。”

卫瞻冷眼瞥着她,道:“依音音这意思,被你刺了一刀还要谢谢你?”

霍澜音搭在床沿的双手交叠,她将下巴搭在交叠的手背上,含情脉脉地望着卫瞻的眼睛。她不说话,可是千万种柔情都写满在这双盈盈动人的会说话的眼睛里。

卫瞻不为所动,道:“拿刀来。”

霍澜音也没动,她眨了下眼睛,极近望着卫瞻的眼睛,说:“殿下还是不要了吧,有了伤就会落了疤,落了疤就要变得好难看的……”

她的眉心揪起来。

美人轻蹙,楚楚动人。

卫瞻却冷哼了一声,暴躁道:“你身上落疤难看,孤身上落疤就不难看了?”

霍澜音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躲闪,犹豫了一下,才望着卫瞻的眼睛,小声说:“可是殿下屁股上落了疤,殿下自己看不见。我屁股上落了疤,殿下却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哪儿能丑了殿下的眼。”

卫瞻一窒,盯着霍澜音这双狡猾的潋滟眸,竟是一时之间接不上话。

半晌,他才“嘶”了一声,将要说话,霍澜音正等着他要说什么,可卫瞻一个字还没吐出来,忽然抬手掌捂住了霍澜音的眼睛。

霍澜音还没反应过来,卫瞻温热的唇舌封了她的红唇。霍澜音怔了怔,飞快地用舌尖钻进卫瞻口中抵了下他的舌,又迅速退出。

卫瞻动作微顿,笑了一下,没理她的小调皮,继续长久的亲吻。

瞧着她这张红唇开开合合说个不停,他早就想吻她。

一个长久的吻结束,卫瞻松开霍澜音。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将目光落在跌落在枕旁的书卷,继续一本正经地读书。

霍澜音继续整理信件。

卫瞻的目光没离开书卷,慢悠悠开口:“忽然觉得这书索然无味,音音去弄本小黄书来,咱们一起读。”

第58章

霍澜音抬着头,惊愕地看着卫瞻,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小……”霍澜音抿抿唇,有些尴尬地僵笑了一下,“殿下虽远离京城,可是心系国家大事,这些政史军礼的古籍才配得上殿下的身份……”

卫瞻又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卷,问:“听说女子出嫁前,家里人会准备小册子,还有压箱底。音音当初来我身边前可看过啊?”

霍澜音揪着眉头,小声说:“看过……”

“好看吗?”卫瞻问。

霍澜音立刻使劲儿摇头,忙说:“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音音还是陪殿下看你现在看的这卷书吧?我瞧着挺有趣的!”

“哦?”卫瞻这才抬眼看向霍澜音,随手将书册递到霍澜音面前,笑:“没想到音音如此博学,竟是连这卷书也看得懂。”

霍澜音这才发现卫瞻手里的这本书册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并不是北衍的文字,而是西夷文字。

她一个字也不认识……

卫瞻收回视线,继续看书,说:“去吧,去弄一本来。”

霍澜音泄了气,身子软趴趴地趴在床沿去看卫瞻,揪着眉头说:“殿下,你要我去哪里弄这个?我弄不来……”

“那要不你凭着记忆摆出姿势,我来画一册?”

霍澜音一下子站起来。

她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又重新蹲下来,凑到卫瞻身边,苦口婆心地说:“音音觉得,这书还是以后一起看比较好。眼下殿下不太方便。若是看书看得不舒服了,又不能……”

卫瞻对霍澜音能说出这话有些意外,他看向霍澜音,意味深长地说:“看来音音之前看的小册子不怎么样,竟是不知道有男人不用动的姿势。”

四目相对。

霍澜音鼓起两腮。她再次猛地起身,大步往外走。

卫瞻笑了。

他一边翻阅着西夷地方风土的书册,一边等着霍澜音回来。然而他等了又等,也没把霍澜音等回来。

事实上,霍澜音出了寝屋,直接去寻俞萧玉学药理去了。

“估计殿下也懒得下床来抓她……”霍澜音在心里默默念着。

“夫人?”俞萧玉好奇地打量着霍澜音,“夫人今日第三次走神了,以前可不会如此。”

“是我不好。再不会了。”霍澜音赶忙道歉,认真起来,再不敢走神。虽然她不知道这个俞萧玉的真实身份,可既然是卫瞻找来的,定然不是寻常之人。

当初在周府见到俞萧玉,后来再在这里见到她。想来,在卫瞻还没有离开西泽的时候,俞萧玉已经先一步西行。

霍澜音心里莫名有了个猜测——

表面上卫瞻身边只带了江太傅、林嬷嬷和两个太监护卫。然而暗地里呢?兴许,在暗处同行的护卫更多。

霍澜音跟着俞萧玉学了一整天用毒,入了夜才回房。

“殿下,我去了街市,去了好些地方,可是都没见到有卖小黄书的铺子。还想着硬着头皮去青楼买一本,可是烟花街被殿下拆了呀。哎,哪儿哪儿都买不到,这是怎么回事呀?”霍澜音蹲在床前,用一双无辜的眼睛望向卫瞻。

卫瞻深吸一口气,道:“倘若你随便走在大街上都能买到,衙门的那群人也就该废了。”

“哦……”霍澜音恍然大悟,拉长腔调,“殿下好聪明哦!”

卫瞻气得朝霍澜音的脑袋瓜拍了一下。

霍澜音抱住自己的头,冲卫瞻弯着眼睛笑:“别打,别打,音音还要给殿下上药呢!”

卫瞻深吸一口气,他合上眼,任由裤子被霍澜音扒了下去,沉声说:“音音,你这算不算趁人之危。算准了我懒得起来揍你是不是?”

“啵——”清脆的一声,霍澜音将药瓶的瓶塞出了出来。顿时,床榻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卫瞻顿时黑了脸,什么都不想再说,彻底将脸埋在枕头上。

霍澜音悄悄翘起唇角,笑了。

第二日上午,卫瞻正趴在床上,如昨日那般写回信。霍佑安在外面敲门。

“什么事?”卫瞻开口问,但没让他进来。

“今儿个天好,咱们出去赛马!”

霍澜音觉得卫瞻好像瞪了她一眼。

“不去。”卫瞻顿了顿,“顺便给我带几本小黄书来。”

霍澜音:……

霍佑安真的给卫瞻送来了小黄书,还是一摞。

霍澜音开了门,硬着头皮从霍佑安的手中接过来七八本小黄书。她始终垂着眼睛,没去看霍佑安。

房门关上,站在外面的霍佑安不赞赏地摇头:“啧啧,狐狸精。”

霍澜音将厚厚一摞小黄书放在床边,她灿烂笑着,说:“还是殿下厉害,一句话就弄来了。咱们开始看吧!”

卫瞻撩起眼皮,诧异地看向霍澜音。他将原本正在翻看的几本西夷书册推到了一旁。

霍澜音扯起嘴角笑,尽量装出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她将床头烛碗里的蜡烛又蓄上一根,然后脱了鞋子上床,挨着卫瞻趴在床上。她扒拉扒拉那一摞小黄书,问:“殿下,咱们先看哪一本?”

“随你挑。”卫瞻饶有趣味地瞧着霍澜音。

霍澜音随手拿过来一本,翻开第一页,摊开在枕头上。

扉页上用古体字写着——鸳鸯合欢图。

霍澜音做了些心理准备又翻了一页,想象当中的不堪画面并没有出现。这一页画的是在一个风和日丽、垂柳飘拂、黄莺对唱的下午,一对小夫妻坐在柳下秋千上轻晃,两个人含情脉脉地对望。

霍澜音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幅温馨的画,着实惊讶不小。她的目光落在画上的两个人许久,才去再翻下一页。

温馨戛然而止,画面上的两个小人赤条条滚在一起。私密之处画得仔细。且女人的手脚是被绑起来的。

画面入眼,霍澜音吓了一跳。搭在书卷一侧的手抖了一下,刚刚翻过来的一页都自动倒回前一页。

霍澜音的脸颊迅速飘红,尴尬不已。

卫瞻摸了摸她的头。

霍澜音揪起眉头来,想要知道卫瞻现在是怎样的目光。是不是嘲笑?还是戏谑?然而她没敢抬头去看他。

卫瞻调整了一下姿势。他将手臂搭过霍澜音的肩,靠近了她,似乎只要她回头,脸颊就会擦过卫瞻脸上的面具。卫瞻双手分别握住了霍澜音的两只微热的小手,翻动书册。

一页又一页。

霍澜音终于忍不住侧过脸去看卫瞻。

卫瞻眼睫微垂,的确在专注地看书册上的图画。

望着卫瞻的眼睛,霍澜音第一次发现卫瞻的眼睫很长。

“看了这么多,音音想尝试哪一种?还是一个个来?”卫瞻慢条斯理地又翻了一页,“这个好像不错。”

霍澜音转过头去看,见到图案上两个人的姿势愣了一下,迅速又往下翻了一页,不准卫瞻多看那一页。

卫瞻笑了一下,顺手又一次揉了揉霍澜音的头。

接下来的几日,卫瞻几乎都趴在床上看看信、回回信,看看书。他自幼功课极好,几乎过目不忘。也喜读书。不过最近都是读些西夷的书籍,让他觉得枯燥得厉害。每每读得倦了烦了,就将霍澜音拉上床,陪他一起看小黄书。

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哪怕后来卫瞻屁股上的伤早就不碍事,他也懒得去书房,都在寝屋里看信读书。

霍佑安几次来找卫瞻赛马、出去玩,都无功而返。霍佑安长吁短叹——“狐狸精啊狐狸精!”

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

宫中如往年那般举办宴请朝臣的元宵宴,热闹非凡。

宴席几近尾声,元贤皇后拖着曳地的正红宫装,款款而行。

京中女儿好攀比,这家美人那家仙子。然而元贤皇后走过,那些鲜艳亮丽的京中女个个黯然失色。纵使皇后早已不再年轻,毕竟是曾经名动四国的绝色美人。

元贤皇后离开举办元宵宴的丽煌宫,由宫女团团簇拥。

她戴着护甲的手轻挥,驱了大片宫女,只由两个心腹陪着回栖凤宫。路经偏僻的百娆园,她悠闲地渡步进去。

“娘娘。”三王爷躬身行礼。

“免了。”元贤皇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跟在元贤皇后身后的两个宫女停下脚步,没有跟上。三王爷倒是跟在元贤皇后身后。

元贤皇后随手摘了一支花嗅了嗅,问:“事情进展如何了?”

“大皇子这趟西行毫无半分被废被发配的样子,大摇大摆,生怕刺客找不到他。”

元贤皇后慢悠悠地说:“是啊,他都这么给机会了,王爷竟也没杀得了他。”

三王爷阴森一笑:“那些刺杀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接下来才是正菜。”

元贤皇后停下脚步,目光微凝。

三王爷又往前走了两步,立在元贤皇后身后,动作缓慢地抬起手臂抱住元贤皇后。他笑着说:“娘娘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待除了大皇子,到时候我们……”

他一脸享受地凑到元贤皇后的颈侧,蹭了蹭。

元贤皇后凤目瞬间一寒,反手一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脸上。尖尖的护甲划破了三王爷的脸。

三王爷皱眉。

“不要用你这张酒气熏天的臭嘴冲着本宫的脸说话!”

三王爷沉默了片刻,忽然阴森森地笑了,他摸着自己的脸,说:“娘娘该不会是心疼了?这是真动怒了啊。”

元贤皇后凉薄冷笑,眸中愠意未消。她反手又是一巴掌,朝三王爷的另一边脸用力甩下去。她抬起三王爷的下巴,高高在上睥着三王爷迅速肿起的脸,缓缓道:“让之生得极像本宫,是本宫最得意的作品。你这个混账东西竟敢毁了他的脸!”

第59章

三王爷望着元贤皇后的眼睛,胸膛微微起伏。毕竟是堂堂王爷,尊贵非凡。这半辈子走过,除了眼前的元贤皇后还不曾有人打他的脸。

气氛微凝。

三王爷忽然笑了,他双手捧着元贤皇后的手,视若珍宝地轻抚。他含笑低声:“可是《阴阳咒》是娘娘亲手交给大皇子让他修习的,毁了大皇子容貌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娘娘啊。”

元贤皇后恼怒地抽回手,反手又是一巴掌甩下去,将三王爷的脸打得偏到一侧。

“当初你可没告诉本宫那玩意儿会毁容!”

三王爷被打成这样也不见多恼,嘿嘿笑了两声,摸了摸脸,慢悠悠地说:“娘娘这就没道理了。大皇子活不过正月,那张脸毁不毁又如何?”

“呵。那就祝王爷心想事成,可别再让他跑了,若是你的人手无功而返甚至无一归来,那可就别怪本宫耻笑。”元贤皇后凤目含着怒,讥笑地瞥了他一眼,拖着裙摆转身。

“娘娘,该不会是反悔了吧?”三王爷抄着手,眯着眼睛含笑望着元贤皇后的背影。

元贤皇后停下,冷笑了一声,反问:“本宫还有反悔的机会?”

“娘娘知道就好。”三王爷抄着手,意味深长的口吻,“不论是陛下还是大皇子可都不会站在娘娘这边,娘娘当明白咱们两个才是一伙的。”

他往前走,立到元贤皇后身后,再一次从身后抱住她的腰。他笑着凑近元贤皇后的脖侧,吸了吸鼻子。他说:“娘娘,还是应当早日习惯本王才对……”

元贤皇后深吸一口气。

“你算个什么东西!”元贤皇后反手又一巴掌狠狠落在三王爷的脸上。这一次比先前的那几巴掌还要狠,“啪”的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特别响亮。

三王爷眯着眼睛看着元贤皇后愤怒离开的背影,他“呸”了一声,骂了句:“疯女人,真他妈疯女人!”

元贤皇后走到三王爷看不见的地方,脚步放缓,款款而行。她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着手背。她神情淡淡,哪里还有半分刚刚的愤怒?她几不可见地扯起唇角笑了一下,将擦过手的帕子轻飘飘地随意扔进一旁的花丛。

似乎刚刚在三王爷面前,元贤皇后的所言所为,竟一时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还未回到丽煌宫,宫女迎上来禀告永铭帝席间疲惫已经先一步退席。

“去躬清殿。”

凤舆抬来,元贤皇后扶着宫女的手坐上凤舆,去往永铭帝的躬清殿。

永铭帝也不过刚回来,正坐在长案后,翻看奏折。

“陛下不宜过分操劳。”元贤皇后缓步走过来。

永铭帝“嗯”了一声,也未抬头,说:“只剩下这些,看完便睡了。”

元贤皇后没说话,她立在一旁,将手递给宫女,由宫女拆了她细长的护甲,然后亲手给永铭帝磨墨。

永铭帝处理完剩下的奏折,看向元贤皇后,目光在她的身上仔细扫过,皱了眉。

“陛下为何如此看着我?”元贤皇后问。

永铭帝感慨:“孤鬓发已白,而皇后还一如当年美艳,有些感慨罢了。”

元贤皇后纤指抚过永铭帝的鬓发,说:“陛下为国操劳,这些华发都是功勋。”

永铭帝笑了两声,引得一阵咳嗽。

“陛下当心龙体。”元贤皇后轻拍永铭帝的后背。

永铭帝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到底是老了。”

永铭帝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当年多年征战,他身体本就受损,这些年殚精竭虑,再加上年纪渐长,到底是吃不消了。在小了自己十九岁的皇后面前,尤为显出他的衰老。

“陛下万寿无疆。”

元贤皇后即使说着这样的话,也毫无半分阿谀奉承之感。世家贵女,十五为后,高傲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元贤皇后陪着永铭帝回了寝殿,待永铭帝歇下了,她才回栖凤宫。几个宫女围上来,规矩地为她褪去宫装和首饰。

“娘娘,乳浴已经备好了。”

元贤皇后颔首,往华琼池去。她走了没几步,优雅地招了招手,心腹宫女悄声疾走附耳过来。她微微侧过脸,低声吩咐着。红唇开开合合,嘴角噙着笑。

与此同时的纪府中,纪雅云守在父亲书房前大半夜,终于将应酬归来的父亲等到。

“听你母亲说,你最近有些不太懂事。”纪大人略摊开手,由奴仆脱下浸着寒气的大氅。

“我不要嫁给二殿下!”纪雅云直接说。

纪大人不悦地挥了挥手,将奴仆全部撵了出去。

“为父是不是太骄纵你,才将你养成这个样子!”

纪雅云红着眼睛,去拉父亲的袖子。

“父亲,二殿下比雅云小了四岁,他才十二岁啊!”

“雅云!”

纪雅云骇得向后退了两步,红着眼睛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咱们纪家,出过六任皇后。你看看你姑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就不想和她一样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纪雅云小声狡辩:“可是……可是现在还太早了不是吗?如今形势还是说不准的。也许要不了多久,大殿下就会……”

纪大人宽袖一拂,将桌上一套茶器摔到地上。他生气地说:“你母亲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半分纪家女儿的风骨!”

纪雅云是哭着跑回屋的。她的贴身丫鬟小铃铛温声劝解许久。

“我要去西荒!”纪雅云忽然说。

“啊?”小铃铛吓了一跳,“姑娘您可别胡说,要是让老爷知道又要重重罚你了!”

纪雅云哭得泪水涟涟,委屈抱怨:“可是我不想做联姻的牺牲品去嫁给一个小孩子!”

“可是二殿下总会长大的……”小铃铛笨拙地劝着。

纪雅云紧紧握住小铃铛的手,哭着说:“我相信大殿下一定能东山再起,现在能救我的也只有大殿下了!”

“可是……”小铃铛愁眉苦脸,“姑娘,先不说咱们能不能平安到达西荒。咱们也不能去找大殿下呀!”

“为什么不行!”

“因、因为……如果您和大殿下情投意合有婚约在身,还勉强有去寻他的理由。可是这没有婚约在身,贸然去寻大殿下实在是没有道理……会被人指点的。”

纪雅云哭得更伤心了。

“可是他们都说纪家的女儿都是要做皇后的。所以我从小就以为自己会嫁给太子的!”她捂着脸哭,“大殿下怎么那么笨嘛,怎么被人废掉赶出京了嘛!”

小铃铛默默帮主子擦金豆子,不敢接话。

远在阳遥郡的卫瞻立在石桥上,俯视着下方的护城河。一盏又一盏的花灯飘在河面,光影闪烁。

除夕夜是团圆的时候,百姓都一大家人围在家中守岁。而元宵夜却是走出家门玩乐的节日。不管是风流倜傥的少年郎,还是妙龄的豆蔻少女都喜欢元宵夜出门玩逛。更别说调皮的小孩子。

卫瞻转过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霍澜音身上。

霍澜音蹲在地上,正在用笔在孔明灯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姐姐在写什么?”孙小瑜提着一盏花灯,小跑着过来蹲在霍澜音身边。

“平安?姐姐的愿望好简单,只有两个字呀。”

“家人平安就是最好的心愿了。”霍澜音起身,放飞了手中的孔明灯。她仰着头,目光追随着徐徐升空的孔明灯。龙明灯越来越高,逐渐和别人放飞的孔明灯混在一起。直到孔明灯升到最高处看不见了,霍澜音双手合十,合上眼睛,默默许愿。

愿阿娘平平安安。

愿兄长在京中平安。

愿周父身体安康。

愿身边的每一个都平平安安。

霍佑安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卫瞻的胳膊,低声说:“让之,你不管管她?”

“管什么?卫瞻问。

霍佑安笑了一下,说:“这女人长得有点好看,也不知道收敛。你看看有多少人偷偷瞧她。”

卫瞻的目光扫过周围,果然见到桥上桥下有很多男人都在偷偷打量着霍澜音。

霍佑安想了想,抱着胳膊说:“为了她,才在阳遥郡暴露了身份,可咱们都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太平。明日就要启程,之后的路上可绝对不能像在阳遥郡这里这样大摇大摆。所以,这女人太显眼了些。而且身怀异香,更是惹人注意。他日倘若需得藏身,她可不好藏。”

霍佑安出主意:“要不别带着她了吧?这阳遥郡还算太平,孙家人也不错,不如暂且将她留在这里。等日后事情都摆平,没了危险,你再派人回来接她。”

霍澜音放完孔明灯,目光不经意间一扫,看见霍佑安靠近卫瞻在说话。霍澜音微微蹙眉,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感觉到霍佑安在说她的坏话。

她朝卫瞻走过去,目光却打量着霍佑安脸上的表情。果然,她还没走近呢,霍佑安看见她过来,立刻住了口。霍澜音莫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霍澜音亲昵地挽住卫瞻的胳膊,用甜软的声音说:“听说用孔明灯许愿特别灵,我刚刚为殿下许愿了呢。”

霍佑安瞥了霍澜音一眼,“啧”了一声,转过头去。

霍澜音下意识地向卫瞻靠去,十分敏感地望向卫瞻。这双眼睛,不过是一个眼神,已经表达了她对于霍佑安态度的委屈无措。

刚好有三五个青年结伴从石桥另一端走上来,逐步走近,几个年轻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霍澜音的身上。

卫瞻皂纱后的眼睛看过逐渐走近的几个年轻公子哥儿。他面无表情摘了皂纱帷帽扣在霍澜音的头上,才问:“许的什么愿?”

第60章

皂纱帷帽戴在霍澜音的头上,有些偏。卫瞻握着帽檐,慢条斯理地整理着。

远处的烟火升空绽放,夜幕照成白昼。卫瞻黑色的神兽图案面具露出来,在一片喜庆的元宵夜着实有些吓人。几个年轻公子哥儿低下头匆匆离开,不敢再乱看。

霍澜音不知道小插曲,双手攥着皂纱向上抬起,仰着头去望卫瞻,露出小半张瓷白细软的脸颊,还有那双灵动的眼。眼波犹如桥下微漾的水波。

“殿下怎么把帷帽给我啦?”她问。

“元宵礼。”卫瞻一本正经地说。

霍澜音弯着眼睛笑起来,说:“刚刚是许愿殿下平安如意,一切都好。”

霍佑安不经意间转过头看向霍澜音,好像第一次看清霍澜音的脸一样,有些惊讶。他的目光落在霍澜音鼻尖上的那粒小小的美人痣。他以前竟然没注意到这粒美人痣。

霍澜音看了他一眼,将皂纱放了下来,隔开他的视线。

霍佑安摸了摸鼻子。面色古怪地看向卫瞻。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卫瞻对霍澜音稍微有些与众不同的真相。

孙小平玩得很开心。可是他年纪小精力少,到了后来频频揉眼睛困得厉害。大家也到了回去的时候。孙小瑜让兄长背着孙小平,她手里提着一盏漂亮的花灯,稍微放慢了些速度,和霍澜音同行。

“澜音姐姐,你们真的明天一早就要离开了吗?”孙小瑜问。

霍澜音轻轻点头,说:“已经在这儿耽搁了许久,是该走了。”

“哦……”孙小瑜声音里满满都是沮丧。

她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霍佑安的背影,又迅速低下头。

霍澜音看在哪里,又不好劝慰,只能沉默着。倒是孙小瑜主动求助她:“澜音姐姐,我想要做一件事情,但是不知道要不要去做。我怕我做错了,又怕去做了才是错。姐姐说该怎么办好?”

霍澜音想了想,说:“人生在世有很多不如意和身不由己,在能自己做选择的时候自然要遵循本心。”

“我知道了!”孙小瑜小跑着追上走在前面的霍佑安。

“霍将军!”她攥在袖子里的手微微用力,只是三个字就要鼓起好大的勇气。

同行的孙家人都看向她。

霍澜音微微蹙眉,替孙小瑜担心。她没想到孙小瑜竟然就这样喊住霍佑安,而没有私底下去说。这样破釜沉舟的做法,是勇敢,也是风险。

霍佑安转过身。

“小瑜,都这么晚了,先回家。大殿下和霍将军明日还要早起。”孙小瑜的兄长给妹妹使眼色。作为兄长,他自然知道傻妹妹的心事。

“我有两句话想对霍将军说,就两句。”孙小瑜望着霍佑安,没有退却。

霍佑安瞧着少女绯红的脸颊,笑了一下。他吐出嘴里咬着的草儿,开口:“正好我也有两句话想问小瑜妹妹,差点给忘了。”

“问、问我什么?”孙小瑜心里扑通扑通跳得越来越快,紧张得不得了。

霍佑安笑着说:“常常羡慕旁人有个乖巧的妹妹,可是老爹不给力,盼来盼去也盼不来乖妹子。小瑜姑娘可愿做我妹妹?”

他拍了下孙公子的肩,笑:“孙兄不介意令妹多一个兄长吧?”

孙小瑜僵僵的,眼中的光一瞬间黯然下去。心里酸涩蔓延,越来越苦。虽然远离京城,可是因为将门缘故,她一直都晓得霍家父子在战场上的传奇。她甚至想,哪怕只是做他的一个婢女,照顾他衣食住行也好……

时辰不早了,小摊小贩都在收拾东西回家。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大爷经过,霍佑安顺手买了一支糖葫芦,递给孙小瑜:“没准备什么礼物,先给妹子买支糖葫芦吃。等下回,让你嫂嫂给你准备份礼物。”

嫂嫂……

霍澜音有些意外地看向霍佑安。他这是猜到了孙小瑜要说什么,主动开口免了孙小瑜的尴尬。

孙小瑜伸手接过糖葫芦,脸色苍白的她努力扯起一抹笑容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寻常:“能认霍将军为兄长是小瑜的福气……”

霍佑安笑着颔首,转过身去,与卫瞻继续往前走。

霍澜音担忧地看着孙小瑜,低声问:“可难过,可后悔?”

“不后悔。”孙小瑜摇头,用力咬了一颗山楂。她弯着唇努力笑,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不能哭。

卫瞻问:“姜姑娘身体如何了?”

“还是半死不活的老样子喽。”霍佑安随口说。

卫瞻又问:“你打算这样一直等下去?”

“不啊。”霍佑安不假思索,“等回了京我直接上门抢亲去!”

他又扯起一侧嘴角笑了笑,说:“让之,你听说过冲喜小娘子吗?这喜事一冲,冲走了病气。我打算试试做一回冲喜小郎君,看能不能把她的病气冲走。”

卫瞻嗤之以鼻,道:“在有些地方,你很像你父亲。”

“那是,我们父子都武艺高……”

“都蠢。”

霍佑安被噎了一口。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后院远处的鸡鸣声隐隐传来时,霍澜音便醒了过来。她小心翼翼地将卫瞻搭在她胸口的手臂挪开。

卫瞻喉间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霍澜音手上的动作一顿,小声说:“殿下,把你吵醒了呀?”

卫瞻没说话,手掌摸索了一阵,探入霍澜音的衣襟,捏了捏。

霍澜音皱着眉,尽量忽略掉卫瞻的手。她问:“殿下,今日就要启程,你应该可以吧?应该不会再磨疼伤口吧?”

卫瞻揉捏的力度稍微加重。

“疼、疼……”霍澜音双手握住卫瞻的手腕。

“蒙上眼睛。”卫瞻说这话时没有睁开眼,声音里还带着未睡醒的沙哑倦意。

霍澜音没动,小声说:“不行,今天不行。不方便。昨天与殿下说过的……”

卫瞻“嗯”了一声,仍是没睁开眼,说:“不做。”

霍澜音怀疑地看了卫瞻一眼,拿起床头小桌子上的红绸,听话地将自己的眼睛蒙上,默默等着卫瞻的亲吻。

卫瞻便在这个长久的亲吻中彻底醒过来。

长吻刚歇,霍澜音试探着说:“殿下,再上一次药吧?我总担心日夜骑马会碰到伤口。”

卫瞻将脸埋在霍澜音的颈窝,随口说:“如果音音用嘴来涂药的话,准你再涂一次。”

霍澜音:……

“殿下身为龙子,身体自然与寻常人不同。伤口早已痊愈,不用再上药了!”

卫瞻扯了扯唇角,笑了。

走出孙府的正门,霍澜音着实被外面的阵仗吓到了。两辆豪华的马车旁,有三四十个膀大腰圆的镖师候着。

这哪里像是发配的罪人。

和先前雪山中逃难相比,这次继续西行仿佛游山玩水。马车走得不快,舒服的马车上备着各种美食。

这样逍遥的日子持续了两日,到了第三日,这样大的阵仗终于将埋伏的刺客招引来。即使是这个时候,众人也没有把刺客当回事,继续一边应对着,一边悠闲赶路。

霍澜音掀开车厢小窗前的垂帘,朝外望去。今日天气很好,比前几日要暖和许多。她望着外面骑马的镖师,心里有些痒痒。她已经很久没有骑马了。骑马这个事儿在最初学习的阶段靠得是熟能生巧。她先前每日傍晚都有卫瞻陪着她,可后来卫瞻伤了屁股,她就没有再骑过马。如今恐怕已经生疏许多。

霍澜音放下垂帘,挪到卫瞻身边,主动拉住卫瞻的手,将自己的一根根手指头塞进卫瞻的指缝里。她靠近卫瞻,声音甜软地撒娇:“殿下,我瞧着今日天气不错,外面竟然没有风。外面去骑马好不好呀?”

卫瞻阖着眼靠着车壁,没说话。

霍澜音弯下腰,去亲卫瞻的手背。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小口,然后紧接着又是第二口、第三口……

卫瞻终于睁开眼睛。

霍澜音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凑近她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卫瞻,说:“殿下最好啦!”

“停车。”卫瞻开口。

霍澜音如愿以偿地骑在马背上。而且这次并非和卫瞻同骑。

江太傅派小豆子过来传话。说她之前患过雪盲症,要格外注意眼睛,切不可在雪景中盯着一处太久,以防雪盲症再犯。

霍澜音骑着马每往前跑一段,便在前面等着后方的车队跟上。反反复复。凉风拂面,霍澜音弯起眼睛,身心都有一种舒畅之感。而且她也的确开心得很。离开了阳遥郡,再往前行,每走一步,距离自由便更近了一分!

在霍澜音又一次想要继续往前冲的时候,马缰忽然被卫瞻拉住。

“殿下?”霍澜音疑惑地看向卫瞻。

“他们来了。”卫瞻道。

镖局的人笑着说:“大殿下说笑了,咱们兄弟有在最前面打探消息的。他都还不知道前方有敌情,那必然是不会有事的!”

“驾!”后面的霍佑安赶马上来,握住了挂在马鞍旁的刀剑。

镖局的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要不要相信卫瞻说的话,

霍澜音略弯下腰,轻轻去摸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又去摸了摸挂在一侧的弩。

不到一刻钟,镖局的人也终于觉察到不对劲了。没过多久,黑压压的黑衣人出现,他们这一次只是远方的人防御似地举起弓,而其他大多数人手中都握着不同的武器,扑过来。

两大镖局的人立刻拔刀抵抗,然而完全不是对手。

奚海生和小豆子立刻赶马冲上去,斩杀一个又一个黑衣人。他们慢慢意识这次的黑衣人身手不凡,完全不是上次的那些黑衣人可比。而且他们的身手竟有些像江湖中人。

第61章

到如今,两家镖局的人方知接了个大单子,再不敢大意。

一道信号烟升空而起。

霍澜音仰起头望着迅速升空又很快消散的信号烟,猜测这应当是发给卫瞻的信号。

卫瞻下令:“让他们撤离。”

“是!”奚海生调转马头朝两家镖局的人去。

“这笔单子到这里提前结束,这是你们余下的钱。拿了钱,便都可以走了。”

两家镖局的人正愁这笔单子不好做,闻言,个个大喜,接了钱,立马收拾行囊掉头往回走。

莺时小声问小豆子:“小豆子哥哥,那是安全的信号吗?”

小豆子笑了:“小莺时,你这可猜错了。那是危急信号,代表前面还有更多厉害的刺客埋伏。”

“啊?”莺时惊了,“那、那么危险怎么还让他们都走了呀!”

小豆子随口说:“平日里还能借助他们招摇一番,现在嘛,他们除了拖后腿也没旁的作用。”

“是这样吗……”莺时茫然了。

接下来几日,一行人快马赶路,遇上过几次刺客,都有惊无险地化解。

暮色四合时,远处出现大片的绿色。枯冬之时,树木凋零,难得出现好似没有尽头的松树林。

“永林山。”霍澜音说。

“对,是永林山。”江太傅,“连日赶路,今日早些休息。这片永林山一望无尽,里面多野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可。”

霍佑安惊讶地看向霍澜音,问:“夫人来过这儿?”

“没有。”

霍佑安笑着对卫瞻说:“让之,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怎么会知道永林山,我瞧着是细作。”

霍澜音认真道:“疆场英豪也当多读书。”

霍佑安脸上的笑一僵,继而扯起嘴角假笑了两声:“多谢夫人好意。”

其实霍佑安并不觉得霍澜音会是什么细作,不是相信霍澜音,而是出于对卫瞻和卫瞻身边人的信任。他不觉得一个细作能成功潜藏在卫瞻身边这么久。

江太傅道:“穿过这片永林山,一直到西荒,接下来也不会再有多少山林难行的路。”

一行人往永林山走,霍澜音望着前方的大片绿色,微微有些出神。

终于到永林山了。

如果出了永林山,到达那几座平安繁华的城市,极难寻到合适的契机。如果现在就行动,她一个人穿过永林山还是十分危险的。唯有掌握好时间和距离,在快要出永林山的时候行动,才是最合适。

霍澜音默默回忆脑中对这片山脉的记忆。

她不经意间抬头,发现卫瞻审视地看着她。她惊了一下,忙弯着唇角笑起来,问:“殿下怎么这样瞧着我?”

“在想什么?”卫瞻沉声问。

对上卫瞻不见情绪的漆眸,霍澜音无辜地望着他,说:“有点怕。”

她眉心微微蹙起,眸中噙着丝丝哀愁,慢吞吞地说:“《山林志》上说永林山多野兽,性凶残。路人不敢入。如今又有野兽又有追兵……”

她悠悠轻叹了一声,小声抱怨:“什么时候才能平平安安……”

卫瞻默了默,才道:“追兵不会进永林山,只会在山外蹲守。”

“真的吗?”霍澜音的眼睛在一瞬间欢喜亮起来,盈盈璀然。不过只是一瞬间,又黯然下去。她垂下长长的眼睫,声音小小:“那也还有好多野兽……”

马蹄踏进树林。山风吹过,沙沙。

霍澜音握紧马缰,有些紧张地问:“会不会有蛇呀?”

霍佑安吹了个口哨,笑:“看来夫人的书读得也不算多,竟不知这个季节没有蛇。”

霍澜音看向霍佑安,问:“霍将军可成婚了?可有心仪之人?”

“哈?”霍佑安被问懵了,诧异地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且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霍将军日后便懂了。”

“啥玩意儿?”

霍澜音转过头,不再理他了。

霍佑安去问奚海生:“她什么意思?”

奚海生有些尴尬地说:“咳,小夫妻两个没话找话大概也是一种谈情说爱……”

“啥玩意儿?”霍佑安又问,不敢置信。

奚海生尴尬地挠了挠脸。哎,他只是个太监啊,能想到这一层已经很了不起了好吧?

奚海生和霍佑安打了些野味,晚上烤来吃。吃过东西,其他人都在收拾。霍澜音挨着卫瞻坐在火堆旁,她握着根树枝,在地面随意地画着图案。

“你画的这是什么鬼东西?”卫瞻烦躁地问。

“狼。”霍澜音继续画,“我瞧着书上的狼就是这个样子,倒也没亲眼见过真的狼。画的不像吗?”

她抬起眼睛望向卫瞻。

“明天给你抓一只,你自己看。”

霍澜音惊得瞪圆了眼睛,手中的树枝也落了地。

第二天,卫瞻果真抓来一只狼。

看着卫瞻牵狼走近,霍澜音骇得连连后退。

卫瞻不耐烦地说:“就半个时辰给你画。等下要吃!”

霍澜音:……

直到那匹狼被架在火上烤,霍澜音才松了口气。吃狼肉的时候,霍澜音眼前总是那双狼眼,搞得没什么胃口。

翌日清晨,霍澜音醒得很早。

除了江太傅和林嬷嬷,其他人还睡着。江太傅和林嬷嬷围坐在火堆旁说话,火堆上架着煮米的锅。

“等出了山,恐怕会遇到更多危险。背后的人如今是要殿下的命。”林嬷嬷道,“如今对殿下出手的人显然不是一股势力。依太傅的意思,想要殿下性命的这伙人可是皇后指使?”

听到林嬷嬷的话,霍澜音睁开眼睛。本来还困倦着,顿时惊醒。想要害卫瞻的人是皇后?可是皇后不是大殿下的亲生母亲吗?霍澜音抿着唇仔细去听江太傅和林嬷嬷的对话。

“说不准。”江太傅道。

林嬷嬷说:“我觉得不是皇后娘娘。在阴阳咒之前,殿下对皇后娘娘完全信任。母慈子孝,日日相见。倘若娘娘想要殿下性命,在京中时本有更多机会,又为何大费周章?依我看来,皇后娘娘的目的只是将殿下驱离京城。”

江太傅沉吟半晌,却摇摇头,说道:“如果只是想废掉让之的太子之位,依娘娘心机,分明有更好的选择,可是娘娘却提前花了几年时间,让让之修炼一本邪功。这效率似乎低了些。”

林嬷嬷忙问:“难道娘娘是在拖延时间?或者……在抗衡什么?”

“不知。”江太傅叹气,“娘娘心智深沉,难以猜测。”

两个人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江太傅道:“让之距离上次发作已有一段时日,如今路上多有不便,和夫人接触不多。近日可能会再发作,多留心。”

林嬷嬷道:“药蛊何时可除?幸好夫人为药引的百日疗法多少有些作用。”

百日疗法?

霍澜音心里咯噔一声。她犹豫了一下,起身朝江太傅和林嬷嬷走去。

“太傅、嬷嬷,你们起这么早。”

“夫人也醒得很早。”

霍澜音实话实话:“刚刚听见嬷嬷提到我,什么百日疗法……我可以知道吗?”

江太傅捋着胡子笑着说:“没什么不能对夫人说的。夫人三次以药为食酿身为药,这偏房讲究一个潜移默化的温养,自然需要时日。百日正是一个完整的疗程。”

霍澜音有些意外。她又问:“百日结束殿下的身体会痊愈吗?”

江太傅笑了笑,说:“殿下并非生病,没有身体痊愈的说法。这药引目的是温养殿下因邪功受损的五脏六腑。百日结束会让殿下体内有一段平和期,殿下在这段平和期身体不会受邪功控制,给他造一个自己打通经脉逼走体内邪功的机会。”

霍澜音默默听着江太傅的话。她问:“倘若路上有危险,我被刺客杀了被野兽吃了,断了殿下的百日疗法可怎么好?”

“那这百日疗法自然前功尽弃。”

林嬷嬷板着脸开口:“夫人不必担心,路上虽危险,却无大碍。”

霍澜音笑起来:“虽然怕得很,可是我也信殿下会护着我平安。”

“说起来这百日疗法也到了尾声。”江太傅感慨,“希望殿下早日克服这邪功。”

“快一百日了吗?我好糊涂,倒也不记得日子了。”霍澜音弯着眼睛笑。

其实她记得。

从第一晚走进卫瞻的房间,她就开始数离开的日子,怎么会不记得。正因为记得,她的心才沉下去。

百日的确近了。可她算来算去,第一百日应当已经离开了永林山。

卫瞻已经醒来坐起,望着远方。

霍澜音望着卫瞻的背影,心里生出挣扎。

从她开始做卫瞻的药引起,她已熟背北衍地图,仔细算过从西泽到西荒的所有路线。在西泽周家时,她已敲定最佳路线,决定于永林山离开,过望乡水,至丰白城。

甚至,接应之人早在丰白城等候。

她千算万算,算错了人心之不忍。

不,兴许当初在周家,即使她知道她在百日疗法之前离开会对卫瞻身体不利,她也会毫不在意。

一路走来,她对卫瞻怕过、怨过,也真心感激过。

这一路,卫瞻日日戴着面具。霍澜音的无形面具也同样从未摘下。她演了太多的戏,说了太多的慌。

为的,就是逃啊。

霍澜音朝卫瞻走去。

“殿下醒啦。”她挨着卫瞻坐下,像只温顺地小猫伏在卫瞻膝上,乖巧得不像话。

“音音昨天晚上梦到殿下了呢……”她的声音也软得不像话。

三日,她会努力拖延三日,熬到百日疗法结束,再让卫瞻出山。

若她没能缠住卫瞻,也不要怪她心狠。

她是必要走的。

若余生永远如此卑微讨好、虚伪演戏,活着毫无意义。

第62章

卫瞻垂眼看她,问:“又梦见什么了?”

“梦见和殿下生活在最喜欢的小房子里。”

“最喜欢的小房子?”

“嗯嗯!宅院不大,打扫起来不麻烦。小院木门旁生长着金黄的向日葵,随阳绽放。院子里处处都是芬芳的鲜艳花儿,屋前竹台上摆着刚烧好的茶……”

霍澜音忽然不说了。她抬起脸望向卫瞻,眼睛里的欢喜逐渐退去,浮现失落。她说:“可是梦都是反的……”

卫瞻看着霍澜音的眼睛,视线逐渐下移,指腹捻过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他嗤笑了一声,道:“村妇的生活。”

霍澜音不高兴了。

“不理殿下了。”她像个娇嗔的小姑娘,从卫瞻的身边跑开。

其他人都已经起来,有的人在收拾行囊,有的人在准备早饭。霍澜音蹲在火堆旁,帮忙盛粥。

过了一会儿,霍澜音忽然惊呼了一声。卫瞻急忙转头去看,看见霍澜音弯着腰,拍着裙子上洒落的热粥。

“是不是烫着了?疼不疼啊?要不要紧?”莺时一边揪心地问,一边蹲着给霍澜音擦裙子上的粥。

“不疼,没事的。”霍澜音这样说着,眉头却揪起来。

江太傅说:“莺时,箱子里那瓶小蓝药可治烫伤。你带夫人去一旁涂些药,一两日就会好。”

“诶,好!”莺时赶忙去拿来了烫伤药。

“我……”霍澜音向后退了一步,飞快地看了卫瞻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她脸上细写满为难,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没事儿的!一会儿吃完东西就要启程,可别再耽搁了。”

“把药给我。”卫瞻道。

莺时愣了一下,才将烫伤药递给卫瞻。接触虽然有三个月,可莺时一直很怕卫瞻,递药给卫瞻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碰到卫瞻的手。

卫瞻看了霍澜音一眼,转身朝远处走去。霍澜音小跑着跟上去。

莺时赶忙从行囊里拿了一条霍澜音的裙子,追上去递给霍澜音。

卫瞻带着霍澜音走了稍远一些,霍澜音有些害怕地看看周围,主动去挽卫瞻的手。她弯着眼睛对卫瞻笑:“永林山那么多野兽,我哪儿敢和莺时乱跑。就知道殿下会来帮我,有殿下在,什么野兽都不怕啦!”

卫瞻嫌她啰嗦,不耐烦地说:“脱了。”

霍澜音想了一下,提起裙子后,解开里面的裤带,褪下裤子。

她的大腿果真被烫红了一大片。卫瞻在他面前蹲下来,掰她的腿,发现烫伤蔓延到大腿内侧。

霍澜音四处张望,有些尴尬地说:“殿下你靠近些!”

卫瞻没动。他低着头,正将小瓷瓶里的药水倒在掌中。

他不动,霍澜音往前挪了挪,她扯着裙角,忽然罩在卫瞻的头上,将他罩在自己的裙下。

忽然视线一片黑暗的卫瞻愣住。

头顶传来霍澜音有些心虚的软软声音:“光天化日之下,别让我光着腿……若、若是被旁人看见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卫瞻的目光稍微适应了些,望着近在咫尺的两条腿。他吸了吸鼻子,将香气收进肺腑,双手交叠揉着掌心的药水,然后去揉霍澜音烫伤的腿。

霍澜音将手搭在卫瞻的肩上,担忧地说:“烫到哪儿不好,烫到腿里侧了。这骑马的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磨到……”

她悠悠轻叹了一声,苦恼自责:“我怎么就这么笨呢。”

“是挺蠢的。”卫瞻掀开罩着他的裙子站了起来。拿过霍澜音后腰的弩,继续往永林山深处走去。

霍澜音皱起眉小心翼翼揉了揉腿。

当然疼啊。

不过倘若再撒撒娇,能让卫瞻心疼她,推迟两日再骑马出发,倒也值得。如今刺客在前面候着,永林山中并没有追兵,这种情况下让卫瞻心疼她一下,应该不难吧?

“站在那里等狼吃?”

霍澜音回过神来,赶忙小跑着追上前面的卫瞻。

卫瞻用霍澜音的弩射死几只山鸟。

他可不是为了填饱大家的肚子,只是闲着无聊会烦躁而已。

看他一点都不着急地射山鸟。霍澜音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暂时成功了。

往回走的时候,两个人发现了一处不起眼的小木屋。那处地方地势低矮,周围有藤蔓树枝遮掩,若不是仔细去看,定然发现不了。

卫瞻之所以发现了这处小木屋,是因为有一种浓郁的血味儿从小木屋中传出来。

“这里居然会有人住?”霍澜音很惊讶。

她跟着卫瞻沿着坡路下去。离得近了,霍澜音也闻到了那股血腥味儿。

小木屋的房门是虚掩着的。卫瞻冷脸踹开房门,出现在两个人眼前的是一家老老小小残缺的身体。

地面上的血迹半干,这祸事应当发生在两日内。

霍澜音一阵作呕,立刻别开眼不忍心再看。

卫瞻在房中搜了一圈,确定一家人都死光了没有活口,也没管地上那些被狼啃食过后的残缺身体,带着霍澜音往回走。

霍澜音回过头遥遥望着小木屋,最初的不忍和恶心之后,她的眼中多了几分深思。

“再不走,狼来了把你也撕了。”

霍澜音赶忙去挽卫瞻的手,说:“不怕,我有殿下在什么都不怕!”

卫瞻停下脚步,去看霍澜音仰起来的脸。他“啧”了一声,拍了拍霍澜音的脸,说:“音音,你这演技日渐纯熟,孤倒是有些分不清你哪句真哪句假。”

“日久见人心,殿下早晚会知音音的心。”霍澜音干净的眸子让人觉得一片坦荡。

“日久。”卫瞻重复之后,又“嗯”了一声。

本该一早吃过早饭就启程,卫瞻带着霍澜音去了林中深处射山鸟,回来时已经是正午。

“殿下,什么时候出发?”奚海生问。

“看心情。”

卫瞻走向高处平整的石头,他枕着自己的胳膊躺下,翘着二郎腿。

霍澜音腿上的烫伤并不算严重,两日便好了。霍澜音借口肚子疼不舒服,硬生生又拖了一日。

傍晚,霍澜音坐在火堆旁,听着江太傅嘱咐卫瞻从明日起,即可尝试自行逼走体内邪力。

入了夜,大家都睡了。

霍澜音在卫瞻的怀里小声说:“殿下,陪我去解手好不好……”

卫瞻没理她。

“好不好嘛……”霍澜音握着卫瞻的拇指,轻轻地摇。

卫瞻不耐烦地说了句“麻烦”。他起来拉起霍澜音往远处走,他步子很大,拉得霍澜音跌跌撞撞。

走得远些,卫瞻暴躁地转过身:“快点!”

霍澜音没动。

卫瞻诧异地转过身,审视地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弯起眼睛,对他温柔地笑。

第63章

“大半夜发什么疯?”卫瞻烦躁地皱眉,“还是你又要发骚?”

霍澜音一点都没有因为卫瞻的话不高兴。她唇畔始终挂着浅浅的温柔笑容,深情仰望着卫瞻,软软地说:“想看月亮数星星。”

“你自己发疯自己看自己数!”卫瞻暴躁地转身就走。

霍澜音立在原地望着卫瞻走远的背影,一动不动。

卫瞻一口气走出很远,听见身后没有追来的脚步声。他回头去看,遥遥对上霍澜音的眼睛。

四目相对,像一种僵持。

卫瞻“嗤”了一声,转身继续往营地走。

夜风很凉,山林中隐隐传来狼嚎声。

卫瞻再次停下脚步。他没有立刻转身,等了等,才转过身。他已经走得很远,夜里很黑,已经看不到霍澜音的身影。

卫瞻不耐烦地回去找霍澜音。离得近了,霍澜音也逐渐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蹲在原处,手里握着匕首,在土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卫瞻一步步走近,立在霍澜音面前,低头去看她在地面写的字。

瞻。

霍澜音抬起头,仰望着卫瞻。

“想看月亮数星星。”她笑,万里星河延展在她的眸中。

隔着一层皂纱,卫瞻盯着霍澜音的眼眸,慢慢眯起眼睛。

“霍澜音,懂事一些,有分寸一些。这深更半夜,没心思看你演戏。收起你那些小心思。”

那万里的星河啊,在恍惚间失了光彩。

霍澜音的眼泪瞬间盈了眼眶,缓缓滚落。她明明还在笑着,眼泪却将眼睫湿透。美人落泪,涟涟泪水湿了人心窝。

卫瞻难得耐住性子,他在霍澜音面前蹲下来。近距离地细瞧霍澜音的眼,夜风吹动他帷帽的皂纱,轻轻抚在霍澜音湿漉漉的脸。

“你到底又想耍什么小聪明?”卫瞻问。

“认识殿下刚好一百日。”霍澜音说,“从明日起,我就不再是殿下的药引了。”

卫瞻微微皱眉。

“对于殿下来说,我不再有用处。是弃子,是西行路上彻底毫无作用的拖累。”

卫瞻心里的那股烦躁稍歇,他问:“所以你大半夜跑出来闹是为了要个日后的保障?要个承诺?”

霍澜音飞快摇头。

“不要!我不要殿下的承诺,殿下也千万别给我承诺!所有承诺不管许下时是多真心,总有千万个意外。有了承诺就有了希望和负担。许诺的人有负担,对于等待的人也同样是种负担。何况这世上除了自己也没人可以完全相信,殿下即使许诺,我也不会信的。”

“这世上除了自己没人可以完全信任?呵,这话倒是不错。”

卫瞻起身,朝霍澜音伸出手。

霍澜音仰望着他,没有立刻将手交给他。她问:“殿下要陪我看月亮数星星啦?”

她脸上的泪没有擦去,湿漉漉的眼睛里重新一点点爬上亮光。她眼里藏着为对来的不安,可是同时也有小小的固执,固执地不肯要承诺。

卫瞻没开口。

霍澜音“唔”了一声,说:“我晓得了。”

她将手放在卫瞻的掌心,由着卫瞻将她拉起来。

许是蹲得久了,腿上有些麻,她靠在卫瞻的怀里,软软依着他。卫瞻宽大的手掌动作自然地搭在她的后腰。

卫瞻将霍澜音抱上一株粗壮的古树。

他斜靠着主干,枕着手臂合上眼,说:“数。数完今晚一共有多少颗星星就回去。”

霍澜音没有回应。

等了等,卫瞻耳畔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他诧异地挣开眼睛,看向霍澜音。

霍澜音腰背挺直地坐在树枝上,垂下去的长裙被风轻轻地吹。她微微仰着头望着满天的繁星,伸着手指头指着天上的繁星。小小的檀口微微阖动,无声数着天上的星星。

她已经不哭了,脸上的泪却忘了擦。眼睛湿湿的,一颗泪珠儿挂在眼角。

卫瞻欠身,用指腹将她眼角的那滴眼泪抹去。

霍澜音转过头来望向卫瞻,她的眉头一点一点揪起来,苦恼地说:“数到哪里忘记了……”

卫瞻笑了。他揉了揉霍澜音的头,说:“重新数。”

霍澜音重新仰起头,望着满天的繁星。可她没有再数星星了。她说:“殿下,你是不是很快就会好起来?林嬷嬷提醒我不要在你面前提那邪功。可是我……真的好挂心……”

她愁眉苦脸地望向卫瞻。

“殿下点了烛台来瞧我身上每一处,可我竟然连殿下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树很高,霍澜音朝下望去心里有些慌。她双手握着身下的树枝,小心翼翼地朝卫瞻挪过去一些,靠近他。

霍澜音声音里的不安更多:“会不会在殿下恢复容貌之前,我已经再也不能接近殿下了?”

卫瞻捏了捏霍澜音的脸,指下肌肤细软,还带着几许凉。

霍澜音扑进卫瞻的怀里,小声地哭。

抱着卫瞻腰的手逐渐收紧,她将脸埋在卫瞻的胸口,哽咽哭诉:“我以前怪自己运气不好,恨命运不公。我也好想像寻常女子那般十里红妆,嫁给一个不算多优秀却知道疼我对我好的人。举案齐眉,儿女绕膝,柴米油盐琐碎却悠闲的一生。而不是被家里推出来,以药为食,成为床榻之上的一道药。被殿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整个人所有的价值便只是床榻之上供殿下享用的身体。我甚至曾觉得自己昏暗的人生没有未来,与烟花巷的妓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她湿热的眼泪洒满卫瞻的衣襟。

“殿下笑我笨,连讨好人都不会。可若不做这药引,我也不用笨拙地学习怎么讨好殿下。殿下笑我不像个大家闺秀,可我怕啊,怕连这药引都做不成,真的被扔到脏地方去。更怕死,怕殿下嫌弃我无趣,被殿下那么一拳打破头丢了命。还哪里敢做大家闺秀。”

听着她的委屈,卫瞻搭在霍澜音后腰的手上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我是笨,当初刚到殿下身边没多久笨拙地装成对殿下痴情一片,说自己喜欢殿下喜欢得不得了。轻易被殿下识破。”霍澜音自嘲地笑了一下,“可若我现在再说自己这颗心里满满都是殿下,殿下还是不信吗?”

卫瞻轻拍霍澜音脊背的动作微顿。

霍澜音在卫瞻怀里抬起头,一双泪眼委屈地望向卫瞻。

“因为我骗过殿下,殿下应当不会再信我了吧?”霍澜音难过得扯起唇角努力笑了一下,“别说殿下,我自己都不信……我曾最恨这药引的身份。可今日一想到明日再也不能做殿下的药,心里好难受好难受。”

卫瞻眉峰拢起。隔着一层皂纱,他望着霍澜音的泪眼,她的眼泪好像流进了他的心窝,让他心里慢慢变得柔软,那些坚硬甲胄更像是沙滩上的堡垒,被轻易浸湿,塌落。

霍澜音哭着去求卫瞻:“殿下,你抱抱我好不好……”

卫瞻眸色渐深。

“这不是正抱着你?”他说。

“哦……”霍澜音动作缓慢地垂下眼睫,泪珠儿又簌簌掉落两颗。

“蠢。”卫瞻用指腹去擦霍澜音的眼泪。

——你不要承诺,可是孤早就给过你承诺,是你不愿意相信,或者忘记了罢了。

霍澜音犹豫了好一会儿,探手进皂纱,环到卫瞻脑后,解开他面具的系带。卫瞻默不作声,默许了她的动作。

霍澜音将面具从皂纱下拿出来,捧在手心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将面具系在树枝斜着生长出去的小枝条上。

她转回头望向卫瞻,手心隔着一层皂纱,轻轻抚过卫瞻的脸颊轮廓。又慢慢凑过去,动作轻柔地隔着一层皂纱去吻卫瞻的眼睛。

温柔的亲吻逐渐下移,落在卫瞻的唇。

辗转厮磨。

她的唇是湿热的,可是她脸上的泪沾到卫瞻的脸颊,微微凉。

枝杈上悬挂的面具随风轻轻晃动,上面的神兽露着尖利的兽牙。

……

“让之,让之?”霍佑安用力去拍卫瞻。

卫瞻躺在树下,皱着眉醒过来。他睁开眼,第一眼看见悬挂着的面具。神兽好像在笑。

头痛欲裂,记忆也变得混乱。

他记得昨天晚上自己忽然发作,掐住霍澜音的脖子,将她抵在树干。霍澜音哭着摇头,双眸绝望又惊恐,她红唇开合在说着什么话。可是他听不清,又或者当时听清现在已想不起。

“音音!”卫瞻一下子坐起来。

树干之上,昨晚霍澜音坐着的地方空空的。

他环顾四周,没有霍澜音的身影。

“她去哪儿了?”卫瞻问。

“我怎么知道?昨天晚上不是你把她带走的吗?”霍佑安被问懵了,“昨晚你带着她离开许久未归,我还打算去寻你。可是奚海生说你经常会在晚上带她离开,天亮再回来。这是今早很久没见你人影,我才来找你。”

卫瞻起身,脚步转动,望向四方。

记忆是乱的。

她在哪儿?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那个丫鬟可还在?”卫瞻问。

“在啊,我出来找你的时候小莺时在做饭。”

卫瞻不敢置信地看向霍佑安。他迅速赶回营地,远远看见莺时蹲在火堆旁,一边握着勺子搅动锅里的粥,一边和小豆子说说笑笑。

“她有没有回来过?”卫瞻问。

营地的几个人茫然地望向卫瞻。

后面才跟上来的霍佑安道:“那个……夫人好像不见了。”

“砰”的一声,莺时手里的勺子掉进锅中,溅出的热粥落在她的手背。可她顾不得疼,赶忙爬起来,惊慌地问:“我家姑娘去哪儿了?什么叫不见了!”

卫瞻审视莺时半晌,他忽然转身,往回赶。

第64章

“追兵不会进永林山,可这山中野兽……”江太傅道,“大家分头去找!”

小豆子看向失魂落魄的莺时,宽慰:“你别担心,夫人不会有事的。”

莺时胡乱点了下头,提着裙子小跑着去找霍澜音。小豆子怕她有危险,赶忙追了上去,和她一路去找。

卫瞻原路返回,停在树下。他合上眼,努力回忆昨天晚上最后的记忆,耳边是风声沙沙。

记忆只有那么多。霍澜音无助的眼睛总是挥之不去。

“让之……”霍佑安从另外一条路跑过来,欲言又止。

卫瞻睁开眼,问:“找到她了?”

“还、还不确定。”

卫瞻皱眉。

“发现了些血迹,还有些衣服布条……”

卫瞻跟着霍佑安走了没多久,到了霍佑安先前发现的地方。

卫瞻蹲下来,指腹蹭了一下地面上的血迹。在这摊血迹旁的灌木枝上,挂着一条手指长的浅藕色布料,像是人在经过时,被灌木刮下来的。卫瞻扯下那块布条,用指腹捻了捻。

霍佑安皱着眉问:“是她的衣服吗?”

卫瞻将布条握在掌中,他起身,又看了一眼地面上的那摊血迹,不发一言,立刻去周围寻找。

霍佑安叹了口气,心中觉得霍澜音凶多吉少,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也和卫瞻分开,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找去。

霍佑安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线索,反倒是在山林中遇见了寻找的奚海生。

“霍将军可有线索了?”奚海生问。

霍佑安将那摊血迹和霍澜音衣裙被刮破的事情告诉他。

奚海生愁眉苦脸:“这……不太乐观啊。”

“是。鲜血的味道最能招引山林间的野兽。更何况夫人也不会平白无故流血,只能是……”

接下来的话,霍佑安没有直接说出来。

两个人也不多言,沉默着继续去找人。

“什么声音?”奚海生停下来。

“狼。”

霍佑安和奚海生对视一眼,顺着狼嚎声找去。

远远的,霍佑安和奚海生看见了卫瞻立在前方的身影。

在卫瞻身前的嶙峋山石上,有几匹狼警惕地虎视眈眈。立在山石最上面的一匹狼低下头,又撕咬了一口前爪踩着的人肉。

“让之,你怎么跑来狼窝——”霍佑安的话戛然而止,震惊地看向前方。

六七匹狼围着一个女人的“尸体”。

那尸体已然不能称作尸体,早已被这些狼啃咬分食,四分五裂,残缺不堪。离卫瞻最近的,是一节小腿,一节被啃去皮肉只剩下鲜血淋漓的白骨。

浅藕色的衣裙破烂不堪,早已被鲜血染红,又沾着碎肉。

“是、是……是……夫、夫……”奚海生结巴起来,最后又生生把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卫瞻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一小节鲜血淋漓小腿白骨。他立在原地许久,才迈出第一步,朝前走去。

几匹狼弓起身体,做出进攻的姿态,朝卫瞻呲着獠牙。獠牙上沾着血。

一匹山石高处的狼朝卫瞻扑过来。卫瞻还没有动作,霍佑安先一步掷出手中的匕首,刺中狼眼。

狼发出一阵惨叫,在卫瞻面前摔到地上。狼爪在地面抓了抓。他的狼爪上沾着血,爪缝之间挂着碎肉。

卫瞻眯起眼睛,看向那匹狼的后颈。它的后颈有伤,伤口不深,却很整齐,一看就是兵器划伤。

卫瞻继续往前走,脚下忽然踩了个什么东西。卫瞻低头,向后退了一步。他弯下腰,在血泥中捡起一把匕首。指腹抹去匕首柄上的血迹,“让”字越发清晰。

这是他的匕首,是他给霍澜音的匕首,是他不准霍澜音用来刺别人的匕首。

霍佑安和奚海生一跃而起,动作干净利落地将这些野狼宰杀。这些野狼不过叫了一两声,彻底断了气。

“是、是不是找到我们家姑娘了?”莺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的眼睛里含着一层光,那是所有的期待。然而所有的光芒在一瞬间熄下去。

“不……”她声若蚊鸣几不可闻。她摇头,先是轻轻地摇头,紧接着越来越用力地摇头。

“不——”她撕心裂肺地绝望嘶喊着,跌坐在地。整个人都在发抖,像散了架似的。

“小莺时你别哭,你别这样啊……”小豆子蹲下来劝。

莺时“哇”的一声哭出来,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站起来,朝前抱去。她在血泥中蹲下来,双手去捧地上的碎肉和残骨。

“都是莺时太笨了,没有护好你。呜呜呜……都是莺时的错,莺时不该睡着,呜呜呜……”她将捡起来的血肉残骨包在衣襟里,泣不成声。

“呜呜呜,姑娘你怎么就丢下莺时了,你不在了,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嘛……说好了要好好过日子的,呜呜呜……你不是说莺时好重要好重要的嘛……那你怎么和莺时一样笨没逃开这些野狼,呜呜呜……”

小豆子别开脸,使劲儿去擦眼角的眼泪。

霍佑安心里闷闷的,觉得特别不舒服。他自小生活在军中,在很小的年纪便上了战场,再血腥的场面也见过。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心里闷。

卫瞻一直低着头,看着手中那把匕首,一声不吭。

霍佑安有些担心,可卫瞻戴着帷帽,他看不到卫瞻的表情。他拍了拍卫瞻的肩膀,说:“让之,这只是个意外。”

卫瞻这才回过神来。

奚海生开口:“我们……先处理一下夫人的尸体吧……”

半晌,卫瞻轻轻颔首。他抬脚,转身往回走。

“你昨晚为什么把我家姑娘带走?”莺时忽然小声问。

卫瞻停下脚步。

莺时忽然又大声吼了一遍:“你昨晚为什么把我家姑娘带走?!”

“莺时!”小豆子使劲儿握住莺时的手腕。

“你不是太子爷吗?你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所不能吗?你不能护着她为什么把她带走!你不知道你控制不住你自己吗!还是我家姑娘的性命根本不重要?是不是……是不是本来就是你杀了我家姑娘!”莺时哭着喊。

“别说了,莺时!”小豆子再次警告。

莺时去推小豆子,哭着说:“我的命都是姑娘的,姑娘不在了,我要是连句话都不敢为她说,也不配姑娘几次救我性命!”

卫瞻转过身,看向莺时。

隔着一层皂纱,他看见莺时眼睛里的怨恨。

霍佑安轻咳了一声,上前一步,低声劝:“小丫头不懂事只是护主而已……”

卫瞻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埋了吧。”他转身。

身后,是莺时痛苦的哭声,还有如涕如诉的风声。

“殿下,你抱抱我好不好……”

耳畔的风里传来霍澜音的声音,卫瞻转过头,身边空空,她并不在。

他握着匕首的手微微用力。

霍澜音的尸身早已凑不齐,也只能将能找到的尸身放在一起埋葬。莺时跪在坟前,几乎哭得昏过去。

卫瞻始终站在不远不近处,皂纱遮了他所有的情绪。

下午走出永林山,没有遇到伏击的刺客,反倒遇到了前方金鄄城城主的迎接。

江太傅问:“殿下,我们……”

“进城。”

“莺时,走啊!”小豆子去拉莺时。

莺时摇头:“姑娘都不在了,我不跟你们走。我要回西泽。”

“你一个人?还是先跟我们入城,再派两个侍卫送你回去。”霍佑安道。

“不用,不稀罕!”莺时向后退,恶狠狠地瞪着卫瞻的背影。

卫瞻回头,看向莺时。她眼里的怨恨始终未消。卫瞻道:“随她。”

小豆子挠了挠头,只好把满肚子的不放心收起来。

到了金鄄城,卫瞻大步往里走,下令:“让俞萧玉过来。”

俞萧玉本就先一步出发,此时正在金鄄城,没多久就赶了过来。

卫瞻立在书房中背对着俞萧玉,问:“夫人跟你都学了什么?”

“起先夫人对用毒很感兴趣,用功分辨草药记忆药理。后来向属下询问如何治疗阴阳咒,如何减少阴阳咒的痛苦,如何抵抗药蛊的作用,如何让殿下恢复曾经的容貌和健康。属下如实告诉夫人阴阳咒和蛊虫都不属于毒,属下并不知道。从那之后夫人对用毒没了兴趣,也不再上心,更不曾跟属下要过任何毒药。”

卫瞻拢在袖中的手僵了一下,半晌,才道:“退下。”

房门关合,书房中只剩下卫瞻,静悄悄的。

卫瞻一动不动立了许久,忽然转过头。他看见霍澜音泪水涟涟的脸,她委屈地问他:“若我现在再说自己这颗心里满满都是殿下,殿下还是不信吗?”

他抬起手,去擦她的眼泪。他的手掌轻易穿过她的脸。

她的身影幻影般逐渐消散。抓不住,看不见。

卫瞻的指尖颤了颤。

他默默收回手,取出袖中那块手指长的浅藕色碎布条。他推开檀木盒,拿出里面的香囊,慢条斯理地将浅藕色的布条塞进香囊中。

他将香囊放到面前,闻了闻。

属于她的香味儿已经很淡了。

胸口一阵绞痛,黑色的血液从卫瞻嘴边流出。他忽然暴躁地摘了帷帽,用力朝墙壁上的鸳鸯戏水图砸去,帷帽落下来,砸落长桌上的茶器。茶器落地,摔得粉碎。

他脸上的大片黑色印记隐隐有血色在浮动。黑红的印记在逐渐扩大,蔓延到他高挺的鼻梁。在他鼻尖的左侧,有一粒小小的痣。和霍澜音的那粒美人痣在相同的位置。

十日后。

“让之……”江太傅推门进来,惊愕地睁大眼睛,“让之,你怎么又碰这邪功?!”

卫瞻靠坐在藤椅中,手中握着《阴阳咒》。

他道:“这世间本无邪功。邪魔与否在于人。”

第65章

半年后。

天色将明,东边泛起鱼肚白,余下之处仍旧一片漆黑,星月还没有退场。丰白城中,一处不起眼的整洁小院里的一间屋子里亮着灯,灯已经燃了一整夜。

起了风,远处隐隐传来鸡鸣和虫叫。一道风吹开小轩窗,将屋子里的灯吹熄。

霍澜音魇着了,她一下子惊醒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她睁开眼睛,发现周围漆黑一片,惊慌地攥着被子,大声喊:“莺时!莺时!”

“怎么了,怎么了?”莺时连外衣都来不及穿,踩着鞋子急急跑进来。

“哦,是风将窗户吹开才吹熄了蜡烛。姑娘别怕,我这就点灯!”莺时吹燃火折子,将窗前的烛灯点燃。她又拿了根蜡烛点燃,将另一边的坐地架子灯也点燃。

屋里一下子明亮起来。

霍澜音抱着膝,低着头。

“姑娘又做噩梦了?”莺时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霍澜音的背,安慰着,“姑娘不怕了,咱们现在可安全啦。一切都好好的呢!时候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霍澜音将手心贴在额头,让那颗快速跳着的心脏平复下来。她疲惫地摇摇头,声音沙哑地说:“也不早了,不再睡了。”

“也好。今儿个是鉴玉日,本来就是要早起早发出的。”莺时起身去一旁的双开门黄梨木衣橱中给霍澜音翻找衣服,“姑娘,穿这件吗?”

莺时回过头望向霍澜音,发现霍澜音抱着膝发呆,没有听见她的话。她默默自己做主拿了一套霍澜音的衣服放在霍澜音床头。

现在想想,当初她得知霍澜音被野狼分尸吓成那个样子,也不难理解霍澜音自己会有多怕。

院子里传来木门推开和冯大娘打着哈欠的声音。

霍澜音望向小轩窗的方向,说:“还这么早,别让冯婶起来忙活做饭了。反正我已经起了,咱们早些出发,到了鉴玉街随便吃些东西就好。”

莺时应了一声,赶忙去办。

天色还没有大亮,霍澜音便带着莺时准备出门。她穿了一身茶白的男子长衫,墨发束扎,带着白纱帷帽。

莺时倒是没有扮男装,仍旧是一副小丫鬟的打扮。

“东西可都带齐了?”霍澜音问。

“姑娘放心,昨晚上睡前已经检查好几遍啦!”莺时轻轻拍了拍自己肩上背着的木匣子,又将另外一个木匣子递给霍澜音背着。

冯叔站在门口喊自己的儿子:“小石头,快点收拾好跟公子出门,仔细照顾着!”

“晓得!晓得!”小石头一边系着外衣的腰带,一边跑出来。

他跑到霍澜音面前伸手:“公子,我来背!”

“不用,不重。”

霍澜音带着莺时和小石头,刚走出院门没多久,冯叔的小女儿小芽子一溜烟跑出来,怀里抱着雨伞。

“阿娘说可别淋了雨,带着伞!”

小石头摸了摸妹妹的头,将两柄雨伞夹在腋下。

冯叔一家四口都住在霍澜音的这处小宅院做些杂事,他们一家人也都知道霍澜音女扮男装,毕竟霍澜音平时在家中并非日日都穿着男装,不过是出门的时候为了省去麻烦事才扮成男子。

丰白城是十里八乡最为富庶之地。一方面,是因为丰白城盛产质地上等的玉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今圣上还不是皇帝时,这里是他的故土。

玉器不仅需要天然美玉,还需要技艺高超的匠师。丰白城盛产上等玉石的同时,也催生了许多妙手玉石匠师。这些技艺高超的匠师又吸引了许多外地人来这里学习交流,以至于都说全天下最好的玉石和最好的玉石匠师都在丰白城,丰白城也被称作玉城。

丰白城在一年当中有许多个因为玉石产生的节日,更别说玉石匠师的各种比赛。而鉴玉日则是丰白城中关于玉石活动最重要的一个日子。在这一日,会有许多当地的匠师和商铺拿出珍藏的玉石出售。许多外地人也都会在这里挑买心仪玉石。

金银有价,玉石无价。每年的鉴玉日总是能卖出天价的玉石。

霍澜音在天还没有大亮的时候出发,等到了鉴玉街时辰已经不早了。鉴玉街两旁看不见尽头的玉石铺子早已熙熙攘攘。

霍澜音带着莺时和小石头随便找了家路边的茶点铺子,点了两屉肉包子、一屉素包子,还有清粥和小菜。

“包子到啦!”店小二先将两屉肉包子送上来,回去再拿一屉素包子放在桌子上。

“嘿嘿,还这么早就这么热闹啦!小芽子肯定在家里抱怨我不领她来!”小石头大口吃着包子。

“今天人太多,带着她不方便。过几天集市你再带她出来玩。”霍澜音说着,小小咬了一口包子。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一阵犯恶心,赶忙用帕子掩口将含在口中的包子吐了出来,大口喝起茶水。

“怎么回事!不是说了要一屉素包子,这屉怎么是肉包子!”莺时恼了。

店伙计赶忙过来赔不是:“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今儿个店里客人多,手忙脚乱的,给拿错了!我这就再拿一屉素包子过来。这屉拿错的肉包子也赔给几位客官,然后再算个半价!千万包涵了!”

“算了。”霍澜音对莺时摇摇头。

莺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她看向霍澜音的目光里满满都是心疼。

因这半口肉包子,弄得霍澜音再没什么胃口。那屉素包子也没有吃,只是简单吃了几口清粥便作罢。然后他们出了铺子,沿着鉴玉街的街道一直往里走,去最大的那家玉石店——不二楼。

不二楼不远处的一家茶水铺子里,坐着几个人正在闲聊。

“那个戴着帷帽的是什么人,我瞧着不二楼的老板竟然亲自迎接。这是有背景的买家,还是哪位大名鼎鼎的匠师?”

另外一个人吸了吸鼻子,说:“哪来的香味儿?是那个白衣帷帽人身上的香气?这人到底是男是女,身上怎地这么香?这是抹了多少香料啊!”

“赵兄和林兄都是外地人不识得他很正常。可你们两个一定听说过他。”一个瘦小的男子说道。

“呦,听这意思,应当是个大人物了?”

“他就是人称玉石奇人的梅无先生。”

男人愣了一下,不敢置信:“他就是梅无?”

瘦小的男人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就是那个作品不多,从不在人前露面,卖东西看心情,连皇家想要他的作品也不容易的玉石奇人梅无!”

“原来他也是丰白城人。”

“那倒不是。虽说以前不二楼也曾卖过两件梅无先生的作品,可他是最近半年才出现在丰白城的。若不是不二楼的伙计说出来,咱们也不知道那人就是梅无。”

“那这香味儿……”

瘦小的男人搓了搓鼻头,才说:“哦,你们不知道哇?要不怎么说是奇人哩?梅无先生不仅雕玉的手段高超,也是调香师。这一件玉石雕出来不容易,香料倒是不会费那么多时间。若是买不到梅无先生亲手雕刻的玉石,能买到他调配的香料也不错。这不,最近丰白城好些人去跟他买香料。城里的香料铺子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喽……”

霍澜音就是梅无。

她自小喜欢玉石,看得多了收集得多了,难免想亲手雕磨。

当初,她第一眼看见卫瞻手上的那枚扳指时,便认出那是她亲手雕磨的。也正是因为她知道那枚扳指百分百不是宫中之物,她才敢拿去琳琅阁典卖。

她是梅无的事情周家几乎没人知道,除了兄长周自仪。

她第一次拿着自己的作品去西泽的玉街贩卖时,正是周自仪陪着她。她不敢说那是自己雕的,只说是一个匠师的手笔。在旁人的追问下,她随口编了个“梅无”的名字。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对兄长说着自己的作品得到旁人认可有多开心。

周自仪温柔笑着,问:“若音音想留着梅无的名字雕玉,梅无总不能永远不出现。可音音身怀异香,若是让旁人知道匠人梅无正是周家二姑娘该如何是好?”

霍澜音蹙起眉。

“喏,刚刚随手买的。”周自仪将袖中的胭脂递给霍澜音,“或许音音不仅能做匠师,还可做调香师。”

“哥哥好主意!”她弯着眼睛笑。

周自仪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音音喜欢就好。”

……

霍澜音十分感谢周自仪当年的提议。纵使她有再精湛的雕玉手段,玉的原料价格不菲,雕刻工期又长,完工之后也不是立刻能找到买家,实难成为糊口的应急手段。她来丰白城之后,反倒是先卖香料赚钱银生活。

不二楼的老板不仅亲自接待了霍澜音,还亲自将她送出门。

“梅无先生放心,今儿个下午会有个出手阔绰的大老板过来。定然能卖个好价钱!”不二楼的老板眉开眼笑。

“有劳老板。”

“哪里的话,应当是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霍澜音颔首,和气地说:“老板不必送了。”

霍澜音辞别不二楼的老板,也不闲逛,打算回家去。经过石拱桥的时候,一阵风吹来,将她戴着的帷帽吹落。

小石头赶忙去捡回来,拂了拂上面的尘土,递给霍澜音。

霍澜音轻轻扫过周围好奇打量的人,淡定地接过帷帽,重新戴好。她离开的时候也是一副从容的模样。

然而她走了没多久,觉察到有人在跟踪她,沿着长长的鉴玉街跟了一路。

若是到了僻静处说不定有危险。走到鉴玉街街尾,霍澜音猛地转过身去。在看见身后的人时,霍澜音却不由怔住了。

第66章

霍澜音立刻转身,大步往前走,且催促:“快走。”

“怎么了?是不是有坏人跟着咱们?”莺时一边问着一边想要回头去看。

“别回头!”霍澜音拉住莺时的手腕。

“哦、哦……”莺时不知道为什么,可霍澜音让她不要回头,她听话就是了。

小石头却在刚刚霍澜音转身的时候,一并跟着转身见到了后面的人,他好奇地问:“公子,那个跟着的人怎么办?要不要我将他赶走?”

“不用。”霍澜音摇头。

眼看着马上就要离开鉴玉街,霍澜音小声对莺时说:“咱们分开走,你沿着左边的茂林街先走。”

“好!”莺时也不多问,立刻照办。

至少她女扮男装戴着帷帽还可以假装不认识,莺时可瞒不住,只好让莺时先走一步,不让他看见莺时。虽然……霍澜音怀疑刚刚在桥上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莺时。

霍澜音带着小石头又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早就离开了鉴玉街,路上的行人也逐渐少了许多。

小石头回头望着后面仍旧跟着的人,不解地问:“公子,咱们就让他一直这样跟着?”

霍澜音皱着眉,犹豫了片刻停下脚步。她转过身,望向王景行,压低了嗓音,开口:“这位公子为何一路跟着我?”

王景行回过神来,望着霍澜音,轻声说:“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旧识。”

霍澜音心里顿时松了口气,道:“这位公子既然知道认错了人,便不要再跟了。”

她说完便转身继续回家。

王景行在原地立了片刻,默默又跟了上去。

霍澜音再次回头看了王景行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

小石头不解地问:“这人怎么还跟着?公子,咱们就让他这么一直跟着?跟到家?咱们可马上要到家了。”

霍澜音沉默。

想起当初在西泽周家时,王嘉瑜表姐与她说的话——

“……等大殿下离开,日子长了,可是什么都瞒不住的。到时候你该如何?树大招风,你担着西泽第一美人的名头,到时候人们的唾沫都能将你淹了!除了西泽,我二哥还在别的地方也有商铺。来时二哥与我说,若你不想留在西泽听闲言碎语,他可以带你离开西泽去别的地方生活。”

她知道王景行不仅在西泽有商铺。可是该不会他把生意做到丰白城了吧?不会这么巧吧……

在离家只剩几条小巷时,霍澜音又一次停下来。她转过身,遥遥望着跟了一路的王景行,用微怒的语气:“这位公子这是何意?”

默了默,王景行才说:“不放心。”

他的目光坦坦荡荡。

隔着一层白纱,霍澜音望着王景行诚挚的眼睛,忽然觉得心虚。她分明知道有这层白纱的遮挡,王景行看不见她的脸她的眼,可她还是心虚地侧转过脸。

小石头往前站出一步,挡在霍澜音身前,抬着下巴,趾高气昂地指向王景行,说:“你这小子给我老实点,再跟着我家公子,别怪我不客气!”

王景行连看都没有看小石头一眼,目不转睛地望着霍澜音,即使有白纱相隔。

“怎么办啊?”小石头凑到霍澜音耳边,“瞧着他就一个人,要不然我去揍他一顿,姑娘您先跑回家?”

霍澜音缓缓摇头。

“没事,回家吧。”

“不管那怪人了?”

霍澜音已经转身,继续往回走。

小石头瞪了王景行一眼,跟上霍澜音。他每走三五步,就回过头警告地瞪王景行一眼。可惜他的威慑一点作用都没有起到。

小石头看向也不着急的霍澜音,他心里急得不行,十分不理解霍澜音为什么还是这么从容。

王景行一直跟到霍澜音的住处。小院的木门关合,他再看不见霍澜音的身影。他抬起头,环顾周围,仔细打量眼前这座小小的农家小院,慢慢皱起眉。

霍澜音回了屋,摘下帷帽随手一放,有些疲惫地坐下来。【更 多 文 请 关 注 薇 心 工 重 hao  : 分 享 少 女 的 日 常 】

“姑娘喝茶。”莺时将茶盏递给霍澜音,“姑娘,我刚刚在角落里看见了,是王家表公子。怎么办呀?”

霍澜音抿了口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打算隐姓埋名彻底过上新生活。可是女扮男装哪里那么容易就像男子了?对于认识的人来说,更是瞒不住。她知道王景行将她认了出来,只不过是因为她不想相认,王景行才故意那样说,实则为她心情着想罢了。

下午,忽然有人叩门。小石头去开了门,迎进来一群伙计。

“你们是干嘛的?”小石头警惕地问。

“有人定了货,让送过来的!”伙计咧着嘴笑。

小石头伸长脖子去看,看见后面的马车上装着些木质上等的家具。

“我们可没定东西!送错了!送错了!”

“绝对没有,就是这里。我们可不管,反正东西送来了!伙计们,卸货!”

霍澜音走出房,看着这些家具铺子的伙计放下家具,立马走人。

“这怎么办啊?还有人白送?”小石头问。

霍澜音沉默了好一会儿,刚要开口让他们将东西收好,隐隐又听见了马蹄声。

紧接着,一家又一家的铺子派了伙计过来送货。

成衣、绸缎、胭脂水粉、米盐,还有一整套打磨玉器的工具。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冯家一家四口围在一起,摸不着头脑。

霍澜音走出院门,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王景行的身影。她微微皱眉,只好回到房中。

她坐下没多久,又有人来敲门。

“这回不知道是送什么的,嘿嘿。”小石头笑着去开门。

然而这次并不是哪家铺子的人来送货。

“公子,是不二楼的伙计。”

“将人请进来。”霍澜音暂时不去想王景行的事情,打起精神来。

“梅无先生,我家老板让我来带个话儿。他说今日下午店里来的那位大老板想要一件首饰。这首饰是您亲手打磨的,不过好像在前年便卖了出去。我们老板是来问先生可能再做一枚一模一样的?哦,这是图样。正是这枚扳指。”

霍澜音将图样打开,看见上面画着的扳指时,惊讶极了。

这枚扳指是她前年所做,被卖了高价。后来不知道怎么辗转到了卫瞻手中。冬日在西泽时,霍澜音急需用钱,拿了一个廉价的香囊跟卫瞻换回这枚扳指,然后她将扳指卖给了琳琅阁的老板,另寻了一个大小重量相同的扳指缠布系在胸前……

想到这里,霍澜音不由自主将手指搭在自己的胸前。然而她的胸前空空如也,那枚假扳指已经不在那里。

“先生,可能再做一枚一模一样的?我们老板说了,他提供原料,明日您可亲自去店里瞧瞧,可能找到合适的原料。至于酬劳,自然不敢亏待先生。”

“我试一试。”霍澜音道。

“好咧!那明儿个等先生大驾光临!”

霍澜音让莺时客气地将人送出去。

她坐在梳妆台前发了一会儿呆,才拉开梳妆台铜镜下的小抽屉,取出里面那枚用玄色布条缠绕的假扳指。她轻轻摩挲着假扳指,不由想起卫瞻。

她已许久不曾想起卫瞻。

当卫瞻再一次跳进脑海,霍澜音立刻摇了摇头,逼迫自己不去想这个人,恨不得将这个人彻底尘封在最深处,再不想起,再无瓜葛。

她甚至想拒绝不二楼的老板重新雕磨那枚扳指。可不二楼的老板出手阔绰,又特别暗示会是高价。她哪里还舍得拒绝。

她不是周家二姑娘,没有家族背景,每一分钱都要靠她自己来赚。拒绝的骨气不能太多。

“姑娘,吃饭啦。”莺时推门进来。

霍澜音赶忙将扳指放回抽屉。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霍澜音带着莺时和小石头去不二楼。

院子里,小芽子坐在石凳上晃荡着一双小短腿,说:“隔壁刘奶奶搬家啦!”

霍澜音经过隔壁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停在隔壁的院门前。她不过刚停下来,隔壁的院门从里面被拉开,王景行出现在院内。

霍澜音毫不意外。她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喊了一声:“表哥。”

王景行回以微笑,轻轻点头:“表妹。”

霍澜音笑着说:“表哥这是生意不好吗?有大宅子不住,来住农家小院。”

王景行望着霍澜音的眼睛,道:“身在异乡对这里不太熟悉,有个照应总是好的。”

分明就是不放心霍澜音,可他却永远都不会直白说出来,永远都会用这种委婉的、不会让人觉得唐突尴尬的说辞。

“没想到表哥竟将生意做到了丰白城。”霍澜音垂着眼睛,随口说。

“前些年行商经过这里时,便觉得丰白城人杰地灵,百姓富足。今年想做玉石生意,便多来了几次。没想到……”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霍澜音沉默下来。

“你母亲很好。”王景行主动道。

霍澜音抬眼惊讶看向他,轻轻点头:“多谢。”

她拿来莺时手里的帷帽戴好:“下次再与表哥闲聊,我要去城里一趟,有些事情要去做。”

王景行颔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然而霍澜音刚走了没几步,就发现王景行又在后面跟着她。她回过头望向王景行。王景行没等她开口,先光明正大地说:“顺路。”

小石头偷偷掐了一下莺时的胳膊,用眼神来询问莺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

莺时的眼睛也是亮的,翘着嘴角傻笑。她开心呀!她觉得自家主子实在是吃了太多的苦,若是王家表哥当真对姑娘一片真心,好好对姑娘,那该多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