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被迫与太子打赌
杨广和宇文述所说的楚王, 名为杨素。
杨素此人在后世各种文学创作中颇有存在感,但这存在感……嗯,都有点绿意盎然。
唐代孟棨所写笔记小说《本事诗》里, 杨素的爱妾乐昌公主思念前夫徐德言, 杨素让乐昌公主和前夫团聚, “破镜重圆”。
唐代刘餗所写笔记小说《隋唐嘉话》里,杨素的宠妾与李百通看上了眼,居然大咧咧地在杨素府中私通, 被杨素逮个正着,但杨素看李百通是个少年俊才,就把宠妾送给了李百通, “成人之美”。
唐末杜光庭所写传奇小说《虬髯客传》里,杨素的歌伎红拂又和李靖私奔了, 杨素还是欣然成全了红拂和李, 又来了个“红拂夜奔”。
这三个后世耳熟能详的故事,除了“破镜重圆”据考证虽然正史无记载,但有存在的可能性之外,“成人之美”和“红拂夜奔”都是完全虚构的。
李百药出身博陵李氏,二十八岁就袭爵安平县公, 是太子杨勇的通事舍人,杨广继位后就被排挤外贬。李靖出身“五姓七望”陇西李氏丹杨房, 更不是《虬髯客传》中的布衣书生。两人都是世家子弟。
别说两人出身高贵,性格高傲,做不出私通私奔的事。再者, 他们看上了谁, 随口和杨素提一句, 杨素就会欣然赠送美人。
虽然不知道唐人为什么在写小说的时候, 都热衷给杨素头上染点绿,但从他们总想撬杨素家的美人,翘完后还让杨素给主角当送官送钱的贵人,就知道杨素在隋朝权势之重。
杨素在隋文帝杨坚手下屡立战功,在隋文帝一朝就已经位高权重,不仅自己被封越国公,其子皆因为他的功劳被隋文帝封爵。
他又助杨广夺嫡,轻松帮杨广平定汉王杨谅叛乱。杨广对其厚赏无数。
杨素的权势在大业元年达到了鼎盛。
而鼎盛后,盛极而衰之快,让杨素所料未及。
当杨素助杨广坐稳了皇位,在杨广心中,杨素就成了影响他皇位稳定的因素。
即使杨素未有任何错误,还主动把弱点递给杨广,广求家产美姬,甚至做出早上拆房子晚上建房子这种奇葩事,引来众人鄙夷。杨广还是忌惮他。
大业二年,太史令上奏杨广“分野有大丧”。
时人都信谶纬,太史令其实不是专职的史官,而是官方“占星术士”。“分野”是先秦时传下的占星术用语,即将天上星宿划分成十二个星区,与地上疆域对应,以预言祸福。
隋朝的名称取自“随国”,与楚国同属“翼轸”分野。隋文帝和杨广都信这个,所以隋朝没有楚王和楚国公。
杨广听了太史公的上奏后,很快就将杨素改为隋朝第一个楚国公。
杨素立刻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汉文帝曾经率领群臣哭死舅父。杨广此举和汉文帝差不多,就是告诉杨素,你现在自己选择去死,还能给自己和家族留个体面。
于是改封楚国公后不久,杨素就生病了。
杨广一边派名医去为杨素医治,一边暗中打探杨素的病情和对此事的反应。
听了宇文述打探回来的消息后,杨广心里对杨素的怨恨有些愤怒,但杨素好歹还是顺从地走上了自己给他安排好的路,杨广大度地原谅了杨素。
只要杨素死,他仍旧能厚待杨素的家族。
杨广对宇文述道:“若杨素不死,朕必定除其族!”
宇文述恭敬道:“陛下请安心,杨素必是不敢不死的。”
杨广冷哼:“希望他能识趣。”
大兴城中,李世民和李玄霸也得知了这件会让朝野上下轰动万分的事。
这时,高颎正手持书卷,敲着李世民的脑袋。
李世民很聪明,但有了小马之后,总有点定不下心读书,此次考校又被高颎看出了“赶工”的痕迹。
虽然李世民的功课是完成了,学识也掌握得不错。但这时候老师教书不仅看结果,也看重过程。
态度至关重要。
李世民就是读书态度不端正,必须被敲脑袋。
高颎离开大兴时,就感到了皇帝和杨素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所以留下了人观察杨素的动静。
家仆前来送信时看了李世民和李玄霸一眼。
高颎问道:“可是越国公的事?”
家仆抱拳:“是。”
高颎道:“越国公之事无不可被外人所知的,直说即可。”
家仆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语言,简略道:“陛下改封越国公为楚国公,食邑两千五百户。”
高颎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
待家仆离开后,刚被敲了脑袋却和没事人似的李世民,好奇道:“老师,越国公是谁啊。”
李玄霸无语:“哥,你连越国公杨素杨公都不知道?”
李世民想了想,道:“你说杨公我就知道了。我还知道,越国公改楚国公,是厚赏!”
李玄霸嘀咕:“本来应该是这样。”
封王和封公中最高等的封号都是春秋战国的“国号”。从春秋战国时各国国力强盛,划分王爵和公爵中的地位高低。
比如“唐国公”的“唐”是春秋不知名小国,地位就比春秋五霸“越国公”的“越”地位低。
最高等的爵位,自然是“秦晋楚齐魏燕赵韩”,“秦晋楚”又在这其中独一档。所以杨素从越国公改封楚国公,本应是“晋升”了。
高颎虽然年纪大了,但耳力非常好。李玄霸嘀咕得很小声,他仍旧听到了。
“李三郎,为何是‘本来’?”高颎问道。
他的结论和李世民一样,所以听完家仆传递的消息后就没再在意,以为自己之前察觉的皇帝和杨素之间气氛古怪是错觉,这对君臣关系仍旧很亲近。
但高颎已经在教导李玄霸时,见识过李玄霸在政治上异于常人的敏锐,便想听听弟子的意见。
李玄霸想了想,没有藏拙:“我与二哥伴驾回洛阳东京时,太史令曾向陛下上奏,‘分野有大丧之气’。”
李世民挠头;“有这事?嗯……唔?想起来了!还真有!当时阿玄你就叹了口气!我记得很清楚!”
高颎自言自语:“分野……分野……”
李世民突然惊呼一声:“哎呀!楚国和随国不是同一个分野吗!”
高颎手不自觉地一松,书本落下。
书本还未落地,李世民条件反射地窜出去,接住了书本。
“给,老师!”李世民洋洋得意。
高颎:“……”
李玄霸:“……”
本来现场气氛挺凝重,现在凝重不起来了。
高颎面无表情地接过书,又在李世民脑袋上敲了一下。
李世民疑惑抱头:“老师为何又敲我?”
高颎道:“没什么,就是顺手。”
李世民气呼呼地哼哼了两声,爬回坐榻上继续坐着。
李玄霸拍了拍二哥的脑壳。
李世民:“……干什么?”
李玄霸道:“看看二哥的脑壳的硬度有没有进化。”
李世民对李玄霸威胁地扬了扬拳头。嘲笑你哥,小心我也敲你脑袋。
李玄霸看见二哥要动手了,赶紧转移话题:“老师,今日课程是先中断吗?”
高颎摇了摇头,道:“继续上课。今日换一堂课,我给你们讲汉文帝。”
高颎继续讲课。
当他讲到汉文帝给还没死的舅舅哭丧时,李世民嘟囔道:“和陛下现在所做的事好像啊。但杨公不是陛下的宠臣吗?”
李玄霸提醒:“二哥,听课就好好听。朝堂的事离我们很遥远,想那么多干什么?”
高颎道:“离你们不遥远。李二郎,你还想到什么?”
李世民皱眉苦思了一会儿,道:“难道杨公也是权臣,试图在朝中一手遮天?”
李玄霸摇头:“没有。杨公谨小慎微。”
李世民道:“那就是杨公名声太好,声望太过?”
李玄霸继续摇头:“不是。杨公自当今皇帝继位后,一直对外宣扬贪财好色的名声,时人皆鄙夷。”
李世民眉头皱得更紧:“这是本性还是自污?无论是什么,杨公都对陛下没有威胁啊。虽然杨公是个很厉害的大将军,但杨公不仅已经入朝,还已经年老。且杨公对陛下忠心耿耿……想不明白,唉,想不明白。”
高颎攥紧了手中的书,面色仍旧平静:“李三郎,你如何想?”
李玄霸看了高颎的表情一会儿,心里挣扎了一下,垂首看着桌面:“此事不在杨公是否对陛下有威胁,而在陛下心中如何想。大约是杨公功劳太大,大到了陛下看着就难受的地步。陛下对拥立他上位的功臣都如此,对原本与他有芥蒂之人不知道会如何。”
高颎在李玄霸话说了一半时,就神色大变:“三郎慎言!”
李世民愣了一下,扑上去捂住弟弟的嘴。
但李玄霸还是完整地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他静静地抬头直视着高颎的眼睛。
高颎与李玄霸对视。
他早就察觉了。李玄霸有一双与七岁孩童不符的沉静双眼。
虽他见过许多文静的孩子,但“文静”“安静”和“沉静”是不同的。前者只是“静”,后者更在于“沉”。
没有经历许多事,不该有一双“沉静”的双眼。
高颎这样有智慧的人,不会听不出李玄霸的意有所指。何况李玄霸说得一点都不委婉。
他又想起,太子劝他和宇文弼退一步时,似乎隐晦有提到李玄霸和李世民曾在陛下那里听到了什么。
高颎道:“三郎,你是想说,陛下对我也起了杀心吗?”
李世民看看弟弟,又看看老师,把李玄霸的嘴捂得更死了。
“怎么可能!老师别胡思乱想,当今陛下英明神武心胸开阔有容人之才,老师又是举世大贤,陛下一定会厚待老师!”李世民嘴皮子飞快翻动,连珠般地说了一串。
李玄霸想把哥哥捂嘴的手扯开。他不仅没扯开,李世民还加了一只手。
李玄霸:【放开!你捂着我鼻子,快憋死了!】
“啊!”李世民赶紧松开手。
李玄霸大喘气。
李玄霸,七岁卒于被二哥李世民捂死。
二哥,你这辈子七岁就想有杀弟壮举了吗!
“好了,老师不问了。”高颎连忙帮李玄霸顺气,瞪了李世民一眼,“你小心些!”
李世民瘪嘴:“阿玄才该小心些。”
高颎敲了李玄霸的脑袋一下:“是啊,你也该小心些。”
李世民不瘪嘴了,他咧嘴笑道:“哈哈哈,阿玄,你也被敲脑袋了。你的脑袋硬度上升了吗?”
李玄霸:“……”二哥小气鬼,这点口舌都要争回来。
他道:“我以后一定小心谨慎。”
李世民插嘴:“老师,以前阿玄和我说过,以后一定的意思是,以后也不一定。”
李玄霸:“哥,你故意找我吵架是不是?”
李世民摊手:“老师,你看阿玄,他恼羞成怒了!”
李玄霸拳头硬了。
高颎转手敲了一下李世民的脑袋,让他闭嘴:“都闭嘴。我看这课上不下去了。”
说完,高颎开始布置功课。
他布置了三倍的功课,连李玄霸的脸色都苍白了。
老师这是故意惩罚他们吧!
两个孩子垂头丧气地手拉手走了,没心情吵架。
说是手拉手,其实每次都是李世民大步向前,拖着走路很慢的李玄霸往前走。
高颎捋了捋胡子,他嘀咕道:“李二郎的力气那么大,难道是从小拖李三郎练出来的?”
他嘀咕完,摇摇头,失笑。
看见这一对活宝双生子,他本来应该抑郁的心情,都抑郁不起来了。
高颎坐着沉思了许久,驱车去找宇文弼。
这个坏心情,他得找人分享。
虽然宇文弼当年没有站在前太子那边,但也没有支持当今陛下,还多次对陛下的政策不满。如果陛下心眼小,宇文弼一定也会被记恨。
何况,宇文弼与自己交好,一定会被自己连累。
高颎想着宇文弼可能出现的表情,苦中作乐地笑了。
……
李世民和李玄霸去宇文弼家中上课时,虽然宇文弼什么都没说,但也给两个孩子布置了三倍功课。
虞世南听了两个孩子对增加功课的抱怨后,也给两个孩子布置了三倍功课。
“高公和宇文公一定是认为你们的学习进度应该将功课增加到三倍了。”虞世南正气凛然道。
李世民抱着脑袋甩:“老师,你认真的吗?”
李玄霸低着头双手捂脸碎碎念:“功课太多了,太多了……”
虞世南忍俊不禁。
看着两个孩子烦恼真的很有趣,但功课是不能少的。
不过后来一段时间,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三位老师都给他们小小地放了一段时间的假。功课假期后交。
这样一算,他们的功课量和平时就差不多了。
李世民:“阿玄,我感觉好像被老师耍了。”
李玄霸点头。
虽然还有功课,但有了假期,两人又出门玩了,顺便给三位老师买些礼物,感谢他们的悉心教导。
高颎和宇文弼的礼物很好挑选。虞世南正在守孝丁忧,两个孩子挑了许久都不合适。
而且虞世南和兄长虞世基住一起,他们还要选一份礼物给虞世基。双份的礼物,加倍的苦恼。
虞世南与杨广的宠臣虞世基是亲兄弟。虽然虞世南年幼时就被过继给了没有子嗣的叔父,两者法理上算堂兄弟。虞世基的母亲几月前过世,虞世南伴驾归来得知此事后,也立刻向皇帝请求丁忧。
李玄霸和李世民拜访虞世南的时候,见到过虞世基。
虞世基和虞世南才华相仿,但性格大不相同。
虞世南性格刚直,生活朴素。他除服后归朝后,一直在七品官和从六品官来回打转。
虞世基当发现杨广不喜别人谏言后,就谄媚迎合上意,后来会成为杨广最信任的“选曹七贵”之一,生活也逐渐恣意奢靡。
李世民在李玄霸耳边叽叽喳喳说老师和兄长的关系有多亲密,还说以后他和阿玄长大了也会如此亲密。
李玄霸:【别诅咒我们。】
李世民疑惑:“什么诅咒?”
李玄霸:【他们品行和追求不同,以后会分道扬镳。虽然住在同一处,但几乎形同陌路。】
李世民捂住耳朵:“弟弟。”
李玄霸:“嗯?”
李世民道:“哥哥不想听。”
李玄霸疑惑:“什么?”
李世民苦着脸道:“好好的一天,被你毁了。”
李玄霸:“……”
他道:“是你先说的。”
李世民捂着耳朵:“闭嘴闭嘴,我可没让你说这些,你附和我不就行了?我不想听我不想听!才不会这样。”
李玄霸:“……”
李玄霸:“我偏要说呢?”
李世民道:“那我就在你最喜欢的书上画画!”
李玄霸眼睛瞪圆:“哥!你找打!”
李世民道:“你之前说什么来着,先撩先贱!”
李玄霸深呼吸。这是什么?哈利波特的梗吗?波特!不要用我的咒语攻击我!
“你们又怎么了?”李三娘见两个弟弟突然“掉队”,叉着腰走过来道,“这是我在家中最后一次出门玩耍,不准吵架!”
李世民和李玄霸互瞪了对方一眼,哼了一声,瓮声瓮气异口同声道:“好。”
李三娘失笑。连闹脾气都这么默契,真好玩。
“三娘,二郎,三郎,终于找到你们了!”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李玄霸顺着声音看去,杨昭正喘着气走过来,丝绸衣服都汗湿了。
李玄霸又看向不远处的马车。那应该是太子微服私访的马车。
这才几步路?
“我今日去唐国公府找二郎和三郎,想告诉你们,你们想要的地已经过户了。”杨昭擦着头上的汗道,“听你们出门玩耍,正好来寻你们,去看地。去吗?”
李三娘爽朗笑道:“表兄都来邀请了,怎么能不去?二郎,三郎,你们有自己的地了,开心吗?”
李世民道:“是三郎的,和我无关。”
李玄霸道:“对,和二哥无关。”
李世民转头瞪向李玄霸:“你好小气!之前明明说有我一半!”
李玄霸道:“不是你说的与你无关?”
“好了,之前刚说好的不吵架!”李三娘抬起拳头,在两个弟弟头顶上各砸了一下。
“哎哟!”乘以二。
杨昭笑道:“对,不准吵架。走,我带你们去看地。三郎,你想要的地虽然贫瘠,但分属很多人家,要凑齐还真不容易。现在能告诉表兄,你想做什么了吗?我不信你拿一片长不住粮食的地只是因为谦虚谨慎。”
背景板柴绍:“什么什么?”
杨昭笑眯眯道:“和你无关,别打听。”
“哦。”柴绍无奈,“你们是表兄弟,我就只是个外人是吗?我不也是你表妹夫……啊嗷!”
李世民和李玄霸同时出拳,一同击中柴绍的腹部。
柴绍捂着肚子弯腰。
杨昭没忍住,放声大笑。
李三娘嗔怒地瞪了柴绍一眼,也忍不住笑。
李世民:“我阿姊还没和你成亲!闭嘴!不准污我阿姊清白!”
李玄霸:“闭嘴。”
杨昭:“哈哈哈哈哈,二郎三郎说得对。”
李三娘:“哼!”
柴绍苦笑着告饶。
“好了,别吵了。”杨昭再次重复了他的问题,“三郎,你要那片不毛之地做什么?一定是很有趣的事。”
李玄霸在心中苦笑。
李玄霸:【哥,太子也太敏锐了。】
李世民的手指敲了敲大腿,当作点头。
李玄霸:【谁说太子性格软。这叫性格软?绵里藏针也叫软?】
李世民的手指左右摇晃。
李玄霸:【好吧,不能叫绵里藏针。】
“三郎?”杨昭微笑着催促,“表兄出了这么大的力,不会还要瞒着表兄吧?就算你现在瞒着我,之后我还不是会知道?我只是想提前满足好奇心。”
李玄霸道:“我不是瞒着表兄,只是没想好怎么说。”
杨昭道:“那你慢慢想?”
李玄霸装作沉思了一会儿,道:“我要在那片土地做比澡豆更好的沐浴用品,叫香皂。”
杨昭疑惑:“什么香皂?”
李玄霸道:“香味的香,皂角的皂。”
李玄霸选的那块地位于原本的长安城。
隋文帝定都长安后,原本的长安当了几百年的都城,地下水盐碱化十分严重,根本无法饮用,所以在东南方的龙首原南坡新建大兴城。
原本的长安城因土地盐碱化破败,变成了罕有人烟的村落。
但因为勋贵原本住在旧长安城,所以长安城附近的土地都在勋贵手中。虽然他们搬家后,这些盐碱化严重的土地没了用处,杨昭想要把它们全部买下,也颇费了一些功夫。
李玄霸选择老长安城的地,一是因为这块地无人想要,他拿了也不会引起嫉妒;二是这片土地可以制造土碱,土碱过滤后就能制作凝固的香皂。
而且这片区域虽然种稻麦粟很难丰收,只能种大豆。大豆却是非常好的油料作物,正好可以榨油做皂基。
虽然大豆油含有大量亚油酸,会导致肥皂三个月后就会逐渐变软出油。但那不是更好吗?
买得起他香皂的人,一块香皂难道还想用四五个月?那太丢贵族的脸了。
“只是澡豆?”杨昭不愿意相信,李玄霸就这点追求。
李玄霸道:“是香皂,不是澡豆。”
杨昭摇摇头:“有区别吗?宫中所用的澡豆混合了数十种花瓣、香料、药材磨成的粉。你还能做出比这更好的澡豆?贵族家的澡豆都是自己制作,不会向他人买。难道你还想卖给寻常百姓?”
李玄霸道:“到时候表兄就知道了。现在只凭嘴说,也说不清楚。”
杨昭眨了眨眼,胖乎乎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狡黠的神情:“要不要打个赌?”
李玄霸立刻摇头:“不赌,赌博不好。”
杨昭没想到李玄霸完全不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咳,孤以太子的身份命令你,来,三郎,和表兄打个赌。”杨昭干咳了一声,笑道,“如果你真的能做出来比宫里更好的澡豆,孤就让你的澡豆成为御贡品。”
李世民上下挥了挥手,完全不给太子面子地打断道:“可是表兄,如果阿玄做出了比宫里更好的澡豆,就肯定会进献给陛下,让我们的澡豆成为御贡品啊。你这赌资一点都不诚心。”
李玄霸:“我不想打赌。”
杨昭捏了捏自己的双下巴:“有道理。那……如果三郎赢了,我就准许三郎随时进出宫中藏书阁?”
李玄霸:“这个可以有!啊不,我不赌!”
李世民摇头:“表兄,若三郎想进宫读书,不就是给陛下写封信的事?陛下才不会不让晚辈进宫借书呢。”
杨昭烦恼了:“好像也是啊。那二郎说说,想赌什么?”
李玄霸:“我都说了不赌了!”
李世民道:“当然是骏马……哎哟!”
李玄霸狠狠揪起二哥的脸颊,拉扯得老长然后松手:“我说了我不赌!”
李世民揉着弹回来的脸颊软肉:“阿玄,太子的命令,你怎么能不遵守?耶耶和娘亲知道了,肯定会揍你。”
李玄霸语塞。
杨昭又干咳了一声,附和道:“没错,这是太子的命令!”
李世民揉着脸道:“说好了,我要骏马!”
李三娘笑眯眯道:“阿姊想要一套宝石头面。”
柴绍立刻道:“我送你!”
李三娘脸上的笑容消失:“闭嘴,我在和弟弟玩闹。”
“哦。”柴绍蔫哒哒道。
杨昭笑道:“好,骏马和宝石首饰。阿玄,你还想要什么?当然,御贡资格和进藏书阁的资格也给你。”
李玄霸叹了口气,道:“祖母、娘亲和家中几位阿姊各一套首饰,父亲和家中兄长各一匹骏马,两个弟弟各一套贡品笔墨纸砚,我……”
他想了想,道:“我没什么想要的。”
杨昭摇头:“不行,快说说你想要什么。”
李世民和李三娘连连点头:“对,你必须想一个。”
李玄霸又叹了口气,道:“行吧。这门生意,我名义上是让阿姊来做。若做成了,就会拉上娘亲。如果表兄看得上,可否让太子妃也入一手?算是为我们保驾护航了。”
杨昭笑道:“那岂不是我赚了?我说动母后为你保驾护航吧。该我了。如果你做不出来,给我家侑儿当伴读可好?”
李玄霸背部一僵。
杨侑,太子第三子,去年刚出生,将来会被李渊扶持上位又被逼退位最后据说是被李渊毒死。
这倒是无所谓。
关键是,太子已经有两个儿子,长子杨倓颇受杨广偏爱。以杨广的性格,恐怕是更乐意为自己喜爱的孩子铺路,不会管什么嫡庶。
李玄霸严肃道:“表兄,我不想卷入夺嫡。”
杨昭叹气:“我知道。这是太子妃的请求,我不能拒绝。所以你努力做出更好的澡豆吧。你很有信心,不是吗?”
李玄霸:“……”不太好拒绝了啊。
第27章 真当我家破落吗
接下来的路上, 马车中还是有说有笑,只有李玄霸一直沉默。
不过李玄霸身体本就羸弱,不爱说话。所以他闭目小憩时, 杨昭也没当回事。
只有李世民有些担心。
他知道弟弟的“不爱说话”只是不爱张口说话, 弟弟在“心中”是个大话痨。
现在连心声都安静了, 不会有什么事吧?
但太子在车上,李世民不好询问。
他唉声叹气,抱怨弟弟身体不好, 出来逛一会儿街就累了,回去说不定又得喝苦药。
“别看阿玄在外面表现得很早熟的模样,回家一喝苦药就闹脾气。”李世民唉声叹气道, “闹脾气就罢了,他还说倒胃口, 不肯吃饭。不好好吃饭, 身体怎么能好?”
李三娘心中微怔,然后很自然地跟着叹气:“是啊。”
李世民把闭目养神的李玄霸手拿起来,帮李玄霸将袖子撸上去,露出一小截瘦弱的手腕。
他撸起自己的袖子:“看,还是双生子呢, 他连手臂都比我小一圈。”
李玄霸睁开眼,把袖子放下去:“闭嘴, 我困。”
说完,他继续闭眼睡觉。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对杨昭委屈道:“表兄, 你看这个弟弟, 一点都不尊敬我这个哥哥。”
杨昭笑道:“亲兄弟是这样。阿玄身体不好, 可有找御医调养?”
李世民叹气:“有祖母在, 唐国公府哪可能请不来御医?别说御医,娘亲还去太白山请来了隐居的孙医师。但御医和孙医师都说,养着吧,就是先天体弱而已。”
李世民说着说着,鼻头一酸,装的变成了真的。
他揉了揉眼睛,嘟囔道:“我看孙医师也不算什么神医,居然说我弟弟很难活到弱冠。太子殿下,你若遇到更好的医师,一定请你告诉我。”
杨昭心一沉,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又无奈睁开眼的李玄霸,然后将视线投向李三娘。
李三娘苦笑:“二郎,你现在说这个干什么?孙医师不还说现在三郎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能休养好的。唉,你怎么连三岁的事都还能记到现在?你当时居然还咬了孙医师一口。孙医师现在来家里,还指着说手臂上有个印子呢。”
李世民噘着嘴:“哼!”
“二哥,若医师实话实说,病人就要胡闹,那医师就不敢治病了。”李玄霸没好气道。
李世民的嘴噘得老高:“我不信命!”
“不信就不信。”李玄霸把手帕拍在李世民的脸上,“医师就是和命运抢人的战士,是病人和期盼病人痊愈的家属的战友,不可寒战友的心。”
“我现在又没咬过他了。”李世民用帕子胡乱擦了擦眼睛,“你不是说困吗?不困了?”
李玄霸道:“困。所以别吵。”
杨昭叹了口气,道:“我听闻西域有神奇的巫师可以治愈一切疾病,若我遇到了,一定让他给李三郎你看看。”
李玄霸:【可别了,你的命就是生病时你父亲叫巫师来给治没的。】
李玄霸:“我先谢过表兄了。”
李世民疯狂眨眼睛。
啊啊啊啊弟弟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还不如安安静静呢!
杨昭笑道:“再睡会儿吧,表兄还等着看你如何赢得赌注呢。”
李玄霸勾起嘴角,像个孩童一样地笑了笑,然后继续闭目小憩。
待下马车后,李玄霸恢复了精神。
杨昭这个太子不愧众口皆赞。他做事非常妥帖,李玄霸挑不出任何需要补充的地方。只需要把工具做出来,再培训一段时间,李玄霸的香皂工坊就能直接开工。
堂堂太子,亲自为两个表弟跑这点小事,怪不得朝堂上下都说他宽仁,有“长者之风”。
如果李玄霸是古人,估计也对杨昭很有好感。
现在……李玄霸对杨昭甜甜笑道:“谢谢表兄!”
杨昭憨厚地笑道:“这是你从父皇那里得来的赏赐,谢我做什么?”
李玄霸天真地道:“如果没有表兄为我美言,我才拿不到这么好的地。”
杨昭看了一眼附近除了杂草和豆苗什么都长不出来的地。
好地?
李世民看着弟弟天真可爱的笑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来了,来了,又来了。弟弟离开皇帝后好不容易变正常,怎么又来学我了!“学哥精”弟弟退退退!
李三娘看了一眼躲在远处表情麻木,衣衫褴褛的百姓,道:“这些人是这块地的佃农?”
杨昭道:“除了佃农,还有些奴隶。我一并买下,算是我这个表兄给表弟的礼物。”
皇帝说赐地,是赐一片原本属于皇室所有的空地。
杨昭不仅给李玄霸换来了有主的地,还连佃农和奴隶一同买了下来。
李玄霸心里的气稍稍顺了一些。
比起去阴晴不定的杨广那里刷掉落,还是在杨昭这里赚钱更划算。
李玄霸给杨昭支招,让他提前回大兴,不是对杨昭有多少好感,而是杨昭能保住对他很好的两位老师。
另外,杨广这位皇帝非常不爱待在大兴。除了刚即位还没改元的那一年他老老实实待在大兴,大业一共十四年,他待在大兴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超过一年,路过太原的时间都比待在大兴的时间长。
杨广到处乱跑的时候,先是太子杨昭坐镇大兴,后来是杨昭的幼子,也就是杨昭之前开口想让他当伴读的杨侑坐镇大兴。
搭上了杨昭这条线,他在大兴做生意才更顺利。
但卷入皇孙斗争?双臂画叉!
李玄霸结束了“视察”,与杨昭告别,回到了家中。
接下来的事他会先告知母亲,让母亲派信任的人去做。
李三娘也和两个弟弟一同回家。
柴绍幽怨地看向杨昭:“太子殿下,你今日不该来的。你来了,我和三娘都没能说上话。”
杨昭哭笑不得:“你马上就把三娘娶进门了,还在乎这点时间?”
柴绍叹气:“你不懂。”
杨昭无语。我年纪比你大,有什么你懂我不懂。
柴绍叹完气,又道:“太子殿下,你真的想让李三郎当伴读?李三郎那身体……”
杨昭摇头:“不是我,是太子妃。父皇偏爱倓儿,太子妃过于忧虑。”
柴绍道:“皇长孙生母早逝,一直养在太子妃膝下,太子妃实在是过虑了。”
杨昭苦笑:“不,正因如此,她才更忧虑。以父皇性格,很可能会把倓儿过继给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柴绍本想说太子已经有了嫡子,应该不至于。但思及皇帝去年的行事作风,柴绍也不确定了。
他叹息道:“唐国公府是断不愿意趟这浑水。太子殿下,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年。”
“我知道。”杨昭和柴绍十分熟悉,所以说话很直接。
他自幼养在祖父膝下,能在宫里如鱼得水,为父皇夺嫡助力,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杨昭道:“我和二弟尚且不敢露出丝毫念头,皇孙就开始争夺储位,父皇一定会迁怒我,认为我在窥伺他的位置。”
杨昭捏了捏鼻梁:“所以我必须把这件事压住,不让太子妃胡来。京兆韦氏啊……唉,父皇迁都洛阳是对的。”
柴绍心道,那可不一定。
关中郡姓因地位不如山东郡姓,所以非常热衷与皇室联姻,希望通过从龙之功压过山东郡姓,所以表现得急躁了些。
但山东郡姓难道就清心寡欲了?
若洛阳东京的位置稳固,山东郡姓肯定也会做出与关中郡姓差不多的事,试图掺和皇室争斗,为家族争权夺利。
虽然柴绍和杨昭很熟悉,君臣之别也让他不会说出心中所有话。
他越发想念未婚妻,虽然才分别不到一刻钟。
心里堵着话难受,若是三娘子在,我就能和三娘子说了。柴绍再次哀怨。
杨昭见柴绍说着说着正事,又莫名哀怨起来,扶额长叹。
在柴绍成亲之前,他还是别和柴绍说正事了。
李玄霸回到家后,就换衣服爬到床上躺着回血条精力条。
李世民不安地围着李玄霸爬了一转。
李玄霸双手在腹部合十:【哥,你发什么疯?模仿小狗?】
李世民听弟弟终于“说话”,松了口气。
他躺在李玄霸身边,也学李玄霸双手在腹部合十:“抱歉啊阿玄,我在马车上替你答应太子……”
李玄霸打断道:【太子虽然是以开玩笑的口吻,但都说出“太子的命令”,我若还想借他的势,就该顺从了。是我当时没想到。哥你提醒是对的。】
李世民嘟囔道:“原本我以为表兄是好的,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为难你。他口中的嫡子去年才出生,需要什么伴读?”
李玄霸:【只是口头定下伴读的名号,等杨侑六岁启蒙时我才当伴读。太子妃这么急,是因为皇长孙杨倓已经三岁,能熟背《千字文》。杨广曾对群臣说要将杨倓带在身边,提前请名师教导。】
李世民叹气:“好吧,我明白了,现在我俩非常受陛下喜爱,她担心陛下会让你我成为杨倓的玩伴?”
李玄霸:【不仅如此。现在的太子妃是继室,出身京兆韦氏,是关中郡姓。太子原配为山东“五姓七望”中博陵崔氏。当时秦王妃也是博陵崔氏。】
李玄霸用心声给李世民讲起了隋文帝末年伴随夺嫡的一桩后院事件。
杨坚的五个儿子,长子、四子、五子的王妃都出自“虏姓”,次子杨广的王妃出自“侨姓”兰陵萧氏,三子秦王杨俊的王妃出自关东“五姓七望”的博陵崔氏。
从王妃的出身构成,就能看出各世家在朝堂的势力强弱。那时关中郡姓在朝堂的势力,还不如杨坚平定南方后所需要拉拢的“侨姓”望族。
但谁也没想到,秦王妃居然会因杨俊姬妾众多而下毒谋害杨俊。事情暴露,秦王妃赐死。太子妃之父是秦王妃堂兄,被坐罪免官。
秦王妃犯的是隋文帝规定的“十恶不赦”的“恶逆”之罪,其家族的“妇德”都被牵连。太子妃是秦王妃侄女,自然也被杨昭请求和离。
京兆韦氏这才瞅准机会上位。
李玄霸:【杨广建洛阳新城为东京,山东郡姓势头再起。别说京兆韦氏对杨侑很紧张,整个关中郡姓士族肯定都站在杨侑这边。所以太子妃的要求,杨昭也不敢轻易否定。】
李世民在床上翻滚了几圈,叹气道:“当太子居然也不能随心所欲吗?”
李玄霸:【当皇帝都不能,何况太子?】
李世民又翻滚了几圈:“好烦啊,好烦啊,什么世家,好烦啊,一箭射穿!一箭射穿!”
李玄霸“扑哧”笑出来。
李世民鼓着眼睛不高兴道:“难道你不烦吗?我讨厌被人算计!”
李玄霸休息够了,从床上爬起来,心声带了一丝笑意:【京兆韦氏不愧是出了名的眼神不好,他以为你我年幼,就可欺吗?唐国公府难道是什么不起眼的小势力?居然敢来我们头上撒野?】
李世民也坐起身:“阿玄说得对!就算‘五姓七望’的荥阳郑氏我们都敢惹,京兆韦氏算什么!要怎么做!”
李玄霸摊手:“当然是,告家长!”
正跃跃欲试的李世民傻眼:“啊?”
李玄霸满脸无辜。我们两个只是七岁的孩子,受欺负了不告诉家长,难道让我们自己去?
李世民蔫哒哒地跟着李玄霸一起去告家长。
这时李渊正亲自侍奉独孤老夫人。
独孤老夫人精神很好,与李渊和窦夫人有说有笑。
李世民蔫到了门口,一踏进门槛,就打起了精神,扯着嗓子喊:“祖母!耶耶!娘娘!太子妃欺负我和阿玄!快帮我们报仇!”
李世民这一嗓子,把李玄霸已经想好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看着瞬间怒气上脸的祖母、父亲、母亲,李玄霸不由在心中为二哥鼓掌。
果然,论告状,假小孩的脸皮还是比不过真小孩啊。
李渊还未说话,独孤老夫人一拍床沿,怒气冲冲道:“太子妃?京兆韦氏的那个女人?她做什么了!祖母为你们做主!”
李渊皱眉:“太子不是对你们很友善吗?太子妃为何会如此无礼?”
窦夫人冷静下来:“先听孩子们说。”
李玄霸在心里指导,李世民充当润色和发声器,将今日之事一一告诉三位长辈。
李玄霸自己说也行,但他太理智,没有他哥的“稚言稚语”杀伤力大。
“今天太子表兄来找我和阿玄,说陛下的地赏下来了,带我们一起去看,本来我们都很高兴。谁知道,太子说,太子妃要让阿玄去给她儿子当伴读。”李世民吸了吸鼻子,“她儿子才刚出生呢,要什么伴读?我家阿玄体弱,哪能当得了伴读?”
独孤老夫人、李渊和窦夫人若有所思。
李世民喘了几口气,又道:“后来太子表兄透露,是皇长孙得宠,太子妃因耶耶得到了陛下的看重,她想让唐国公府帮她。太子表兄还说这是京兆韦氏的意思,所以他也不好直接拒绝。呜呜呜,他不能拒绝丈人家,就欺负我们吗!我们就不是他的亲戚吗!耶耶还是他的表伯呢!”
李世民干嚎起来。
“啊?怎么了?”李三娘正好进来,赶紧帮李世民擦眼泪。
然后她发现,李世民干嚎不掉眼泪。
李三娘愣了愣,用帕子使劲擦了擦李世民的眼角,然后把李世民揽在怀里:“别哭了,乖。”
李世民把头埋在三姐怀里,继续干嚎:“呜呜呜。”
李玄霸呆呆地站在一旁,有些没跟上二哥的演出。
“他不能拒绝丈人家就欺负我们”和“耶耶是他的表伯”可不是自己教的,是二哥即兴发挥。
“三娘,你今日跟二郎和三郎一同出门。听二郎和三郎说,太子妃要让三郎当皇孙伴读?”窦夫人道,“真的是太子妃的主意?太子的反应如何?”
李三娘道:“我正是因此事来寻祖母和父亲、母亲。”她可琢磨了许久要怎么说。没想到两个弟弟也来了。
李三娘叹了口气,道:“太子和三郎打了个赌。三郎不是从书中寻了个古方,说要做更厉害的澡豆吗?太子说,如果三郎能做出来比宫廷御用更好的澡豆,这件事他就帮着推了。”
“胡闹!”李渊骂道,“先帝时夺嫡之乱近在眼前!太子都还没继位,他们就想再次掀起夺嫡之乱吗?!”
独孤老夫人冷声道:“这太子妃的心也太大了,她连皇后都没当上,就先操心儿子的皇位了?”
窦夫人平静道:“京兆韦氏因与太子结亲,陛下给予了他们许多恩赐。他们居然还不知足,不思回报陛下,居然想挑起年幼皇孙的争斗,真是可恶。”
李玄霸等他们说完,才开口:“父亲,我最担心的是陛下得知此事后会如何想。陛下虽夺嫡胜利,但同母兄弟除一人被贬为平民之外皆死。如此惨烈,陛下肯定心痛之。他定是不希望此事在儿孙身上重演。”
李玄霸抬头看向李渊:“父亲刚得到陛下信任,若陛下误会父亲讨好皇孙,对陛下不忠,该如何是好?陛下在洛阳,父亲在大兴,韦氏却有很多人在洛阳伴驾。就算太子拒绝,他们可能也会直接请求陛下。”
独孤老夫人手一撑,惊得从床榻上坐起来。
李渊赶紧扶住母亲。
“他们怎么敢!”独孤老夫人怒急,“谁阻我儿仕途,我就杀了谁!儿妇!拿我的牌子进宫质问太子妃究竟是何意!不需要给她脸面!她这个太子妃,还不一定能坐上皇后之位!”
窦夫人道:“大家,儿妇还想回娘家一趟。”
独孤老夫人道:“去吧,也和你家里人好好说说此事。对了,你给郑家和长孙家也说一声。唐国公的事,也是他们的事。”
窦夫人应道:“是。”
独孤老夫人对李渊道:“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赶紧拿我的信去找陛下。”
李渊严肃道:“我会和陛下直言,三郎体弱,我实在是不忍心他去宫中当伴读。连高公和宇文公这么严厉的老师,教导三郎时都允许三郎偶尔伏案小睡。”
他深呼吸,将怒气从脸上压下:“我李氏一脉确实衰败了,但也还不到会被人欺负的地步。”
独孤老夫人道:“先去联系你堂兄李安和李哲的儿子。虽然他们现在已经去世,儿子还未身居高职。但他们二人深受先帝信任看重,朝中有许多大臣都受过他们的恩惠。现在我李氏一族终于有了再起之势,这两家人也该动一动他们的人脉了。”
李渊道:“是。”
李世民目瞪口呆地从三姐怀里露出双眼睛。
李玄霸:【祖母很厉害。】
李世民使劲喊道:【对!】
李玄霸看向事无巨细叮嘱父亲和母亲的祖母。
他虽听说过父亲年幼失怙,朝中局势又正值动荡,偌大的唐国公府就是祖母一人扛起。但他自记事起,祖母就已经是一个常卧病榻,总爱在细枝末节折磨母亲的“恶婆婆”。
他是第一次看到祖母对外强势又敏锐的一面。
李世民和李玄霸告完状后,就被拘在家中陪即将出嫁的李三娘。
李渊道:“这些日子就别出门了。三娘,放心,为父会很快回来,定能赶上你的亲事。”
李三娘道:“父亲,路上小心。”
李渊点头。
李玄霸拉住李渊的衣角。
李渊好奇道:“三郎有何想说?”三郎还是第一次对他的离开表露出不舍啊。
李玄霸板着脸道:“请父亲对陛下说,不需要为我担心,我一定能赢得赌注,不让陛下为难。这件事就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
李渊笑道:“好,我一定会将这件事告诉陛下。”
他把李玄霸抱起来,揉了揉李玄霸的脑袋:“你和二郎名声越来越大,想邀请你们出门玩耍的人越来越多。等我从洛阳回来,就提前给你们取字,期不期待?”
李玄霸点头:“期待。”
李世民跳着脚道:“期待!”
李三娘微笑,眼中微微露出落寞之色。
李玄霸道:“父亲,你也要想好阿姊的字。你和母亲就这一个女儿,阿姊的名字,可不能便宜柴绍。”
李世民立刻道:“对啊!书上说女子‘待字闺中’,出嫁前会由丈夫或者父亲取字。耶耶,绝对不能便宜柴绍!阿姊的名字我们自家人取!阿姊嫁出去了也是我的阿姊!是我们家的人!哼!柴绍别想欺负阿姊!”
李三娘眨了眨眼,手不由自主抬到了胸口处。
她笑道:“柴绍才不敢欺负我,二郎放心。”
李渊看向李三娘。
李三娘身为他唯一的嫡女,虽然吃穿住用和其他女儿没区别,但他和窦氏感情和睦,对李三娘自然还是更加上心些。
“好,我回来也给三娘取字。”李渊笑道,“不能便宜柴绍那小子。三娘你等着,为父一定给你取个最好听的名字!”
李三娘重重点头:“嗯!”
李渊骑马离开。
离开前,他嘱咐李建成:“我知道你和关中郡姓走得很近,在韦氏中更是有多位好友。你此次也闭门不出,先冷落一下你的友人。”
李建成拱手道:“儿知道,父亲放心。”
他结交的友人都是为了有利仕途,分得清孰轻孰重。
何况此次与韦氏发难,对他并无坏处。等此事解决,他安抚一下身在韦氏的好友,修复与韦氏的关系,韦氏一族肯定更加亲近他。
在那之前,他可得好好生一回气了。
在与世家交往中,他得让那些世家子弟明白,自己才占主导地位!
……
杨昭傻眼:“啊?你被窦夫人进宫骂了?”
韦氏哭泣:“妾让三郎入宫陪伴侑儿,这明明是施恩唐国公府,他们居然如此瞧不起侑儿!妾究竟还是不是太子妃,侑儿究竟还是不是你的嫡子!”
杨昭想了想,拍了一下胖胖的大腿:“完了,坏了!我只想到二郎和三郎,没想到李渊和姨婆对此事的态度!特别是姨婆……唉,姨婆亲历了当年的风雨,肯定对此事十分敏锐。二郎三郎回去将此事一告诉姨婆,姨婆就明白了你的小心思!”
韦氏哭声一滞,继而哭声更大:“什么叫妾的小心思?是妾和侑儿受辱了啊!”
杨昭认真道:“姨婆是祖母唯一还活着的同辈至亲。只要姨婆还活着,别说骂你几句,就是骂我,我都得认真听着。是我疏忽了,姨婆卧病在床,足不出户,我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位长辈。”
韦氏哭不下去了,她不敢置信道:“只是姨婆而已,难道还能比太子你的身份还高贵!”
杨昭冷漠道:“你不懂。”
父皇夺嫡上位,兄弟相残,还传出弑父谣言。父皇为了堵住谣言,必须展现出对父母的怀念和孝顺。供奉祖父的天经宫便是为此而建。
而唐国公府的独孤老夫人身为祖母唯一还在世的同辈至亲,只要她的要求不过分,父皇都得答应。
独孤老夫人又是一个非常有智慧的老人。她从未为自己和李渊求过什么,没有在父皇面前使用过任何“长辈”的特权。
所以当独孤老夫人开始使用这个特权,且使用对象不是父皇的时候,父皇绝对会支持独孤老夫人。
“太子妃,此事我和你说明白。我本是不同意把年幼的两位表弟拉入宫廷斗争,但我需要给你几分薄面,所以才与三郎打了这个赌。”杨昭平静道,“既然这事传到了姨婆耳中,就不由我们了。你若还想坐稳你的太子妃之位,就随我立刻去东京面见父皇母后。”
韦氏支支吾吾道:“有这么严重?那唐国公一族就李渊一个人还有实职在身,其他人皆是散官,不过是破落户……”
“太子妃,慎言。”杨昭皱眉打断道,“我知道你们京兆韦氏自诩关中郡姓望族,过于高傲。但皇帝表亲,堂堂公爵,你居然说他们是破落户?京兆韦氏是想公开与唐国公府敌对吗?”
“不,不是,妾不是这个意思!”韦氏赶紧道,“妾是说他们人丁稀薄,就算他们想做什么,又怎敢真的与我京兆韦氏作对?”
杨昭叹气,心里十分烦恼。
他好声好气继续解释道:“此事捅到了父皇那里,父皇多疑,你京兆韦氏肯定无事,就像是现在博陵崔氏也无事一样。但你和你的父亲是否有事,你看我前太子妃父女二人现在如何?”
韦氏瞬间面色煞白,不断喃喃道:“有这么严重?怎会如此严重?……”
杨昭道:“换身衣服,不用准备行李了,今日就出发。一定要赶在父皇的诏令来之前到洛阳。”
他站起来,扶了扶腰间的肉肉。
唉,真不想出门啊。
第28章 取字后三姐出嫁
杨昭启程的时候, 李渊已经到达了洛阳。
“太子妃看得起三郎,臣十分感激。只是三郎自幼体弱多病,臣实在是不忍心他进宫伴读。”李渊哽咽道, “伴读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与皇子同时入学, 还会替皇子受罚。我家三郎的身体真的撑不住。可否换成二郎?二郎那小子皮糙肉厚, 能吃苦。”
“行了行了别哭了,这件事没有朕的允许,太子妃不敢把你家三郎强绑进宫里。”杨广哭笑不得, “若三郎身体不弱,朕就把二郎三郎养在身边了,哪还轮得到她?你也别把你家二郎推出去挡着。你不想让三郎吃苦, 难道真的就忍心让二郎吃苦?”
李渊拿着手帕捏了把鼻涕:“不、不忍心,但太子妃如此厚爱……”
“你是朕表兄, 独孤老夫人是朕姨母, 区区一个太子妃,她不敢做什么。”杨广冷哼道,“太子也是,他究竟在做什么?给去年才出生的幼子找伴读?还不会说话的孩子,找什么伴读?哼。”
李渊道:“太子心善, 太子妃一片慈爱之心,他只是不忍驳斥。”
“优柔寡断, 妇人之仁,当什么太子!”杨广斥责道。
李渊捂耳朵。
杨广:“……你做什么?”
李渊道:“这话臣可不能听。陛下你继续骂儿子,臣什么都听不到。”
杨广被李渊这动作逗乐了。他摆了摆手, 道:“朕看你脸色, 是不眠不休赶来的?先去休息吧。休息好之后就赶紧回去, 你女儿不是要出嫁了?别错过你女儿出嫁的日子。”
李渊拱手:“是, 臣明日就回去!”
杨广道:“这件事你不用烦恼了,退下吧。”
“是……啊,臣忘记了,母亲有信呈给陛下。”李渊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请陛下过目。”
杨广愣了一下,笑骂道:“怎么不早呈上来?”
他走下台阶,亲自从李渊手中接过信,拆开信封。
李渊不好意思道:“可能睡眠不足,有点糊涂。”
“朕看你什么时候都糊涂。”杨广促狭了一句,看完信后叹息道,“姨母说一辈子不为后人求什么,只这件事得求一求朕。唐国公府只想当皇帝一个人的忠臣,请朕不要让唐国公府的孩子入宫当任何皇子皇孙的伴读和属臣。”
李渊立刻低下头,诚惶诚恐道:“母亲年老糊涂,请陛下恕罪。”
“年老糊涂?姨母才是最清醒的人。”杨广道,“她是朕的长辈,说话直白些也没关系。李渊,你说太子究竟怎么想的?”
李渊踌躇了一会儿,小声道:“陛下,臣的话,你可别告诉太子殿下。臣家小业小,不敢惹怒太子殿下。”
“是是是,唐国公府家小业小。”杨广没好气道,“朕答应你,说吧。”
李渊道:“太子殿下颇具长者之风,怎么会算计一个孩子?但太子殿下明知道三郎体弱,还用三郎必输的赌局和三郎打赌,明摆着站在太子妃这边,应该是太子妃背后的娘家给了他一些压力吧。”
杨广讥笑道:“京兆韦氏,哼。大概在京兆韦氏眼中,唐国公府确实家小业小。”
李渊道:“是啊。所以臣也只能哭着来找陛下了。”
杨广笑着摇摇头:“好,你哭完了,赶紧走。”
李渊再次告退。
待李渊离开后,杨广脸上的笑意消失:“许国公,你说太子真的是被逼无奈吗?”
宇文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杨广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宇文述。
宇文述看完独孤老夫人哭诉的信后,道:“无论是唐国公还是唐国公老夫人都只字不提太子的错,那可能太子确实也有算计在里面。不过太子确实仁厚,不会让体弱多病的李三郎卷入宫廷斗争,或许只是想借唐国公压一压心有些不定的京兆韦氏。”
“朕这个儿子,别看着表面宽和,实际上心中算计一点都不会少。”杨广长叹一口气道,“毕竟是父皇和母后亲手教出来的孩子。连朕跟随父皇母后的时间都没有他多。”
宇文述安静地听着。
杨广道:“但为人君者,应该堂堂正正,以势压人。他长于后宫,手段过于阴柔。这样的算计,可不能服众。你看,唐国公府就有些厌恶他了。本来朕听闻,李二郎和李三郎因柴绍的缘故,已经和他很亲密了。”
宇文述道:“太子殿下还小。有陛下的教导,太子殿下一定能学会陛下的堂皇为君正道。”
杨广阴沉的脸上这才露出些许笑意:“他也不小了,都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朕知道侑儿是他嫡子,他心疼侑儿。但倓儿也是他的长子啊,还自幼丧母。他算计来算计去,可曾想过倓儿有多难过?”
宇文述道:“皇长孙仁孝聪慧,视太子妃如亲母,应该不敢难过。”
“不敢,唉,不敢。”杨广脸色再次阴沉,“父皇给昭儿娶的妻真是眼瘸了,一个崔氏,一个韦氏,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宇文述再次安静。
待杨广又骂了几句后,宇文述道:“陛下,此事可证,唐国公确实对陛下忠心耿耿,并只忠于陛下一人了。恭喜陛下。”
杨广心情略好了些:“是啊。朕见他与太子交好,还以为他已经不满足于当朕的表兄,还想着下一代富贵了。”
杨广的诛心之语,听得宇文述心中都不由叹息了一声。
虽然皇帝对他极其信任,但见皇帝对其他人没来由的猜忌,宇文述还是难免触动。
皇帝刚刚对唐国公表现了些许信任,只因为太子殿下多拜访了唐国公府几次,就又猜忌唐国公。
皇帝刚继位,太子仁孝且年轻,何至于现在就开始不满其他大臣接触太子了?
宇文述心中的话不可能说出来,他只会永远顺从皇帝的思想。
但在顺从的前提下,宇文述会稍稍为自己这一方势力的人说说好话。李渊和他的儿子宇文士及是至交好友,自然也是他那一方势力。
“听闻李家大郎在世家勋贵中颇有贤名,有唐国公之风,很是倜傥直率;李二郎和李三郎之聪慧,陛下比臣更了解。以李家子情况,大概是不用忧心下一代富贵的。”宇文述道,“朝堂中人应该也发现了李家下一代富贵无忧,所以才急着拉拢他们吧。毕竟李家已经势弱,独木难支。”
杨广想了想,唐国公府一脉虽然过往辉煌,现在还真是独木难支。
李渊因是老来幼子,他同辈人皆已经老逝,下一辈却没有几个出色的,皆靠荫蔽过活。李家宗族中,竟然只有李渊一人身居高位,可不就是“独木难支”?
这样的人,只能依靠圣恩,倒是最适合成为心腹的人选。
杨广被宇文述这么一点,心中对李渊的芥蒂又散了些。
其实若不是李渊当年也与废太子杨勇交好,杨广早就重用李渊了。虽然李渊对他们兄弟几人都很亲近,但这在杨广眼中,就是李渊对他的仇敌都亲近,心中难免膈应。
算了,为君要宽容,以前的事他就不计较了。杨广终于大度地原谅了李渊。
李渊离开时,带走了一车杨广以“给你家三娘添妆”为由的赏赐。
因杨昭体胖,赶路不能太急,所以李渊与杨昭恰好错过,待李渊回到大兴时,杨昭才到洛阳。
“父皇,是儿子的错,让这些小事打扰到父皇了。”杨昭见面就叩首认错,“本来儿子只是想借与三郎的赌约婉拒太子妃,没想到惹得姨婆难过了,是儿子不孝。儿子回大兴就向姨婆道歉。”
“行了行了,先起来。”杨广没好气道,“唐国公将此事禀报朕,才是臣子应该做的事。伴读之事是朕来决定,你现在只是太子。”
杨昭作惶恐不安状:“是!儿子从未忘记。”
他心里连叹糟糕。李三郎说父皇忌惮他,现在听父皇的语气,应当是真的。
……
“听说太子妃去东京,陛下和皇后都没有接见她,她连告罪的机会都没有。”窦夫人一边帮出嫁的女儿整理嫁妆,一边语气很随意道,“陛下和皇后还让太子将长孙杨倓送到了他们身边,以皇后膝下寂寞为由,亲自抚养长孙。”
李三娘双手撑着下巴道:“太子妃不会记恨我们家吧?”
窦夫人懒洋洋道:“记恨?以陛下对皇长孙的疼爱,她应当怕我们家记恨她。韦氏也不都是蠢的,他们因为太子嫡子出生而飘了一些,现在被打了一巴掌,该是会清醒了。”
李三娘笑道:“他们会来讨好我们?”
窦夫人道:“谁知道呢?你嫁进柴家之后,也要叮嘱柴绍,别和太子走得过于近了。国无二君,明白吗?东宫千牛备身,只是他晋升的台阶而已。”
李三娘收起笑容,认真应道:“是。娘亲请放心。”
窦夫人颔首:“我很放心你。”
李三娘又用双手撑着下巴:“我离家后,没人看着二郎和三郎,真担心他们啊。”
窦夫人微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以他二人性格,一定仗着自己年幼,常常来柴家找你。”
李三娘笑道:“也是。唉,父亲说要为我取字,怎么回来两日了,都还没告诉我?”
窦夫人想着李渊双手抓挠头发的模样,没有在女儿面前拆穿丈夫:“他定是想等你出嫁那日再给你一个惊喜。”
此时李渊书房。
一脸不情愿地被李渊抱到膝盖上的李玄霸表情呆滞:“啊?什么?大德?我的字是大德?这是不是太俗了?”
李渊拍了一下李玄霸的脑门:“什么俗?这是耶耶想了许久才想到的好字。大德是对佛祖菩萨和有道高僧的敬称!”
李玄霸先眉头紧锁,然后无奈展眉。
李玄霸死得太早,记载太少,无人关注,他虽看过,但把李玄霸那寥寥无几的记载都丢到脑后,现在李渊和他说起“大德”这个字的时候,他才想起来。
唉,李玄霸的字,还真是“大德”,含义是佛祖菩萨高僧。
隋朝佛教氛围十分浓厚,隋文帝和独孤皇后都是十分虔诚的佛教徒。所以上行下效,勋贵给儿女取字,常用佛教术语。
比如李建成的字是“毗沙门”,即佛教护法四天王之一北方多闻天王“托塔天王”,印度神话的财神,又名施财天。
李元吉小字“三胡”,后也用作字,为印度神武器三股杵之意,引申为胎藏界三部和三智三观等三轨法门。
李智云的字是“集弘”,也是颂扬佛法之意,但与前面嫡子全是神名为字区分开来,以做嫡庶区分。
之后李渊的儿子都是在称帝后出生,不再亲自取字。偶有子嗣藩王自己或者师长取字,都是普通汉文化的字了。
他二哥李世民肯定也是有字的。史书中记载,李渊曾经对臣子抱怨李世民的时候,就是称呼李世民的字。
所以二哥的字……
李玄霸抹了一把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二哥呢?二哥的字是什么?”
二哥你为什么又去找长孙无忌玩了!不要留我一个人在家里接受父亲的荼毒!
李渊笑道:“你猜?”
李玄霸有气无力道:“大恩。”
李渊:“啊?为何?”
李玄霸道:“感谢父亲的大恩大德。”感谢父亲取的超难听的字,感谢您的大缺大德!
李玄霸对自己的名字很不满。
什么李玄霸,含义就是李三强。看看兄弟的名字都在水准线上,李玄霸真怀疑父亲给自己取名的时候脑子撞门扉上了。
就是祈祷先天体弱的自己身体健康,也不能给自己取名李三强吧?!
本来以为有字后会好许多。古人的字都是美好品德的象征,大多文雅,他在外称字不称名,就能避免名字难听的尴尬。
然而呢?李三强和李大德,哈哈哈哈,摔!
李渊失笑:“你猜对了一半。”
李玄霸:“……”不,不要给二哥取难听的佛教名!你不能这样!
李渊在李玄霸崩溃的眼神中,将李世民的字说了出来:“世民的字是‘大雄’。大雄也是佛祖之意。你看耶耶对你们多好?你们二人的字不仅从文字上类似,含义也类似。”
李渊对自己冥思苦想为一对双生子取的字得意极了。
如果不是三郎这名字护佑了他,让三郎身体比年幼时好了许多,不用再担心夭折。李渊早就给李玄霸改个和李世民差不多的名字了,比如李世X和李X民。
双生子就要相似,这才有趣。
所以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取字的时候,李渊就要满足自己的遗憾。双生子的字,一定要一看就是双生子才行。
他原本想在佛教中找一对双生子神灵,但找来找去都没合适的,且汉语译名相差甚远,不懂佛教的人看不出李世民和李玄霸是双生子。
李渊熬夜和窦夫人一起翻了许多佛经,才终于选到了“大雄”和“大德”这一对字。
李大雄和李大德,一看就是双生子!而且都是最好的佛祖之意!
李玄霸的眼神呆滞了。
大雄……大雄……李大雄……
不,父亲,你不能这样,你不能给天策上将唐太宗李世民取这样的字,哪怕你取字“二凤”呢!
“哈哈哈哈,耶耶就知道你会惊喜。看,你都高兴傻了!”李渊大笑,他抱起李玄霸就往外走,“二郎该回来了,走,我们一起去告诉二郎这个好消息!”
李玄霸趴在李渊的肩膀上,脑袋里一片空白。
大雄……大雄……李大雄……
父亲啊,你怎么不给我取字李哆啦李叮当呢?这样才与李大雄更像兄弟啊!
李玄霸这个二凤黑粉心态崩了。
李渊时间掐算得特别准。他抱着灵魂已经离开躯体的李玄霸走到院落里,李世民刚刚回家,正蹦蹦跳跳来找耶耶和弟弟。
李世民扑:“耶耶!”
“二郎!”李渊一手护着怀里的李玄霸,一手把李世民也抱了起来,“哎呀,二郎又沉了。再过一段时间,耶耶就没法把你和三郎同时抱起来了。”
李世民抱着李渊的脖子蹭了蹭:“耶耶抱弟弟就好,我自己走,不会走丢。”
李渊道:“好,二郎长大了,可以自己走。二郎,耶耶给已经长大的二郎和三郎都取好字了。二郎以后就叫大雄,是佛祖的意思。”
李世民开心道:“真好听!我喜欢!三郎呢!三郎的字要和我差不多哦,我和耶耶提过的。”
李渊道:“是啊,你可把耶耶和娘娘都难住了,我和你娘娘翻了好久的书。三郎的字是‘大德’,也是佛祖的意思,满意了吗?”
李世民振臂欢呼:“好耶!太好了!我的字和弟弟一样!”
李渊笑道:“对,都是佛祖,两个小佛祖!”
他低头用胡子蹭李世民,李世民“咯咯”直笑。
只有李玄霸继续趴在李渊的肩膀上,灵魂出窍。
此刻,穿越者是孤独的,穿越者的悲伤,隋朝土著们不懂。
隋朝的土著怎么会认为象征佛祖的“大雄”和“大德”俗气?更不会知道后世有个超有名的废材动漫主角叫“大雄”。
等等,大雄也不是废材,而是拯救了无数平行世界的英雄,且还是神枪手。
“大德,你不开心吗!这字这么好听,我们还是一样的!”李世民伸手戳了戳李玄霸的后脑勺。
李玄霸转头,有气无力道:“好听,开心,但你还是叫我阿玄吧。我也不想叫你大雄。”
李世民笑道:“好啊,字是外人叫的,我们该如何还是如何。”
李玄霸藏起心中独属于穿越者的悲伤,勉强挤出笑容,频频点头。
对对对,我才不是什么李大德,你也不是李大雄。
取名废李渊滚啊!娘你怎么也不拦着父亲!
显然,窦夫人不仅没拦着李渊,她也认为这两个字取得非常出色。
不仅窦夫人这么认为,所有听到李渊给双生子取的字的人,都认为这两个字取得简直是太厉害了。
李渊能翻出这样一对字,一定费了很多心血。他真是太爱李二郎和李三郎了。
李世民很得意,天天找不同的朋友炫耀自己的字,并让朋友都不准再叫他李二郎,要叫他李大雄。
李玄霸自闭中。
还好三姐出嫁时,李渊给三姐取的名字,勉强抚慰了他的悲伤。
“三娘,耶耶不给你取字,你的字还是让柴绍取。耶耶给你取个大名。”李渊不顾礼仪,亲自为女儿簪上珠钗,“我的女儿,才华不输男子,如日月般闪耀。所以三娘,你单名为‘昭’,日月昭昭。”
李三娘,李昭垂泪:“是,耶耶,女儿名昭,日月昭昭的昭。”
窦夫人帮女儿擦拭眼角泪水,心中酸涩无比:“别哭了,大喜的日子,别把妆哭花了。”
“嗯。”李昭勉强挤出笑容。
“让让,都让让!”李世民拉着李玄霸跑进来,挤开人群,“终于赶到今日了。差点就要变成阿姊的婚后礼物了。阿姊看!”
李昭接过李世民手中的小盒子,打开一看,一朵用珠贝薄片和极细的金丝做成的牡丹花栩栩如生。
李玄霸弯着腰撑着膝盖,大喘着气道:“呵、呵口气,就、就能粘贴在额头。”
窦夫人惊讶道:“这是你们上次给娘做的花钿?”
李世民得意道:“是更漂亮更名贵的花钿!”
窦夫人笑道:“快试试。”她的花钿是用蜻蜓翅膀做的,很快就枯了,她遗憾了许久,但回家后用不上盛装打扮,便没有寻人再做一朵花钿。
李昭在李世民的比画指导中,将花钿贴在了额间。
花钿有些沉,但用鱼胶和骨胶熬成的特殊胶体黏得很牢固,李昭动了几下,确定花钿不会落下。
李渊看了许久,帮女儿调整了一下花钿位置,道:“昭儿头上的珠钗配花钿太素了,夫人,有艳色的钗吗?”
窦夫人抿嘴笑道:“当然有。各种首饰应有尽有。”
她换下李昭头上较素的钗环,换上了更华丽的首饰。
其中一株凤钗,乃是已故的舅父早早为自己准备的及笄礼。
窦夫人很小就长发如瀑,北周武帝为最疼爱的外甥女准备了无数奇珍簪子,就等外甥女及笄束发后佩戴。
可惜他没能看到那一幕。
伺候李昭的仆人都没有插上手,窦夫人亲自为李昭梳妆打扮。
吉时已到,敲锣打鼓的声音传到了内院。
李昭拿起团扇遮住了脸,在李渊亲自引领下,走出了内院。
正和李建成说笑的柴绍见夫人居然是被丈人亲自领出来,愣得说不出话来。
李建成先皱眉,然后看着父亲通红的眼圈叹了口气。
“父亲。”李建成用眼神示意周围人,让父亲别做得太过,会影响唐国公府的风评。
李渊叹了口气,松开了手,走到了他应该在的位置。
李建成正想引着柴绍走之后的婚礼流程,李世民和李玄霸一左一右从李昭身边跨步向前,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李世民抱着手臂道:“先过我这一关,我考射箭,射不中不准带我阿姊走。”
李玄霸道:“柴兄,你不会忘记还有催妆诗了?”
李建成苦笑:“别胡闹,小心错过吉时。”
柴绍立刻道:“错不过,错不过,来!我早就准备好了!”
他立刻拿起李世民命令人拿来的弓箭,狠狠三箭直中靶心,连箭羽都差点没入靶子了。
李建成嘴角微抽,移开视线。
柴绍看着真来劲,罢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不管了。
过了李世民这关后,柴绍立刻开始念诗。
李玄霸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柴绍的诗虽说不算传世佳作,但也绝对不是柴绍目前的本事能做出来的。这家伙显然已经提前找了许多文人,重金求了许多催妆诗。
他做到这份上,也不好为难了。为难过头就是结仇。
“柴兄,且附耳过来。”李玄霸对柴绍招招手,“我有一贺词送与你,只能你一人听。”
柴绍弯腰附耳:“谢三郎贺词。”
李玄霸对着柴绍耳朵,轻声道:“长安京华,早又是中秋佳节。为篱下黄花开遍,秋容如拭。四面歌残终破楚,困守闺楼徒反侧。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
柴绍愕然。
李玄霸直起身体,道:“词牌名为《满江红》。我想姊婿定是阿姊想找的知音。”
李玄霸让开路,作揖道:“请。”
柴绍起身道:“三郎,这是你做的,还是……”
李玄霸微笑:“自然是我。”
柴绍笑着叹气:“是是,那定然是你。请放心,我定是那知音。”
李昭举着团扇,斜眼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将一个锦囊塞进李昭手中:“一些小巧点心。阿姊若路上饿了,可先用些。”
李昭点头。这才迈步走向柴绍。
柴绍立刻笑得像个傻子。
李昭搭着柴绍的手,与柴绍一同走出家门,走上马车。
李世民和李玄霸跟到门口,驻足远望。
当李昭走出家门的这一刻,她就已经是柴家妇。
不仅李世民和李玄霸,连李渊和窦夫人都不能出这个门,不能跟着李昭去柴家,看李昭拜天地,喝喜酒。
娘家人就此驻足,只能远望。
“父亲,母亲,别难过了。三日后柴绍和三娘就会回门,到时我们就能重新见到三娘。”李建成安慰着泣不成声的父母道。
李渊擦拭了眼泪,扶着妻子的手:“对,三日后就回来了。别哭了,小心哭坏身体。大雄,大德,你们也别望了。”
李世民蔫哒哒点头。
李玄霸脸上的惆怅瞬间变成了面无表情。
我讨厌这个字。非常讨厌!
……
“嗯,纸条?”
柴绍骑马,李昭独自坐在迎亲的马车中,可以放下扇子。她打开李玄霸给的锦囊,里面除了可以一口一个的糕点,还有一张纸条。
李昭展开纸条:“《满江红·秋怨》?”
李昭轻声念完了整首词,双目流光溢彩。
她抿嘴笑道:“这词是十岁阿姊所作?扑哧,这小滑头。之前三郎给柴郎念的,就是这首词吧。”
李昭的手轻轻拂过纸条上的文字。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
“俗子胸襟谁识我?”李昭喃喃自语。
……
“啊,秋瑾?女英雄?推翻帝制?”李世民傻眼,“是改朝换代吗?”
李玄霸:【不是改朝换代,是彻底结束帝制,从此以后,不再有皇帝。千年后的事了。】
李世民捂住耳朵:“千年后的事就别说给我听,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我不敢听,听了晚上做噩梦!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我不信!”
李玄霸:【你听我细细道来。】
“不,我不听!”李世民拔腿就跑,瞬间没影,飞快跑出方圆三丈的心声距离之外。
李玄霸:“啧。”
李玄霸暂时放过二哥,着手准备给老师高颎的礼物。
皇帝警告了京兆韦氏和太子妃。太子和太子妃以为李昭添妆为名,同来唐国公府,亲自向独孤老夫人告罪。
此事在众人看来,就算了结了。
但李玄霸没打算了结。
上辈子独自摸爬滚打的生存智慧让他很清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不把对方打疼了,打得再不敢出手,那么下次有些没眼色的人还会犯贱。
连闭门思过都没有,只是将太子妃晾了几天后,不轻不重地斥责了几句?看来杨广没打算为唐国公府出口气。那就只能自己来了。
“高先生,对不起了,请当我剧透第二个受害人。”李玄霸一边用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字写着剧透草稿,一边同情地叹了口气。
可千万别把高先生吓出好歹,我会愧疚的。
第29章 隋版文娱文抄公
三日后, 李昭和柴绍回门,唐国公府摆了一场盛大的回门宴,把能叫来的李氏宗族成员都叫来了。
李昭和柴绍拜见了独孤老夫人、李渊和窦夫人, 又与李氏宗族其他人见礼。
之后李建成带着其他李氏宗族已经年过弱冠的人与柴绍喝酒聊天, 李昭去后院找到了李玄霸和李世民。
“大德, 你的词阿姊谱好曲了,听一听?”李昭取出琵琶,“不许跑。”
李玄霸叹气:“我没打算跑。还有, 阿姊请继续叫我三郎。”
他是真想跑,因为阿姊弹琵琶,肯定会让他和二哥合奏。
隋文帝认为“正声”之外的音乐都是亡国之祸, 不好乐技,遣散大部分乐人回民间。但杨广热爱所有的音乐, 裴蕴为杨广搜集了三万余乐工入宫, 为杨广创作和演奏音乐。
隋朝上层本就还带着鲜卑习惯。北朝有人将西域弹拨乐器和传统琵琶融合在一起,改良成既可以弹奏传统清商调,又能兼具西域风格的新式琵琶。
隋朝上层贵族都对新式琵琶十分喜爱。虽然隋文帝不喜欢,也不能阻止隋朝上层贵族热爱新式琵琶。
杨广自己放开享受音乐后,隋朝上层贵族不用藏着掖着, 新式琵琶与琴一样,成为上层社会必修才艺。
李玄霸和李世民在五岁开始启蒙的时候, 就开始学琴和学琵琶。
李世民性情活泼,喜欢所有能动能响的娱乐,李玄霸就对乐器兴趣不大。
再者李家除了他之外无论男女都喜欢音乐, 只要乐声一起, 他这里就会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群后院女眷奴仆一起奏乐。
吵, 累。
但阿姊回门,这面子还是得给。
李玄霸把脸皱得像小老头,慢吞吞给琵琶调音。
李世民已经横抱着琵琶,弓步向前“啪嗒啪嗒”弹起来,边弹边仰头嗷嗷嗷,非常像后世那些拿吉他装逼的沙雕小男生。
李玄霸看着二哥的沙雕样,真想把这一幕画下来,给后世他的铁粉们看。他的营销号又有新的唐太宗素材可以用来黑一波了。
隋朝的谱不是通用乐谱,而是用文字记录,针对每种乐器的指法。
这样的乐谱不好传世,音阶和节奏后人都无所得知,所以有“古曲无法完全复原”的说法。后世复原的古曲都是新的编曲,一张古曲谱能编出无数种乐曲。
李玄霸虽然前世没多少音乐素养,简谱符号还是认识的。他一边跟着指法练琵琶,一边琢磨等以后当闲散王爷后,要不要给后世音乐界做点贡献。
这是以后的事了。现在他只是想一想,说不定长大就忘记了。
如今的曲谱虽然难以传世,但很适合教授乐器。李玄霸和李世民对着曲谱练了一刻钟,就能把曲谱弹出来了。
李世民笑道:“阿姊谱的曲真好听,若传出去,肯定会传遍大街小巷。”
李玄霸板着脸道:“现在不能在外人面前唱。会影响阿姊的名声。”
李世民脸一垮:“我讨厌名声,动不动就名声名声,真烦。”
李昭笑道:“没关系,我关上门自己唱。不过虽不能唱这首词,等曲谱好之后,一定会有许多人新填词,三郎的才名仍旧会传遍大街小巷。”
李玄霸道:“谢谢阿姊。”
这正是他想到的职业规划路线,阿姊要帮他完成第一步了。
整理了他会背的诗后,李玄霸头疼地发现,诗不够用。
满打满算,他就会背百余首诗。若要符合人设,能用的就更少。而且唐朝之后的诗,可能韵脚与唐朝不同。现在他年幼,可以用“才学诗所以韵律不规整”勉强糊弄过去,但长大后就不行了。
隋唐重诗,就是高官若不喜诗词都会被人排挤。如唐朝大臣杨纂,身居高位又是能吏,就因为不喜作诗,被斥责不懂风雅,被同僚鄙夷。
李玄霸也试过自己写诗,但天赋实在不行。每次聚会都作诗,李玄霸可没有那么多诗做。
如何不让其他人邀请他作诗呢?李玄霸思来想去,趁着魏晋遗风未过,给自己打造一个标新立异的“狂士”形象。对外说“我不喜作诗”,多作词,偶尔作一两首诗展现自己的才情。
后世“诗词”并列,好像词与诗一样都是“传统文学”,其实不是。
“词”全称“曲子词”,是从市井开始流行的“流行通俗歌词”。
民间南北朝时期就已经有曲子词;隋唐开始发展,如《河传》《杨柳枝》原本就是隋朝的民歌;到了盛唐,大量文人参与创作曲子词,文人词兴起;北宋厚积薄发,造就了“宋词”的辉煌。
“词牌”的平仄规定,其实就是“古乐谱”。先有了第一首词曲,传唱度上去后,其他文人跟着这个乐谱继续填词,然后形成了一个“词牌”。用后世比喻,就是“翻唱填词”。
如《满江红》就是柳永创的新调。柳永少年时是青楼常客,乐工每谱了新曲,都会找柳永填词。新曲流行后,文人们跟着填词翻唱,《满江红》的词牌才流传下来。
现在正是词的草创阶段,词牌很少。李玄霸随便从后世拿出来一首词,都是“新曲”,平仄韵脚都是他说了算。如果词中有不合适的字眼,他能随便改。
词现在是“民间艺术”,填词现在虽是文人偶尔做的雅事,但你要求某个文人去填词,就是把文人当乐工。上层贵族虽然会跟着传唱,但不会自己写曲子找李玄霸去填词。
杨广倒是能找李玄霸。但以杨广的性格,他只会自己填词,让别人传唱。
这之后李玄霸的“文人路线”就很清晰了。
在他还需要看人眼色,参加文会的时候,若被人点名要求风雅,他就谱曲填词,偶尔遇到正好适合自己会背的诗的场景,再拿首诗证明他会写,只是不爱写。
等名声打响之后,他就主业写文。骈俪文他写不好,就写秦汉的散文,提前开启古文运动。
古文运动就是韩愈倡导的摈弃华丽的骈俪文,重归汉唐言之有物的散文文体,名为托古实则创新的“文艺复兴”运动。
李玄霸在网络纵横那么多年,讥讽小文章不手到擒来?
等他哥当了皇帝后,他就可以把诗词都丢一边去,再也不用抄诗词强装自己合群,专注写文讽刺时政。
他哥被骂了还要夸他讽刺得好,说他是镜子。
合掌,摊手。这大文豪的逼格不就建立起来了吗?有了文豪的逼格在,他就能在仕林中召集一群文人“结党营私”了。
好不容易穿越一回,什么都不做,对得起穿越大神吗?李玄霸现在苟着,只是因为皇帝是杨广,不是因为他真的是咸鱼。
他前世一辈子都在底层摸爬滚打,好不容易生活有了点起色,正准备成人高考的时候就穿越,不可能不渴望名利。
至于道德感什么的,他有,不多,可能还不如他纯古人土著的哥。
自己和自己重视的人过得好就是李玄霸追求的一切。他准备在朝堂大展拳脚也不是什么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操,就是想自己扬名立万,以及让家人过得更好而已。
用隋唐版本“文娱文抄公”这块砖敲开文坛的大门,以讽谏散文铸造自己在文坛的神格,就是李玄霸思考了多年,终于给自己确定好的职业规划。
现在,等他三姐和姐夫把《满江红》的谱子传出去,他就终于迈出第一步了。
至于在郑氏那一场文斗,不过是意外之喜,顺带帮他梳理完善了今后要走的路。
李玄霸虽然不喜吵闹,为了自己的职业之路,也能忍下暂时的喧闹。
果然不出他所料,当琵琶声音响起后,他和李世民所住的小院子里的人越围越多。
窦夫人正和趁着李昭回门宴,归家与父母小聚的李大娘和李二娘聊天。听到这里有热闹后,窦夫人带着李大娘、李二娘和一众李渊的妾室,与赴宴的客人女眷们也来凑热闹。
一群女眷中混了两个七岁孩童,琴、筝、琵琶、箜篌、笛箫等各种乐器一一上场。
有女眷玩得过于兴奋,还让人端来大鼓,在鼓上跳舞助兴。
女眷们都十分喜欢李昭这首《满江红》。在窦夫人的鼓励下,李大娘、李二娘、李三娘三人共同舞剑。
李世民这个人来疯丢掉琵琶,跳到大鼓上蹦蹦跳跳:“阿玄,你也来玩!”
李玄霸叹了口气,拿了两团丝线堵住耳朵,过滤过大的声音,然后拿了个小槌敲锣。
李世民蹦蹦跳跳以双脚敲鼓,李玄霸面无表情敲锣,李家三位已经出嫁的娘子唰唰唰舞剑。
三人舞剑,恐只有杜甫的《剑器行》中“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能描述一二。
李玄霸看着看着,下撇的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上弯,半眯着的眼睛也精神地睁圆了。
倒是平常总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李世民,此刻眼睛笑成了半眯的模样。
若不是看他精力充沛,大汗淋漓,还以为李家二郎和李家三郎什么时候互换了。
唱完《满江红》,女眷们又奏起了此时流行的其他豪迈的歌曲。
谁说女子只爱凄婉的歌曲,无论是军歌还是战歌,抑或是描述侠义之行的小词,她们都能熟练歌唱。有些歌,李世民和李玄霸都没听过。
独孤老夫人拄着拐杖来看了一会儿,难得没有让窦夫人伺候,自己悄悄离开。
离开后,独孤老夫人派人送来大量美酒,让府中女子与客人女眷们畅快大醉一场,孙女们也都宿在家中,明日再归家。
意犹未尽,被窦夫人亲自上鼓捉下来的李世民抱着酒坛子:“我也要喝!”
李玄霸跟在李世民身后追:“不可以!小孩不能喝酒,会生病!”
李世民遛着弟弟转圈:“我又不是阿玄你。”
李玄霸跑了几步就追不动了,喘着气道:“阿姊二姊三姊帮我!”
李家三位小娘子笑得前俯后仰:“不帮!自己追去!”
李玄霸气得磨牙。
李世民见弟弟跑不动了,打开小酒坛,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然后双目瞪圆:“哎呀,怎么是醋?”
一直微笑着看李世民和李玄霸打闹的窦夫人腰一弯,双手拍着腿大笑出声。
李世民委屈:“娘娘,你骗我!”
窦夫人:“哈哈哈哈,大雄乖,醋与酒同源,都一样。”
李世民“呸呸呸”把嘴里的醋味吐出去:“才不一样!”
李玄霸也笑得喘不过气:“活该!你不是想喝吗?继续喝啊!”
李世民眼珠子转悠了一圈,然后把醋坛子凑到李玄霸嘴边。
李玄霸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二哥灌了一口醋:“噗!”
醋喷了李世民一头。
李世民眨巴眼。
女眷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李昭一边帮李世民擦脸,一边笑骂道:“该!谁让你欺负三郎。”
李玄霸赶紧去找水洗干净嘴里的醋味。
水甜甜的,有葡萄的香味……啊不对,这是葡萄酒啊!李玄霸灌完一整杯“水”后,才发现自己喝的居然是葡萄酒。
李世民不满道:“阿玄好狡猾,你不让我喝,自己却喝得这么开心,不行,我也要……啊?阿玄!你干什么!”
李玄霸放下杯子,拿起琵琶,往鼓上爬。
“弯弯的河水从天上来!”李玄霸胡乱拨弄着琵琶,用别人听不懂的曲调嗷嗷唱了起来。
女眷们都停下了喝酒,仰头看着李玄霸发酒疯。
这曲不成调,歌不成词,倒像是市井之人随口笑谈,俗不可耐。但从孩童口中唱出,倒有些童稚童趣了。
李玄霸唱着唱着忘词了,他想了想,脑子发昏,于是琵琶一丢,蜷缩在鼓面上,呼噜声震天。
他居然被一杯葡萄酒放倒了。
女眷们正观看李玄霸的演出观看得正尽兴,没想到李玄霸居然倒头就睡,不由又是一阵哄笑。
李世民爬到鼓面上,戳了戳弟弟的脸:“阿玄醒醒。”
李玄霸:“呼噜……呼噜……”
李世民戳戳:“大德,醒醒!”
李玄霸翻身:“呼噜……呼噜……”
李世民摇头晃脑叹气:“娘亲,阿玄醉倒了!还好我没喝酒。”
窦夫人笑道:“来人,把三郎抱走,我们继续喝!”
“好!”女眷们笑道。
李世民不放心李玄霸,虽然还想玩,还是和弟弟一同离开了。
他们的小院子被女眷们占据,李世民和李玄霸被窦夫人安排到李智云小院中睡觉。
路上,他们遇到被仆人们拦在小院门口的李渊。
李渊也酒意微醺,疑惑道:“什么?唐国公府还有我这个唐国公不能进去的地方?我只是来问问夫人,可要结束宴会了。”
守门的仆婆笑道:“是老夫人和夫人的命令。各家夫人娘子们玩得真开心,男子还是别去打扰了。”
李渊不满:“我可是唐国公!”
仆婆道:“国公可要去问问老夫人和夫人?”
李渊犹豫了一下,指着从院子里出来的李世民和被仆人背在背上的李玄霸:“他们也是男子!”
李世民疑惑:“耶耶,你说什么呢?你以前不是说,我和弟弟是孩子,不是男子。弟弟喝醉了,我先告退了。”
李世民领着背着李玄霸的仆人大摇大摆地离开。
李渊:“……”
仆婆问道:“要奴婢去问问吗?”
李渊摆手:“不去了不去了,看来她们还不想结束宴会。走,毗沙门,我们也继续去前院喝酒!”
李建成特别好酒,闻言高兴道:“好!柴绍已经被我们喝倒了,下一个选谁!”
李渊道:“把你大妹婿和二妹婿也喝倒!”
李建成兴奋道:“好!”
于是父子俩勾肩搭背,又去前院拼酒了。
这一夜,前院后院皆喝到天色泛白,男子女子皆醉卧庭中,与花草同眠。
第二日,《满江红》的曲调就传了出去。
从王公贵族的家中,传到秦楼楚馆,又传到了大街小巷。
为了结交权贵,在寒门文人中,第一次兴起了填词潮,期盼自己的《满江红》入了贵人的眼。
李三娘李玄霸姐弟的名声,也随着《满江红》这首“流行歌曲”,进入了更广泛的阶层百姓耳中。
至于“李昭”这个名字,除了李渊、窦夫人、独孤老夫人和李建成、李世民、李玄霸三兄弟,就只有柴绍知晓。柴绍还给李昭取了个新字,单字为“音”。他常自诩“知音”。
李玄霸评价,什么土味情话。
原版的《满江红》被锁在贵族女眷后院中,只闺中好友私下聚会时悄悄弹唱。
但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能藏起来的歌。原版《满江红》最终还是流入了一些人的耳中。
虽然外界似乎无人唱原版的《满江红》,但只要说起第一首《满江红》,却又似乎无人不知。
杨广也听到了《满江红》,当即自己填了一首,命乐工演奏。
他十分喜欢这种民间小调和文人小词结合的歌曲,认为雅俗共赏,很有歌舞升平的盛世之感。
当杨素重病的消息传来时,杨广正在与裴蕴商议,要搜集全国的小词,编撰一本“词谱”,将这很有意思的民间“流行音乐”在朝中推广。
“杨素不肯吃药?”杨广大喜,词兴大发,根据民间小调《杨柳枝》,做了一首新词,提前以“折杨柳”为意,为杨素送行。
这词被有心人偷偷传给杨素。
杨素血气上涌,本就病得厉害。听了这首词后,他血气上涌晕倒,后来卧榻不起,神志不清,即使想要喝药,也药石难医了。
于是,本来在七月底才病逝的杨素,六月底就一命呜呼。
杨素终于死了,杨广心中大石落下。他非常高调地为杨素送葬,追赠杨素光禄大夫、太尉公和十个郡太守,谥号“景武”,命鸿胪卿将杨素的丧礼办得十分隆重豪华,连寻常亲王郡王的丧礼都远远不能及。
杨广还亲自为杨素哭丧,并“触景伤情”亲作《杨柳枝》一词,命人在杨素灵前悲唱。
早半月就在父亲病床前听到过《杨柳枝》的杨素长子杨玄感咬破手指,在纸上写下了杨广的那首《杨柳枝》,然后烧毁在父亲灵前,心中愤恨暗藏,暂且不提。
杨素死亡的风波也传到了大兴城。
李渊与长孙晟带着各自长子相约一同去拜祭,新婚燕尔的柴绍也只能跟着太子杨昭出远门。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杨素的葬礼上,安静等候时机的李玄霸伸了个懒腰,烧掉已经重写许多次的草稿,与李世民一同去探望老师高颎。
高颎得知杨素病逝后,悲伤过度病倒,只让长子去拜祭杨素。
李世民和李玄霸拜见高颎时,自称病倒的高颎精神很好,正在湖中央的亭子中看书。
李玄霸看了李世民一眼。李世民对高颎笑道:“老师,阿玄有话要和你说,我就先去找高三郎玩去了!”
说完,李世民不等高颎开口就跑了。
高颎疑惑地看向李玄霸。
高颎没有带伺候的人。李玄霸让伺候自己的人也沿着水中桥廊离开。只要压低声音,亭中人说话,不会被其他人听见。
“老师,弟子有事想要请教。”李玄霸恭敬拱手。
高颎道:“有何事还需要屏退下人?”
李玄霸道:“关于未来的事。”
高颎道:“你想问你将来仕途如何走?”
李玄霸摇头:“我已经看到未来,只是想请教老师,如何规避未来的祸事。”
高颎没明白李玄霸的话。
李玄霸道:“比如二哥刚去找的昭玄兄,是老师的第三子,也是文献皇后用以诬陷老师对隋文帝不忠的借口,他将来……”
高颎惊怒道:“你说什么!文献皇后从未诬陷我!”
李玄霸道:“老师还不知?也是。老师的父亲曾是文献皇后父亲独孤信的属官,还被赐姓独孤氏。老师认为和独孤家关系十分紧密。虽然老师支持太子,不希望废长立幼导致朝堂动荡。但太子也是文献皇后之子,文献皇后怎会因老师不想让她的儿子自相残杀,就记恨老师?”
高颎胸口起起伏伏,皱眉看着这个他一直看不透的七岁孩童。
他早就发觉李玄霸很神秘,有时不太像个孩童。
此时佛教文化盛行,“宿慧”和“佛神下凡”的传说比比皆是。高颎不自觉地就往最神秘的地方想了。
不过他还是问道:“可是你父亲李渊让你告诉我此事?”
李玄霸摇头:“父亲现在不知道此事。我能预知未来的事,父亲也不知道。我除了兄长,只告诉了老师。”
“预知未来?”高颎皱眉,“你以为我会信?你究竟想说什么?若你能预知未来,怎么能不告诉你父亲,而告诉我这个外人?你不担心我把这件事传出去?”
李玄霸道:“因为我能预知未来,知道老师深受皇帝厌恶,明年就会死于皇帝之手,所以才来找老师。老师将此事传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老师。皇帝也会更加厌恶老师,认为老师另有所图。弟子现在来找老师询问的事,正是如何将老师从明年必死的局面中拯救啊。”
李玄霸用袖子抹了一下眼角,姜汁刺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使劲眨眼睛,俯身作揖哽咽道:“身为弟子,即使暴露自身会遇到危险,也不愿老师死于昏君之手。请老师教我,如何才能拯救老师。”
高颎瞠目结舌。什么?明年我就死了?!
他才高兴地庆祝完忘恩负义的杨素这狗娘养的终于死了,自己也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