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12日

回到夫君少年时 by 宋家桃花(09 – 17)

第9章

小厮瞧见那从天而降的马鞭,忙伸手接住了,他站在李钦远的身后,没有注意到他脸上那抹讥嘲的笑,只恭声同人说道:“天黑,小的给您拿盏灯笼吧。”

“不用。”

李钦远嗓音淡淡的说了一句,不等小厮再言,便抬腿进了府。

偌大的魏国公府并无多少人,一路走去也只瞧见几个奴仆,对于突然出现的李钦远,他们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似乎没想到这位久未归家的七少爷竟然会在这样一个夜里出现。

想给人请安的时候,人却已经走远了。

李钦远就这样穿行在这个自幼居住的府邸,他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偶尔见到有人同他问安,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直到走到李老夫人居住的正堂,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些。

廊下站着一个穿着绿色比甲的丫鬟,名唤蝉衣,是李老夫人的大丫鬟。

她原本是出来吩咐人,过会去给李老夫人准备润喉用的秋梨羹,没想到一抬头竟瞧见李钦远,也是愣了一会才满脸高兴地迎过去,同人请安后便脆生生的喊人:“七少爷,您回来了。”

“刚才老夫人还说起您呢,她要是知晓您回来,肯定得高兴。”

李钦远俊美的脸上浮现一个笑,他看了一眼身后烛火通明的屋子,语气也温和了一些,“祖母用过晚膳没?”

“才用上,菜都还热着。”蝉衣笑着说道:“外头天寒地冻的,您快进去,我让人再加一双筷子。”

李钦远一听“才用上”,脸上的笑就淡了下来,心里也有些不大想进去了。

蝉衣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性子?见他这般便小声道:“这阵子,老夫人一直记挂着您,夜里也没睡好,早间还咳了几声,她素来是个倔脾气,任谁说都没用,也就肯听您说几句。”

“您如今回来了,便劝老太太用个药,没得几服药就能愈合的事又要拖长了。”

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小心觑着他的神色,见他脸上神色挣扎一番点了头,才松了口气,笑道:“您快进去吧。”她边说边引人进去,生怕他临到门口又要反悔,还特地提了声,往里头传了一声,“七少爷回来了。”

李钦远倒没想过反悔。

他虽然不大乐意见到那些人,却也不愿瞧见祖母伤心,长手掀了布帘便弯腰进去了,先前在冰冻天里待得久了,突然被这迎面的暖气一迎,他还有些不大适应的顿了脚步。

等再要进去的时候,便听到一串脚步声。

走在最前头的是被丫鬟扶着的李老夫人,她先前还算沉稳冷静的面容此时布满着激动,双眼也还有些红,瞧见李钦远好好站在门口,眼泪就这么滚了下来,推开丫鬟的搀扶,走过来,握着李钦远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通。

眼瞧着他好好的,才拿手狠狠拍了下他的胳膊,哭骂道:“你个讨债的小混蛋,怎么舍得这么久不回家?”

李钦远见自幼疼爱他的祖母哭红眼,也有些不好受,他刚想出声宽慰几句,便听到一道严厉的男声横插进来,“你还知道回来?!”

听到这个声音,李钦远刚才还算缓和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他抿着唇,站在原地没作声,原先要宽慰祖母而抬起来的手负到身后轻轻握了起来,淡淡的眸光却朝声音来源处扫过去。

他眼皮很薄,眼尾又有些狭长,平时看人是带着笑的,显得慵懒和漫不经心,这会却夹杂着一些冷意,像是把外头的寒霜气都笼了进去,让人有些不敢靠近。

少年容颜俊美,尤其是在暖色灯火的照映下,像一块上好的璞玉。

他若是笑,恐怕春日的阳光也比不过他,偏偏这会抿着唇,冷着脸,分明的棱角像一把锋利的刀。

“老大!”

李老夫人没想到刚刚才答应过她的李岑参,这会才见到面竟又同她的宝贝孙子针锋相对起来,她心里又气又急,声音也不禁严肃了许多,“你刚刚是怎么答应我的?”

殷婉虽然没说话,但也轻轻拉了下李岑参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这个关头说不中听的话。

李岑参抿着唇,目光落在李钦远身上许久,最终还是拂袖转身先进去了。

殷婉牵着冬儿站在原地,笑着同李钦远打招呼,“七郎快进屋吃饭吧,今儿个有好几道菜都是你喜欢的,你祖母整日盼着你回来,就连冬儿也很想你。”

她这话说完,手放在三岁男童的肩膀上,轻轻推了人一把。

冬儿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察言观色,他抿着唇,偷偷看了一眼冷冰冰的李钦远,他打小就怕自己这位兄长,总觉得他比爹爹还可怕,这会见他冷着一张脸也有些发憷,揪着自己的手指,干巴巴的喊了一声,“哥。”

就迅速躲到了殷婉的身后。

但头还是忍不住悄悄探了出来,看李钦远的反应。

李钦远对殷婉母子的敌意远没有对李岑参的深,这会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转头同李老夫人,温声道:“祖母,我们进去吧。”

李老夫人握着李钦远的手,点点头:“好。”

席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李老夫人动了怒的缘故,李岑参倒是也没再说话,只是目光一直往自己的长子那边望去,神色复杂,耳听着李老夫人咕哝“怎么瘦了那么多”。

他也特地打量了一眼。

的确比之前见到的时候瘦了一些。

也……

高了许多。

少年人的身形就跟春笋一样,落一场春雨便能拔高几分,以前似乎还比他矮的少年,转眼,竟然已比他高了,李岑参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有些高兴,又有些无奈。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长子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明明从前的他是那么优秀,七岁便能作诗,十岁便能写文章,便连骑射也让他一众麾下赞叹,如今却成了这样一幅纨绔不羁的样子,文不成武不就。

而最让他无奈的,是他们的父子关系。

李岑参总记得以前自己每回打仗回来,他还年幼的长子会蹲在门前,双手托着两颊,看来往的车马,只要看到他的身影就会笑着蹦起来,双眼亮晶晶的喊他,“父亲!”

这些记忆,他从未忘记过。

可现实却是他们父子两人越行越远,远到,就算他坐在他身边,也仿佛有条银河横亘其中。

李岑参看到李钦远和李老夫人说话的时候,眉宇少见的没有冷凝,他心下一动刚想给人夹点菜,就听到李钦远笑着和李老夫人说,“祖母这话若是让师父听到,恐怕该不高兴了。”

“他可是一直觉得我待在金台寺的那段时间,差点就把寺庙吃空了。”

听他嗓音温润的说着这些话,李岑参心里却像是有股无名火升起,他突然重重放下筷子,冷声道,“你还真想窝在金台寺当和尚不成?”

说完。

眼见李钦远脸上的笑淡去,又怕这回聊天跟之前似的不欢而散,便又稍稍缓了语气同人说道:“你要真不想去书斋念书,明日便和我去军营。”

李老夫人皱了眉,“老大——”

李岑参这次却没退让,直言道:“母亲,他今年十六了,我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建功立业了!你就算再想护着他,可以后的路是他自己的,我们这些人都要老,你跟我能护他多久?”

听到这话。

李老夫人一时也说不出话了。

殷婉母子更不会在这个时候说话,她低着头,事不关己的握着帕子给冬儿擦手。

屋子里就这么安静了下来,李钦远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握着筷子,他似乎并没有听到李岑参的话,仍旧在自顾自吃着饭,却在李岑参绷不住脾气准备再开口的时候,突然放下筷子,笑了。

少年俊美的容颜在灯火下十分耀眼,微微翘起的嘴角却带着没有遮掩的讥嘲,“行啊,我明日就去上学。”

*

而此时的定国公府。

顾无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纳罕道:“什么,你要去上学?”

第10章

顾无忌是真的愣住了。

就连常山和白露也都呆了半响,然后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顾无忧。

府里的人谁不知道顾无忧打小就不爱念书,她自小就受宠,谁都惯着她,尤其是王家那位老太太,从来都是顾无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顾无忧恐怕除了那些话本折子都没好好看过书,更别说那些女红等物了。

顾无忌怕顾无忧不知道鹿鸣书院的规矩,便好声好气地同自己这个宝贝女儿说道:“蛮蛮,书斋不比家里,那里的女学除了琴棋书画、女红下厨之外,还得学礼射数。”

“每年……”这句话他说得尤其轻,“还得评级。”

他倒是不在乎自己的女儿成绩如何,左右他的女儿有他护着,谁也不能拿她如何。

但问题是——

顾无忧打小就骄傲,还特别看重脸面,最不允许别人看不起她,要是回头评级得了末等什么的,必定是要不高兴的。

他想了又想,小心翼翼和人打着商量,“蛮蛮,不如我给你请个西席,让他来家中教你?”说话的时候,他还一直观察着顾无忧的脸色,生怕她又要不高兴。

这要是放在以前。

顾无忧的确该闹起来了,但现在的她到底多了一世的经历,怎么可能还跟以前似的,得不到结果就哭闹?她只是抿着唇,精致的小脸露出坚毅的表情,语气也很果断,“不,我要去书斋。”

“二姐在那教书,七妹也在那上学,就连九弟也在余府读书,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府邸。”

这句话就跟针似的戳中了顾无忌的心脏,让他顿时酸软一片。

蛮蛮因为性子的缘故,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只要想到她小时候可怜巴巴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玩闹,他的眼睛就忍不住酸涩起来。顾无忌一直秉持着“天大地大,女儿开心最重要”,这会便也不管不顾,只把那些担忧抛之脑后了。

开口哄着人,“行,你想去,我们就去。”

说完,顾无忌又笑了:“等回头开了春,我就帮你去跟鹿鸣书院的徐先生说一声。”

哪想到顾无忧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说道:“我明日便想去。”

顾无忌一楞,讷讷道:“可是再过一个月,就该过年了。”尤其这天寒地冻的,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去吃苦,可一看到顾无忧低落的神色,他又忍不住败下阵。

连声哄道:“你既然想去就去吧,我明日正好休沐,陪你一道去。”

他心里想着这估摸又是蛮蛮一时兴起,估计不用几天,她又该嫌上学起太早,学堂饭菜不好吃……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惹她不高兴?

顾无忧见他答应了,这才松了口气。

夜深了,她也该走了,顾无忌虽然舍不得,但还是顾忌着她刚回来,身体劳累要好好休息,把她送出了门,等走到门口,顾无忧察觉到身后注视的目光,嘴里那句“父亲”吞吐都快有十多回了还是说不出口。

只能转头看人,抿着唇,低声道:“你快进屋吧。”

“好。”顾无忌笑着点点头,但还是一直看着她,不肯进去。

顾无忧没了办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拉着白露走了,走远了,还能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温和绵长,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想起了李钦远,要是大将军在这,他肯定知道怎么和她说。

身侧白露见她垂着头,便笑着鼓励道:“小姐今日这样便很好。”

顾无忧抿抿唇,看了一眼身后,叹道:“走吧。”

“是。”

白露掌着灯,护着顾无忧小心往摘星楼走,路上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想问,旁人不知道小姐想要去书斋的原因,她却能猜到一些,只是那个素未谋面的李七公子到底是哪里吸引着小姐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顾无忧目不斜视地看着眼前的路,她抿着唇,声音有些低,“白露,我知道你和红霜都是真心待我的,也知道你们心里担忧,但……有些话,我现在没办法同你们解释。”

她说完,转头看了一眼白露,清亮的杏儿眼在灯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辉,“你们只要知道,我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我也还是我。”

这话。

其实有些奇怪。

但白露看着这双熟悉的目光,犹豫一番,还是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两人继续往前走,快走出院子的时候才看到不远处的小道上站着个身影,那人立在黑影处,手里并没有提什么灯笼,但定国公府向来不缺银钱,底下的奴仆担心主子们夜路难行,即便是这些小道都是挂着灯笼的。

所以。

顾无忧还是看到了那人的身影。

那人不过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蓝衫,裹着大氅,脸和她的父亲有几分相像,眉宇之间却少了几分儒雅,多了一些灵秀,但因为一直抿着唇的缘故,少年看起来并无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而是带着些倔强的孤傲。

他原本站在那,直视着院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双目有些失神。

直到看到顾无忧的目光,他才像是突然惊醒过来,目光复杂又带着些怨愤,什么都没说就转身跑了。

“是……”

白露拿着灯笼照了下,只能看到少年跑开的身影,“九少爷。”

顾无忧点点头,目光却还是望着顾九非离开的方向,那里早就没有他的身影了,黑乎乎的,只有疏影横斜……她明明看到的是目光怨愤的顾九非,脑海中却总是忍不住想起当初跟着父亲来琅琊接她的少年。

那日他也是穿着这样一身蓝衫,个头却早就越过父亲。

看到她的时候,第一句就是“他竟然敢这样对你!”然后在她呆怔的目光下,拿起拳头狠狠挥向刚刚进门的赵承佑。

她和她的弟弟从小就不对付,她嫉恨傅绛占了她母亲的位置,自然也怪顾九非的出生,而顾九非呢?他大抵也是怨恨她的,明明身为国公府的嫡子,却因为她的缘故,从小不得父亲的喜爱。

更不论她小时候还三番四次欺负他。

她以为她失意,顾九非应该是最高兴的,他被她压了那么多年,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却没想到,他会站在她的身边,一路护送她回京,就连后来回了京城,她被人讥嘲,被人耻笑,他也屡次在众人面前维护她。

“小姐?”

白露见她还待在原地,忍不住出声喊她,“怎么了?”

顾无忧回过神,她收回目光,摇摇头,“走吧。”等回到摘星楼,洗漱完,她便让人都退下了,她虽然性子骄矜,但也念着冬日夜寒,从来不让丫鬟们守夜。

不过今天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脑子有些混乱,就有些睡不着。

以前睡不着的时候,李钦远便会抱着她给她念书,如今他不在身边,她也没什么书想看,索性便拿起早些时候闲来无事在马车里做得一本空白册子,坐在椅子上写道——

“终于回到京城了,好开心能够再见到他们,也好想念将军,虽然他们说得将军和我认识的完全不一样,但我还是好想好想他,好在,明天就可以去学堂了,希望可以见到将军。”

写完之后。

顾无忧便托着下巴等墨迹干,她这手字还是李钦远教她的,看着这些字的时候,她就能回想起以前李钦远握着她的手一笔笔教她时的样子,说来也奇怪,写完这些话之后,她之前还有些浮躁不安的心竟然平静了许多,又把本子上的字重新看了一遍,她才翘着唇把本子放到了盒子里,又拿了把小锁锁好了。

*

翌日。

正堂。

顾无忧要去学堂的事,今日一大早,定国公府的人便都知晓了。

大家惊愕归惊愕,但更多都是像顾无忌一样,以为她是一时兴起,所以谁也没有说什么,顾无忌一心想让她开心,等顾无忧向顾老夫人行完礼之后,便高兴得同她说道:“蛮蛮,走,爹爹送你去学堂。”

王成黛刚怀孕那会。

顾无忌就喜欢抓着她的手,对着她隆起的小腹说,“等你出生后,爹爹就带你去习武上学。”也不管肚子里的是女孩还是男孩。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真能让他体会一把送女儿上学的乐趣。

顾无忌站在一旁,看着顾无忧,满脸都是掩不住的高兴,坐在一旁的顾九非却突然垂下了眼,他抿着唇,放在膝盖上的小手忍不住攥成了小拳头。

父亲从来没有送过他……

他甚至觉得,父亲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上学。

别人家的父亲都盼着自己的儿子可以成材,可以把家族门楣发扬光大,可他的父亲,却从来不会理会他,他好也好,不好也罢,他都不在乎。

哦,不。

他也有在乎的时候。

顾九非嘴角轻扯,露出一道讥嘲的笑,只要涉及到顾无忧,他的父亲就会跟变了个人一样,他还记得有一次,顾无忧冤枉他打坏了她最喜欢的花瓶,他的父亲冷着一张脸让他和顾无忧道歉。

手突然被人握住。

顾九非知道是自己的母亲,他不想让她担心,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先去余家,其实时辰还早,但他实在不想再见到这幅情形了……未曾想到,他刚刚起身,还未说话。

那边顾无忧就开了口,“九弟,你跟我们一起出门吧。”

第11章

顾无忧的话让原本还有些喧哗的屋子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无论是坐在罗汉床上拿着念珠事不关己的顾老夫人,还是坐在一旁笑说着趣话的柳氏,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目光投向顾无忧,至于傅绛就更不用说了。

她呆呆地看着顾无忧,嘴巴都张大了,似乎还没有从她先前的话反应过来。

倒是顾九非——

他从最初的呆怔愕然,到如今的拧眉漠然也不过是一息的功夫,比起他母亲的开怀和激动,他更多的是猜忌……顾无忧又想做什么?让他跟他们一起出门?她会有这么好心?

不是说出了这个门就不许别人知晓他们的关系吗?

估计又想了法子作弄他吧。

是啊。

这才是顾无忧啊。

从来都是以自我为中心,无论是谁,只要惹她不高兴让她不舒服,就要想尽法子作弄别人。

那就来吧。

顾九非看着顾无忧,清俊的小脸上还是一派平静,心里却泛出几声冷笑,他倒是要看看她这回又要折腾出什么东西,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如今顾无忧想再折腾他,也要看看他同不同意。

“九非,还不快谢过你五姐?”身后傅绛见他一直不曾吱声,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提醒道。

顾九非皱了皱眉,他不喜欢母亲这样,好像顾无忧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但他抿了抿唇,最终也没说什么,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低下头,低声道:“多谢……五姐。”

对于顾九非要跟他们一起出门的决定,顾无忌并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目光淡淡地扫了顾九非一眼,然后在转头看向顾无忧的时候,又带了一些笑意,“蛮蛮,我们走吧。”

顾无忧点点头。

她没有错过顾九非先前望过来时,眼中的冷凝和怀疑,她当然知道顾九非在想什么,人心中的成见远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掉的,更何况,她从前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顾九非会怀疑她的举动,无可厚非。

还是由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收回目光,她和顾老夫人等人行完礼就率先走了出去,顾无忌自然紧随其后,而顾九非……看着父女两人的身影,扯了扯唇,也低着头,跟了出去。

鹿鸣书院有规定,不许带丫鬟、小厮上学。

原本白露、红霜是想陪着顾无忧到书院前的,但顾无忧嫌麻烦便没让她们跟来,这会父女三人就坐在同一辆马车里,马车宽敞,即便坐了三个人也不嫌拥挤。

顾九非一上马车就自觉到了最里面,坐在角落,一声不吭。

他向来便是这样的性子,更何况顾无忌这会满心满眼都是顾无忧,又岂会理会这个打小就不待见的儿子?他年少混荡,从不知风雅为何物,后来喜欢上王成黛,便开始挖空心思去应和她喜好的东西。

如今一手茶艺也是到了满京城夸赞的境界。

只不过平日能喝到顾无忌亲自煮茶的人,那是少之又少,如今他却捧着茶要给自己的爱女喝,把茶递过去之后,他还眼巴巴地看着顾无忧,小声道:“蛮蛮,你尝尝如何?”

顾无忧如今的确还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父亲相处,但也不愿再像以前似的,作践他的心意。

她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点点头,见对面的男人顿时眉开眼笑,自己也不觉翘起了唇角,双手捧着茶盏又喝了一口茶,目光看到仍旧坐在角落,抿着唇不说话的顾九非。

她心下一动,开了口,“我记得九弟也喜欢喝茶。”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顾九非猛地抬了头,他清俊的眉宇紧皱着,有些看不懂顾无忧这次到底要玩什么。

倒是顾无忌愣了下,然后也递了一盏茶给顾九非,“喝吧。”

熟悉的男声让顾九非收回目光,他低了头,呆呆地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茶,扑鼻的香味让他又失神了一瞬。

顾无忌对他可没那么耐心,见他一直没接过就皱了眉,“怎么,不喜欢?”

顾九非连忙出声:“……喜欢。”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茶盏,似乎是怕茶水不够,特别小心的抿了一口。

然后就一直握在手中。

这还是父亲第一次给他煮茶喝。

他说不出自己这会是个什么心情,有些激动、有些高兴,但更多的是茫然,他从小就希望父亲看到他,所以一直拼尽全力想做出成绩,同龄的男孩还在爬树掏鸟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看那些晦涩的书籍了。

他以为只要自己越来越好,父亲就会注意他和母亲。

可长大后——

他才知道,无论他做到什么地步,他也不会让父亲开怀。

父亲不喜欢母亲,连带着也不喜欢他,他们的存在就是他那段自以为感天动地感情里的污点。

后来。

他想啊。

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要在意你了。

可是,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呢?他从记事起,定下的唯一目标就是让父亲注意到他,现在他的父亲真的注意到他了,让他一起出行,给他喝自己煮的茶,他内心的雀跃怎么藏都藏不住。

偏偏这些所有他期盼的东西,全是来自顾无忧。

这让他既觉得高兴,高兴的都舍不得喝完这一杯来之不易的茶,却又忍不住心生忌惮,忌惮这个可恶的女人是不是又在想法子折腾他。

顾九非悄悄抬起头,往顾无忧的方向看。

他这个方向能看到她精致的侧脸,京城里好看的美人这么多,他也见过许多好看的人,但顾无忧无疑是他见过最好看的那一个。

他以前从不担心顾无忧会怎么折腾他。

这个女人空长了一张精明的脸,其实蠢得不行,做出来的蠢事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可这一次——

他却有些看不懂顾无忧了。

顾九非想起昨夜母亲拉着他的手,满怀高兴的说着,“九非,你姐姐这次真的不一样了,她今天还向我道谢了!”指腹沿着杯沿轻轻磨过,他在心里不断想着存在的可能。

直到马车停下。

外头传来常山的声音,“国公爷,余家到了。”

他才收回思绪,把手里那盏捧了一路都舍不得喝完的茶都喝光了,然后又和顾无忌、顾无忧行了礼才退下。

马车没停多久,继续往鹿鸣书院的方向去。

顾九非没有立刻转身进余家,他背着手,眯着眼看马车离开的方向,脸上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表情,他不着急,总有一日能知道那个女人想做什么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次顾无忧再搞事,他就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肩膀被人从身后轻轻拍了下。

有个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九非,你看什么呢?”说完,看着那辆马车,奇怪道:“这不是你爹的马车吗?他特地送你过来的?”

顾九非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拍掉他的手,“不是。”

“那——”

少年眨了下眼,突然道:“马车里坐得不会还有你姐姐吧?我昨天就听人说顾无忧回京了,特别大的阵仗,没想到是真的。”他天生自来熟,即便受人冷落也还是不住道:“你姐姐这是要去做什么啊?”

顾九非原本不想开口,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倒是说了一句:“上学。”

“啊?”

少年一愣,“上学?”继而是拔高的一声,“去鹿鸣书院?!”

正好有其他来余家上学的世家子弟走下马车,一听这话,纷纷问道:“柳三,你在说什么啊?”

柳三郎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听到,顿时泛红脸,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顾九非一眼,见他神色淡淡并无异样也无劝阻,才小声道:“我在说乐平郡主,她今日去鹿鸣书院报道了。”

“谁?”

“乐平郡主?”

“她不是一直待在琅琊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几个少年叽叽喳喳说个没停,最终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就她那样的,也能去鹿鸣书院,不是惹人笑话吗?”

“小声些,九非还在呢。”

“怕什么,他们姐弟关系又不好。”

或许是真的没看到顾九非生气,他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说得尽是些讥嘲顾无忧的话,而走在最前面的顾九非听到身后这些由风带来的话,嘴角微勾。

是啊。

顾无忧,不就是个笑话吗?

鹿鸣书院?他就等着看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摔落泥坑。

*

鹿鸣书院是百年前大周的开国帝后一手创建的,那时候,大周的风气还没那么开化,女子是不能上学的,但孝惠皇后打小就与别的女子不同,她女扮男装进了学堂,同当时还只是一名普通学子的元胤帝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后来大周建立。

孝惠皇后亲自开办了这个鹿鸣书院,不仅准许女子上学,还容纳了不少女先生。

如今这鹿鸣书院里便有不少女先生。

这里虽然不似太学、国子监,但先生也是极为受人尊敬的,顾无忧的二堂姐便在这里教琴……这会鹿鸣书院的现任山长亲自接见了顾无忌父女。

顾无忌这会也不似平日在外头时那样威风凛凛,就像一个普通父亲一般,同徐先生客气道:“我家蛮蛮第一次来学堂,以后还请徐先生多多照顾。”

徐先生自然一一应了。

他倒也有些风骨,没为顾无忌这番态度而折腰,反而笑着应道:“国公爷放心。”他话语刚落,便瞧见从门外进来的顾迢,遂又笑道:“正好,顾先生和乐平郡主是姐妹,便让她带她过去先熟悉下环境吧。”

顾迢今日因为有课便来得早,不过出门前也听了一耳朵。

这会看到顾无忧便笑道:“蛮蛮来了。”她把手里的琴谱先放下,又同顾无忌行了礼,喊了一声,“大伯。”

顾无忌还有些担心,冲顾迢点了头之后便又看向顾无忧,小声道:“蛮蛮,那你便同你堂姐先去熟悉下环境,要是……”他心里的担忧有许多,又怕顾无忧受排挤,又怕学堂的饭菜不好吃,更担心她一个人在这边不痛快。

他都有些想留在这陪女儿上学了。

但鹿鸣书院不比别处,便是他也得避讳着些,只好把那些担忧都压在心底,柔声道:“等晚上,爹爹再来接你。”

顾无忧摇摇头,“不用,我回头和二姐一起回家就是。”眼见顾无忌拧着眉,还要说话,她叹了口气,不等顾无忌张口,红着脸脱口而出:“爹爹,你先回去吧。”她打小就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尤其现在身体里还住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

被自己的父亲送到学堂,还要被人这般叮嘱,实在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的不知所措,让她一时间都忘记了称呼,说完之后,她自己先反应过来,呆呆地张了张口,然后不等顾无忌反应过来,和徐先生行了个礼就拉着顾迢往外走了。

顾无忌这回倒是没喊她,反而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无忧离去的身影,脑海里回响得尽是顾无忧刚才那轻轻的一声“爹爹”。

他,是不是幻听了?

第12章

等走出徐先生的屋子,顾无忧轻轻松了口气。

她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时候喊爹爹,虽然早就在心里打了无数次的腹稿,尤其每次看着父亲那双带着期盼和希冀的目光,她就想喊人,可嘴巴就像是被人下了哑药似的,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硬是怎么都说不出。

现在终于说出口了,倒是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

就是心跳得有些快。

砰砰砰的,震得耳朵都有些发麻,她有些忍不住,拿手轻轻拨了拨发痒的耳朵,余光就瞥见了正望着她的顾迢。

顾迢一身娇绿软裙,衣饰简单,这会正眉眼含笑的看着她。

顾家无论男女都生得一副好相貌,不过长得还是各有千秋的,像顾无忧,就像一朵凌空驾云的牡丹花,模样明艳,天生就带着凌驾于人的贵气,又像顾容,便是一身儒雅清俊的气质,纵然行商也被人称作雅商,便是顾九非,小小年纪也生得灵秀机敏。

而顾迢呢?

她既像这冬日里的傲雪寒梅,又像夏日里的水莲花。

清雅又孤傲。

她如今年有二十了,寻常人家的姑娘在这个年纪早该成亲生子了,偏偏她还孑然一身,待在这个鹿鸣书院教书育人,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只因顾迢打娘胎里出来就带了病,身体较常人要羸弱许多。

刚出生的时候,大夫便说她活不了多久。

但这一年年下来,顾迢的身体虽然不算好,但总归也还活着。

其实若只是身体原因,便是她的身体再糟糕,想嫁人,国公府的门前无论何时都会排着长队等着娶她,可顾迢直言不愿拖累旁人,顾老夫人疼她,家里也就没人再议论她的事。

顾无忧前世二十四岁之前大多都待在琅琊,和自己这位堂姐并无什么往来,但也记得自己这位堂姐前世并未嫁人,在她还没回到京城的时候就仙逝了。

想到这。

她眼中不禁也浮现了几分怜惜。

顾迢看到了她眼中的怜惜,却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她向来是这样的人,旁人不说,她便不问,给予对方最大的尊重。这会也只是笑看着自己这位堂妹,柔声道:“蛮蛮刚回京城,我和你讲讲书院的情况吧。”

顾无忧来书院并不是想好好学习,她只是想寻个机会接近她的大将军。

不过听顾迢开口,也就点头应了。

顾迢便柔着嗓音,缓缓和她说道:“书院分男学和女学,我们现在走得这条长廊便通往平朔斋,也就是你日后要待的女学,这条长廊分叉处,再通过一扇月门便是男学。”

“男学又有两座,一处叫昌荣斋,是供寻常学子读书的地方,成绩好家境普通的便在这念书,另一处叫不置斋,是供京中世家子弟念书的地方。”

说完,她又侧头看顾无忧,笑笑,“你三哥以前便在这上学。”

顾无忧听懂了。

这书院的男学还分家境好坏,家境不好成绩优良的便在昌荣斋,至于家境好的便都在不置斋……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她也没说什么。

顾迢便继续同她说,“女学这边的课程和男学不同,不过有三门课是一样的,礼射数,每年两次考核,都是合在一起考试的。”她也知道顾无忧是个什么秉性,怕她觉得难,便又柔声说道:“蛮蛮不必担心,虽然课程一样,但女学这边还是宽宥许多。”

“便是日后考得不好,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来上女学的都是世家名门出身,她们来这也不过是交际一些闺中密友,给自己提提身价,也不会真有人要跟那些真正考科举的论高低。

顾无忧却不是在想自己日后考核得好不好的事,她眨了眨眼,忍不住看向顾迢,犹豫半响,还是开口道:“二姐,我记得李家的七公子也是在这上学?”

顾迢闻言一怔,倒没像顾容似的,那么紧张。

反而抿唇笑道:“是啊,七郎也是在这上学,蛮蛮认识他?”

顾无忧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道:“他不是和傅显是好朋友吗?以前我听傅显提起过……”这自然是她随口编的了。

她跟傅显是认识。

傅绛是傅显的嫡亲姑姑,以前傅显常来顾家,但她连顾九非都不喜欢,怎么可能会理会傅显?别说说话了,前世她都是在嫁给李钦远之后才知晓这两人是好朋友。

不过这个时候也只能这么回答了。

“先前我和三哥回来的时候,问起京中的事,三哥让我离他远些,我便想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这话说得其实破绽百出,但顾迢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笑着给她解惑了。

“坊间对七郎的评价并不好,你三哥也是怕你吃亏。”

“不过——”她停顿半响,才又继续说道:“七郎从前并不是这样的,他以前也是京中有名的儿郎啊,灵秀聪慧,文武全能,任谁见到他都是要夸赞的。”

顾迢说起这些,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想继续追问下去,但还不等她张口,身侧的顾迢就又换了个笑颜与她说,“好了,我们到了,你七妹就在里面,你日后若有什么不知道的便问她。”

想了下两人的关系,顾迢又笑了下,“你若是觉得不习惯,也可以来问我,我就在先前过来的那个屋子。”

话尽于此。

顾无忧也知晓自己这会是问不出什么了,她心里虽然着急,但也只能乖乖应了一声“好”,由顾迢引着她走进去。

平朔斋里不过二十多个女子,这会还没到上课的时间,一群衣饰华贵的女子便都坐在椅子上,不是拿着镜子看自己的妆容,便是同身侧的人说着话。

说着说着。

免不得便要说起顾无忧,一个脸圆圆的,身材略有些丰腴的姑娘,这会便先说道:“我先前听人说,顾无忧来了,还是由定国公亲自送过来的。”

“她以前不是最不爱这些,也不爱跟我们相处吗,如今怎么肯来学堂了?”

“谁知道呢?”另一个拿着镜子的,一边端详着自己的妆容,一边分出神笑嗤一句,“估计是觉得无聊吧,不过她不是一直待在琅琊吗?现在怎么回来了?”

她说完朝那自打进了屋子就一直趴在桌子上的粉衣少女,轻轻“哎”了一声,“阿瑜,你知道原因吗?”

顾瑜没说话,连声音都没吱,她一早就知道顾无忧要来书院,烦得她连饭都没吃就过来了,生怕跟她同路。

她打小就不喜欢顾无忧,自然,顾无忧也不喜欢她……

只要想到以后可能有无数个日子要跟她待在一起,她就烦得头疼,偏偏身边这些人一直嘀嘀咕咕念个不停,她拧着眉,直接把脸转到了另一边。

“顾瑜,我问你话呢!”那少女被落了脸面,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刚想再说,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女就开了口,“婉婉,阿瑜可能没休息好,你就别闹腾她了。”

“阿意——”

少女不大高兴,但还是顾着萧意,撇了撇嘴,没往下说。

萧意是代王嫡女,也是长宁郡主,在这一众少女里,她无疑是出身最高贵的那一个,她性子又温柔,平时大家都爱同她往来,这会她哄好少女后,便又走到顾瑜面前坐下,柔声问道:“阿瑜,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顾瑜打小也是骄矜的性子。

这屋子里这么多人,她也就同萧意关系好些,这会见她柔声细语的,也有些不大好意思,抿着唇,轻声道:“阿意,我……”

“没事,大家也只是好奇,你不爱说就不说。”萧意弯着眼,笑道,似乎停顿半响,又轻轻添了一句,“主要以前我们之间都没什么秘密,如今……”她笑笑,有些勉强。

顾瑜是不想说,不管有没有祖母和母亲的交代,她便是再不喜欢顾无忧,也做不到把她的私事四处宣扬,不过看着萧意这样,她内心那股子不舒服的劲便更为浓烈了,总觉得瞒了她些什么。

刚想开口,外头便传来顾迢的声音,“阿瑜,过来,你五姐来了。”

一听这话,顾瑜的脸立时就沉了下去,屋子里原先喧闹的声音也安静下去了,二十多个少女一同转过脸朝门口的方向看去,然后就看到一个披着大红色牡丹锦绣斗篷的女子。

纵然她们再不喜欢顾无忧。

但只要顾无忧出现,她们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投到她的身上,看她的装扮,看她的发髻,看她的妆容……然后忍不住在私下偷偷学着。

顾无忧任她们看着,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她打小就习惯了这样的注视,所以即使这会被这么多人看着,她也能够坦然面对,不过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从前,她虽然也这样冷着一张俏脸由她们打量,但她内心还是有些不自信的。

每个人都觉得她高傲,觉得她骄矜,觉得她目中无人,不可一世。

但其实这些不过是她伪装出来的样子罢了。

她其实并不自信。

她不喜欢那些人的眼神,尤其不喜欢一群人聚集在一起看她的样子,她怕他们说她有娘生没娘养,怕她们讥嘲她……所以她平时只能把自己伪装成一幅不可一世的样子。

后来跟李钦远在一起后。

她才慢慢变得自信,变得坦然从容起来。

她的大将军会和她说“不必去在乎旁人的目光和言论,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很好,没有人有资格去诋毁你的人生。”

顾瑜不肯过去,冷着一张脸看着顾无忧,其他人便更加不会主动开口了,便连先前还温柔解决纠纷的萧意看到顾无忧出现,也没动身,甚至在无人瞧见的时候还悄悄握紧了手。

顾迢似乎有些为难,这两个都是她的堂妹,手心手背都是肉。

原本是想着顾无忧初来乍到,由顾瑜带着,她也能更容易打开京中这个贵女圈,可现在这样……刚想再说,顾无忧就握住了她的手,“二姐,你去忙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顾迢一愣,转头看了眼顾无忧,见她神色坦然,并未动怒,惊诧之余又松了口气。

她笑笑,“那我就先走了。”

顾无忧点点头,等她走后便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屋中的人,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不过她们不说话,她也懒得开口,看了一眼屋子,然后就目不斜视走到了最后。

桌子上该有的东西都有,都是新的,还有女侍贴心的问她想要什么茶。

顾无忧随口说了一句,便径直坐在椅子上往窗外看,她已经来到大将军的学堂了,但怎么见到大将军呢?还有刚才二姐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屋子里的人见顾无忧安安静静的坐在那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互相对视一眼便转过了头。

她们私下怎么说顾无忧都可以,但明面上,她是定国公的嫡女,是陛下亲封的乐平郡主,要真论受宠程度,就连萧意都比不上……上课时间还没到,不能说顾无忧,便只能说别的。

便有人说了这么一句,“你们听说没,李七郎今日也来学堂了。”

第13章

不置斋的门前栽着不少松柏树,这要是放在春秋时节,隔着圆弧似的洞门,看那院子里的松柏树和仙鹤,倒也算得上是一番意境情趣,可再好的意境看了几年,再被这老北风一吹也就没了。

偏偏他们男学这边不似女学。

夫子们觉得他们身为男儿,需知道什么是一身正气,所以就算他们出身再怎么高贵,这冬日的地龙说不开还是不开。

角落里倒是摆着几盆炭火,但屋子宽阔,人又多,能抵什么用?这会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围坐在一起,也不似女学那边那么规矩,不是直接坐在桌子上,就是倚着墙,怕冷的就围在那火盆旁。

“七郎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有个围坐在火盆旁,穿着黄栌色的小胖子吸了吸鼻子,还是觉得冷,说起话也是打着颤的,就像上下两排的牙齿在打架似的,“他这一走都快有两个月了,前几日我听老潘跟徐先生告状,说七郎要是再不来就让人退学了。”

“他也是,每次说离开就一点口信都不留,也不准我们去找他。”

他是吏部尚书家的独子,齐序。

而他身边还坐着两个少年,一个穿紫衣,双手抱胸,这会正皱着眉,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子傅显,另一个一身青衣长衫,嘴角时常含着一抹笑,看起来要比屋子里的人都要稳重许多,便是当朝首辅的次子,京逾白。

他们三人都是李钦远的好友。

“他要再不回来,明天我就去金台寺找他。”傅显脾气爆,这会就算压着嗓音也透着些火气,“他还真想出家当和尚不成?!”

“他的性子,要是不肯回来,就算你去找他也是没用的。”京逾白语气淡淡的点了一句。

“那他——”傅显拧着眉,还要再说就看到门口突然多出一个身影,他一怔,已经滑到嘴边的那句话硬是没法再往下说,嘴巴张成圆形模样,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昨日风停雪消,今日的天便有些湛蓝蓝的。

这会外头虽无太阳,那也是光线分明,便衬得屋子里的光有些昏沉,而少年一身白衣站在光影重合的门口,似乎知道有人在说他,掀起眼皮朝傅显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轻笑道:“我怎么听到有人在说我坏话?”

“七郎?!”

齐序先惊喜的站起身,他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屋子里太冷被冻的,还是激动造成的。

京逾白虽然没说话,但也站起身,脸上的笑意明显比先前要浓郁许多。

至于傅显——

他在那一瞬地呆怔后,直接冲了过来,拿手狠狠砸了下李钦远的肩头,然后又把人抱住,没好气的说道:“你还知道回来?!”

他力气不算小,冲劲又大,要换作旁人早就被这冲劲推攘的摔倒了。

李钦远倒是脊梁挺拔,少年人清隽好看的面容上露出一个笑,也拍了下傅显的后背,笑道:“行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下次要再这样闷声不吭,一走几个月,我们就绝交!”傅显放开人,瞪着人,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李钦远笑笑,又看向走过来的齐序和京逾白。

齐序早就红了眼眶,京逾白倒还是那副样子,见到人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李钦远朝他们点了点头,也笑道:“进去吧。”

四个人走了进去,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屋子里原先说着话的一群人看到李钦远,声音也不自觉放轻了,就算是同窗,就算都是出自世家名门,但家世也分好坏。

在不置斋,家世最好的便是李钦远,其次便是京逾白、傅显、齐序。

不过要论家世,他们倒也不至于如此。

平时李钦远不在的时候,他们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李钦远一回来,他们就觉得压力倍增,做事说话也不由小心了些。他们是畏惧李钦远的,也可以说,在这鹿鸣书院,除了傅显三人,没有人不怕李钦远。

在他们的眼里,李钦远就是一个疯子。

平时看着漫不经心,要发起狠来,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屋子里就像是分了两个阵列,其余学子在一旁小声说着话,齐序拿手搓了搓被冻僵的脸,笑道:“今天七郎回来,我们不如晚上迟些回家,寻个地方好好吃一顿,正好阿显心情也不好。”

“嗯?”

李钦远挑了挑眉,看向傅显,“你怎么了?”

傅显闷着头不说话。

京逾白便笑道:“还能怎么?顾家那个小辣椒回来了,他今早才知道,气了都快一早上了。而且——”他稍稍停顿一瞬,看着傅显明显变得更差的脸,声音不禁又愉悦了许多,“小辣椒现在还来我们学堂了。”

小辣椒的称呼是傅显幼时给顾无忧起的。

按照傅显当时的话来说,就没见过脾气这么糟糕的名门贵女,一点就着。

李钦远虽然从未见过顾无忧,但打小就一直听傅显在耳边吐槽,听得多了,他脑海中都能浮现一个身影了,不过……他想起昨日在金台寺看到的身影。

少女一身红衣斗篷,在漫无尽头的苍白中,是他眼中唯一的光彩。

“七郎,你在想什么?”齐序疑惑的看着他。

李钦远抬起眼,“嗯?”

齐序:“我们正在讨论今天去哪吃饭,喊了你几声都没听到你的声音。”

李钦远笑笑,从思绪中抽回神,嘴角挑起一抹散漫的弧度,整个人都是漫不经心的,“你们定就好。”

*

顾无忧自打知晓李钦远今天也来上课后,整个人便处于一种很激动的状态中,但可惜的是,她还没能听到更多的东西,外头便有先生进门了。第一节课是作画。第二节课是做女红。

但顾无忧今日明显不在状态,出了不少错,授课的先生知晓她的情况也没有多说,倒是其他贵女不禁松了口气……嗯,很好,顾无忧还是以前那副废物样子。

便是一向不显山露水的萧意也忍不住扯了嘴角,只要顾无忧一直保持这幅样子,她就不用担心了。

顾瑜的脸色却十分难看,她既高兴顾无忧被人耻笑,又为顾无忧丢尽脸面而生气,这样的别扭模样让她一个上午的心情都变得很不好。

直到早间的课程结束,她这口气也还没缓过来。

已经到了吃午膳的时间了,鹿鸣书院不准学子带膳食上课,好在书院为了照顾这些少爷小姐们的胃,膳食一向算是不错的。这会一群人成群结队往外走,萧意看了眼顾瑜,又看了眼还坐在位置上的顾无忧,柔声问道:“阿瑜,要叫你五姐吗?”

顾瑜原本也在犹豫。

但一看身旁这么多人,便不大想跟顾无忧走得很近,冷着嗓音,干巴巴的吐出一句话,“不用,我们走。”

其余人自然更加不会说什么了。

很快,一群人就走了个干净,而顾无忧等到她们走后才站起身,她得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找到大将军。刚走出门口,便有女侍迎上前,“郡主是想去膳堂吗?”

顾无忧心下一动,问道:“不置斋那边是同我们一道用膳吗?”

那女侍只当她是避讳着见外男,便笑道:“虽然都是在一处地方用膳,不过平朔斋会比两边早三刻钟。”她算了下时辰,又道,“这会不置斋还在上课,您不必担心。”

还在上课?

那是不是她在那边就能看到大将军?

女侍见她不语,便又说道:“郡主若是不知道怎么走,奴便带您过去。”

顾无忧摇摇头,“不用,我自己过去便是。”

她说完便沿着长廊往一处走去,先前二姐带她过来的时候给她指过路,她知道膳堂在什么地方,不过这会,她走得方向却是通往不置斋。

因为平日授课的先生要通往两个地方。

这相连的一道门并没有上锁,而且不置斋这边就靠近马场,平时女学这边的人若是要去马场也得走这个地方。

顾无忧一路过去别说受到阻拦了,连人影都没见到,直到快靠近不置斋,她才听到朗朗上口的读书声,想到那些读书声中也有将军,她脸上的笑便更为浓郁了。

有个小厮正在路上走,远远瞧见顾无忧有些纳罕,但还是迎上前,客气道:“贵女怎么往这处来了?”

“我——”

顾无忧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不远处的洞门一眼,只要走近那扇洞门,就能看到她的大将军,但这道门哪里是那么容易跨过去的?她想了想,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几颗珍珠递给他。

小厮愣住了,声音都变得磕巴起来,“贵女这是做什么?”

“你帮我一个忙。”

小厮眨了眨眼,还未说话,便听到顾无忧说道:“你帮我去寻下李家那位七公子,我想见他。”

*

李钦远并没有上课,他先前和徐先生聊了会便懒得进去了,索性择了棵树躺着,今天天气好,天蓝云阔,风虽然有些冷,但他向来不知严寒也就没什么感觉。

他择的树也好。

树荫密布的,旁人瞧不见,他倒是可以眼观四方。

他其实很早就瞧见顾无忧的身影了,小丫头还是爱穿红衣,以他有限的审美,还是能看出跟昨日在寺庙时的那身斗篷不大一样,不知道小丫头好端端的跑这边做什么。

不过他也懒得管。

就这样躺在树干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打哪寻来的草,双手枕在脑后,漫无目的地想着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想,直到底下传来一句“你帮我去寻下李家那位七公子,我想见他”,他才挑了挑眉。

找他的?

“贵女要找李七公子?”小厮还有些呆怔。

顾无忧点点头,刚想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动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做坏事被人抓住了一般,她这颗心提得高高的。

倒是不在乎那些所谓的名声,反正她也没什么好名声了。

但还是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跟在她身后?转过头,装腔作势的板着一张脸,还没开口,就看到一个白衣少年郎梳着高马尾,嘴里衔着一根不知名的草,双手枕在脑后,正朝她的方向走来。

在她呆滞的目光下,听到少年懒散又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找我?”

第14章

少年郎容颜俊美,声音清隽,就像一汪山林间的清泉,清冽,还带着一些淡淡的漫不经心。

他似乎并不好奇为什么明明应该在平朔斋的顾无忧会跑到不置斋,也不在乎顾无忧为什么要找他,他就这样神情懒散的朝顾无忧的方向走来,风扬起他的发,嘴边的草更是被吹得不住抖动。

大概是觉得这东西有些太过闹腾了一些。

他随手一抛,那根不知名的草儿便被他抛到了草丛堆里。

小厮见他出现,身形不自觉抖了一下,头也埋得更低了,带着些藏不住的畏惧,嗓音怯怯的喊人,“七公子。”

“嗯。”

李钦远点点头,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

然后,他继续把目光投向顾无忧,不避不讳的,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望着她,带着些平日惯有的漫不经心,散漫又轻佻,让人瞧着便觉得放浪不羁。

但若是细看的话,便能发觉他那双狭长的凤眼中,即便是笑也是夹杂着冷意的。

带着淡淡的疏离。

顾无忧没有回答李钦远的话,她早在看到这张面孔的时候便呆住了,大张的嘴还没闭上,平日里清亮的杏儿眼这会也像是犯了迷糊的小猫,圆滚滚的,只知道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大将军……

是他,她没看错。

纵然和她认识的大将军有些差别,但的确是她的大将军!

心情就像是突然放了一束灿烂的烟花,带着“砰砰砰”的响声,让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顾无忧突然弯了眉眼,就像是偷了腥的小猫,眼睛灿亮的看着李钦远。

自打京中传来大将军的死讯。

她虽然还活着,但也跟死了差不多,即便前阵子在琅琊醒来,但她这颗心也还是不太安定的,就像是胸口积着什么事,让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可现在呢?

顾无忧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都在一瞬间冲入了一股子暖流,让她整个人就像是沐浴在阳光底下一般。

特别特别的舒服,也特别特别的安心。

她穿过岁月的河流,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她的大将军。

顾无忧现在啊,特别想跑过去抱住她的大将军,就跟以前似的抱住他的腰,窝在他的怀里冲他撒娇,她想和他诉说她的心情,想和他说,她有多想他,但就在她脚尖要迈出去的那一刻,理智突然回归她的脑中。

大将军现在根本不认识她。

她这样贸贸然的跑过去,估计……大将军会以为她是疯子吧。

顾无忧想到这又悄悄缩回了自己的脚尖,她站在原地看着李钦远,因为心中藏了太多的事,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但又因为见到了她的大将军,眉梢眼角又忍不住带了些笑。

这样的神情夹杂在一起是有些奇怪的,不过顾无忧长得好看,纵然这样奇异的表情混合在一起,也不会让那张脸变得扭曲。

反而因为那不知从哪来的委屈模样让人看着就想心生怜惜。

不过李钦远向来冷心冷情惯了,别看他平日跟个浪荡不羁的混吝子似的,但其实能入他眼的人真不多,这会也只是挑了挑眉,然后也没说话,就这样直视着顾无忧。

不远处的朗朗读书声还没停下。

两人就这样对站着,谁也没有说话,小厮更加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顾无忧看着李钦远,带着没有隐藏的怀念和不为人知的欢喜,年轻时的大将军和之后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大将军时的情形。

那是一个下雨天。

她回到京城后,虽然那些人明面上还跟以前似的敬着她,私下却什么腌脏话都有,最过分的一次,是赵承佑带着王昭回到京城,那时候他们已经成婚了。

她来到寺庙给母亲祈福。

王昭不知是打哪里听来的消息,知道她在金台寺,便特地过来堵了她的路,讥嘲她苦苦守了那么多年的位置,最终还是得落到她的身上。

她表面上强撑着,还冷着脸出声反驳了王昭,却在无人的时候,躲在角落里哭得不行。

大将军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二十五岁的李钦远,是万众瞩目的大周战神,他相貌俊美、气势凌人,穿着一身青衫撑着伞走到她的面前。

那会,她哭得正伤心,哪里会注意到来人?等听到头顶传来一道男声才惊惶惶的抬起了头,她不知道自己那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大概是惊愕中夹杂着羞臊的。

她从小就爱强撑着,以为这样,别人就不敢欺负到她的头上。

唯一一次露出那副模样,还是被外人瞧见,她臊得要死,还记得自己走得时候,装腔作势的威胁了他一番,“你不许和别人说!”然后就抹干眼泪,跑了出去。

顾无忧想到过往的事,眼中不禁又露出了一些怅然。

不远处的读书声已经停下来了,紧随其后的一些少年声,大概正朝这边走来。

小厮见两人还是这样站着,不禁有些着急,也顾不得李钦远还在,小声提醒顾无忧,“贵女,不置斋下课了,您还是快些离开吧。”

顾无忧迷茫的双目渐渐浮现清明,她当然知晓这个时候不应该再待在这,被人瞧见,免不得又要传出些不好听的话,但她好不容易才见到大将军,即使是跟她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大将军。

她张口,声音有些轻,“大将军……”

余下的话还不知道该怎么说,身后便传来顾迢的声音,“蛮蛮?”

顾无忧转过头,看着顾迢走过来,“二姐。”

“你怎么在这?”顾迢拧了秀丽的眉,见李钦远也在一旁,又朝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拉着顾无忧的手,柔声和她说,“是不是迷路了?不是让你有事就来找我吗?”

“走吧,二姐带你去吃饭。”

说完,也不等顾无忧张口说话,便半是强硬的把人带走了。

姐妹两人刚走出月门,不置斋那边,傅显三人就出来了,看到李钦远站在这边,便扬声招呼道:“七郎,走了,吃饭了!”

李钦远点点头,刚要离开,不知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冲那小厮说道:“珍珠给我。”

“啊?”

小厮一愣,等反应过来忙把手里的几颗珍珠递了过去,“给,给您。”

李钦远看着那几颗成色极好的珍珠,也没说什么,把腰间的荷包扔到人的手里,就直接拿着珍珠过去了,身后小厮想喊住人,但李钦远看似走得不疾不徐,却很快就没了踪影。

又顾忌着李钦远的性子,小厮也不敢出声喊他。

“你跟那小厮在说什么啊?”离得远,傅显也没瞧清,只看到李钦远给了人一个荷包。

“没什么。”

李钦远拇指无意识的磨着那几颗珍珠,想到刚才那个小丫头变化多端的眼神,他挑了挑眉,小丫头这是把他认成谁了?

蛮蛮。

这个小名倒是比小辣椒好听多了。

“七郎,刚刚杨老头说起你了,你既然回书院了就听个课吧,别回头杨老头又去跟李伯父告状。”齐序小声的和李钦远说着话。

李钦远听到这话,又或者是“李伯父”三个字,脸上的笑微微滞了一瞬,转而才又说道:“再说吧。”

齐序还想再说,京逾白却拉住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

走出月门。

顾迢便松开了顾无忧的手,她也没说话,只是步子放缓了许多。

刚才走得急,顾迢几乎是把她强拖出来的,顾无忧皮肤娇嫩,这会手腕上便留了红痕印子,她偷偷看了眼顾迢的神色,抿了抿唇,还是小声说道:“二姐,我刚才……没有迷路。”

顾迢看了她一眼,似乎叹了口气,停下步子和她说,“蛮蛮,可以跟二姐说说吗?”

“我说的话,二姐肯定不相信。”顾无忧低着头,脚尖点着地,嗓音很轻的说道。

这会很安静,平朔斋的贵女们都还没回来,长廊上也没什么女侍,顾迢也没催她,但还是能够察觉到她温柔似水又格外让人心生安宁的双目正落在她的头顶……顾无忧犹豫半响,还是开了口:“二姐,我做过一个梦。”

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突然想和人说说自己的经历。

或许是因为她这位从前并不算熟悉的二姐有着一双让人信赖的双目吧。

所以。

她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在那个梦中,我嫁给了赵承佑,但我过得并不快活,日复一日的争吵以及……”顾无忧想到失去的孩子,即便过去这么久,还是有些心生颤粟。

那个孩子击溃了她对赵承佑千依百顺的最后一丝防线。

“后来我跟他和离,回到京城,认识李钦远。”

“梦中的李钦远和你们认识的完全不一样,他是大周的战神,是受万民敬仰的大将军,所有人都崇拜他,爱戴他……我最开始嫁给他的时候,还对他心生畏惧。”

“可是——”

原先脸上残留的颤粟被柔和的笑意所取代,顾无忧整个人仿佛再一次沐浴在阳光里,那是被人千般疼爱才能有的模样,“他对我很好,一点都不介意我嫁过人,他教我读书教我写字,教我怎么样做一个自在的人,我特别特别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每一日。”

顾无忧脸上的笑太过真实。

顾迢都有些被感染到了,她难得语气讷讷的说道:“所以,你在琅琊和赵家公子退了婚,特地回到京城来找李钦远?”

顾无忧点点头,没有一丝犹豫,点完头,她才轻轻问道:“二姐,你是不是觉得太荒诞了?”

“是有些。”顾迢说道。

眼见顾无忧有些挫败的低了头,又笑道:“但这世上的机缘一向都不少,便是从前,不也有庄周梦蝶的故事吗?”她抬手,轻轻抚了抚顾无忧的头,声音又变得柔和起来,“二姐相信你所说的。”

顾无忧闻言,猛地抬起头。

她眼中是没有遮掩的震惊,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似乎没想到顾迢竟然会信她。

“你这次回来,我便觉得你和从前不大一样了。”顾迢牵着她的手,往避风处走,倒还注意着附近,压着嗓音和她说,“但是,蛮蛮。”

等走到幽静的避风口,她突然停下脚步,握着她的手,问她,“你可曾想过,你喜欢的到底是梦中那个对你千依百顺的李钦远,还是只是李钦远?”

第15章

“你可曾想过——”

“你喜欢的到底是梦中那个对你千依百顺的李钦远,还是只是李钦远?”

冬日的寒风带来顾迢的声音,直接穿入顾无忧的耳朵,字字清晰,而原先因为说起旧日的事,正眉眼含笑的顾无忧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突然顿住了。

那张精致的小脸上还挂着未消的笑意,清亮的杏儿眼却像是突然犯了迷糊似的。

她们站在避风口,寒风刮不到她们所站的地方,但能够听到廊外的梅树被风吹得呼呼作响,顾无忧就在这样的声音中,双目呆怔地望着眼前的顾迢。

她是喜欢李钦远这个人?

还是喜欢那个对她千依百顺的李钦远?

顾无忧在今日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的眼里,李钦远就是大将军,大将军就是李钦远,这二者之间并无差别……她明明可以脱口而出的,但顾迢望着她的眼神,却让她那句临到嘴边的话又忍不住咽了回去。

她开始慢慢思索起来。

现在的大将军跟以前的确是不一样了。

不。

应该说很不一样。

至少她所想象的那个“年少时温润端方、沉稳持重的大将军”根本就不存在,他或许没有三哥他们说得那么糟糕,但的确与她想象的有很大的不同。

如果没有前世和大将军的那段经历。

如今这样的李钦远放在她面前,她肯定是不会多看他一眼的,她讨厌这样不学无术、放浪不羁的世家子。

可偏偏她曾跟大将军有过那样美好的几年,她怎么可能真的把年少时的大将军和以后的大将军剥分开?好看的远山眉轻轻折了几个弯,顾无忧抿着唇,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迢一直都在观察她的脸色,见她拧着眉,抿着唇,便又轻声补充道:“你也看见了,如今的李钦远和你梦中的大将军完全不是同一个人,我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变得和你梦中的一样。”

“但蛮蛮——”

“至少现在的李钦远还做不到那一步。”

“你真的能忍受这样的落差吗?在你的梦中,他是你最亲密的人,你们拥有着无数美好的回忆,但在现实中,他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或许会觉得你的接近和喜欢,荒诞可笑……”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一直是现在这样,你该怎么办?”

顾迢的声音很悦耳,但落在顾无忧的耳中,就像一根根扎进心脏的刺,不疼,却格外让人觉得深刻……她被兜帽围绕的那圈小脸蛋突然白了一下,紧抿的红唇也仿佛泛了一些白。

外面的风好似又大了许多。

隔着一堵墙的不置斋,依旧能听到不少声音,就连不远处的平朔斋,也好似已经有不少贵女回来了,顾无忧就这样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说话。

顾迢也知道这一番话太过现实,让人很难接受,但她不得不提醒自己的小堂妹一声。

即便她相信她所说的梦,但梦中的人和事,并不一定能够按照她想要的方向走,如果现实和梦境不同,那她是否能承受得起这样的变化?

“蛮蛮,这事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

“等你想清楚了,再——”

顾迢柔着嗓音同她说,但这番话还没说完,原先一直低着头的顾无忧却突然抬了头,她的脸还是有些白,但脸上原先残留的那股子迷惑和怔楞却已经消失不见。

“二姐。”

顾无忧喊她,“我喜欢他。”

不知道打哪里漏进来一丝调皮的风,吹乱了她的发,长长的发丝随风在半空飘荡,迷了顾无忧的脸,但她的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坚定,“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他。”

或许是想清楚了,她又开始笑了,弯弯的嘴角翘得高高的,清亮的杏儿眼也弯成了月牙形状。

“你知道我从前的性子,说句好听的那是骄矜高傲,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得了理也不饶人,成天没事找事。”

如今再说起这些的时候,顾无忧已经很坦然了,她笑笑,继续往下说,“我知道我这个人糟糕透了,要不是有这么个家世和背景,恐怕早就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可你知道吗?”

“李钦远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我嫁给他的时候,已经不年轻了,嫁过人没过孩子,身子还被诊断出再也没法怀孕,而他呢?他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啊,以他的身价,想娶谁不可以?”

“可他就是娶了我这样一个人。”

“我还记得他来家里求娶的时候,我和他说过,我说啊,’李将军,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名声不好,还不能身孕,你若是要娶我,我是容不得后院还有其他女人的。’”

“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吗?”

“什么?”顾迢被顾无忧的眼神所蛊惑,不由自主地问道。

“他说啊——”顾无忧转过头,看着廊外的天空,湛蓝晴空,白云徐徐,一如李钦远来求娶的那天,她闭上眼睛,似乎能看到那日的情形。

-“传宗接代,李家自然有人去做。”

-“我娶你,只因是你。”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自会遵守。”

就是因为那一番话,她嫁给了李钦远,而后数年,他当真从未违背过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他宠着她、纵着她,把她算是疼到了心尖上。

当然。

他也不是那种毫无理由的纵容,他会和她讲无数的道理。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那些话,父亲和外祖母宠她疼她,不舍得说一句重话,至于其他人,不是畏惧她的背景和权势,便是不愿与她交谈,便连赵承佑,她曾经以为要白头偕老的夫君,也从未与她说过为人处世,应该怎么做更好。

只有李钦远。

是因为他,她才会变得越来越好。

顾无忧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胸腔里那口积累的浊气全部吐出,然后,她重新睁开眼睛,转过头,目视着顾迢,继续往下说,“二姐,我明白你的担心,现在的李钦远和我认识的太不一样了。”

“但那又什么关系呢?”

“我喜欢他,是因为他是李钦远啊,我不知道他以后能不能变成我梦中的那样,但我想陪着他,护着他,我想在他身边见证那一段我没有经历过的岁月……”

顾无忧的声音很温柔,也很坚定,一如她此时给人的感觉,“在那个梦里,是他撑起羽翼护了我一辈子,如今,就换我陪着他吧。”

她说到这稍稍停顿了一瞬,然后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更为明显,“我知道这条路很难,但我想试一试。”

顾迢听着这番话,半响都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顾无忧的头,和她说,“既然如此,那就按照你心中所愿,继续往下走吧。”

她既为这一段前途未卜的路,心生担忧,却又为她此时的坚定和执着,心生艳羡。

人活一辈子,为心中所愿而坚持,是多么美好的事啊,如果当初,她也能坚持心中所坚持的,那么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顾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迷茫。

“二姐?”

顾无忧见她神色呆怔,不由轻轻喊了人一声,等人回过神,她才又问道:“二姐,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她没有忘记,先前二姐把她送过去的时候,说得那番话。

她说“以前他也不是这样的”。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让大将军变成了现在这样呢?

事到如今。

顾迢自然也没什么好再瞒人的,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和顾无忧说道:“七郎小时候十分聪慧,可以说得上是文武全才,那会你太子表哥想找伴读,首选便是他。”

“可他十岁那年,原先的魏国公夫人突然仙逝,那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不大一样了。”

再深的原因,他们这些外人也不得而知,她也只能叹了口气,轻声说,“其实七郎很聪慧,只要他把心思放在正途上,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只是那个人的性子太绝对,根本不听任何人的话。

顾无忧听到这番话,心情也有些凝重,其实前世她也知晓李钦远幼年丧母,只是那个时候的大将军已经成长到不需要任何人可怜的地步了,他就像一座巍峨大山,撑起了一切。

可如今换一个处境再看,心境也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当初失去母亲的大将军其实也不过十岁,什么事都不懂的年龄却没了最亲近的亲人,加上魏国公府的情况又与她家有所不同。

这些年。

大将军一定很难受吧。

他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在无人的时候,偷偷抱着自己取暖哭泣?

顾无忧只要想到这些,心里就像是扎了针似的,疼得难受,就连眼圈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不过这会,顾迢倒是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低声问道:“蛮蛮,在你的那个梦中,我……最后怎么样了?”

顾无忧听到这话,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回神,她迎着顾迢望过来的视线,早就知道的答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以前和顾迢的情分并不深,所以前世知晓顾迢死后,也只是露出了一个怅惘的眼神。

可经此一话。

她却有些舍不得这样聪慧的二姐有那样一个结果。

因为不舍。

这话也就有些说不出了。

顾迢看着顾无忧挣扎的神情,却了然道:“是……死了吧?”

“二姐——”顾无忧没有回答她的话,轻声劝道:“天下名医这么多,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顾迢笑笑,脸上表情和平时并无二样,还是平时那种风轻云淡的模样,“我打小就知道活不长,所以格外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不好,我想要的,都拥有过了。”

唯一没有的……

她脸上的笑意微微一顿,不由自主地又问了一句,“你知道沈绍吗?”

“沈绍?”

顾无忧一怔,不知道二姐怎么会突然提起他,沈绍是李钦远的舅舅,也是她名义上的表妹夫,她呆呆地看着顾迢,半响才回道:“他最后官拜大理寺卿,还娶了长平公主。”

说完。

她见顾迢神情微顿,低声问道:“二姐,你认识他吗?”

官拜大理寺卿,娶了长平公主……

顾迢袖下的手轻轻攥着,她突然这寒风吹得人有些冷,像是寒意渗入骨髓一般,让她整个人如入冰窖,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恍惚一笑,“我同他,幼时有些情分。”

不等顾无忧再问,她这个先起头的人却又换了话题,“走吧,二姐带你去吃饭。”

顾无忧总觉得顾迢这会有些不大对劲,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又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又恢复成以往的模样了,便压下心思点了点头,“好。”

第16章

鹿鸣书院的膳堂分两层,第一层供昌荣斋的学子们吃用,这里的饭菜普遍都是一些家常菜,至于二楼便供平朔斋、不置斋这两处的贵女少爷们,以及先生们使用,不管是寻常小菜还是山珍海味,可谓是应有尽有。

顾迢带着顾无忧到二楼的时候,平朔斋的贵女们早就吃完饭了,就连不置斋的学子们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零零散散几个人,只有一桌人还满着。

正是李钦远四人。

傅显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正对着门口,远远瞧见顾迢进来,便想起身同她问好。

顾、傅两家是世交,加上顾迢又是他们的先生,傅显一直都很尊敬她,平常在书院的时候见到便喊人一声“先生”,若是私下,便叫一声“顾迢姐”,可他嘴边的问好还没吐出,就看到了站在顾迢身边的顾无忧。

虽然快有一年没见到了,顾无忧的相貌比起从前又长开了一些,但傅显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笑容僵在脸上,嘴角要扯不扯的,让他这张脸看起来十分怪异。

齐序就坐在他对面,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鸡腿,正啃得欢快,看到傅显露出这幅样子,腮帮子鼓鼓的,嘴里还吞咽着鸡腿肉,含糊不清的问道:“阿显,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

李钦远和京逾白也抬了头。

眼见傅显露出这幅样子,坐在他身边的李钦远不知想到什么,掀起眼帘朝门口望了过去,然后……就跟自打进了门就一直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的顾无忧撞了个正着。

似乎没想到他会看过去。

穿着红衣的小丫头神色一变,立刻转过视线,但又不知道怎么了,最终还是抿着唇,含羞带怯的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这不是李钦远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在这京城,喜欢他的女子并不在少数,即便她们觉得他浪荡觉得他没用,但又不自觉被他的脸所吸引,便是在那平朔斋,就有不少贵女看见他时流露出这样含羞带怯的眼神。

但李钦远知道。

这个丫头看向他时的眼神,与其他人不一样。

他目光所及的这双杏儿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有欢喜,有怀念,还有一些怅然,和先前在不置斋的时候,并无什么不同。

不。

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李钦远在其中发觉了一抹先前没有的坚定。

这样复杂的眼神,李钦远还是第一次瞧见,他挑了挑眉,觉得有些有趣。

京逾白也已经看到顾无忧了,他向来含着笑的脸上此时更带了一抹意味不明的趣味,倒也没说什么,率先起身和顾迢问了好,“顾先生。”又把目光看向顾无忧,喊人,“乐平郡主。”

他这厢先开了口,傅显和齐序自然也都跟着喊了。

不过相较齐序喊顾无忧时的语气正常,傅显这边就显得憋屈许多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是从喉咙口闷出来的,又低又沉。

“好了,都吃着饭呢,别那么讲究。”顾迢笑笑,先说了话。

至于顾无忧。

她并没有理会傅显等人,而是抿着红唇,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大将军,刚才太过匆忙也没瞧清,现在才发现年轻时的大将军真好看,少了后来的儒雅沉稳,多了几丝少年气。

他就这样坐着,凤眼随便一撇,都让人不禁砰砰心动。

她的脸更红了,就连纤细的手指也不自觉抓紧了斗篷边缘的狐狸毛。

傅显三人都没注意到顾无忧的变化,只有李钦远瞧见了,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一点没有尊师重道的样子,懒懒散散站起身,冲顾迢喊了一声,“顾先生。”

等到目光转向顾无忧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就更加漫不经心了,向上扯着的嘴角还透着一股子痞气,拖长调子喊道:“乐平郡主。”

顾无忧听过许多人这样称呼她。

就在刚才,还有三个人这样喊她了呢,可只有李钦远的这一声,让她脸颊发烫,心跳加速,就连嗓子都有些犯痒了,尤其是在李钦远这样的注视下,她的脸就更红了,“你……”

她第一次和这一世的将军说话,刚开口的时候,声音又轻又哑。

等到有多余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这嗓子也好的差不多了,还是舍不得把目光从李钦远的身上移开,她轻声说:“……现在在学堂,你们不必这样喊我。”

傅显天生跟她不对付,也没有发现她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张口就是很冲的一句,“不喊你郡主,喊你什么?”

顾无忧拧了眉。

她先前说话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如今想想这个称呼还真是有些难办。

除了傅显,她从前和京逾白等人并不熟,等嫁给李钦远后,便受他们一声“嫂子”,至于李钦远,喊她的称呼便多了去了,情浓蜜意的时候,什么“夫人”,“娘子”,平时便是“蛮蛮”,若是两个人吵架生气的时候,便直呼全名,有时候,他还会喊她“丫头”。

但现在。

显然,这些称呼都不合适。

刚刚还因为能够跟李钦远说话而高兴的顾无忧,又有些受挫了。

顾迢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帮腔道:“都是世交,蛮蛮又比你们要小几岁,私下无人的时候,喊得亲近些也无妨。”

傅显见她开口,倒是不好再说了,只是脸色还是有些不大好看。

京逾白性子最沉稳,也最知道人情世故,这会便先开口笑道:“顾先生和顾家妹妹还没用膳,我们便先不打搅了。”说完就拉着齐序等人朝两人拱了拱手。

傅显二话没说就动身了。

齐序有些舍不得还没吃完的鸡腿,但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好再动,有些遗憾的看了眼鸡腿,最终也跟着傅显等人走了。

李钦远倒是没拱手,还是之前那副懒散的样子,朝两人点了点头就往前走了。

眼瞧着他们一行人离开,顾迢看着还把目光放在李钦远身上的顾无忧,轻轻叹了口气,“蛮蛮,我们去用膳吧。”

顾无忧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有些挫败。

都见到大将军了,也跟大将军说上话了,但显然……大将军根本就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不过也没事。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气。

这样的开端就已经很好了,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她相信一定可以跟大将军变得跟以前一样!想到这,顾无忧的小脸上又扬起一抹甜美的笑。

她跟大将军,来日方长。

*

走出膳堂。

傅显一张臭脸就拉不住了,嘀咕道:“不知道这个女人又想折腾什么?”

京逾白见她这样,就忍不住笑道:“你也是,平时见到谁都挺好的,怎么就非要跟她过不去?你不会……”

傅显一愣,“不会什么?”

京逾白笑道:“喜欢她啊。”

“你在胡说什么!”傅显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子就炸了,红着脸,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她这样的女人,没规矩,没教养,一点名门贵女的样子都没有。”

“我要喜欢——”

他拼命想着,脸红脖子粗的说道:“也是喜欢萧意那样的!”

齐序轻轻“唔”一声,转过头,有些诧异的看着傅显,“阿显,你喜欢长宁郡主啊?”

“我,我没有。”

“我就是,我就是一个比喻!”傅显气急。

京逾白笑笑,“我瞧她如今也挺好的,估摸着是长大了,性子倒是也沉静了不少。”说完,不知想到什么,目光转向李钦远,“七郎,你说是不是?”

李钦远原本正事不关己的走着路。

听到这话,倒是朝京逾白那边看了一眼,袖子里的珍珠还在轻轻晃荡,他笑笑,双手枕在脑后,语调懒散的回道:“唔,还行吧。”

经过这么一会,傅显那股子臊劲也褪得差不多了,虽然脸还有些红,但语气已经正常了许多,无语道:“你问七郎有什么用?他又不认识那个小辣椒。”

京逾白笑了下,没说什么。

刚才别人没发觉,他可是注意到了,那个小辣椒的眼睛可一直盯着七郎呢……如果小辣椒喜欢七郎,那以后的日子,倒是会有趣很多呢。

不过七郎的态度,倒是跟以前差不多。

第17章

顾无忧和顾迢吃完饭,已是两刻钟之后的事了。

这个点,平朔斋的贵女们还没有上课,但顾迢下午得去不置斋,这会还要回去备课,陪着顾无忧回去的时候就和她说,“放学的时候,你来找我,我们一起回家。”

“好。”顾无忧点点头,笑着应了。

顾迢看着顾无忧眉眼弯弯的样子,心情也好了许多,她这个小堂妹打小就好看,她一直都很喜欢,只是小堂妹以前脾气不好,和家里人的关系也不好。

她们也就没怎么说过话。

现在小堂妹变成这样,她倒是挺高兴的,总是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头。

顾无忧说的那个梦。

即便原先不信,现下她也信了大半,只是想到小堂妹说的关于沈绍的结局,顾迢脸上的笑意不禁又顿住了,沈绍离开京城也快两年多了,不知道……他现下如何。

也不知道,他心中对她的恨意可减少了?

“二姐?”顾无忧伸手在她眼前轻轻挥了挥,见她眼中的光芒重新聚拢,才又说道:“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顾迢看着她,眉眼含着清雅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失神只是旁人迷了眼,“就是在想今日要教什么曲子,走了会神。”不等顾无忧再问,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平朔斋,轻笑道:“外头风大,快过去吧。”

“好。”

顾无忧乖巧的点点头,眼见顾迢进了屋子,这才转身朝平朔斋走去。

此时的平朔斋,一群人正在说起顾无忧,她们先前用膳的时候没看见人,回来也没瞧见人,不知道她去哪了……徐婉正在看自己的指甲,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句,抬头嗤笑道:“估计是觉得上课无聊,又没人陪她说话,跑回家去了吧。”

“不会吧。”有人讷讷道,“这才过去一个早上啊。”

徐婉挑眉,嗤道:“她又不是第一天做这样的事了,当初阿意生辰,知道她回京,特地请了她过来,她坐了几刻钟,回头一句’这生辰布置的也太简陋了’,然后就二话不说直接回去了。”

萧意听到这番话,脸上挂着的温婉笑容突然僵住了,半响,她才无奈笑道:“这都过去多久了,婉婉,你怎么还记得?”

徐婉气道:“我就是为你不值,你待她这么好,她偏偏——都是郡主,你还是亲王女,凭什么处处要让着她?”这话刚说完,她就被身边人拉了袖子,刚想皱眉,就见对面的萧意低着头,搁在桌子上的手也握紧了些。

她脸色一白,忙张口,“阿意,我不是……”

萧意笑笑,重新抬了头,还是原先那副温婉可人的模样,“没事,乐平打小就没了母亲,我让着一些也是应该的。”

她这话说完,屋子里马上响起了一片人的附和声,全是夸赞萧意性子好的。

本就因为没看到顾无忧心情不大爽利的顾瑜看到这幅画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情不大舒服。

那次萧意生辰,她跟顾无忧是一起出门的。

她还记得顾无忧那天特别高兴,虽然强自伪装着,但眉梢眼角都透着欢喜。

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只记得本来高高兴兴去赴宴的顾无忧,到了没两刻钟突然就发了脾气,要走了。

“阿意,你是脾气好,但顾无忧那人,根本就不值得人对她好。”徐婉见萧意又高兴了,继续往下说,“阿瑜还是她的亲妹妹呢,她不也从来没把她当回事。”

“阿瑜。”

徐婉喊她,“你说是不是?”

顾瑜正在出神,闻言一愣,“什么是不是?”

徐婉皱了眉,还是忍着脾气继续往下说,“我说,顾无忧这人天生脾气差,不值得对她好。”她说完,又撇了撇嘴,无语道:“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她说完,突然一顿,皱着眉狐疑道:“你不会……是在担心顾无忧吧?”

顾瑜刚要反驳,脑海中却突然闪现出一个片段,正是萧意生辰的那一天。那天,她跟顾无忧到了代王府,就懒得再管顾无忧的死活了,直接跟一群相熟的好姐妹到一旁说话。

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情景。

她,萧意,徐婉,还有很多很多相熟的人。

徐婉开口说顾无忧的不好,萧意反驳,其他人就恭维萧意脾气好,然后便有人问起她,说她是怎么看顾无忧的?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这个人又娇蛮又讨人厌,我才不喜欢她。”

-“跟她做姐妹,真是丢人。”

她不喜欢顾无忧,打小就不喜欢,总觉得顾无忧这个人什么都不好,偏偏有这么多人宠着她,所以在别人把她和顾无忧混为一谈的时候,便口不择言,不管不顾什么都往外说。

那天……

顾无忧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变成那样?

顾瑜以前从来没去深想过,如今却越想越有可能,是了,萧意生辰前,她跟顾无忧的关系虽然不好,但也没到剑拔弩张的样子,可那天之后,她去找顾无忧,她却直接把她往外面推,还说……

-“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要喜欢你了。”

明明屋子里暖如春日,可顾瑜却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觉得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阿瑜,你怎么了?”手突然被人握住,顾瑜低头,是萧意,她正目光关切的望着她。

顾瑜张口,讷讷道:“我……”

徐婉还在那边皱着眉,狐疑道:“阿瑜,你不会真在担心顾无忧吧?!”

顾瑜想说“是”,她是在担心顾无忧,但看着这么多人的目光,看着她们拧眉望着她的样子,就像是她背叛了她们一样,就算是萧意,她虽然没说什么,但也拧起了眉。

嘴里的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阿瑜,你……”萧意看着她开了口。

顾瑜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连忙反驳道:“我没有,我怎么会去担心她?我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啊……”

萧意似乎松了口气,脸上又挂起了笑。

顾瑜看她这样,却一点都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她只是勉强露一个笑,刚想坐下的时候,目光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无忧。

她整个人就像如入冰窖一般,本来就不算好看的脸色此时更是一片灰败。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注意到她了,所有人都看到了顾无忧,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刚才还起哄的最厉害的一些人这会都灰败着脸色,讷讷喊人,“乐平郡主。”

顾瑜站在屋子里,看着顾无忧,就跟僵住了似的。

她不知道顾无忧听到了多少,她只知道自己这颗心像是被人轻轻扎了根针,疼得厉害……她好像,又做错事了。

所有人都在猜测顾无忧会怎么做,跟以前一样大吵大闹一顿,还是回头跟人去告状?但顾无忧只是淡淡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就二话不说,直接解了身上裹着的斗篷往最后走。

顾瑜见她过来的时候,嘴唇微张,她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

只能呆呆地看着顾无忧和她擦肩而过。

下午的课,顾无忧的状态好了许多,托着下巴认认真真听讲,偶尔顾瑜回头的时候,能看到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

申时(15:00-16:59),到了放学的时辰。

萧意收拾好东西,便和顾瑜笑道:“阿瑜,走了,东街上新开了一家脂粉铺子,我们一起去看看。”

这要放在以前,顾瑜肯定早就答应了。

可今天,她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竟迟迟都说不出一句话,目光不自觉往最后看,顾无忧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她知道今天是大伯送她过来的。

那现在,顾无忧要怎么回去?

是有人来接,还是跟二姐一起回家,要不……她心里有些犹豫。

但顾无忧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犹豫,她收拾好东西过来,看到顾瑜和一群人坐在一起也就没和她说什么,自顾自往外走了。

“阿瑜?”萧意又喊了她一声,“你怎么了?”

顾瑜看着头也不回离开的顾无忧,摇摇头,哑声道:“没事,走吧。”

*

不置斋要比平朔斋晚两刻钟放学,正好顾迢还在准备明天的课,也就省了顾无忧想法子拖延时间,她在心里算着时辰,一到点,就催促道:“二姐,好了吗?”

“好了。”

顾迢把桌子的曲谱收拾好,冲她笑道:“走吧。”

等走到外头,马车已经少了一半,昌荣斋的人大多是住在书院,这会留在外头的大多都是不置斋的人,顾无忧看了很久,也没看到李钦远的身影。

傅显等人倒是都在,不是骑马就是坐马车。

怎么就没有她的大将军呢?

顾无忧拧着眉,裹着斗篷立在寒风中,心里犹豫着是不是该再等等。

顾迢聪慧,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见她这般,就压着嗓音和她说道:“七郎住在书院。”

“啊?”顾无忧呆住了。

鹿鸣书院是提供住宿的地方,但那大多都是供昌荣斋那些成绩好家世普通离家远的学子居住的,但凡是离家近的,谁愿意住在书院?

顾迢看她呆呆的样子,叹了口气,“上车说吧。”

等上了车。

顾无忧便连忙问道:“二姐,他为什么不回家啊?”

“七郎和家里的关系并不好。”马车里有一直煮着热水,顾迢倒一碗自制的花茶递给顾无忧,“早些年,七郎便常住在金台寺,后来进了书院,大多便住在书院。”

“他那个家,估计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去。”

“那他——”顾无忧讷讷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比起旁人,她最了解失去母亲是什么样的滋味,也更明白父亲有了新的夫人,是怎么样的。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里更加疼惜大将军如今的处境。

这样的情绪直到回了家也没转好,害得顾无忌直以为她在书院受了什么委屈,连声追问道,“蛮蛮,是不是书院里有人欺负你了?”

今日顾九非也在一起用膳。

顾无忧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顾九非便让他一起过来了。

这会听到顾无忌的询问,一直没说话的顾九非也朝顾无忧那边看了眼,见她神色怔怔的样子,他也不由皱了眉。

他是不喜欢顾无忧,甚至想看顾无忧摔落泥坑。

但真的看到这个明艳高傲的人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心里又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没。”

顾无忧从思绪中回过神。

她不想让父亲担心,勉强露了个笑,“就是有些累了。”

“真没有?”顾无忌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顾无忧摇摇头,见他还是一副担忧的模样,便无奈道:“谁敢欺负我啊?”

顾无忌想了想,也是,蛮蛮这个性子,还真没人敢欺负,“那你要是觉得累,明天就别去了,在家好好休息一阵子,什么时候想去了再去。”

顾无忧一听这话,急声道:“不行!”

眼见屋子里的人都朝她这边看来,才又干巴巴的说道:“我挺喜欢书院的氛围,而且我才去了一天,就这样不去了,别人该怎么说我?”

她好不容易才能近距离接触大将军,怎么能不去?

顾无忌向来疼爱顾无忧,见她当真喜欢也就没再多说,他其实今日情绪也有些不大对,自打早间听蛮蛮喊了一声“爹爹”,他就一直觉得自己处于半空中,脚轻头重的。

有心想问一问人,但又怕蛮蛮厌烦,只好一边给人夹菜,一边想着事。

屋子里又归于安静,而一直安静的顾九非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顾无忧,喜欢书院的氛围?怎么可能?可如果不是,顾无忧刚才又是为什么那么急切?

他握着筷子,抿着唇,虽然还小却已经呈现出聪慧的眼睛在此时闪烁出幽深的光芒。

吃完饭。

顾无忧心里积着事,没多待就回去了。

回到摘星楼,自然又受了两个丫头好一顿慰问,她们都是第一次离开顾无忧这么久,担心了一天,这会见她样样都好才松了口气。

顾无忧由着她们好生伺候完,又喝了孟嬷嬷特制的汤水。

等把白露、红霜都赶去睡觉,这才坐在椅子前,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前面一页的激动和欢喜仿佛还能透过字里行间让人察觉到。

顾无忧呆怔半响,才又拿过笔架上悬着的紫狼毫,蘸了墨写道——

“今天看到大将军了,他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二姐问我是喜欢李钦远还是喜欢那个对我千依百顺的李钦远,我说我喜欢李钦远。虽然这一世的大将军和前世不一样,但我还是喜欢他,想接近他,想陪着他……”

她今日思绪太乱了,尤其想到大将军一个人住在书院,就心疼的不行。

心思一乱,手里的笔就有些没握稳,黑色的墨水在纸张上划开一条很大的痕迹,她一怔,才又继续写道:“这条路也许并不容易,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等写完。

顾无忧放下手中的笔,没有像昨天那样立刻就睡,而是呆坐半响才锁了本子,上了床。

*

第二天上学,顾无忧特地起了个大早,也没让人送,自己裹着斗篷就坐上了马车,路过东街的时候,她让车夫停在一家糖果铺子前。

昨天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久,想着要怎么对大将军好。

从前跟李钦远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少有不开心的时候,偶尔和她闹个别扭,她就会给人买糖吃……那个平时在外面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每当那个时候,都会别别扭扭的接过糖,见她笑得牙不见眼,就会抱着她咬她的耳朵,恶狠狠地说道:“别以为这样,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所以今天她特地起得早,连懒觉都舍不得睡,出门给大将军买糖吃。

“五小姐,到了。”车夫在外头恭声说道。

顾无忧昨夜没睡好,在车里打着盹,听到声音,轻轻唔了一声,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还没看清就被寒风迷了眼,不过倒是把她的瞌睡虫都吹醒了。

拿手揉了揉困倦的眼,这回看清了,就是以前常买的那家糖果铺子。

“你就在这等着。”顾无忧下车的时候嘱咐一句。

“是。”

这个时间,街道上还没什么马车,只有摊贩们吆喝叫卖着,顾无忧甚至能闻到不远处传来的馄饨香,她早上就吃了一些糕点,这会都有些被勾出馋虫了。

等买完糖果再去吃吧。

要不要给大将军带一些呢?她记得大将军以前最喜欢吃馄饨了。

……

顾无忧揣着一小袋糖从铺子里走出来,刚想先回马车放好,就看到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还是一身和昨日相差无几的装扮,在一群裹着斗篷、棉袄的人群里,特别显目。

“大将军?”她站在原地,呢喃道,似乎是觉得自己在做梦,她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的时候,那个身影还是没有消散。

真是大将军!

顾无忧一下子就雀跃了起来,她朝李钦远的方向跑过去,车夫正在打盹,迷迷糊糊看到她跑过来还愣了下,“五小姐,你去哪?”

“你先在这等着。”

顾无忧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就继续往李钦远离开的方向走去,可走到巷子里,刚才还能瞧见的身影就跟凭空消失了似的。

这里的胡同又是四路通的,她不知道李钦远走得是哪条路,呆站在原地失去了方向。

“去哪了呢?”

顾无忧蹙着眉,低声呢喃,刚想随便挑一条胡同找找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冷峻的男声,“跟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