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14日

给暴君当药引 by 绿药(75 – 82)

第75章

霍澜音的身子忽然一僵。好像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又回到那个大雪纷纷扬扬的漆夜。

霍澜音被卫瞻抗在肩上,她有限的视线一晃一晃的。她看见行人的腿和脚不停在后退。蹲在地上的小男孩一脸惊奇地瞧着她。

她在差点挨了一匕首的恐惧中还没有回过神来,又震惊于纪公子是大殿下?

那个声音沙哑面戴凶兽面具一身玄衣暴躁到一拳爆头的卫瞻?

这个声如石落清溪俊朗不似凡间人白衣青竹斯文儒雅的京中纪公子?

懵。

“纪公子!你不能这样带她走!”王景行从后面追上来,挡在卫瞻的前方。

王景行身边的侍从、四春楼的伙计还有小石头,也一股脑地追过来,作势想要将卫瞻包围起来。

王景行严肃地警告:“请你立刻将她放下来!”

“请你立刻在我眼前消失。”卫瞻毫无表情的面容下,是他早已压不住的怒火。他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

看着卫瞻逐渐走近,王景行张开双臂做阻拦,绝对不后退。

忽然,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王景行、小石头等围着卫瞻的人循声望去。

霍佑安悠闲地坐在屋顶上。他叹了口气,无奈地从屋顶一跃而下,在卫瞻马上要走到王景行面前的前一刻,轻易将王景行拉开。

卫瞻继续往前走,经过王景行刚刚站立的地方,脚步连停顿都不曾有。

“你是何人,做什么要拉开我?放开!”王景行又急又怒。

霍佑安笑:“我是好人,保你性命的好人。”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啊……”小石头急得团团转。他隐约记得听说这位纪公子有着京中权贵的背景,倘若他去告官会不会官官相护不管这事儿啊?

“对……先回家去!”小石头撒腿就跑,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家跑。问问爹问问娘问问小莺时该怎么办!

王景行也想到了报官,可是他犹豫了一下,想到霍澜音的女儿身,倘若报了官她的事情会被传开,她又要和在西泽时一样面对那些流言蜚语。短暂的犹豫之后,王景行决定令随从喊上在丰白城的所有长工和家奴去救人。

从四春楼到九霄楼,一路上行人和摊贩好奇地打量着卫瞻。

“呦,这郎君模样好生俊俏。怎么背着个男子?”

“如此好郎君居然好男风,可惜了!可惜了!”

“咦?这个小白脸是不是焦大哥上次相中的那一个?赶快去铜锣巷告诉焦大哥一声,他看中的那个小白脸好男风!”

“……”

霍澜音在卫瞻的肩上听着路边的嘈杂议论,各种嘈杂的声音冲进她的耳中,明明那么吵,可是她好像一句也没听清。她心里乱糟糟的。

卫瞻踢开房门,扛着霍澜音大步走进房中。他将霍澜音扔到床上去,霍澜音惊得连连向后退,惊恐地望着卫瞻。

卫瞻立在床边,紧紧抿着唇。唯有细微起伏的胸口才能证明他心里的愤怒。

那股怒气已经在他心里强压了几个月。

“不!”霍澜音一下子反应过来,从床上跳下去,往外跑。

卫瞻两步追上去,轻易握住霍澜音的细腰,将她重新拉回怀中。

霍澜音脸色煞白,她拍打着卫瞻的胸膛,大声叫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

“听不懂?不认识?放开你?”卫瞻冷笑。

外面很吵,王景行带着王家的长工和家奴追过来,在外面大声喊着放人。在一片叫喊声中,王景行尽量保持冷静的声音掺杂在其中。

“纪公子,虽不知道你为何如此。但有话好说!”

卫瞻盯着霍澜音的脸,烦躁得用指腹慢吞吞地擦了下唇。

卫瞻回过头向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他顺手撕下床幔,又将躲在床榻上的霍澜音扯到身前,然后将她的双手用力绑起来。

“你做什么?你放开我!”霍澜音用力踹了卫瞻一脚,趁着卫瞻松开手的空当,她赶忙去摸靴子里的匕首。

她的动作不由一僵——靴子里空空如也,那柄匕首早就不在她身边了。

她抬起头去看卫瞻,见他不怒反笑,反而觉得阴森可怖。

卫瞻笑了一下,重新钳制住霍澜音的双手,用床幔在她的手腕反复缠了几层,然后将她的双手绑在了床头柱上。

虽然知道挣脱不得,可是霍澜音还是在努力挣脱。一双脚奋力朝卫瞻乱踢。

卫瞻轻易避开她的乱踢。他摸了摸霍澜音的头,他脸上的温柔让霍澜音觉得诡异。

卫瞻忽然转身大步走出去。

“你松开我!混账!混账!”霍澜音冲着卫瞻的背影大骂。

王景行刚要带着人闯进去,看见官兵鱼贯而入。他愣了一下,急忙说:“官爷,这里面的匪贼当众劫了我的亲戚!还请官爷主持公道!”

霍佑安慢悠悠地从楼下上来,官爷立刻行军礼,齐声:“霍将军!”

霍佑安抱着胳膊,不紧不慢地走近,说:“我表弟和表弟媳闹了矛盾,不想闹了这么大动静。真是让旁人看笑话了。”

“原来是霍将军的表弟,看来是误会一场!”官爷立刻露出笑脸。

王景行的心里顿时一凉。

房中的霍澜音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听见王景行的人忽然一下子没了声音,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过了片刻,房门被推开,霍佑安出现在门口。霍佑安本是来找卫瞻,看见霍澜音双手被绑在床头柱,头发也乱了。他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走错了!”他立刻转身出去,“砰”的一声甩上门。

他刚一出去,迎面遇见卫瞻。

霍佑安古怪地看着卫瞻,说:“整个九霄楼的宾客都用银子请了出去,现在整个九霄楼就咱们三个人。”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走。”

霍佑安一窒。

眼看着卫瞻就要推门进屋,霍佑安摸了摸鼻子,说:“让之,别太欺负那姑娘了。”

卫瞻站在房门口回头看向霍佑安。

“她不是还有个状元郎兄长?要是让她兄长知道你这么欺负人,那将来还不得君臣不和?要是我妹子被你这么搞,我可是要造反的!得……”霍佑安耸了耸肩,“我管不着。”

霍佑安闭了嘴,默默下楼。

卫瞻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去,看向被绑在床边的霍澜音。

人都是霍佑安撵走的,卫瞻出去什么也没做,不过是去隔壁冷静了一下,要不然他怕控制不住自己,一巴掌将霍澜音的脑壳儿敲碎。

霍澜音安静地靠坐在床边,抬起眼睛望着卫瞻一步步走近。她现在已经比刚刚冷静了一点,不过也只是一点罢了。

卫瞻在隔壁已经将满腔的怒火压了下去,可是一回到这边,每朝前一步离她更近一步,心里的火气又升起一分。

霍澜音白着脸咬牙装傻:“纪公子认错人了。”

“认错人?”

卫瞻胸腔的火气一下子又炸开。

他扯开绑着霍澜音双手的床幔,将她拉起来,又让她转过身背对自己,一手撑在她的前腰,一手用力去撕她的裤子。

腿间一凉,霍澜音使劲儿去推卫瞻的手。

“你放开我!流氓色痞!混账!”

卫瞻的手掌覆在她的臀上,用力一捏,怒道:“认错人?那你的屁股上为何也有这胎记?”

“什么胎记我不知道!”霍澜音用手使劲儿拍打卫瞻撑在她前腹的手掌,又使劲儿去踢踹他。

“也是。你的屁股上也没眼睛,自己竟是看不见。”

霍澜音挣扎得急了,卫瞻终于放开了她。霍澜音一个用力过猛,差点跌倒。卫瞻伸手扶住她的腰。

霍澜音弯下腰在他的手背上用力一咬,趁着卫瞻松手的时候,飞快爬上床,整理着裤子,堤防地瞪着卫瞻。

这防贼一样的目光简直是火上浇油。

卫瞻怒了,探身握住她的脚踝,将角落里的她往外拉,想狠狠在她屁股上打几巴掌才解恨。

“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你离我远些!”霍澜音胡乱朝卫瞻踢去。

鞋子踢掉了,袜子也脱落。裤腿滑上去,露出一小节小腿。

卫瞻目光落在霍澜音的小腿上触目惊心的疤痕,整个人一瞬间僵在那里。

他的掌心小心翼翼抚过霍澜音小腿上被野狼撕咬过后可怖的疤痕。那些压在他胸腔里滔天一样的怒火,好像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霍澜音愣了一下,立刻缩回自己的腿,扯着裤腿遮住丑陋的疤。

“还伤了哪里?”他问。

霍澜音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腰。

卫瞻不似先前几分让着她,他轻易将霍澜音的衣襟扯开,让她左腰的疤痕暴露在视线中。

不如她小腿上的疤痕瞧上去那么可怖,可是腰间的伤才是更容易伤及内脏。

九死一生,侥幸活命。

像有一柄铁锤在卫瞻心口用尽全力敲了一下。

半晌,他轻声地骂:“蠢货……”

霍澜音瞧着卫瞻脸上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以前真的认识?”

卫瞻撩起眼皮看她,四目相对。他从她潋滟的眸光中看见狼狈的自己。

“我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霍澜音泅着秋月般的眸子一片真诚,“你真认识我?那我是谁呀?”

她拉住卫瞻的手,眸中闪烁几分期待。

卫瞻冷着脸盯着她的眼睛。

——又撒谎,还是这么拙劣的谎话。孤要是再信你这小骗子,就是天下头一号的大蠢货!

卫瞻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你叫泥泥,是我八抬大轿娶进门捧在手心里两情相悦的美娇妻!”

霍澜音怔怔望着卫瞻。

这……怎么跟她设想的不太一样啊?难道不是该一眼识破更加愤怒吗?你怎么就信了啊!

第76章

一时之间,霍澜音竟是不清楚卫瞻到底是真的信了,还是顺着她说着玩的。

这可……怎么办?

霍澜音抿抿唇,为难得眉头揪起来,问:“你说的都是真的?我怎么信你?”

“拿两面镜子过来前后对照你屁股上的胎记给你看?”卫瞻问。

霍澜音摇头,忙说:“你是先脱了我裤子才说我身上有胎记的!”

卫瞻:……

半晌,卫瞻“哦”了一声,说道:“咱们家在京城,还算小富之家。这次西行出游,不想你遇到意外走丢,更不想竟伤了脑子。哎。你跟着我回家,看见曾经那些熟悉的布置,兴许就会想起来。再言,父母在家中十分挂念,见了双亲,你这脑疾也能痊愈。再再言,京中医者医术高超,不管你得了什么病都能药到病除。”

霍澜音:……

——面前这人怎么比她还能胡扯?

霍澜音扯了扯嘴角,嘟囔:“你这人好没道理。我都不确定你是不是骗我,怎么可能跟你走。你若是骗我,把我卖了可怎么好!”

“嘶。”卫瞻摸了摸霍澜音的头,“这倒是个问题,泥泥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是仍旧聪慧如昔。”

霍澜音向后挪了挪,躲避开卫瞻的手。她在床上抱膝望着卫瞻,双肩耷拉下来。她甚至很泄气,想着不若坦白别演这场戏,可心里毕竟是不甘心的。这一局是她输了,人要输得起,下次才能赢。

“还有个法子。”卫瞻整理了一番衣袖,挺拔地盘腿坐在床上,面朝霍澜音。

他说:“其实人有两份记忆,一份用脑子来记,一份靠身体来记忆。泥泥脑子坏掉把为夫给忘了,可身体定然不会忘记。不若你我夫妻二人重温鱼水之欢床笫之愉,娘子享受之余定然会将为夫忆起。”

霍澜音望着卫瞻这张陌生的脸,长叹一声,真诚发问:“纪公子,当初是我家道中落还是你强人所难?要不然,我实在想不通我怎么会心甘情愿嫁给你这般无耻之人。”

卫瞻沉吟半晌,才道:“今日实在担心娘子安危有些失态,其实为夫平日里儒雅随和谦逊守礼,被人冠以谪仙人之称。”

霍澜音望着卫瞻这张微笑的脸,几乎真的要信了他的鬼话。她但笑不语,眸光里充满了不相信,轻轻摇头。

“不论为何成亲,你我夫妻二人婚后的日子不管是床上还是床下都相当美满。所谓情投意合神仙眷侣便是你我夫妻二人。”

霍澜音和卫瞻相对坐在床榻上,你一言我一语,尽情胡扯。他们两个分明都知道彼此在胡扯,还是一本正经地将这出戏扯下去。

“娘子还是不相信为夫?”卫瞻问。

霍澜音扯起唇角假笑:“不要怪我多疑,实在是纪公子没有令我相信的点。纪公子曾说来丰白城是为了寻找你的妻子。可你既然早就见到了我,为何一直没说?再联想上次纪公子所言家人让你回京,我实在怀疑纪公子寻不到走丢的妻子,随便找我来顶替。”

“泥泥,这世上没人能顶替你。”卫瞻笑得温柔。

霍澜音垂下眼睛,目光落在自己抱膝的手背,说:“纪公子实在不可信。”

“还有一件事能让娘子相信为夫。我知道一件事情,这世间只有你我夫妻才知。旁人皆不得知。”

霍澜音惊讶地抬眼看他,疑惑问:“何事?”

卫瞻欠身,凑近霍澜音的脸,压低了声音,问:“泥泥的毛可重新长齐了?”

霍澜音一僵,霎时变了脸色。

“你、你无耻!”

“泥泥,这下你总该相信为夫了。”卫瞻重新坐直身体。

霍澜音低下头,暂且不想去看他那张笑得好似发光的脸。

卫瞻惋惜地轻叹一声,道:“那日本来是想玩些有趣的花样,可惜给泥泥剃完,泥泥就不高兴地拉着脸,只好终止。啧,如今又重新长齐,实在可惜。”

霍澜音捂住自己的耳朵。

卫瞻亦住了口,含笑望着霍澜音垂头丧气的小模样。

霍澜音忽然朝卫瞻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

卫瞻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呜呜呜,你怎么才来找我。原来我也有名字有家人,还有一个这么俊朗的好相公。并不是没有过去孤身一人的小可怜。呜呜呜……”

卫瞻舔了一圈牙齿,才抬起手,慢悠悠地拍了拍霍澜音的脊背,温声哄着:“为夫这不是来找你了?不管你去了哪儿,为夫总是能把你找到。娘子莫要再哭,莫要再伤心。”

他将怀里的霍澜音稍微推开一些,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忧伤道:“娘子脸上竟然没有泪水,想来是真的伤心到极致,欲哭无泪。为夫瞧着真是心痛。不过没有关系,为夫不会再让娘子走丢了。”

霍澜音心里顿时一凛。心知肚明下次逃跑会变得更加困难。她脸上露出楚楚可怜的柔弱表情,偎在卫瞻怀里,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仰望着卫瞻,温柔地说:“相公可真好!”

“那是自然。”

霍澜音好看的五官顿时揪起来,说:“相公如此好,可否弄些吃的来?刚刚一桌子的菜我可一口都没吃就被相公带到这里来。”

提到刚刚的事情,卫瞻眸色微冷。

“分开没多久,娘子似乎学会了勾三搭四。”

霍澜音直言:“可是我失忆了,不记得自己嫁过人,为什么不可以考虑旁人?”

不是不记得自己嫁过人,是她分明就没有嫁人。她像是用这种的方式告诉卫瞻她既无婚约也无情感承诺,那么考虑旁人是她的自由。

卫瞻怎么会不懂她的言下之意。

他一点都不恼,反而笑了。只是这笑很快收起,他用指腹摩挲着霍澜音的下巴,压低了声音:“也学会了替野男人挡刀。真该扒了裤子,狠揍几巴掌才解恨。”

他压低声音说话的语调让霍澜音有几分熟悉,好像又变成曾经的那个他。

霍澜音苦着脸:“老实说,我没想替他挡。只是想提醒他把他推开的。但是……哎!”

卫瞻审视着霍澜音的眼睛,道“但是你太蠢被匕首吓傻,反应迟钝,连手都抬不起来?”

“哇!”霍澜音眼睛亮晶晶地再次扑进卫瞻的怀里,脸蛋儿在他的胸膛蹭了蹭,“没想到夫君这么了解我!”

卫瞻用指腹压了压额角。

——这浮夸的演技,可真让人嫌弃。

即使心知肚明彼此是演戏,也不能这般敷衍了事。

过分。

卫瞻正想着,霍澜音忽然在他怀里抬头,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的唇角。

卫瞻低下头,望着霍澜音干净澄澈的眼睛。一时之间有些迷茫。一个人的演戏竟能一时那般浮夸,一时又这般让人真假难辨?

霍澜音弯起的眼角勾勒出几分妩媚。

卫瞻捏着霍澜音的下巴弯腰,将她压在身下,去吻她的唇。

他以为她会拒绝推开他,甚至会借着失忆的拙劣借口甩他巴掌。然而她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吻上她柔软的唇,意想之中的抵触并没有来,相反是她极其自然地温柔回应。

卫瞻有些意外地睁开眼睛去看她,她乖巧地合着眼,安安静静的。许是因为他的动作停下来,霍澜音眼睫颤了颤,疑惑地睁开眼睛。咫尺之距的四目相对,卫瞻在霍澜音的眼睛里,只看见万里晴空,干净澄澈。

明明前一刻还在嫌弃她的浮夸演技,卫瞻这一刻却有些分不清这只小骗子此时是不是在演戏。

霍澜音勾住卫瞻的脖子,弯起眼睛笑:“我真的好饿。”

卫瞻起身,道:“九霄楼的所有人都被撵了,没饭吃。”

“那回家吃去好不好?冯婶做的饭菜很香的。”

“回去?”卫瞻睥着霍澜音,眼中带着几分冷意,显然是在怀疑她又要耍花招。

“是要回去的。”霍澜音眼中写满了真诚,“就算不回家吃饭,也要回去涂抹祛疤药。”

卫瞻一怔,眼前浮现霍澜音小腿上可怖的疤痕。

霍澜音如愿和卫瞻一起回了家。

霍澜音的确每晚都要涂抹祛疤药。另一方面,她若今晚不回去莺时和冯叔一家人会很担心的。

至于王景行?

霍澜音知道她现在不能在卫瞻面前提起王景行。而且她也并不担心王景行的安危,她知道就算卫瞻再厌恶王景行,也不会要他性命或用别的法子害他,只会将他赶走罢了。

霍澜音的回去,果然让莺时和冯叔一家松了口气。

“姑娘?”莺时担忧地望向霍澜音,又警惕地扫过卫瞻。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冯叔握紧手中的扫把。好似霍澜音若说卫瞻是坏人,他就算拼了这条老命,就要护着霍澜音。

“他是我相公。”

“啊?”冯叔懵了。

懵了的岂止是他一个人?冯家一家四口和莺时都懵了。

霍澜音面带微笑,说:“今天的误会让大家担心了,实在是没什么事儿。时间也不早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

卫瞻瞥着霍澜音眉眼间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转着拇指上的扳指。

夜晚,霍澜音有些犯难。

以她对卫瞻的了解,她晓得拒绝与他同床是不可能的。不过她与他同床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些,倒也没觉得如何。

霍澜音沐浴梳洗过后,躺在床里侧,合上眼。她盼着卫瞻沐浴回来她已睡着才好。

卫瞻回来时,霍澜音的确已经睡了。卫瞻立在床边叫了她两声,她蹙蹙眉,却没有睁开眼。

卫瞻将助眠银针刺进她的虎口。

第二天,霍澜音又起迟了。

“听说娘子以前思念为夫夜不能寐,如今为夫在身边,娘子睡得也香了。”卫瞻慢悠悠地说。

第77章

霍澜音心想卫瞻说的这是什么鬼话。思他成疾?怎么可能。

可是她又不由蹙起了眉。这半年,她的确夜夜都睡不安稳,噩梦常伴。但是昨夜和前夜她的的确确睡得很沉……

外面下着雷雨,时不时有轰鸣的雷声在周围炸响。若是以前,本就浅眠睡不好的她倘若遇到雨夜定是要睡不着。可今日外面的雨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下,她竟是一点都没听见。

为什么会睡得这么沉?莫名其妙。

霍澜音疑惑地看向卫瞻。

屋子里的灯还亮着,遮着窗幔的屋内被灯光照得温暖柔和。他穿着宽松的雪色寝衣,阖着眼,今早没有下过床的样子。霍澜音细细瞧着卫瞻的脸。

虽早见了这张脸,可这几日她也不会这么近地打量着他的模样。霍澜音很是迷茫,他怎么就长成这唇红齿白的样子?和她想象中的卫瞻一点也不一样。

霍澜音视线落在卫瞻高挺的鼻梁,眸中闪过一丝讶然。她伸出手来,用手指头尖儿点了点他鼻尖左侧那粒小小的痣。

“你做什么?”卫瞻瞬间睁开眼睛。

霍澜音迅速收回手。

“我也有。”霍澜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卫瞻眸色稍缓。他问:“不是说日日临睡前都要涂抹祛疤药?”

霍澜音怔了怔,才说:“昨晚忘记涂了。”

昨儿个晚上,她为了避免尴尬,努力争取在卫瞻进来前睡着,竟然把涂药的事儿给忘了。

她又笑了笑,口气随意地说:“其实也没关系。反正那疤也去不掉了。”

卫瞻瞥了她一眼,起身下床,朝霍澜音的梳妆台走去,在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里翻找,问:“什么样子的瓶子?”

“红色。”

卫瞻随手拉开铜镜下的抽屉,见里面没有药,刚要推回去,视线落在里面的扳指上。

——她没有扔掉望山。

——裹着扳指的布条换过了。

卫瞻几不可见地微微扬起唇角,漆眸中也染上了几分暖意。他不动声色地将抽屉关上,拿起红瓷瓶祛疤药,折回床榻坐下。他拉着霍澜音的脚踝,将她的小腿搭在自己的腿上,裤腿撸到膝盖之上,整个疤痕累累的小腿露出来。

“嗤。娘子以前是多怕死的一个人。这又是勇战狼群,又是替人挡刀。啧。”

他口气实在别扭,霍澜音选择沉默。

见卫瞻要打开瓶塞,霍澜音脱口而出:“药味儿很重,我自己来!”

卫瞻挑眉,惊讶地看向霍澜音。他笑,道:“看来夫人这失忆症就快康复,竟还记得为夫讨厌药的味道。”

霍澜音:……

霍澜音当然知道什么失忆症根本瞒不过卫瞻,可她不明白卫瞻这般不拆穿跟着演下去是为何。

演就演。

“嗯。”霍澜音认真点头,“看来是想起来了一点,至于剩下的那些能不能想起来就要凭运气了。”

她从卫瞻手中拿过那瓶祛疤药,看向卫瞻。

对上霍澜音的目光,卫瞻将霍澜音的小腿从他腿上拿下去,起身下床走出房间。

霍澜音望着卫瞻走出去的背影,心想——至少,他没有遇刺身亡。

她收回思绪,低下头,认真给自己小腿上的疤痕涂抹祛疤药。即使她知道她身上的疤痕实在太严重,根本没办法除去,这半年她也坚持了下来每日涂抹。

莺时端着水进来,一阵急促地小跑。

“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儿晚上我一夜都没敢睡!”莺时红红的眼睛证明了她可没有说谎。

“那人是大殿下。”

“砰”的一声巨响,是莺时手中的铜盆落地的声响,里面的水洒溅出来,弄湿了莺时的裙子。

“怎、怎么可能!”莺时瞪圆了眼睛。她脑海中都是刚刚迎面遇见卫瞻时,他的那张脸。

“大殿下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莺时连连摇头。

霍澜音对莺时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若不是卫瞻自己说出来,她也绝对不相信这个连声音都大变样的京中纪公子会是卫瞻。

“不要与冯叔一家人说。这事儿他们知道了没好处。不过他们定然会问起,你便与他们说他是我相公就好。”

莺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点头:“哦……”

她木讷地蹲下来,擦着地上的水渍,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霍澜音每次给自己涂抹药膏的时候,瞧着腿上的疤痕总是忍不住嫌恶,亦忍不住想起那段不好的记忆。

比往常迟了许多的早饭桌上,冯叔一家人新奇地偷偷打量着卫瞻。

“哇,今天早上有肉吃!”小芽子开心地翘起唇角。

冯婶赶忙对小女儿做了个手势,让她不要吵闹。小芽子眨眨眼,看了看霍澜音,又偷偷去看卫瞻。

卫瞻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几道小菜,除了他面前的这一道,其他都是素食。

冯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纪公子,我们一家人能活命都要多亏了你的夫人。她是大善人,想必你也一定是大善人。”

“对对,自然都是大善人。”冯婶接过话来,“这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不管是因为什么闹了矛盾,都是夫妻一场,那可是要过一辈子的呦!虽然我们一家人都很不舍得梅姑娘,可是我们都从心底盼着她好。盼着你们小夫妻解决矛盾,好好过日子!”

小芽子望着大人们,最后看向卫瞻,问:“你要把姐姐带走了吗?我不舍得姐姐。”

“芽芽。”冯婶板着脸摇头。

小芽子瘪瘪嘴,不高兴地低下头。

“我家娘子人蠢笨了些,这段时日麻烦大家对她的照顾了。”卫瞻亲自盛了一小碗栗子粥给霍澜音,望着霍澜音的目光十分宠溺。

他越是对她笑,霍澜音越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霍澜音扯起嘴角勉强冲卫瞻笑了一下,然后拿起筷子,说:“大家吃饭吧。”

“好像有人在敲门。”小石头伸长了脖子,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外面下着雨,雷雨声遮了小院木门的敲门声。大家都不说话了,院门口的敲门声才清晰起来。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谁。我去开门!”小石头拿起屋角的蓑衣裹在身上,跑到院门口开门。

小石头走出去的时候关了门,可是风将房门吹了开。围坐在饭桌的大家可以直接看见院门口。

来者是王景行。

小石头打开院门,看见王景行,犯了难。他挠了挠头,回头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是隔壁王家的大哥哥!”小芽子说。

莺时赶忙起来,跑去关门,笑着说:“这外面的雨可真大,一下子灌进来这么多雨水。等下可要好好训训小石头又不把门关好。”

霍澜音侧过脸,去看卫瞻。

卫瞻握着白瓷腕,慢条斯理地在吃饭。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更别说看透他的心思。

霍澜音吃了一口青菜,将筷子放下。她走到屋角,拿起架子上的雨伞,推门走了出去。

卫瞻抬眼,眼睁睁看着霍澜音撑着雨伞走进雨中。

“你回去吃饭。”霍澜音对小石头说。

小石头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跑回了进去。

王景行的目光在霍澜音身上扫了一圈,落在她的脸上。他松了口气,不安地问:“你可还好?”

“表哥不必担心,我很好。”霍澜音说。

王景行万分自责:“那人是我生意上的竞争对手派来的人。都是我的错。是我管理不善,才让那个人能假冒店里的伙计进到包间。眼睁睁看着你被人带走,没有能力救你回来,更是我的错。”

王景行皱眉,眼中流露出痛苦之色,恨自己的无能。

“表哥不要这么自责。”霍澜音浅浅笑着,“这雨恐要越下越大,表哥还是……”

“跟我走吧!”王景行打断霍澜音的话,“我不知道那个无礼的纪公子是什么人,但是我想带你走。从西泽到丰白城。倘若这里也不安全,我们还可以有别的去处!马车就停在旁边小院的门口,银票、干粮和换洗衣服都在车上。只要你点头,我们立刻就走。什么都不再管,离开过去的一切。”

王景行朝霍澜音伸出手。

霍澜音垂眼,望着王景行被雨水淋湿的手。

“表哥,我以为我昨天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可是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被人强迫掳走!”王景行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不会勉强你任何事。哪怕这一生只能做你表哥,哪怕阻拦的人再是权贵威望,我也要试一试,带你离开这种受制于人的处境!”

离开受制于人的处境?

这正是霍澜音梦寐以求和正在拼命做的事情啊。

可是她不能跟王景行走。

她是想过嫁过王景行过平淡的小日子,可当她弄懂自己对王景行毫无半分男女之情,注定了她不会为了寻求庇护而嫁给他。

靠一个男人的帮助逃离另一个男人的钳制并没有意义,甚至是可笑的。

隔着雨幕,霍澜音含笑望着王景行,缓缓摇头。

王景行眼中唯一的生机终于枯萎,被痛苦蚕食。他苦笑:“当真一丝一毫的喜欢都没有?当真不愿意尝试慢慢接受我?你昨日还给我挡过刀……”

“若是换成嘉瑜、莺时,甚至是荷珠、大姊,我都会如此。”

是啊,曾经的她是多么怕死。然而如今,死生一线之后,反倒无畏。

霍澜音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微微提高了音量,道:“玉石的生意并不好做,表哥若是有别的计划,自去别的城做生意就好,丰白城没有什么可久留的。”

顿了顿,她又轻声说:“走吧。”

王景行抬眼,看向立在霍澜音身后的卫瞻。

第78章

雨逐渐大了,一柄伞遮不住倾斜的雨帘,雨水将霍澜音长衫的前摆打湿,湿漉漉地贴在她的腿上。

卫瞻将蓑衣裹在霍澜音的身上,严严实实。

霍澜音有些惊讶地去看他。他低着头不紧不慢地整理着她身上的蓑衣。他没有撑伞,大雨灌下来,将他一袭白衣打湿淋透。霍澜音将举着的伞挪到他头顶。

将蓑衣给霍澜音穿好,卫瞻也没看霍澜音,转身往回走。大雨一点也没扰乱他的步子,倒是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味。

霍澜音眼前的雨幕好像变成了曾经那三个月里绵绵无尽头的大雪。卫瞻雨幕中修长的背影和他昔日面带帷帽一身玄衣的身影逐渐重合。虽然已经知道他就是卫瞻,可是到了这一刻,霍澜音心里才真实地将两个身影合二为一。

“他……”王景行张了张嘴,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霍澜音转过头来。

王景行终于还是问出来:“他是何人?他可欺负你?他……”

“表哥。”霍澜音打断他的话,“再问下去,恐是越矩了。”

王景行对上霍澜音的目光,微微一怔,仓皇向后退了一步。

眼前浮现小时候的一幕。那一日周澜音随周自仪来王家做客,她穿了一身鹅黄的襦装,娇娇嫩嫩的,像暖融融的晨曦光芒,既温暖又耀目。他忍不住说:“表妹今日很好看。”

那时候的她乖巧地望着他,脸上挂着笑轻轻点头道谢。可是她的笑容不及眼底,带着疏离。

身旁的嫡兄在她离开后,玩笑似地随口说:“二弟,她和你不太可能。莫要将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时隔多年,王景行一直忘不了当时的窘迫和狼狈。

王景行长舒了一口气,道:“是我不该这么问。表妹莫要责怪……”

“回去吧,可别淋病了。”霍澜音微微屈膝颔首,转身往回走。

王景行的手慢慢放下来,只握住一捧冰凉的雨水。

霍澜音走了,没有回头。

屋子里围坐在桌旁的大家都担忧地望着她。她扫了一圈,卫瞻已不在这里。

莺时赶忙跑过来,用帕子擦霍澜音头脸上的雨水。霍澜音脱下蓑衣递给莺时,朝寝屋走去。

她走进寝屋,看见卫瞻直挺挺站在衣橱前。他脱光了衣服,脱下来的湿衣服和擦过身的棉帕随意扔在地上。

霍澜音吓了一跳:“你……”

卫瞻面无表情地在衣橱里翻找,烦躁说:“换干净衣服啊。蠢。”

霍澜音抿抿唇,朝卫瞻走过去。她在衣橱面前蹲下来,在衣橱里最下面的抽屉里翻找出一套玄色的衣服递给卫瞻,说:“这套衣服的尺寸大一些。”

卫瞻瞥了一眼,闲闲翻看着,问:“哪个野男人的衣服?”

“我刚扮男装的时候去成衣店买来的,店里没有合适的尺寸,才买了这套。”

“你穿过的?”

“只穿过一次。”

卫瞻把衣服接过来。

他瞥了一眼霍澜音滴水的衣摆,一边穿衣,一边问:“你不换?”

“我要洗个澡再换。”霍澜音转身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打了个喷嚏。

“什么狗屁表哥害我泥泥打喷嚏。啧。”

霍澜音脚步顿了顿,其实她很意外,她以为卫瞻刚刚会暴躁地骂王景行。犹豫了片刻,她回头望向卫瞻,问:“我的好相公,你来丰白城真的只是寻妻?”

卫瞻岔开腿穿裤子,姿势实在不算雅观。看得霍澜音皱了眉,悄悄别开眼。

“不是寻,是抓。”

霍澜音推门走了出去。她洗过热水澡后,雷雨已经停了。她推开窗户,望着天际的彩虹,心中有几分懒散疲惫。

她去了小书房,拿起工具来磨玉。

指腹捻着凉滑的玉料,她烦躁郁郁的心情总算平和下来。她小时候大病那一回,漫长的治疗让她吃了好些苦头,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喜欢上了雕刻玉石。专注于玉,总能让她短暂忘却治疗的苦楚。

“把这个送去给赵老板。”霍澜音将装着玉镯的盒子递给小石头。这是她先前接的单子,今日总算扫尾彻底完工。

“好咧!”

小石头刚出去,迎面遇见卫瞻进屋。

“跟我出去。”卫瞻握住霍澜音的手腕,将她拉起来。

霍澜音顺从地由他拉着。连问他去哪里都没有。

卫瞻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去看她的眼。她很乖,眼神宛如静潭。或者说死水一片。

他的小狐狸好像不见了。

卫瞻心里一下子觉得不舒服起来。他的脸色沉下去,拉着霍澜音走出小院。

霍佑安懒散靠着一匹马,当卫瞻出来,将马鞭递给他。

卫瞻带着霍澜音朝着郊外骑马飞奔。雨后凉爽的风拂面,卷起霍澜音身上的香。香渐浓,马过留香。

很久之后,卫瞻在郊外的深山野林停下来。

霍澜音眯着眼睛看向从斑驳枝叶间投下来的光影,慢慢攥紧袖口,脊背也僵。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五天的经历。

到了林中,卫瞻将马速放慢,在林子里绕来绕去。直到日头西沉,洒下来的光影也变得昏黄。

早上因为王景行的到来,霍澜音就没吃早饭。卫瞻将要中午拉她出门,如今又到了傍晚。这么久没吃东西,她饿了。

“我们这是要做什么?”霍澜音问。

“抓只狼玩玩。”卫瞻随口说。

霍澜音愣了一下,心里有了个猜测。她默默转过头去,沉默不说话。

月亮爬出来,繁星眨眼睛。林中野狼终于出动。

霍澜音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听那些狼嚎。她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卫瞻在这里,她不必再怕那些野狼。

可是当她睁开眼睛,看见前方灌木间的绿眼,还是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侧过脸,将脸埋在卫瞻的胸口。身子先是僵,而后慢慢发颤。

“你的弩呢?”卫瞻问。

弩?

碎了,砸狼头时砸碎的。

卫瞻将悬挂在马侧的弩交到霍澜音的手中,他在她身后抱着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上,说:“我在这里,只要你拿起弩射中它,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做。”

僵持。

霍澜音终于重新睁开眼睛,握住卫瞻递过来的弩。那匹躲在灌木中的狼已经走了出来,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几乎快到马前。

霍澜音射箭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原本想要瞄准狼的眼睛,可箭只擦破了狼的耳朵。狼被激怒,弓起脊背,时刻准备进攻的姿势。

“歪了,重新来。”

霍澜音却扔了弩,生气地说:“你说射中就可以的!”

她的声音在发抖。

“行行行。”卫瞻摸了摸霍澜音的头,翻身下马,拿起挂在马鞍旁的绳子朝那匹狼走去。

霍澜音原以为卫瞻会轻易弄死那匹狼,可他什么都武器都没带,只是踢踹。他不伤它,只是揍它。凶神恶煞的狼在卫瞻面前像被戏弄的猴子。

卫瞻就这样戏弄这狼近半个时辰,直到这狼体力耗尽,大口喘着气。它嚎叫了一声,想要逃窜。卫瞻用早准备好的绳子套在它的脖子上,将它像狗一样拴了起来。狼翻滚挣扎,撕咬打滚。然而又过去近半个时辰,它彻底没了力气。

霍澜音坐在马上默默看着,心里的慌张逐渐消退。

卫瞻将狼拴在马后。他上了马,握着马缰继续在深林中绕圈圈。后来又遇到了两匹狼,他都用相同的方式将它们揍到筋疲力尽后,像狗一样拴在马后。

下半夜了。

卫瞻问:“肚子饿?”

霍澜音回过头望着马后拴着的三匹狼,拧了眉。

卫瞻寻一地势平整处,点起木柴,将一匹狼架在火堆上烤。另外两匹暂时拴在树上。

霍澜音抱膝坐在火堆旁,紧紧抿着唇,脸色有些难看。

卫瞻递给她一块烤好的狼肉。

“我不吃。”她认真说。

“不吃就不吃,不勉强你。”卫瞻自己慢悠悠地吃着狼肉,“不过我们要在山里待上十天半个月的,你若饿了自己捡草叶子吃。”

霍澜音偏过头,安静地看着卫瞻优雅吃狼肉。

她不是不明白卫瞻的用意。

卫瞻和王景行的区别在于,王景行会撤走所有荤菜让厨子给霍澜音精心准备素食,而卫瞻会逼着她除掉心魔。

霍澜音偏着脸枕在膝上,疲惫地轻叹了一声,道:“殿下。”

“呦?”卫瞻挑起眼皮看她,“不装了?我可还没演够。”

霍澜音忽略掉他语气里的戏谑,轻声说:“我见不得肉,不是因为狼。”

“因为搬动那具女尸?”

“我吃过人肉,腐烂的生的人肉。”

卫瞻的手僵了一下。

“我要等你走了才敢离开那里。何况受了伤,走不动。那时大雪皑皑,连草叶子都没有……”

卫瞻去看霍澜音的眼睛,她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委屈掉眼泪,她的唇角甚至噙着丝浅笑。

那年马车里,受了那么大委屈的她,也不过用帕子掩了面。

她始终比他想的坚强,更不爱哭,曾经偎在他怀里的眼泪不过是小狐狸的狡猾做戏。

卫瞻压下心里的心疼,嗤笑了一声:“自作聪明。”

狼肉入口,很是难以下咽。卫瞻偏过头,将口中的狼肉吐了出去。他不懂这只小狐狸为何拼了命也要逃,不懂他究竟哪里苛待了她。

他狠心说:“不过是你自作自受。腿上留下的疤就是教训。”

霍澜音抓起一捧泥土,朝卫瞻扔了过去。

沙泥纷纷扬扬,扔到他手中的狼肉,也扔了他一头一脸。

“我又欠了你什么?”霍澜音生气地又抓起一捧泥沙朝他扔去,“我就该狠心不管发作昏迷的你!让那些狼吃了你我就不会留疤,更不会再被你抓到!”

第79章

卫瞻惊在哪里,眼前浮现她惨不忍睹的小腿。他握住霍澜音的手腕,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霍澜音轻轻舒了口气,胸口那股气愤随着那两捧纷纷扬扬的沙泥散去。她慢慢弯起唇,挂起若有似无的浅笑。

“殿下这样看我,是以为我会红着眼睛跟你抱怨。甚至会委屈地扑进你怀里哭诉?”

她的眼睛干干净净的,没有愤怒,没有委屈,什么都没有。

那么近,也那么远,像隔着万丈星河。

卫瞻早就知道这只小狐狸在他面前始终戴着面具,至于她面具下的真实模样究竟如何,他有一个大概的猜测轮廓。可当她真的揭开面具,用真面目疏离冷漠地看着他,他才真实感受出来。

“为什么那么做?”他问。

霍澜音轻轻转了转手腕,将自己的手从卫瞻手掌中收回来,双手抱着膝。她望着火堆,缓缓说:“殿下可千万不要多想。救表兄也好,救你也好,不过都是出于人的良知本能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卫瞻震惊、心疼之余,心里攀上一丝欣喜。他认为他在她心里十分重要,她才会舍命相救。可是他很快就明白这是他的自作多情。

不顾追兵跳马救莺时的她,想也不想替王景行挡刀的她。孤身来丰白城却不怕危险救下冯家一家四口的她。

自然也不会丢下昏迷的他。

卫瞻以为自己了解她的狠心,却忽略了她的善。

“……蠢货。”

“是啊。是挺蠢的。若是狠心一点,丢下你不管,我就不会受伤,那些野狼吃你的时候正好给我的逃跑拖延时间,你更不会追来。我每天种种花酿酿香,雕磨着我喜欢的玉。过着平淡舒心、自由自在的小日子。若是我狠心一点,不管莺时。也不会让殿下觉察到她没有回西泽。”

卫瞻更为惊讶。他没有想到霍澜音竟然猜得到他是如何发现她的假死。

莺时哭着要回西泽,他允了。许久之后,他派小豆子拿些钱银送去西泽给霍澜音的生母,才得知莺时根本没有回西泽。

他起了疑,重新回到那片山林,将埋起的女尸挖出,寻人验尸,知晓年纪。他又去了那处他们遇到的小猎屋,屋子里的尸体已被啃光,白骨堆积。他将白骨数了又数,终究是少了一具。

她应该明白带着莺时的风险,可是她还是愿意赌一把。因为她的善,终究没忍心丢下莺时。

卫瞻皱着眉,目光复杂地看着霍澜音。他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殿下早就知道我想逃,知道我在你面前演戏扮乖。你教我骑马教我用毒给我做弩,不是为了我逃走后可以自保。而是你骄傲地料定了不管我学了多少本事都逃不掉,就算逃掉也会过得很不好,会跑回你身边寻求庇护,或者等着你如神祇般到来拯救水深火热中的我。”

“继续说。”卫瞻道。

霍澜音将鬓边的碎发掖到耳后,迎着凉爽的夜风,她偏着头看向身侧的卫瞻,对他微笑着。

“殿下是有些喜欢上了我吧?”她问。

卫瞻皱眉。

“当我逃走的时候以为殿下不会因为我的死难过,很快会将我的事情抛之脑后。这次殿下找来后的举动,让我明白殿下是真的有些喜欢我的吧。”霍澜音几乎没给卫瞻回答的时间,“殿下一定觉得你已经给了我足够的宠爱,保护我、宠着我,还放下一切千里迢迢跑来找我。你对我这么好,我却不知好歹不爱你,居然还想跑。甚至觉得我在胡闹,是女人的小心眼、使小性儿。”

卫瞻哑口无言。他以为自己看透了这只小狐狸的所有小心机,却发现自己才是被看透的那一个。当霍澜音没有把这些话明明白白说出来之前,他甚至自己也没有深思。然而她说的每一句,他都没有办法反驳。

对,都对。

“继续说。”他要听一听她还会说些什么。

“当还没有见到殿下本人前,我熟背了能得到了所有北衍各个地方的地图,计划好逃跑路线,甚至那时便联系了赵老板。殿下当初问我是不是自愿做药引。是,当然是。做这药引是偿还养父母的养育之恩,让自己余生再不欠周家,活得轻松些。可我只答应做药引,从未许诺搭上一辈子。”

“莺时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一定要冒险逃跑,而不是试着改变殿下。用莺时的话来说,是让殿下爱上我,从而将殿下调成我喜欢的样子。”

霍澜音看向卫瞻。

卫瞻心里生气,他想问问霍澜音他到底哪里需要改。他想听她继续说完,可是四目相对,卫瞻望着霍澜音的眼睛,心里发闷。他终究还是问出来。

“为什么不?”他咬着牙,“我哪里对你不好,你哪里不满足,嗯?”

果然是这样。霍澜音轻笑。

“殿下当真对我好吗?还是殿下的自以为是?”霍澜音问。

卫瞻心里很不舒服。他身为太子,从未有人敢这样当面指责他、否定他。

霍澜音稍微放缓了语气,不让自己显得咄咄逼人。

她说:“我知道殿下一定觉得是我不知足,你已经做得足够多、足够好,给了我足够的宠爱和庇护。可是当殿下在兴头上而我疼了累了也不能说只能迎合。被殿下剃毛时我只觉得自己是妓。殿下当众将我扛起来的时候可考虑过我的感受?被殿下绑起来的时候我狼狈的样子像不像孩童筒子里的蛐蛐儿?我对肉食的厌恶当真要你以长辈的身份逼迫我改变?”

霍澜音安静地看着卫瞻,她的眼睛里浮着一层疏离的浅笑。她温声细语地说着这些话,好像没有情绪一样。

她说的话像刀子。可是这些话比起她的目光来说又都不算什么了。她越是平静的眼眸越是让卫瞻胸口喘不上气。

“殿下的保护我知道,殿下对我的照顾我也知道。好,抛除那些不当的方式。全当殿下对我特别好,挑不出瑕疵。可是,我凭什么不能有自己的选择,一定要将下半辈子栓在殿下身上?我做完了药引,两不相欠,为什么不能自由?就因为我委身于殿下,所以这辈子只能全心全意爱你,只能拴在你身边?还是因为殿下屈尊宠爱我对我好,我就要将自己托付给殿下?”

“殿下问我哪里不满足便是默认了我是你的人。可是凭什么?”

“我且问殿下,凭什么你对我好,我就要对你死心塌地?若别的男子对我也好,我是不是也要将这颗心分成几份,也用真心回报别的男子对我的好?若是旁的男子比你对我更好,我是不是应当立刻移情别恋来回报他?凭什么?”

“若是流氓地痞主动拿命来对我好,我是不是也要以身相许?感情从来都不是钱货两清的买卖。我对你好你就得接受我否则就是忘恩负义不要脸?不是的,感情里没有这样的道理。”她斩钉截铁。

霍澜音以前从来不会对卫瞻说这样的话,卫瞻听她说了这么多,越听心里越是有一种说不清是熟悉还是陌生的怪异感觉。

两个人沉默下来。卫瞻本就没说几句话,主要是霍澜音沉默了下来。

不远处,有蛐蛐儿在叫。

许久之后,卫瞻终于开口:“所以你长篇大论之后的结论是你心里没有孤?”

霍澜音摇头。

“殿下不是都瞧见了我抽屉里的望山了吗?人非草木,三个多月的相伴,我心里有殿下。”

她这样坦荡地承认下来,反倒是让卫瞻心里生出一种不安来。

霍澜音直视卫瞻的眼睛,坦荡道:“和浩瀚星河相比,我心里对殿下那些喜欢不过萤虫之光。”

卫瞻听见自己咬动牙齿的声响。

卫瞻嗤笑了一声,道:“其实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是想说你没那么喜欢,所以不想跟着我罢了。”

“是。”霍澜音认真点头,“这萤火之光并不值得我停下来。倘若我完全爱上一个人,定然不会束于身份不会畏于礼教,义无反顾至死方休。而眼下殿下不是这个人。”

卫瞻忽地暴躁。他盯着霍澜音淡然从容的眼眸,恨不得活活掐死她。

卫瞻长舒了一口气,忽轻笑了一声。

两个人又都沉默了下来。

半晌,霍澜音又温声开口:“殿下没有做错什么,我并非苛责殿下。殿下身份尊贵,注定不会过上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你有你的江山你的鸿鹄大志,女子于你而言不过是给些宠爱就该知足的乖孩子。”

“而我不是。”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不知道殿下经历了什么,可整个北衍都听说过殿下少年出征的功勋。你不该来这里,万里江山才该放在你的胸膛。”

“你说够了没有。”卫瞻的脸色已有些难看。

霍澜音嫣然一笑,道:“殿下不知道我说出这些话要有多少勇气。听说天下帝王皆多疑。我当初不是没有想过坦诚求殿下放我走,终究是怕我这种‘所有物’也敢离开的行为惹怒你,亦怕牵连家人。今日说出一切颇有些放手一搏的意味。”

“殿下身份尊贵,我不过蝼蚁般的存在。若殿下成全,从此再不相干,你做你的大殿下,我过我的小日子。若殿下不肯放了我,那我再也不会跑,死心留在殿下身边做个乖孩子。侍妾也好奴仆也好,全由殿下做主。”

夜风凉凉地吹,树叶也跟着沙沙。漫长的一夜竟然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天际泛起鱼肚白。

卫瞻望着霍澜音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

霍澜音在赌,赌天之骄子的骄傲。

第80章

霍澜音说了这么多,何尝不是变相激怒卫瞻。即使被废,卫瞻这一生也没有受过责备,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说半句重话。

她好似没有指责他什么,又好似每一句话都很不留情面。霍澜音猜测卫瞻此时的心情,应当会是一种憋屈的感觉吧?

像卫瞻这样骄傲的人,应当不会在她将话说成这样后,还会强迫她。骄傲的他,自然应该是随时都要保持体面的。就像当初被困在雪山中多日饥寒交迫,在别人狼吞虎咽的时候,他依然从容优雅地挑着那些葱花。

“好。”卫瞻说。

霍澜音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一个“好”字是何意。反应过来后,方觉他答应得太过痛快,痛快得出乎她的意料。

卫瞻伸出手,摸了摸霍澜音的头。他甚至在对她笑。只是很简单单纯的笑容,没别的深意。

霍澜音更懵了。

“好、好什么?”

“你不是都猜到了我的抉择?”卫瞻起身,朝霍澜音伸出手,“天都亮了,该回去了。”

霍澜音仰着头看着他,眼中浮现迷茫疑惑。

卫瞻说道:“如你所愿。”

霍澜音怔了怔,才将手递给卫瞻,由着他拉起来。

卫瞻朝拴着两匹野狼的树走去,随着他的走近,那两匹狼畏惧地向后退。卫瞻将那两匹狼放了,牵来马。

“上马。”

霍澜音抓着马缰坐在马背上。

卫瞻没有上去,他在一旁牵着马,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走了好些时候,霍澜音终于忍不住问:“殿下,你怎么不上来,只是牵马?”

“离你远些,怕忍不住掐死你。”卫瞻说。

霍澜音默默住了口。

又沉默地走了好一会儿,霍澜音试探着开口:“殿下,上来吧?还有好远。若是这么走着,回去恐要下午了。”

卫瞻这才上了马。他坐在霍澜音的身后,手垂在身侧,连马缰也都不握。

霍澜音只好自己握住了马缰。

霍澜音想起以前两个人公乘一骑的时候,他有时候双臂将她圈在怀里去握马缰,有时候只一手握着马缰,而另一只手会动作自然地搭在她的腰上。

霍澜音低下头,扫了一眼卫瞻垂在身侧的手。

……他是生气了吧?

霍澜音不由反思,可是她将话说得太过分了?

霍澜音走神了,所以当马跳跃起来的时候,她反应慢了一下,没有看见高处横斜的粗壮树枝。

眼看着树枝就在眼前,霍澜音刚想低头,卫瞻的手掌覆在她的后脑,将她的身子摁下去,避开横木。

马儿哒哒又跑了一阵,卫瞻才松开霍澜音。

霍澜音重新坐直身子,她的手已经空了,马缰被卫瞻握在手中。她听见身后细微的一声——

“……蠢货。”

而后两个人一路谁都没有说话。

离开了荒林,沿着小路往城中赶。排队过城门的时候,卫瞻忽然开口:“把扳指完工,我就回京城。”

“好。我会尽快完工。”

然后过了城门,从郊外到了热闹的城中。

这个时候时辰实在是不早了。霍澜音昨日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肚子叫了起来。她拧起眉,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用力压着。

路上逐渐有了行人。再往前,到了街市,商铺和行人越来越多。街市最外边的小角落有一家茶水铺子。一个老妇人带着小孙子在铺子里擦桌子。也不是用饭的时间,铺子里很冷情,一个客人也没有。那老妇人刘奶奶是冯叔一家的邻居,霍澜音是认识她的。她不常路过这片地方,一旦路过,都要去照顾一下刘奶奶的生意,何况她现在的确饿得很。

霍澜音握住马缰,卫瞻瞥了她一眼,松了手,将马缰让给了她。霍澜音赶马在刘奶奶的茶水铺子前停了下来。

“客官……”刘奶奶迎上去,“呦,是梅姑……梅公子!长平,去给两位大哥哥端茶水去。”

“刘奶奶,东西照旧。上两份就好,第二份不要葱花香菜。”霍澜音说。

“好哩!好哩!一份不要葱花香菜,记下了!”

霍澜音和卫瞻坐下,她说:“铺子虽然很小,但是东西还是很好吃的。”

“面?”卫瞻问。

“香喷喷刀削面和又甜又软的流沙包,还有茉莉茶。”

卫瞻无聊地转动桌子上的茶盏,没再吱声。

霍澜音偷偷去打量卫瞻,见他垂着眼睛,百无聊赖地玩着个茶盏。他垂着眼睛时,越发显得眼睫很长。霍澜音的视线在他的眼睫上凝了一瞬,逐渐下移,落在他鼻尖左侧上的那一粒小小的痣。

果真是她鼻尖上的那粒美人痣同样大小同样位置,简直一模一样。看着那粒小小的痣,霍澜音的鼻尖儿隐约觉得有些痒,她用指腹轻轻抹了一下,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卫瞻一次又一次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捻过她鼻尖那粒美人痣的情景。

卫瞻忽然抬眼看她,霍澜音好像被抓了个正着,匆匆放下手,低下头去。

“流沙包和茉莉茶来喽!”刘奶奶将东西放在桌子上,“刀削面还要再等一会儿。”

“刘奶奶,不急的。”霍澜音微笑着说。

刘奶奶笑眯了眼,她说:“这位就是冯大娘口中说的那人吧?”

霍澜音有些意外:“冯婶说什么了?”

“她说你们小夫妻闹了矛盾,你相公千里迢迢来找你呐!”刘奶奶看了一眼周围没旁的人,才压低了声音再说。

霍澜音抿了一口香香的茉莉茶,没有向刘奶奶否认,算是默认下来。

“你们小年轻呦,就是因为太年轻了才有力气折腾。”刘奶奶发自内心地感慨。

长平蹲在地上玩陀螺,嘟囔着:“阿爹阿娘活着的时候也总是吵架闹别扭的。”

卫瞻问:“这孩子的父母呢?”

他问完才发现霍澜音有些走神,他抬手在霍澜音面前挥了挥手。霍澜音回过神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多吃些。”

刘奶奶在一旁叹了口气,眼角泛了红:“就是总吵架,长平他娘闹脾气回娘家,长平他爹跑去追人。两人在路上遭了匪贼丢了命。哎。”

“这一片有很多匪贼?”卫瞻问。

“哪儿没有匪贼呢?吃不上饭的人总要动歪心思呦……”刘奶奶说着,赶忙去看锅里的面。

他转着茶盏,眉眼间带了几分深思。

霍澜音古怪地看着卫瞻。

“这是什么眼神?”卫瞻问。

霍澜音稍微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殿下很像微服私访,路见不平将要拔刀相助,护一方百姓有饭可吃,不见匪贼。”

卫瞻毫不留情地说:“这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

霍澜音又多看了一眼卫瞻严肃的样子,默默低下头吃东西。

话说开了,心里轻松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远了。这都是正常的,不过是两个人都解开了面具,才发现对方都是陌生人。

吃过东西回家。霍佑安懒洋洋躺在屋顶上等卫瞻回来,他远远看着卫瞻和霍澜音骑马回来,这才从屋顶下来。

他扫了一眼马背上卫瞻和霍澜音两个人的脸色,微微诧异。他总觉得这两人有哪里不对劲,可偏又说不出来。

马停在小院院门前,霍澜音扶着马鞍下了马,卫瞻仍旧笔直坐在马背上,没有下马的打算。

霍澜音立在马下,仰起头望向卫瞻,询问:“殿下何日回京?我会尽快将扳指做好。”

卫瞻连看也不看她,口气随意:“你做好送来再启程。”

霍澜音犹豫了一下,问:“殿下还要望山吗?”

“本就是送你的东西。”

“好。”霍澜音也不再多说,转身回家,心里想着回去补个觉,就开始仔细雕磨那枚扳指。

看见霍澜音,霍佑安有些心虚。他别开眼,默默走向卫瞻,跟在马旁,回九霄楼。

“我这算不算助纣为虐,为虎作伥?”霍佑安叹了口气,“虽然我以前不大喜欢这姑娘,觉得她小心机实在是多了些,对你更是没几分真心。可这三番两次帮你欺负人家,心里有些过不去。啧,你说说你,又是捆绑,又是夜晚带去野外找刺激……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在听。”卫瞻面无表情。

霍佑安“咦”了一声,问:“你是不是和这小姑娘吵架闹别扭了?”

“没有。”卫瞻否认。

“嗤。不信。”霍佑安摇头。

“是她把我给甩了。”

“啊?”霍佑安停下来,“什么玩意儿?”

卫瞻眯起眼睛,望着前方的层山,扯起唇角来,笑了,道:“大概也不算。因为本来就没在一起过。”

“你睡了人姑娘多少次了,还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有点无耻?”

卫瞻低头看向马下的霍佑安,道:“错。不是我不负责任,是她不在意不稀罕。”

“一个姑娘家不在意贞洁,不在意名分?”霍佑安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离谱又理解不了。

卫瞻所答非所问:“和浩瀚星河相比,那些喜欢不过萤虫之光。”

霍佑安拉住卫瞻的马缰,不让他走了。

“你把话说明白。”

“她以为我是傲慢的蠢货,自以为是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一个女人的好。呵。”他问霍佑安:“你可见过这世间有我卫瞻不会的事情?”

霍佑安斜斜靠在马身,道:“蠢未必,傲慢倒是事实。你会不会哄女人我可的确不知,我以前也没见过你在女人身上花过心思。所以她是说你没好好对她?可为什么?”

“因为孤以前没把她当人。”

“让之,你这是不是有点过分?”

卫瞻拍了拍霍佑安的肩膀,他眼中盛着赞赏的笑意,道:“若孤日后登基为帝,皇后之位必是她的。”

霍佑安惊了。

第81章

霍澜音推开小院的木门。

莺时和冯婶对坐在小院里,碾磨花粉。看见霍澜音回来,莺时赶紧把手里的活儿放一放小跑着去迎接霍澜音。

“姑娘,你可回来了?要不要吃的?还是茶水?”

霍澜音懒懒打了个哈欠,边走边说:“回来的路上在刘奶奶的铺子吃了东西。不再吃了,你给我打些水来,简单梳洗收拾一下,我得睡一会儿。”

霍澜音回到房中脱下身上的男装,刚换上宽松舒服的寝衣,莺时端着水进来。

明明是炎炎夏日,霍澜音将手放在铜盆里,凉水覆在手背,她立刻打了个喷嚏。

“又打喷嚏了。”莺时弯下腰将手背贴在霍澜音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做比较,“好像是真的有些热。姑娘先别睡,我让冯婶煮一碗驱寒的姜汤。”

霍澜音点头。想来王景行过来寻她时她冒雨相见,淋了雨染了湿气。

当莺时端着冯婶煮好的姜汤进来,见霍澜音阖着眼靠在床侧。她赶忙快走了两步,将霍澜音喊醒。霍澜音并没有睡着,莺时刚一进来她便听见了。

霍澜音垂着眼,将满满一碗姜汤喝光。

莺时将空碗放在一旁,拿来梳子给霍澜音梳理长发。她瞧着霍澜音的脸色,试探地问:“姑娘,大殿下是怎么找来这里的?可是因为我没回西泽暴露了?”

莺时皱起眉,揪起的眉心里藏着愧疚。

霍澜音温柔拍了拍她的手背:“大殿下多疑,计划本就不算完备,诸多细节经不起推敲。他有所怀疑是正常的。”

“那……咱们还逃吗?”

“暂时不用。我坦诚求他放过我,骄傲如他,暂时不会再做扛着我就走这样的混账事。”

“暂时?暂时是什么意思?”

霍澜音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哦,先不说了。姑娘睡吧。虽然天热,可姑娘着了凉还是盖着被子比较好。窗户我只开半扇,不让风进来吹。”莺时扶着霍澜音躺下来,又为她盖好被子。

莺时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将房门关好。她站在门外,忧心忡忡。她心里很是自责。霍澜音从来不会责怪她,可她知道自己挺没用的。当初在雪山中落马差点连累了姑娘,后来霍澜音山林中设计逃走,她也没有帮上什么忙,甚至很可能是因为她的行踪才让大殿下找到了霍澜音……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很没用,低着头,沮丧地去帮霍澜音碾磨花粉。

霍澜音困得极了,又因为风寒头重,沉沉睡了半日。醒来后吃过东西,她将雕磨玉器的工具一一摆开,专注地磨扳指。

卫瞻说她什么时候将单子完工将扳指交给他,他什么时候回京。夜长梦多,霍澜音将其他的活儿往后挪一挪,打算先弄好这枚扳指。

“咚咚咚。”冯婶推门进来,端着水果。

“姑娘,你这都一动不动坐在这儿忙了一下午了,吃些水果,活动活动才好。”

霍澜音抬起头望向窗外,这才发现已是黄昏时分。

“一不留神没注意时间,谢谢冯婶。”霍澜音放下小刻刀,用湿帕擦了手,吃起水果。

冯婶问:“纪公子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

霍澜音掰荔枝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说:“他有些忙。”

冯婶皱着眉琢磨了一会儿,又说:“梅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和你家男人是闹了什么矛盾,可是我瞧着他千里迢迢来找你,显然是在意你呢!你别怪我多嘴,我瞧着他对你很好。”

“怎么瞧出来的?”霍澜音笑着剥荔枝。

“眼神呐!他瞧着你的眼神和看别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怎么说呢……他看别人的时候好像一直俯视着旁人。不是说无礼狂傲,而是冷淡的,有距离的。可是他看着你的目光就很……很……很宽和!除了昨天王家公子过来的时候……”

霍澜音问:“我在外面的时候?”

“对对对。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神可以那么凶那么冷!他放下筷子走出去的时候,我和石头他爹吓得够呛,以为他要找王家公子打一架哩!没想到只是给你穿蓑衣……”

霍澜音低着头,在吃荔枝。

冯婶瞧着霍澜音的脸色,有些担忧,不过转瞬笑了。她笑着说:“不打扰梅姑娘做事儿了。”

她走出屋,冯叔在树下猛朝她招手。冯婶提着裙子疾走了两步。

“怎么样,问出来没有?”

冯婶叹了口气:“没。什么都没问出来。反倒是我为纪公子说了好些话。”

“梅姑娘怎么说?”

冯婶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梅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人,什么都不说也寻常。不过我猜啊,这小两口一定能和好!”

“怎么说?”冯叔弯着腰凑近些。

“婆子我没旁的本事,看人那是一看一个准。这俩郎才女貌的……不对,郎貌女才!天生就是一对,能和和美美过一辈的那一种。”

冯叔不赞同:“这话不对。梅姑娘也有毛。你这婆娘怎能因为梅姑娘有才华就不算她的容貌来。”

“都好看,都好看!一对天仙似的人儿。你没瞧见他们连美人痣都长得一模一样?这叫夫妻相……”

冯叔和冯婶一边往后院走,一边小声议论着。

晚上,霍澜音躺在床榻上刚要歇息,想起一件卫瞻说的话。

——“听说娘子以前思念为夫夜不能寐,如今为夫在身边,娘子睡得也香了。”

她偏过头目光扫过整间屋子,然后起身下了床。

房门的门闩是插上的。她用一根青丝缠在木闩上,然后又锁了每一扇窗户,同样用青丝缠在窗闩上。只要有人想要从外面进来,不管是从门还是窗户,都会将青丝弄断。

做完这些,她检查了屋子里的灯火,才安心躺在床上入眠。

夜深了,一柄细刀从门缝穿过来,磨着门闩向一侧挪开。那根青丝自然也跟着断了。

卫瞻走进房中。

他在床榻坐下,望着睡梦中的霍澜音。她今夜仍旧是不安地蜷缩着,可是她没有如前两夜那般蹙着眉心。

“没做噩梦吗?”

卫瞻将银针收了回去。

他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睡梦中的霍澜音。回过神时,已经过去了许久许久。

卫瞻起身,霍澜音忽然不安地皱起眉。攥着被角的手指使劲儿地用力抓着。

卫瞻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挪出来放在他宽大的掌中,将银针刺进她虎口的穴位。

他没有立刻将霍澜音的手放下,就这样举着她的手,视线亦凝在她皙白的素指。

半晌,他才将银针取下来。

霍澜音舒展了眉心,沉沉睡着。

她的梦里不会有噩梦,没有野狼,没有腐肉,也没有欺负她的他。

卫瞻弯下腰来,将亲吻轻轻落在她的眉心。

“你怎么这么好啊……”卫瞻舌尖轻轻舔过霍澜音的眼睫。

卫瞻心里痒痒,可是他只是给霍澜音盖好被子,默默走了。

第二日,卫瞻坐在热闹长街中视野很好的一间茶肆,他坐的地方,可以将整个长街的热闹尽收眼底。

他已经在这家茶肆坐了近两个时辰,茶水不知道上了多少次。

最初他来时,霍佑安是陪着他过来的。可霍佑安实在觉得无聊,待了半个时辰后就走了。过了这么久,他回来见卫瞻还是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长街。

霍佑安在卫瞻对面坐下,问:“体察民情也没这样的吧?你到底是在看什么?”

“看看凡人的爱情。”卫瞻握着一盏茶,说得云淡风轻。

“……?”霍佑安古怪地看了卫瞻一眼,默默喝了一大口降暑凉茶,顺着卫瞻的视线望向热闹的长街。

一辆马车在一家客栈正门前停下来。车厢门从里面被人推开,年轻的男子跳下马车,取来脚蹬放在马车下。车厢内的年轻妇人才出来,她扶着夫君的手下了马车,冲他温柔一笑。

男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逗她笑的话,她偏过头用帕子掩了唇,眼睛已经完成一对柔美的月牙。

年轻男子收了脚蹬,撑起一把伞挡在妻子的头顶。妻子跟他急了,说又没有下雨为何要遮伞。

男子脸色微红,却一本正经地说:“日头烈,不能让娘子晒着。”

一对中年夫妇走进茶肆,在卫瞻旁边坐下。店小二端上来茶水,妻子端起茶水刚要喝,男人拉住她的手,让她先等等。

他喝了一口,皱皱眉,说:“还是有些凉。”

妇人摇头:“这么热的天,你让我喝热茶不成?”

“不是,不是……让你少喝一些。否则又要肚子疼呦。”

“你是怕我肚子疼又要拿你出气吧?”妇人笑着喝起茶。

男人不敢再管,眼巴巴仔细瞧着她喝茶,直到她将茶碗放下,他才露了笑脸。

妇人又喊来店小二喊了几道荤菜。男人张了张嘴,有些心疼钱,终究是没阻止妻子。

妇人将菜里的肉挑给男人,絮絮叨叨:“我可不爱吃这些,你多吃些。太阳这么足,下午还要干活。可得吃饱了才有力气。也别总是傻干,该偷懒的时候要知道偷懒……”

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在茶肆里追着跑。小男童是茶肆老板的儿子,小姑娘是老板的外甥女。

“表妹,这个给你。”

小男童摊开一双小手,一只精致的草蚂蚱安静躺在他的手心。

“哇。好漂亮!”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她将草蚂蚱捧在手心里,当成至宝一样看了又看。

小男童骄傲得不得了,说:“我可学了好久好久才学会,做了送表妹的。只送给表妹!”

“谢谢表哥。”

小姑娘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块糖。

“我不……”

小姑娘拆了糖纸,把糖块塞进表哥的嘴里,将他拒绝的话也堵了回去。

“我最喜欢糖糖啦,我把最喜欢的糖糖给最喜欢的表哥。”小姑娘奶声奶气。

小男童咬着糖块,不好意思笑了。小姑娘也笑了,一对小酒窝深陷。

霍佑安扶额。他看向卫瞻,语气特别一言难尽:“让之,你要跟六七岁的小孩子学凡人的爱情?”

卫瞻将目光从那对小孩子身上收回来,没理霍佑安,看向外面,目光落在一对吵架的小夫妻身上。

卫瞻很早就注意到了那对小夫妻。他们在茶肆斜对角开了一家烧饼铺。不是饭点,烧饼铺的生意不太好。上午的时候,小夫妻就拌了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意不好做。

此时两个人终于大声吵了起来,惹得行人频频注目。小夫妻两个人吵得面红耳赤,用词也逐渐变得粗鄙。

女人骂男人窝囊废,男人骂女人花钱精。男人举着摔了锅勺,女人拽了男人的耳朵。

“粗鄙不可闻!”霍佑安摇头。

争吵越来越凶,小夫妻两个人手里都拿起了家伙,作势要将对方砍死才罢休的架势。旁边店铺的人跑过来拉架、劝架。

女人哭得委屈,喊着回娘家,也不管铺子哭着跑了。

男人大喊一声:“我要休了你!”

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男人收拾了东西关了铺子,也走了。

卫瞻起身。

“你干嘛?”霍佑安抬头看他。

“看热闹。”

卫瞻和霍佑安在一条僻静的小巷找到了那对小夫妻。

男人跪在女人面前使劲儿打自己的脸:“媳妇儿是我错了,是我没本事还乱发脾气。你可千万别回娘家。我那可都是气话,哪能真休了你?我可是万万不敢!就算是死了,也不能没媳妇儿!”

他死皮赖脸地抱住女人的腰。

“媳妇儿你要是还生气就打我,使劲儿打我。对对,这样打!”他抓着女人的手往他的脸上拍。

卫瞻皱眉,一言难尽地转身走了。

离得稍远些,霍佑安大笑:“哈哈哈哈,学凡人的爱情。殿下学会什么了?你这是要下凡啊。哈哈哈哈……”

卫瞻将挡在面前的霍佑安推开,抬起头望向远方。

远方吹吹打打,红色一片,不知哪家在办喜事。新郎官喜气洋洋地坐在高头大马上,不停向路旁的熟人乡亲打招呼。

他回头望着身后的花轿,嘿嘿傻笑着。又像是忽然之间意识到大庭广众之下很多人瞧着他,他立刻收了笑,一本正经地理了理袖子。

“走吧。”卫瞻道。

“看够了凡人的爱情,你要回天庭了?”霍佑安戏谑地拍他的肩。

卫瞻闲闲瞥他:“今日姜姑娘可答应嫁你了?”

霍佑安一怔,脸上的笑也跟着一僵。

卫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没事,你才等六年而已,大不了再等六十年。”

卫瞻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倨傲地走了,颇有一丝扬眉吐气的姿态。

半晌,霍佑安才黑着脸追上卫瞻。

卫瞻去了一家成衣店。

霍佑安抱着胳膊,笑道:“怎么,你要学那小男童,送姑娘东西了?”

卫瞻指腹滑过上等的缎料,将两件男子长衫搭在身前,问:“哪个配色好看?”

“你……不是买东西送她讨她欢心?”

卫瞻随手点过架子悬挂的衣裳,道:“这些我都要。”

紧接着,卫瞻又去了鉴玉街,逛了几家玉石铺子,很有耐心地选购了几套搭配不同色调衣服的玉佩和扳指。

一整天就这么过去。

霍佑安看着卫瞻就这样回九霄楼,诧异问:“你不去找她?”

“不去。”

卫瞻一手负于身后,款步而行。

路过的女子见到他的容貌,晃了神,反应过来时不由都红了脸。

“我怎么觉得这一天过得一言难尽呢?”霍佑安琢磨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回房去睡觉,懒得再去想卫瞻这事。

当天夜里,卫瞻又去给霍澜音施针。

然而,当他用刀片穿过门缝向下滑时,刀片畅通无阻地滑下去,没有遇到门闩的阻碍。

没有插上木闩?

卫瞻有些意外。他尝试着轻轻去推房门。然而房门只被推开了一点,就被什么东西阻挡住。

卫瞻眯起眼睛仔细去看,发现房门被一张桌子挡住。

半晌,卫瞻望着关合的房门,笑了。

他没有去看能不能从窗户进去,就这么走了。因为不重要了。

乘着凉风,听着蝉鸣,他抬头,望一眼万丈浩瀚星河。他眼中带笑,是自离京后不曾有过的光华神采。

翌日,霍佑安是被卫瞻踢醒的。

“干什么啊?别打扰我抱着媳妇儿睡觉!”霍佑安翻了个身,将枕头紧紧抱在怀里。

卫瞻扯开他身上的被子,将他拽下了床。

“到底干什么?”霍佑安瞌睡地挠头。

“帮我挑衣服。”

于是,霍佑安去了卫瞻的房间,眼睁睁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将衣橱里的衣服通通都试了一遍。

霍佑安叉开大长腿,反坐在椅子上,趴在椅背上,无奈地看着卫瞻换了一套又一套。

他长叹:“我承认我眼神有问题可不可以?我实在看不出你穿绿和穿红有什么区别!”

“那粉色如何?”卫瞻拿起一件粉色的深衣。

霍佑安呆了半晌,挤出一句:“恐不好搭玉佩。”

“羊脂白玉皆可配。”

霍佑安:……

“叫你来毫无用处,走吧。”

霍佑安:……???

卫瞻拿起一件雪色的广袖长衫,他指腹捻过袖口和衣襟上的星河绣纹,道:“这件似乎更斯文些。”

卫瞻换了衣裳,宽松的雪色广袖长衫,胸口露出里面粉色的深衣衣襟。他抬手摸着高束的马尾,问:“束冠会不会更倜傥些?”

霍佑安吹了个口哨,笑弯了腰,他骄傲地摸了下自己的冠发,道:“小孩子家家可别装大人。”

卫瞻修长的手指在檀木盒中挑着佩玉,漫不经心地说:“有的人真是可怜,不仅未婚妻不肯嫁,而且连个妹妹也没有。”

“你有妹?”霍佑安一下子炸了。

卫瞻将玉佩戴在腰间,拿着折扇和佩剑比了比,发现佩剑更好看些,邃扔了折扇,拿着佩剑下楼。

霍佑安跟下去,瞥了一眼他的佩剑,问:“你何时得来的?借我来耍耍。”

霍佑安对各种兵器总是有很多的兴趣。卫瞻身边的兵器没有凡品,他怎能不好奇。

“没开刃。拿着好看的。”卫瞻指腹沿着衣襟自上向下捻了捻,使得一丝褶皱都没有。

霍佑安颇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发现街市两旁的路人频频朝这边张望,商铺和楼阁的小轩窗开了一扇扇,一个又一个女子含羞带怯地往外望去。

霍佑安发现这些人都在偷看卫瞻时,他放慢了脚步,和卫瞻拉开些距离。

他以为卫瞻会直接去冯叔家,却不想卫瞻去了鉴玉街,在不二楼对面的一家茶肆坐下。他正对着不二楼,不二楼进进出出的人逃不过他的视线。

“她今天会去不二楼?”霍佑安问。

“是。”

卫瞻话音刚落,霍澜音出现在视线里。她戴着白纱帷帽遮了脸,一身修长的雪色男子长衫。从背影瞧,好一个纤细的少年郎。

“现在去找她?”霍佑安问。

“不急。等她忙完。”卫瞻倒了一杯清水。

清水入口,亦是甘甜。

不多时,霍澜音从不二楼出来。她今日没有带莺时,带了小石头和小芽子兄妹。

小芽子仰着脸和霍澜音说想要好看的面具玩,霍澜音点头答应。

茶肆中的卫瞻终于起身。

小芽子在面具摊位前挑来选去,开心得不得了。

霍澜音随意扫过摊位上的面具,目光不由落在其中一个面具。那个面具是粉色的底儿,面颊两侧画着红色的不倒翁傻呵呵地笑。

霍澜音怔了怔,伸手去拿那个面具。然而她的手还没有碰到那个面具,另一只手将面具拿了起来。她顺着那只手看去,看见身侧的卫瞻低眸,细瞧着掌中的面具。

她惊讶地向后小退了一步。

“我手中有一个别人送的面具,和它一模一样,这个便不要了,你可要?”卫瞻转过头,将面具递给霍澜音。

霍澜音没接。她看向小芽子,问:“你可选好了?”

“嗯!”小芽子举起手中的桃花面具。

霍澜音冲卫瞻浅浅一笑,客气地说:“芽芽没挑中这个,我也不要。”

卫瞻“嗯”了一声,付了钱,将面具买了下来。

霍澜音收回目光,朝小芽子招手:“芽芽,回家了。”

霍澜音对卫瞻微微屈膝,牵着小芽子的手转身离开。

卫瞻指腹捻了捻剑柄上嵌着的微凉白玉。他迈出两步,追上霍澜音,跟在她身后。

霍澜音觉察到他追来,倒也没躲,主动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卫瞻,问:“纪公子可还有事?”

“有。听说你熟背北衍各地地图,我这里有一张很重要的地图,被西夷人毁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将其复原。”卫瞻顿了顿,“诚心相求,报酬好说。”

第82章

因这一句“诚心相求”,霍澜音惊讶地抬眼看向卫瞻。这实在不像卫瞻能说出来的话。

刚刚也没细看,此番细看之下,霍澜音不由更为惊讶。她的目光在卫瞻胸前雪色外衫露出的里面粉色深衣衣襟处凝了凝。

……粉色?

霍澜音再抬眼,对上卫瞻的目光,略尴尬地迅速移开视线,问:“何处的地图?”

“通台州。”

霍澜音倒是希望卫瞻说出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通台州很大,算北衍战略要地,霍澜音自然留意过那地方的地图。

霍澜音犹豫了。

卫瞻也不急不催,随和地望着霍澜音微笑着、等待着。

霍佑安抱着胳膊,在一旁听着两个人的对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些新奇。

霍澜音犹豫之后打算撒谎没见过那地方的地图,可是她望着卫瞻眼中的真诚又改了主意。

“是见过两份不同的通台州地图,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你手中的那一份。”她说。

卫瞻笑了,星眸灿兮,儒雅之下是藏不住的明朗之芒。

“那份地图就在隔街的九霄楼,烦请去看一眼。”卫瞻顿了顿,“就算你没见过那地图,也依然要多谢你跑这一趟。”

霍澜音弯弯唇,轻轻点头。

她不知道卫瞻口中说的那份地图是不是真的存在,确切地说她怀疑卫瞻所说这事的真实性。可她很是好奇卫瞻莫不是当真治了邪功后,变回曾经儒雅随和的样子?

街道很是热闹,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颇有些人挤人的意思,偶尔还有马车驶过。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农家汉子拉着一辆装满米袋的木轮车从街角拐出来。车很重,天也很热。他大汗淋漓,高声吆喝着让行人让开路。

木轮车经过霍澜音身边的时候,卫瞻走在外侧,伸出手臂在霍澜音身侧挡了一下。即使那辆满载米袋的木轮车离得尚远,不太可怕刮碰到霍澜音。

当那辆满载的木轮车走远,卫瞻放下了手臂。他没有看霍澜音,好似只是随意的一个保护动作,而已。

霍澜音古怪地瞧了卫瞻一眼。不是诧异他的保护,他从来都不会吝啬他对她的保护。而是诧异他过分得体守礼的动作——

他伸出的手臂护在霍澜音身侧隔了些距离,确保没有碰到霍澜音。

亦没有邀功。动作自然地抬起手臂,又从容收回手臂。

霍澜音几不可见地微微蹙眉,在心里起了很大的疑惑。原来在没有练邪功之前的大殿下当真是这样风度翩翩的儒雅人?

虽然有些不敢置信,但是眼见为实。今日的卫瞻实在是太过陌生。陌生到完全没有曾经的暴躁影子。

几个孩童你追我赶,在人群里像小猴子一样跑来跳去、像泥鳅一样钻来钻去,嘻嘻哈哈。

“你俩来抓我呀,你俩来抓我呀!”

“别跑!哼,等我俩追上你的!”

小胖子跑得噗嗤噗嗤,本来能跑得很快的小瘦子拉着个慢吞吞的小矮子。

“追不到我,你们追不到我啦。噜噜噜!”小胖子转过身,一边冲后面的两个同伴喊,一边向后退着扮鬼脸。

“小胖子快让开!”赶着馊水车的老大爷喊。

小胖子笨手笨脚地转过身,他看着好高的大马就在眼前,懵了一瞬。明明是该往右走,可是四肢不协调偏偏往左跑。

老大爷“哎呦”了一声,赶紧拉着马缰偏转方向避开小胖子。

小胖子一屁墩坐在地上,吓了一大跳,不过幸好有惊无险。

“你这小胖子!笨瓜!”老大爷稳住马车,然而因为快速偏转方向,车上装满馊水的木桶倾斜,脏兮兮的馊水泼出来。

卫瞻向前一步,挡在霍澜音身侧。

那个老大爷赶着的馊水车明明离霍澜音一行人有些距离,可一下子泼出来的馊水落在地上,又溅起。在卫瞻雪色长衫前摆上留下了几点脏渍。

卫瞻低头看去,瞬间冷了脸。

“艹。”

霍澜音瞟了他一眼,飞快收回视线低下头,唇角悄悄翘起来。

……什么风度翩翩儒雅佳公子。假的,都是假的。

卫瞻将九霄楼最上层全部包下来。九霄楼价格不菲,所以宾客远没有普通客栈酒楼里那么多。到了最顶层,更是安静。

卫瞻因为那几点脏渍心里烦躁,脚步很快,急着回去换衣服。

霍澜音跟着迈进了前厅,停下了脚步,说道:“我在这里等着。”

卫瞻点点头,往里面的房间走去。转身之后,他的脸色顿时黑下来,像刚吞了只耗子。他脚步很快,闻到衣摆上沾染的馊水味儿,头都要炸了。

他回到房中先扔下身上的衣服,烦躁地扔到一旁,从衣橱里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穿好。然后才走向窗侧的书架,找到里面卷起来的羊皮纸地图。他握起地图,转身往外走。

地图被他抓起,又落了下去。

卫瞻愣了一下,回头去看,视线落在那卷轻晃的地图。他缓缓抬起右手,张开手掌,黑色的细纹在他的掌心若隐若现。

他试着握拳,修长的手指蜷缩着朝里收拢,却并没有紧紧握成拳。他再去拿那卷地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握着地图,可是掌心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

宽袖被他向上提,露出小臂。肌肤之下,黑云滚滚。

卫瞻不动声色地转身走向床榻,在床榻上盘腿坐下,双手搭在膝上,阖着眼打坐运功。

厅中,霍澜音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卫瞻回头。她环视了一圈正厅的布置,在玫瑰椅坐下等着。

小芽子仰着脸问:“我们为什么要帮他修地图,可有钱赚?”

“有的。”霍澜音揉了揉她的头,“等赚了钱,给芽芽买蜜饯果子吃。”

小芽子咧着嘴笑了,露出一口小白牙。

“贪嘴!”小石头瞪了妹妹一眼。他语气有点凶,眼神里却是带着宠溺。

霍佑安翘着二郎腿瞧着小石头和小芽子相似的五官,有点酸。他不由畅想倘若他有个长得和他有五分相似的妹子,那该多好。还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

霍佑安叹了口气。

他从小就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妹妹的。乖巧的,漂亮的,会扯着他的衣角糯糯喊他哥哥,她还会对他笑,笑时眼里盛着星子。她也会因为受了委屈向他哭找他撑腰。哎,想象她一哭,他恨不得捅了天劈了给她撑腰。

霍佑安又叹了口气。

或许他的确有个妹妹。谁知道呢?还没出生就阴阳两隔,谁知道是不是带把的。

“怎么这么久……”霍澜音蹙起眉,有些着急。她今日刚从不二楼那里接了个急单,急着回家去做活。

霍佑安从低落的情绪里收回神,他撩起眼皮去看霍澜音,面露嫌弃。一个姑娘家,就应该是乖巧善良的,而不像她这么有心机。

霍佑安嗤笑了一声,起身慢悠悠地朝霍澜音走过去。他立在霍澜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质问:“你究竟想怎么样?”

霍澜音抬起眼睛对上霍佑安不算善意的目光,道:“我不太懂霍将军的意思。”

“嗤。”霍佑安冷笑,“懂事一些不好吗?非要为难让之?他是什么身份?没时间在这儿陪你磨蹭陪你玩闹。”

霍澜音正色起来,眉眼间是疏离的冷淡。她重复:“我不懂霍将军的意思。”

霍佑安笑了笑,道:“好。我就把话说明白。我看得出他对你上了心,他对你的保护和宽恕,我想你心里有数。即使不用身份压人,他对你付出真心,你也当回以真心。”

霍澜音沉思了片刻,诚恳道:“依霍将军的意思,他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他?”

霍佑的眼神就是默认。他反问:“为什么不?更何况让之如此优秀,集天地灵气,世间无二。”

“可是我瞧着将军亦是人中龙凤。”霍澜音脱口而出。她莞尔,认真地说:“不瞒将军。在我眼中,将军容貌出众气宇轩岸,战功赫赫军中英豪。性格更是磊落,让人欣赏。无论哪一方面都不比大殿下差。”

“你想说什么?”霍佑安心里猜着霍澜音又要打什么坏主意,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霍澜音起身,直视霍佑安的眼睛,语气更为发自肺腑:“霍将军,自那日你在发狂的马上救下我,澜音便将将军放在心中十分重要的地位。这份感动堆在心底,日复一日加重。后来些许接触,更是让澜音发现将军的不同寻常之处。”

“住口!”霍佑安又向后退了一步。

“将军虽说让我懂事一点乖乖跟大殿下回京,可在霍将军的心里定然是不希望我留在大殿下身边。相比起来,与其跟着大殿下澜音更心悦既威风又风趣的将军。看,我不想跟着大殿下,将军也不想我跟着大殿下,不若将军去跟大殿下求个情?反正将军和大殿下兄弟情谊深厚,他定能允了。你如意我如意,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让你住口!”

霍澜音又朝霍佑安迈出一步。

“别过来,你离我远点!”

霍澜音轻叹了一声,忧伤道:“我心悦将军,将军为何不肯回以真心相待?将军对不起我的真心……将军怎么能负了我的真心呢……”

霍澜音垂下眼睛,眼睫轻颤,委屈得不得了,可怜人的小模样像极了受了天大的委屈。

霍佑气得安结巴起来:“我……我、我负你?!”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霍佑安眼皮开始跳。

卫瞻握着羊皮纸地图,走了出来。

霍佑安看了看面前霍澜音这张嫣然浅笑的脸,只觉得妩媚似狐。他又回头看向卫瞻。

……这都什么事儿啊!

小石头和小芽子早就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