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人鱼(34)
姜岁自然也感觉到了,他忍无可忍的把鱼踹开,想要躲去砗磲的另一边,阿瑞斯一把抓住他脚踝,把人拖了回来,按在衣服上就开始吻他。
姜岁跑出去就算了,还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阿瑞斯虽然从不表现出来,但它还是生气的,所以这个吻比起以往还要凶,姜岁甚至觉得它真的会把自己吞进肚子里,所以当它妄图将他的舌头勾进自己嘴里时,姜岁抵死不从,阿瑞斯眯起眼睛,很难得的在姜岁面前露出了强势的一面——
它捏住姜岁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红肿的唇瓣不停颤动,里面的软舌能看的一清二楚,阿瑞斯就着这个姿势吻了下去,姜岁无处可逃,只能让它得逞。
粘稠的水声响在安静的山洞里,姜岁耳边一片白噪音,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等阿瑞斯顺着他的脖颈吻到小腹时,外面忽然响起人声:“博士?博士你在吗?!”
是艾莉森的声音。
姜岁连忙把阿瑞斯推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抿了抿唇角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回答:“有事?”
“是陈……陈先生和斯图亚特先生有事情找您。”艾莉森道:“跟您的母亲有关。”
阿瑞斯握住姜岁柔软的腰,从后面去吻他修长的脖颈,在上面留下很淡的红痕,偶有动情处,它还要叼着软肉啃两口,虽然小心翼翼的收起了獠牙,但那种感觉还是很不好受。
姜岁止不住的低喘,他抱住阿瑞斯的脑袋安抚道:“等之后……乖一点,现在我有重要的事情。”
外面艾莉森又问了一声:“博士……可以进来吗?”
姜岁亲了下阿瑞斯的喉结,道:“松开我。”
阿瑞斯不太情愿,但又怕姜岁生气,还是放开了他。
姜岁平复了一下呼吸,确定自己现在看上去比较正常,这才说:“进来吧。”
三人走进人鱼的巢穴,这里的一切都是坚冷而锋锐的,唯有姜岁不一样。
他裹着毯子坐在漂亮的砗磲上,皮肤白的好似在发光,足尖垂下轻轻晃动,脚背上淡色的青筋都很明显,趾甲都透出淡淡的粉。
阿瑞斯冷冷盯着来人,意识到自己其实应该早点动手,把这些讨厌的人类直接弄死,那样的话就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们了。
陈见卿有些克制不住的用力把姜岁搂进了怀里,曾经清越温润的一把好嗓子此刻就像是粗粝的砂纸般,“博士……抱歉。”
姜岁瞪了要暴起杀人的阿瑞斯一眼,鱼委委屈屈的靠了回去,他僵硬的让陈见卿抱着,道:“你好像总在跟我说抱歉。”
明明那不是他的责任。
陈见卿将满是血污的脸埋在博士细嫩白皙的颈窝,让那白玉一般的脖颈染上自己的污色,他嗅见博士皮肉之间散发出来的很淡的香,就像是疗伤的圣药,断裂的肋骨、狰狞的鞭伤、剁掉的手指……好像都不再痛了。
“在海滩上,你想跟我说什么。”姜岁没有推开他,就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博士很清楚,想要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总要给点儿好处,他不介意给陈见卿这点甜头,“卡福没有让你说出来,想必很重要吧。”
“……”陈见卿轻叹口气,道:“您还记得,我最开始跟您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传说在加勒比海的某个岛屿之下,是人鱼的栖息地,曾有船队误闯其中,眼睁睁的看着船队中的年轻女人被□□、撕碎、吃掉。”
这个故事陈见卿早就告诉过姜岁,但当时他以为又是什么小道消息,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是二十年前……卡福的故事?”
当年有人来家里报丧,只说姜又雪是沉船坠海,最后是当做科研事故处理的,姜岁其实一直不太了解母亲真正的死因,毕竟他连姜又雪的尸骨都没看见。
“……是的,博士。”陈见卿说,“这一点,卡福没有骗您,他当年资助了一支科考队,预备在海上向姜教授求婚,结果真的误打误撞找到了人鱼岛。”
害怕姜岁多想,他立刻道:“请您放心,您和卡福·加西亚没有血缘关系。”
姜岁却出人意料的很冷静,“就算他是我的父亲,我也不会留情。”
陈见卿莞尔。
博士就是这样的人,冷漠而果决,不会为任何事拖累,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那我的父亲是谁,你们知道么?”姜岁随口问。
他真的就是随意一问,对这个问题是否有回答也不上心。
陈见卿沉默一瞬,忽然看向了阿瑞斯,“或许它比我知道的更清楚。”
“你是那场变故的亲历者,应该比我这个听说者,更接近真相吧?”陈见卿缓缓说:“二十年前在一夜之间杀死了数百头人鱼,以此夺得王座的,现任人鱼族群的王。”
两双眼睛都看向了阿瑞斯。
阿瑞斯:“……”
几秒钟后,阿瑞斯说:“听不懂。”
陈见卿来的匆忙,伤口只是做了应急处理,他擦了把唇角的血迹,道:“阿瑞斯,都到现在了,你还不肯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博士吗?”
阿瑞斯开始抓耳挠腮,姜岁忽然想到什么,捏了捏眉心:“这蠢货不会说人话。”
要是在用人类语言讲故事和挨一刀之间做选择,那么阿瑞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就它那贫瘠的词汇量,根本不可能讲的明白。
姜岁面无表情,手指却蠢蠢欲动,想要直接剖开阿瑞斯的脑袋看看它的脑仁儿到底有多小。
阿瑞斯忽然想到什么,蹭了蹭姜岁的脸颊,在他耳边道:“回来,很快,我。”
它转身要跳进水里,又转回头盯了陈见卿一眼,似乎在衡量他有没有抢走配偶的能力,最后得出的结论大概是废物一个,轻嗤一声后便进了水。
陈见卿:“……”
姜岁就坐在旁边支着下颌看他,他不由得有些紧张,肌肉都绷得很紧,处理过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打湿了纱布,他却完全没有感觉般。
“陈见卿。”姜岁说:“你食指断了,有点丑。”
“……抱歉。”陈见卿抿了下唇角,纤长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我以后会注意不让您看见的。”
姜岁微微偏头:“我觉得你们都很奇怪。”
“阿瑞斯为了救我,断了尾巴,还被我丢在海底地震里,它却一点都不恨我,当人鱼们为此愤怒想要报仇时,它还赶来救我。你为了救我,断了手指,可你也不恨我,还担心吓到我。”
陈见卿笑了笑,道:“这样比较起来的话,我竟然还算是比较幸运的了,您放弃了离开的机会来救我,虽然很任性,但我很高兴。”
姜岁淡声道:“少自作多情,不是为了救你,我只是想知道你们瞒着我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陈见卿并不反驳。
当时光线那么昏暗,可他就是看见了博士眼角的泪水,为他而落的眼泪。
但这一点,还是不要告诉博士了,他会生气的。
破水声响,是阿瑞斯回来了,它手里竟然拎着个金属箱子,跟化妆箱差不多的大小,一看就是属于人类的东西。
阿瑞斯将箱子上的水抖了抖,放到姜岁面前,示意他打开看。
这箱子显然是常年泡在海水里的,外面生了一层厚厚的锈,早就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外形颇为精巧漂亮。
姜岁有些疑惑的打开了搭扣,里面当然也进了水,东西不多,都是一些小玩意儿,发绳,钢笔,印章,还有一个笔记本——所幸这个笔记本被用厚厚的保鲜膜缠起来装进密封袋里了,没有被打湿,看见这东西,姜岁的心跳快了两秒,拆开一层又一层的保鲜膜,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那是一个很普通、在便利店里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绿皮笔记本,在姜岁年幼时,家里有很多这种本子,是姜又雪的日记本。
后来姜岁每天会写工作日志,也是受母亲喜欢写日记的影响,只是他的日常乏善可陈,干脆就记录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姜岁皱眉:“这是我母亲的东西?”
阿瑞斯点头。
“你见过她?”
阿瑞斯又摇头。
姜岁慢慢翻开了笔记本。
姜又雪虽然每天都会写日记,但她的日记通常只有一两句话,大部分跟研究有关,偶尔实在是没什么写的了,就写写早中午吃的什么东西,前面的内容大多是这样,直到翻到末尾,才出现了不同:
2036年5月28日,晴。
我没想到时隔八年还能再见到卡福·加西亚,他看起来沧桑许多,大概婚姻生活不是很顺利,他已经变成了我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之前那个追求艺术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的青年已经变成了如今这个满身铜臭味俗不可耐的商人,按理说到底是我的第一任男友,此刻我应该有无限感叹?不,并没有,为此烦心还不如发愁岁岁挑食的坏毛病。
2035年6月1日,晴。
今天准备带岁岁去游乐园——他说别的小孩子考了第一名都有奖励,好吧,我尊重他的想法,为此我特意请了一天假,虽然我完全不明白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玩儿的。不过我还没得及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卡福又来找我了,他邀请我担任科考小队的队长,科考船上配备了最新的设备和最精锐的人手,他大概是听说了什么,知道我为了人鱼岛一定会答应。
2035年6月7日,阴。
我答应了卡福的邀请,临出门时我把岁岁送往同事家中暂住,并且保证一定会回来陪他过生日,他最近越来越粘人了,像个小公主。
2035年6月11日,晴。
我们从波多黎各出发,预备的航线是沿着加勒比海到尤卡坦海峡,那是加勒比海和墨西哥湾的分界线,到了那里,我们会找一个码头靠岸,再计划下一轮的搜寻。另,卡福告诉我他的妻子病逝了,我觉得很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2035年6月13日,雨。
不知道是不是连日的阴雨天气影响了我的睡眠,最近总是会做噩梦,梦见Nathanial。
……
纳撒尼亚尔,姜又雪的日记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她没有记录自己的梦境,但姜岁直觉这个名字并不简单,继续往下看,果然找到了异常:
2035年6月19日,雨。
雨还在下,没有停歇的意思,我的噩梦越来越严重,在我的故国,有一种说法,如果频繁梦见某人,或许是他要死了。
……我不太愿意相信,我不愿意相信Nathanial已经死了,哪怕八年前他从伊拉塔耶的海岸离开就再也没有回来,但我一直坚信,为了我和我们的孩子,他会回来的,就想他当初为了我留在伊拉塔耶一样。
2035年6月23日,雨。
我们遇上了海上飓风。
船被卷进去的时候我瞬间就失去了意识,等我再醒来,就已经出现在了一个荒芜的岛屿上,卡福告诉我,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鱼岛,因为他们在此亲眼看见了人鱼。
在此之间的一段时间,很多人都觉得我疯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笃信人鱼岛的存在,当我九年前在伊拉塔耶的海岸上散步,第一次见到Nathanial时,我也觉得我可能是疯了。
我见到了人鱼,他漂亮的简直像是个精灵——可惜的是岁岁长得更像我,难道相比来说人类的基因要更加强大?
提起Nathanial我总是跑题。
2035年6月24日,晴。
天气放晴了。我几乎走遍了人鱼岛的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Nathanial的踪迹,我坐在礁石上一遍又一遍的吹他送给我的哨子,这是他在海里捡来的,并且跟我抱怨人类总是往海里乱扔垃圾,那时候他告诉我,只要我在岸边吹响这个哨子,不管隔了多少海里他都会赶来见我。
哨声响了一夜,他没有来。
他失约了。
这篇日记本该到底结束,但下面却笔记凌乱的添了许多字:
……原来人鱼并不都如Nathanial一般纯良,它们处在发情期,看我们的眼神就像是看到嘴的食物,或许比那还要恐怖。
所有人都疯了,哭泣,尖叫,咒骂,互相埋怨,我们躲在山洞里不敢出去,卡福安慰我他会想到办法,如果我知道他所谓的办法就是联合队里的男性把所有女性送给人鱼来交换离开的资格……我一定会杀了他。
我眼睁睁看着那些姑娘被人鱼带走,□□虐杀分食……极尽野兽凶蛮之态,卡福像是获得了某种倚仗,他竟然在这种血流成河骨肉成山的场景下,跟我求婚了。
我从不信上帝,但至少此刻,如果上帝真的存在……能否帮我去看看我远在伊拉塔耶的孩子?他还那么小。
或许我也会和那些姑娘落得同样的下场,卡福的眼睛是这样告诉我的: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会放弃你。
写到这里,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这本日记被有缘人捡到,请将它埋在山洞外的骨头之下,因为我大概连骨灰都不会留下。
我和Nathanial只相处了短短一年的时间,至少死后,我想和他,离得近一些,起码不要是伊拉塔耶到人鱼岛,这上万海里、横亘生死的距离。
……
姜岁看着最后那些凌乱的字迹,良久没有说话。
最后一块碎片找到,世界线剧情终于能够凑齐一块完整的拼图,剧情完美走完,他却仍然在这里。
陈见卿以为他在难过,措辞想要安慰:“博士……”
“我没事。”姜岁冷静道:“所以后来,姜教授没有答应卡福,卡福把她也……”
陈见卿沉声道:“是的,卡福·加西亚没有想到自己会输给一条人鱼,这是他人生之中最大的败笔,所以他把那些见证了他失败的人……全部杀了,而后独自离开了人鱼岛,或许这些年里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无法自拔,编造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信了的谎言。”
【传说在加勒比海的某个岛屿之下,是人鱼的栖息地,曾有船队误闯其中,眼睁睁的看着船队中的年轻女人被□□、撕碎、吃掉。】
原来那个故事的完整模样,是这样的丑恶,充满了罪孽。
卡福时隔二十年重回人鱼岛,目的就是要姜岁屠杀自己的同族,让姜又雪和纳撒尼亚尔的亡魂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以此来报复他这一生唯一的败笔。
这才是所谓“见证者”的含义。
“纳撒尼亚尔为什么会离开?”姜岁问。
阿瑞斯沉默一瞬,道:“叛乱,族群。”
“总部曾经严密调查过姜教授。”陈见卿道:“在我们的资料里,人鱼族群的王,纳撒尼亚尔爱上了姜教授,为她留在了伊拉塔耶,一年后族群出现叛乱,它必须回去处理,于是它与姜教授告别,离开了伊拉塔耶,再也没有回来,之前我们猜测它应该是死去了,如今姜教授的日记里提到了骨头,想必洞口外的那具骨架……就是纳撒尼亚尔。”
姜岁下意识朝洞口看去,这里当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见过的,那具森白的骸骨,他还以为属于某头幼鲸,却原来,是他的父亲。
不知何人将它的骨头立在了此处,就像是守护神一般,看护着这里。
原来他的父亲,不是不回伊拉塔耶去见他的母亲。
而是再也回不去了。
第35章 人鱼(35)
毕竟亲历了原角色的所有故事线,姜岁还是有了些情绪波动,看向阿瑞斯:“那你呢,你在这个故事里面,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阿瑞斯开始用它的葡萄干组织人类语言。
虽然陈见卿很想趁机捅情敌两刀,但事关姜岁,他还是解释道:“当初它不在加勒比海,没能救下纳撒尼亚尔,按照之后族群的更迭推测,它在卡福离开后才回到了人鱼岛,并且找到了纳撒尼亚尔的骸骨,愤怒之下,它将涉及此事的人鱼全部杀了。”
姜岁一怔。
阿瑞斯怒道:“我,好鱼!不杀鱼!”
姜岁:“……”
到这时候了还给自己立善良小白花鱼设呢,当初捅希芙心脏不是很利落吗。
“你和纳撒尼亚尔是什么关系?”姜岁问。
阿瑞斯说:“族群,长者。它,养育我。”
“你去伊拉塔耶见我,也是因为纳撒尼亚尔吗?”
阿瑞斯点头。
那些寂寞而冰冷的夜里,当他独自一个人坐着礁石上听海浪时,原来一直有条鱼,躲在远处偷偷的看着他,这样一想,就连记忆里皓月的冷光,都变得温柔许多。
“它的事情说完了,那你呢,陈见卿。”姜岁将笔记本合上,抱在怀里,淡声道:“想必你和安瑟尔的目的,不是那么简单吧。”
好一会儿,陈见卿说:“安瑟尔是斯图亚特家族的长子,但他父亲不止他一个儿子,想要得到家主的位置,当然要做出一些成绩,比如说……”
“吞下加西亚这个庞然大物。”陈见卿微笑说:“我只是受我母亲的嘱托,帮我那个蠢货表兄一点忙而已。”
这才是陈见卿和安瑟尔这样身份的人却都聚在了小小一个加勒比海基地的原因。
安瑟尔不悦道:“说的好像你多清白似的,难道你不是为了瓜分更多的利益?”
“你们慢慢吵。”姜岁拿着笔记本下了砗磲,道:“我出去一下。”
那具骸骨就在洞口,出去就能看见。
那长长的尾骨看着非常坚韧有力,姜岁下意识就以为是幼鲸的骨头了,但其实现在看,那具骸骨完全就是属于人鱼的。
姜岁慢慢走过去,坐在了骸骨旁边,良久,抬手抚摸了一下森白的骨头。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子,但从姜又雪的笔记中看,应该是条温和又长得漂亮的鱼,它会送给姜又雪从海水里捡到的不值钱的哨子,也会为了她而留在靠近人类的、危险重重的伊拉塔耶。
“抱歉。”姜岁刨开松软的泥土,垂着眼睑轻声说:“过去了二十年,才把你们葬在一起。”
土逐渐淹没了暗绿色封面的笔记本,“希望你们安息。”
“你,哭了?”
阿瑞斯从背后抱住姜岁,姜岁没动,也没有回答,静静让它抱着,许久才说:“阿瑞斯,谢谢你。”
“什么为?”
姜岁笑了笑:“很多。”
“不过你的人话学的真的很差,等之后我教你学中文?”
阿瑞斯:“……”
和姜岁在一起,开心。
学习,不开心。
真是让鱼烦恼。
看那样子姜岁就知道它在想什么了,他忽然捧住人鱼的脸在它唇上亲了亲,道:“纳撒尼亚尔的人话肯定比你说得好。”
这还是姜岁第一次主动亲它,阿瑞斯愣了好一会儿,呼吸逐渐粗重,眼里漫上暗红,一瞬不瞬的盯着姜岁,姜岁微微挑眉:“这么激动?”
他拍拍阿瑞斯的肩膀站起来:“别发、情,回去了,外面好冷。”
说完就没再管它,准备回山洞去,阿瑞斯却从背后把他抱住,压在了柔软的草地上,瞬间如瀑黑发垂下,阿瑞斯将他圈在了自己的双臂之间,此刻月明星稀,天地阒然,好像只剩他们两人。
姜岁抬眸就能看见它的脸,忽然在此刻理解了姜教授为什么会那么喜欢纳撒尼亚尔,大概看脸这东西是遗传的,看见阿瑞斯这张脸,他也有几分恍惚,深觉美色还真是惑人。
阿瑞斯便趁着他愣神的机会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跟姜岁那蜻蜓点水逗小孩似的吻比起来,它则带有属于雄性的侵略性,目的明确,欲望高涨,将姜岁的唇舌彻底吻开,让他呼吸都发着颤,唇瓣艳丽饱满的像是还带着露水的红色玫瑰。
阿瑞斯的指尖慢慢划过他唇角,而后手指探进去,摸了摸他柔软的舌头。
姜岁瞬间睁大眼,浑身一僵,冷脸一口咬下去,他用的力气不小,但对皮糙肉厚的阿瑞斯来说伤害为零,反而更加过分的去摸他的牙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下流手法,揉的姜岁津液控制不住的往外溢,他气的双眼通红,抬手就给了阿瑞斯一巴掌。
挨了打阿瑞斯才收回手,它垂着纤长眼睫,直勾勾的看着姜岁,而后舔了舔自己刚刚摸过姜岁舌头的指尖,像是进食,又像是爱抚,色的要命。
姜岁:“……”
阿瑞斯舔完了自己的手,又凑近去舔之前被它吻的濡湿的唇角,压在姜岁唇瓣上沙哑的说:“交、配。”
别的话说不好,这两个字倒是很顺溜。
姜岁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它,“你的脑子里除了□□还有什么?”
阿瑞斯说:“你。”
姜岁:“。”
好,脑子里除了我和□□就空空如也了是吧,蠢鱼。
阿瑞斯缠上来继续撒娇,它似乎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对付博士,如果博士第一次拒绝了,那第一百次的时候他可能就会因为觉得烦而放弃拒绝,那样子就可以抱着博士做一些很过分的事情了。
它把姜岁的脖子舔的黏黏糊糊,吻过锁骨上红色的小痣,忽然有人道:“……打扰一下,我还有点事没说完……”
阿瑞斯浑身紧绷,就像是打扰了进食的野兽,原本缠着姜岁小腿的鱼尾愤怒的拍打地面,发出凌厉的风声,神情恐怖道:“滚开!”
艾莉森被它吓了一跳,连忙说:“我只是、只是想要问问博士,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总部的人最迟应该明后天就能赶到了,您到时候和他们一起离开也可以。”
听见离开,阿瑞斯立刻抱紧了姜岁,似乎要将他紧紧地勒进骨血里才肯罢休,急切的去蹭姜岁的脸和脖颈,像是撒娇的小猫,只是它一点都不小,还很大只,蹭的博士雪白软嫩的肌肤红了一大片。
“不,走。”它委屈的说:“这里,属于,你。”
姜岁抬眸,正对上山洞口陈见卿宛若一口古井的眼睛。
在他认为姜岁注意不到的角落里,他的所有伪装都褪去了,露出性格里最偏执卑劣的那一部分,一瞬间,姜岁有种极其毛骨悚然的熟悉感,觉得自己似乎是看见了故人。
但要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来。
就像是在夜空中微微闪烁的萤火虫,忽明忽暗,等你伸手去抓的时候,它却已经飞走了。
“……我跟你们一起走。”姜岁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航?”
艾莉森松了口气,她真怕博士色令智昏,为了人鱼永远留在这个鬼地方,语气都欢快了几分:“明天,我们准备明天上午就出发,大概三天后就能到最近的港口。”
姜岁嗯了声,道:“知道了。”
艾莉森便识趣的离开了,她不知道跟陈见卿和安瑟尔说了什么,两人很快也一起离开,山洞又只剩下姜岁和阿瑞斯。
“什么,为,要走?”阿瑞斯握着姜岁的手,非要将他的手塞进自己的蹼爪之间,甚至还想去把连接手指的蹼撕裂,好跟他真正的十指相扣。
“有些事需要查清。”姜岁懒散的靠在阿瑞斯肩上,“跟我回伊拉塔耶看看吗?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阿瑞斯有些抵触,“人,坏,鱼,好。”
姜岁:“别的鱼不好说,但你肯定是条坏鱼。还记得之前在礁石上我跟你说的话吗。”
他捧住阿瑞斯的脸,跟它额头贴着额头,道:“留在这里我会死的。”
阿瑞斯连忙说:“回去。”
“不会死,我们,一起。”
“嗯。”姜岁摸了摸它柔顺的黑发,散漫道:“真乖。”
阿瑞斯最擅长的就是得寸进尺,被姜岁夸一句,它就要立刻翘尾巴,抱着姜岁回到山洞,继续之前没有做完的事情。
它最近尤其喜欢亲吻姜岁的小腹,有时候姜岁都会错觉,自己那里面是不是真的有鱼卵,他严谨的在脑子里回想自己所学的生物知识,第一,男人不能生孩子。第二,人类是胎生动物。
所以,不可能有卵。
但姜岁还是有些烦,推开阿瑞斯的脑袋,“都说了男人不会生孩子!”
阿瑞斯很认真:“可以,你,不一样。”
姜岁:“……”
人鱼的身体构造和人类很不一样,他有一半的人鱼血脉,难道真的可以?!
想起之前那次他脑袋昏昏沉沉的不清醒,让阿瑞斯趁机搞在了里面,姜岁面色阴沉捂着自己肚子:“不准再碰我了!”
阿瑞斯这时候又开始装自己是没有被人类知识污染过的蠢鱼,不止要碰,还用鱼尾去拨弄他的腿,那种又滑又凉的触感让姜岁觉得无比怪异,直到尾尖碰到了腿根,他轻哼一声,抓住尾鳍道:“之前还藏着不给我看吗?”
“不嫌弃,你。”阿瑞斯亲昵的靠在他耳边说,两人呼吸交缠,姜岁能够清楚看见它瞳孔里的自己。
阿瑞斯看他的时候,总是很专注,好像除了他,眼睛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了。
姜岁垂眸,看见鱼尾上的一道白痕,那是断尾留下的痕迹,哪怕人鱼的自愈能力很强大,这道痕迹却依旧留着,看来是永远都不会好了。
细白的手指缓缓抚过那道白痕,而后他低头在上面吻了吻。
阿瑞斯整条鱼都绷紧了,眼睛里的暗红色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像是沸腾的火山岩浆,要将一切都吞没,就连喘息都粗重了很多。
姜岁:“?”
亲个尾巴都能……等等。
他想起之前请教过行为学专家,专家分析在人鱼族群之中,下位者亲吻上位者的尾尖是表示自己的臣服。
他和阿瑞斯显然不是上位者和下位者的关系,他亲吻阿瑞斯的尾尖,表达的“臣服”只会另有其意。
刚刚想到这里,阿瑞斯已经紧紧搂住他,不停亲吻他的脸颊和脖颈,像是有肌肤饥渴症一般,蹼爪捏住他腿根,软肉从指缝间溢出来,它缓缓咬了一口,姜岁低哼:“我不是那个意思……”
阿瑞斯堵住了他的嘴。
才不管是不是,先做了再说。
至于之后要挨的打,那就等之后再说吧。
……
夜里森冷,凉风阵阵,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巨大的声响,安瑟尔拎着两罐啤酒走到了船舷边,随手将其中一瓶递过去,道:“你怎么打算?”
“什么怎么打算。”陈见卿拉开拉环,喝了口冰冷的酒,语气很淡。
“博士很明显被那条鱼蛊惑了。”安瑟尔说:“之前在山洞里你也看见了,博士允许那条鱼对他做那么亲密的事,也许他们现在就在山洞里——”
说到这里安瑟尔戛然闭嘴,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好,便换了个话题:“他虽然要跟我们一起回去,但我想,他应该不会再留在基地任职了。”
陈见卿的脸在月光下森冷淡漠,那副温润的假皮终于从他身上褪去,露出他最真实的模样,“我知道。”
“你不是喜欢他?”安瑟尔盯着自己的表弟,“就眼睁睁看着他被一条鱼蛊惑?”
“……”陈见卿抿唇,轻声道:“也许是博士自愿的呢?”
安瑟尔沉默下来。
陈见卿一口喝干剩下的啤酒,手上缓缓用力将空罐子捏扁,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用一种非常平静的语气说:“不过没有关系,只要阿瑞斯死了,那么一切都会重新洗牌。”
安瑟尔一怔,随即道:“你疯了吗?!要是博士知道了会怎么样你考虑过吗?!”
“不让他知道就好了。”陈见卿漠然道:“一条人鱼死在人类的活动区,很稀奇吗?”
安瑟尔烦躁的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等尼古丁和焦油的混合物在肺腔里走了一圈,他才揉了揉脸,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啊,要是博士知道了真相,绝对会连看都不想再看你一眼。”
陈见卿从安瑟尔的烟盒里敲出一支烟点上,袅袅烟雾模糊了他眉眼,他点燃了烟却没有抽,任由它燃烧了一半,才不紧不慢的掸了掸烟灰,说:“那就关起来吧。”
关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只能看见我的地方。
这样,就再也不用担心他会离开了。
……
第二天准备起航的时候,艾莉森迟迟没有等到姜岁,直到她准备去叫人时,才看见姜岁裹着一件大外套出现在了沙滩上。
他一个人慢吞吞的走过来,脸色比起昨天要好得多,这些天他的头发长得稍微有些长了,被海风吹得凌乱,潋滟的双眸微微眯起,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微光,昨夜这里曾经血流满地,如今还有属于血液的腥味没有被海风卷走,这浑浊的、脏脏的气息却半点影响不到他,好似劈开黑夜的唯一光亮。
陈见卿站在船边,对姜岁伸出手:“博士。”
姜岁看他一眼,将手递给他,陈见卿手上一用力,将他拉上去,惯性原因,姜岁往前一跌,陈见卿反应很快的扶住他:“您小心。”
“嗯。”姜岁站稳身体,艾莉森贴心的给他准备了洗漱用品和早餐,等姜岁收拾完坐在桌边吃早餐的时候她才问:“怎么没看见阿瑞斯?”
姜岁喝了口温热的牛奶,随意的道:“在水里。”
艾莉森愣了愣:“它……一路跟着我们游回去吗?”
“人鱼在水里的速度比我们的船要快得多。”陈见卿道:“它游回去当然更方便。”
姜岁没说阿瑞斯没上船的原因是昨晚上它太过分,姜岁不想看见它,他慢吞吞吃完自己的早饭,回船舱准备补觉,刚要关门,转头却见陈见卿也跟了过来。
“有事?”
陈见卿温声道:“给您上药。”
“我没受伤……”说到这里,姜岁忽然意识到什么,在心里骂了阿瑞斯一万句。
昨晚上他亲了下阿瑞斯尾巴后,它整条鱼就疯了,掐他的腰,吻他的腿,更过分的是用尾巴卷住他不准他跑,身上留了很多勒痕,不痛,但是在雪白肌肤上就显得非常扎眼。
所以他今天才特意穿了件大外套想要遮住,没想到还是让陈见卿看见了。
“不用。”姜岁道:“出去。”
陈见卿没出去,他抵着门说:“博士,如果不上药的话,痕迹会越来深的,好几天都消不了。”
姜岁还在犹豫,陈见卿已经登堂入室了,他自然而然的将门关好,把手里的药膏放到了桌子上,对姜岁道:“博士,我帮您脱衣服?”
不等姜岁回答,他已经抬手去解姜岁衬衣的扣子,垂着眼睫认真的样子好像在做什么重要的研究。
不知道怎么的,姜岁想起以前听基地的研究员们说,陈见卿做实验的样子随便拍两张照都可以上杂志封面。
虽然姜岁对陈见卿的学术能力颇有微词,但这人确实长了张很不错的脸,哪怕是这个死亡角度看去也没有任何瑕疵,好像完美的工艺品。
衬衣被脱下来,露出白璧一般的身体,关节处泛着微微的粉,那些瘀痕在这具躯体上便显得十分刺目。
陈见卿的手指缓缓拂过姜岁腰间的痕迹,他指腹有枪茧,摩挲带来的触感很怪,姜岁轻颤了一下,抬眸:“ 不是要上药?”
“抱歉,我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陈见卿拿过药膏,挤在指腹上揉开,再涂抹到姜岁身上。
指下的肌肤柔嫩光滑,嫩豆腐一般,好像稍微用点力气就会碎掉,却有人那么肆意又张扬的在上面留下无数痕迹,好像在宣告主权。
药膏没什么难闻的味道,散发出草药的清香,陈见卿上药的速度太慢,姜岁又很困,很快就阵阵浅淡的香味里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察觉到博士均匀柔缓的呼吸,陈见卿动作顿住。
姜岁难道认为他是什么正人君子么,竟然能在他面前如此坦然的睡去。
长睫掩去眸中的冷厉,陈见卿继续给姜岁上药,上身的痕迹已经足够触目惊心,却没想到腿上才是重灾区,那双漂亮的、修长的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吻痕,腿肉最丰腴的地方甚至还有太过激动控制不住力度而留下的掐痕。
陈见卿将药膏一点一点涂上去,轻声道:“博士,您对它真的很纵容。”
“因为它曾为您断尾么?”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
陈见卿给姜岁盖上被子,在他锁骨上的红痣吻了吻,却又控制不住的含住那块皮肉吮吸,啃咬,让那红痣周围的红晕扩大,就好像那朵在枝头上等待多年的花苞,终于在此刻绽放了一般。
有光从舷窗透进来落在陈见卿的侧脸上,他就如同一个朝圣的信徒,终于在此刻拥住了他的神明,却发现神明早已经被他人玷污。
但是没有关系,他会彻底洗干净,让神明的目光,永远只停留在他一个人身上。
第36章 人鱼(完)
从人鱼岛到波多黎各最近的码头花了四天的时间,期间姜岁一直不肯见阿瑞斯,鱼也心虚,不敢出来,挨两个耳光不算什么,主要是怕姜岁会更生气。
靠岸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劫后逢生的喜悦让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哪怕总部的人已经在岸上等着了,还是无法浇灭这狂喜。
姜岁站在甲板上看着人类的规模庞大的城市,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之前在海上所经历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幻梦,梦醒后仍旧是平静正常的生活。
陈见卿为姜岁披上一件外套,柔声道:“我们要跟总部的人走一趟,他们需要了解一些基本的情况,希望不会让您觉得冒犯。”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安瑟尔在一旁问,“加勒比海基地已经彻底毁了,如果你想继续这份工作的话,地中海基地这边倒是可以……”
“不做了。”姜岁淡声说:“我打算回伊拉塔耶做个普通的生物老师。”
安瑟尔一愣,想说这也太屈才了,但他看着姜岁沉静秀丽的侧脸,还是没说。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想要回归平静的生活,这无可厚非,而且博士是做了决定就不会为任何人改变的性格,他说再多也没用。
配合总部的问话,接受总部的调查花了一天时间——如果不是陈见卿,这个时间可能会成倍增长,姜岁被客客气气的请出地面基地的时候,陈见卿的车已经在外面等他了,他立在漆黑的宾利旁边,身高腿长,面目俊美,回头率非常高。
“博士,我送您回酒店休息?”陈见卿为姜岁拉开副驾驶的门,“看您有些累了。”
姜岁没拒绝,陈见卿安排的酒店当然是最好的,他进了套房刚脱下衣服准备去洗澡,忽然听见浴室里有水声,像是有人在洗澡。
他走错房间了?
姜岁蹙眉,慢慢走到浴室门前,垂眸看见地上有一道湿淋淋的痕迹,他眉心一跳,想到什么,迅速打开门,就见浴缸里正泡着一条很大的鱼,这条鱼对人类的沐浴露很感兴趣,弄得整个浴室都是雪白的泡泡,尖锐的香气差点把姜岁熏晕过去。
“……你怎么来的?!”
阿瑞斯从浴缸里钻出来,湿淋淋的就往姜岁身上贴,含糊道:“带过来,别人,车。”
姜岁捏住它下颌,“你控制了别人把你带来的?”
阿瑞斯:“聪明,我。”
它目不转睛的看着姜岁:“夸。”
姜岁:“……”
姜岁说:“你胆子这么大,不怕直接把你拉去研究所解剖?”
“打不过,他们,弱。”阿瑞斯轻蔑道:“都弱。”
跟人鱼比起来,人类的身体素质确实称得上弱鸡。
姜岁原本打算把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再去海边找阿瑞斯的,它竟然还自己找过来了,明知道人类社会对人鱼来说是个多危险的地方,这条蠢鱼却还是要跟着来。
他看着阿瑞斯的脸,“你不该跟着我。”
因为他迟早会离开。
阿瑞斯说:“我因你,而存在。”
姜岁一瞬心脏怦然,他抬手想要摸摸阿瑞斯的眉眼,却又止住了动作。
原本打算尽早结束脱离这个小世界的,但……
再陪陪这条蠢鱼吧。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对阿瑞斯来说,并没有什么称得上美好的事情。
“阿瑞斯。”姜岁抱住阿瑞斯的脖颈,耳廓贴在它心口,听见它心脏有力的搏动,“我们回伊拉塔耶吧。”
那个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
“他辞去了基地的工作,真回伊拉塔耶当老师了。”安瑟尔叼着烟,靠在沙发上说:“他总是去海边,就和他母亲当年一样。”
“你在监视他?”陈见卿冷冷问。
安瑟尔一耸肩:“什么叫监视,只是听说而已。我还听说你请了长假,买了去伊拉塔耶的车票,又想做什么?”
陈见卿穿上外套,拉起行李箱的拉杆,道:“伊拉塔耶风景很好,去散散心而已。”
安瑟尔站起身,“正好我最近也没事,一起去呗?”
看陈见卿的表情,大概很想给他表哥一拳,但看在他小姨的面子上忍了,一言不发的往楼下走,安瑟尔跟在他身后,扯了扯唇角:“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你,如何自取灭亡而已。”
陈见卿脚步顿住,走廊里灯光暗淡,他眸中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转眸看着安瑟尔,“我必须留下他。”
“不论用任何方式。”
……
姜岁拒绝掉某位同事的约饭邀请,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他包里的情书扔掉,在食堂吃了晚饭,开车去海边。
他上班的时候,阿瑞斯就喜欢在海里泡着捡垃圾,捡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献宝似的送给姜岁,等看完阿瑞斯捡来的垃圾,吹会儿海风,姜岁就开车带自己的鱼回家。
……除了家里的水费激增外,养一条鱼倒也没有给姜岁的生活带来别的影响。
今天阿瑞斯捡到了一个绘本,大概是某个小朋友遗落在海边的,绘本讲的是小美人鱼的故事,鱼看不懂人类的文字,但它看懂了插图,拿给姜岁让他帮忙读故事。
姜博士刚在课堂上骂了一群学生跟草履虫差不多,转头却要给一条连草履虫都不如的鱼讲童话故事,他翻开绘本,非常言简意赅的总结:“很久以前有条人鱼,她爱上了王子,为了走上陆地,跟巫婆做了交易,用声音换来了双腿,王子却不喜欢她,和邻国的公主在一起了,在王子和公主结婚的时候,她变成了泡沫。”
阿瑞斯很不理解:“鱼,很好,为什么,不喜欢?”
姜岁:“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鱼的。”
阿瑞斯忽然抱住他,小声说:“你喜欢。”
姜岁下意识要反驳,阿瑞斯又蹭了蹭他的脖颈,撒娇一般:“你,喜欢?”
“……”姜岁说:“嗯,我喜欢。”
阿瑞斯抬头去吻他。
或许是因为终究是兽类,它的吻依旧很下流,目的性也很明显,含着姜岁的唇瓣,用舌头缠着姜岁的舌,吻的他唇角溢出津液,一路往脖颈滑落,它又一点点用舌尖舔去。
在阿瑞斯看来,这种事好像跟进食没有区别,只是相比起食物,它对姜岁的身体更加感兴趣。
蹼爪探进博士扣的严严实实的衬衫里,扣子又被暴力扯开了好几颗,姜岁打它的手:“买衣服不要钱吗?败家。”
阿瑞斯顺着他的脊背缓缓抚摸,很快姜岁就感觉到了它的变化,顶的他难受,移开身体道:“荒郊野外的,别乱来。”
阿瑞斯才不听,它将博士压在礁石上舔他白皙修长的腿,姜岁揪住它头发,喘息道:“……上次我感冒了两天才好,蠢货。”
听见这话,阿瑞斯才停住动作,吻着姜岁的耳垂轻声说:“回家,我们。”
陈见卿远远看着这一幕,他不怎么抽烟,此刻却点烟了一支烟,等一支烟燃尽,他才打了个电话出去:“……嗯,是我,之前让你们准备的事情,可以开始了。”
“人鱼攻击性很强,白天的时候动手,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挂断电话,陈见卿碾灭烟头,深吸了口气,转身往人间灯火里去,周身却一片荒凉。
……
姜岁被人药晕了被塞进车里那一瞬,其实不是很意外。
他猜到了陈见卿会动手,但没想到这么快,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坐不住了。
再次醒来是在一间布置很温馨的房间里,一切都是暖色调的,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姜岁掀开被子起床,拉开窗帘,看见外面争奇斗艳的花园。
在这个世界停留越久,他的记忆就越模糊,如今他甚至有些记不清自己的管理者编号了,若是再停留下去,或许他会彻底忘记自己是谁。
“博士,您醒了。”陈见卿推门进来,手上托盘里是一碗排骨粥,熬的很香浓,他将托盘放在桌上,道:“吃点东西吧?”
姜岁转头盯着他,“这是哪里?”
“我的一个私人别墅。”陈见卿微笑,“邀请您来暂住。”
“你把这个叫邀请?”姜岁冷声问。
陈见卿语气仍旧温和,“正是因为知道邀请您不会来,所以才选择了这样有些冒昧的方式。”
姜岁走过去,将排骨粥泼了他一脸。
粥已经晾凉了一些,但泼在脸上仍旧是烫的,陈见卿浑身狼狈,却没生气,慢慢擦去脸上的米粥,道:“我原本想过一些更温和的办法。”
“比如说让阿瑞斯无声无息的死去,然后再慢慢让您接受我。”陈见卿表情柔和,语气却很冷:“但博士,我发现,您似乎,很吝啬施舍给我一丝一毫的感情,即便我这样做,您的心里也不会有任何我的位置,对么?”
他逼近姜岁,姜岁立刻下意识的往后退,脚下一绊,跌在了沙发上,陈见卿趁势压上来,握住姜岁的手,“是因为您的心已经给了阿瑞斯,还是说,只是不肯给我?”
“我厌恶一切抱有目的接近我的人。”姜岁挣开他的桎梏,“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爱你?”
“那要怎么做呢,博士。”陈见卿贴着姜岁的耳际,哑声问:“像那条鱼一样,为您死一次么?”
他想要吻姜岁的唇,姜岁却侧开了脸,于是他的吻只落在了姜岁颊边,“我是愿意为您那样做的。”
姜岁侧眸,看见他带着手套的右手,五指修长,看着没有任何异常,但姜岁知道,那其中有一根手指已经断了。
“那你现在就去吧。”姜岁说:“去死。”
陈见卿胸腔起伏,似乎被他激怒了,但下一瞬他又自我平息下来,温声道:“您似乎不打算问我阿瑞斯的情况,那我主动说好了。”
“我没有对它怎么样,它仍旧在海里等着您的音信。”
“如果您愿意听话的话,我保证它会一直平安无事。”
姜岁瞬间抬眸:“你在威胁我?!”
“是的。”陈见卿坦然承认,“我在威胁您。”
姜岁抿紧唇角。
“没有见到您,它不肯离开伊拉塔耶,我有数百种比断尾更加可怖的手段,您想看见吗?”陈见卿问。
姜岁手背上青筋跳了跳。
这个疯子。
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到底想要什么?”姜岁哑声问,“跟我上床?”
“不。”陈见卿抬手覆住他的心脏,喃喃说:“我想要您的心……我想要您为我留下来。”
“做梦。”姜岁漠然道:“绝不可能。”
“那我们试试看吧。”陈见卿松开姜岁,他站起身,整理好的衣服,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认为他是个端方守礼的君子,“您会为我留下的。”
陈见卿离开后不久,有佣人送来了新的粥,将地毯清理干净,又沉默的退下。
姜岁坐在房间里,缓缓在木质的桌面上刻下一行数字。
03659。
他的管理者编号,他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证明。
那之后有好几天,姜岁都没有再看见陈见卿,但他知道陈见卿一直在看着他。
不能再拖下去了。
姜岁尝试逃跑。
他把床单挂在窗台上往下爬,刚落地就被抓了回去,陈见卿抱着他往卧室里走,脸色阴郁,“博士,这样危险的事情请您以后不要再做,如果您受伤的话,我会很难过。”
“当然,阿瑞斯也会很难过。”
姜岁身体一僵。
陈见卿把姜岁放在床上,握住他脚踝,用温热的毛巾缓缓擦拭他沾上了灰尘和草屑的脚,动作很轻柔,姜岁一脚踹开他,厌恶道:“别碰我。”
“博士,您似乎越来越任性。” 陈见卿坐在地毯上,神色阴晴不定,“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
姜岁眼皮一跳,下意识想跑,陈见卿却已经上前按住了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条金色的锁链,冰冷的链条两端就是镣铐,里面还贴心的垫了一层柔软的兔毛,似乎怕伤到了猎物。
“……你敢!”姜岁愤怒道:“陈见卿,你要是敢用这个东西锁住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陈见卿不为所动,握住了他细瘦的脚踝,姜岁根本无处可逃,他搂住陈见卿的脖子,缩在他怀里,喃喃说:“不要这样对我……不要。”
陈见卿一僵。
他到底是心软了,摸了摸博士柔软的黑发,轻声道:“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好么?”
“……好。”姜岁胡乱的吻了吻他的脖颈,“再也不会了。”
陈见卿叹口气,将镣铐收起来,“吓唬您而已,我怎么会舍得这样对您。”
那语气却让人分不清真假。
这件事之后姜岁没再逃跑,食欲却越来越不好,他没有刻意绝食,看见食物却一点胃口没有,有时候还会吐,医生检查了身体也没问题,最后委婉的对陈见卿说:“可能是……精神压力比较大,需要适当的接触其他人,或是出去散散心,否则这样下去,身体只会一步步被拖垮,药石罔医的。”
陈见卿客气的送走了医生,站在原地脸色一寸寸冰冷。
他能够感觉到姜岁的生命像是被他握在手心里的一捧沙,他越是想要握紧,那沙就流逝的越快的,但要他松手,他也做不到。
姜岁第二天终于见到了除了陈见卿、佣人和医生外的其他人。
“……你怎么瘦成这样。”安瑟尔看见坐在窗边发呆的姜岁愣怔良久,似乎没想到曾经那位高高在上的冷漠的博士,会变成如今这个病骨支离的模样。
“我早就说过这样做只会……”安瑟尔抿唇,后面的话却没能说下去。
姜岁轻声问:“阿瑞斯怎么样了?陈见卿不肯告诉我它的消息。”
安瑟尔深吸口气,“它……一直在海边等你,受了一些伤,还是不肯离开。”
受了一些伤,已经是很温和的说法了,事实上若非人鱼有自愈能力,阿瑞斯早就死了。
即便这样,它还是不肯走。
姜岁咳嗽起来,咳的浑身都在颤动,似乎要将整个肺腑都咳出来。
安瑟尔连忙拍拍他的背脊,道:“你还好吗?”
姜岁揪住他的衣服,声音很轻很轻:“你可不可以……带我去见见它?我只是想让它离开,不要再等我了。”
“……可不可以?”
安瑟尔知道他的表弟已经彻底疯了,若是把姜岁带离这里,可能以后兄弟都做不成,但他看着怀里苍白羸弱的博士,闭了闭眼睛,沉声说:“好,我带你去。”
……
被陈见卿带走的第二个月,姜岁终于得以离开那栋别墅,看见了外界绵延不尽的万家灯火,此时正是日暮时分,霞光千道,云也显得缱绻。
冷风吹来,姜岁面色更加苍白几分,眉眼却松缓了很多,就像是阴霾散尽后拨开云层的月亮,耀眼至极。
黄昏的海岸很安静,只有潮起潮落的浪声,姜岁沿着沙滩一路前行,刚到他和阿瑞斯约定的地方,人鱼就从水里冒了出来,它浑身都是没来得及愈合的伤痕,大部分都是电伤和枪伤,明明尾巴刚刚长好,又落了一身伤。
姜岁推开安瑟尔,走进海水里,阿瑞斯一把抱住他,语无伦次的说:“找不到你……到处都,找不到。”
“抱歉。”姜岁第一次认真跟人道歉,他手指抚过阿瑞斯脖颈上的伤口,“为什么不离开?很痛。”
“没有,找到你。”阿瑞斯难过的说,“没有找到岁岁,不能离开。”
姜岁忽然觉得不该带它来到这里,有陈见卿见证他的死亡就已经够了,这条鱼会很难过,他觉得不该让鱼这么难过。
毕竟他又不是童话故事里那个让小美人鱼变成了泡沫的王子。
“Ares。”姜岁在人鱼的耳边说:“带我离开这里吧。”
“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博士!”陈见卿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惊慌,他毫无形象的从远处奔来,踉跄着几乎摔倒在地,狼狈不堪,他又不敢靠的太近,怕刺激到姜岁,缓和了语气,道:“你现在,不能去水里,你会死的。我……”
“那就死吧。”姜岁微笑。
“不……不!!”陈见卿拼了命的往前跑想要抓住他,可人鱼在水里的速度太快了,除了空空荡荡的一缕带着血腥味的风,他什么都都没有抓住。
他不管不顾的往海水里而去,安瑟尔拦住他道:“你疯了吗?!他宁愿死都不想跟你在一起,你还要强求什么?!”
“……要不是你带走他,他根本就不会离开!”陈见卿一拳砸在安瑟尔脸上,怒道:“我就不该同意你去看他!”
“还没有清醒吗陈见卿,他不喜欢你,哪怕你关他一辈子他也不会喜欢你!”安瑟尔吼道:“你能不能清醒点?!”
陈见卿颓唐的跪在了海水里,掌心被他硬生生的掐出了血。
“我只是觉得……”陈见卿喃喃说:“我只是觉得,我必须要留下他,否则,就会永远失去他了。”
“你已经失去了。”安瑟尔哑声说:“他永远离开了。”
……
越往下坠,水压就越大,姜岁紧紧抱住阿瑞斯的脖颈,在冰冷的海水中吻住它的唇。
两人接了一个充满了血液与泪水的吻。
姜岁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因为躯壳的死亡在逐渐脱离这个世界,漆黑的海里唯有阿瑞斯的鱼尾泛着淡淡的光,他看见阿瑞斯的眼睛。
深蓝色的,盛满了哀伤。
他为了强行脱离小世界只能选择死亡的方式,但阿瑞斯是他的意外。
这条鱼,在为他而难过。
唇齿相贴间,姜岁无声的说:“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不过可惜,我要离开了。”
阿瑞斯眼睫颤了颤,更紧的抱住姜岁,在他耳边说:“我会再次找到你。”
“……等我。”
就如姜岁曾经做过的那个很长很长的梦,它们相拥着往最深的海底坠落,仿若永远没有尽头。
这一天,
鱼为了它的心上人,淹死在了海里。
第37章 【番外】约会
姜岁一觉醒来,周围的环境全然陌生。
海上狂风骤雨,海浪滔天,闪电似乎要撕裂整个天穹,短暂的照亮一方天地。
虽然也是海滩,但姜岁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伊拉塔耶。
阿瑞斯抱着他,贴了贴他的脸颊,轻声问:“还好,吗,你?”
“没事。”姜岁坐起身,“这是哪里?”
阿瑞斯:“船,翻了,带你来这里,我。”
大概三天前,有支考察队来到伊拉塔耶,得知姜岁是海洋生物方面的专家后,便花重金聘请他随船一起观测公牛鲨的迁徙过程,这种凶猛的鲨鱼会在每年的夏季沿美国海岸向北迁移,游至马萨诸塞州北部,等沿海水域变凉时再返回热带气候。
考察队给的钱不少,正好阿瑞斯在海岸边捡垃圾也太无聊,姜岁便答应了,陪阿瑞斯出海玩玩儿,顺便指导这群研究生的论文。
结果他们运气不好,遇上了一场小型的海洋风暴,船被打翻了,阿瑞斯便带着姜岁就近找了个落脚点。
姜岁站起身,看了眼不远处的小镇。
凄风苦雨里橘色的灯光看起来十分温暖,镇上应该会有旅店可以去洗个澡住一晚,姜岁刚想要拿手机,就发现手机没在身上。
可能是放船上忘拿了,也可能是掉海里了,总之现在他们处于一个身无分文的状态。
姜岁:“。”
他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为钱苦恼,也是第一次谴责自己为什么不在身上带点饰品,这样还能卖了换点钱。
……等等。
姜岁转头看着阿瑞斯,道:“哭。”
阿瑞斯:“?”
姜岁把它按在沙滩上,坐在它腰间,道:“你眼泪不是会变成珍珠么,哭一个我看看。”
泣泪成珠是鲛人的传说,现在没有研究资料能够表明东方的鲛人和西方的人鱼是同一种东西,但或许某些特质是通用的呢?比如掉小珍珠。
“哭,不出来。”阿瑞斯茫然的说,“什么,为,要哭?”
“换钱。”姜岁言简意赅:“我没钱。”
如果他在这风雨里呆一晚上,明天估计就能叫急救直接把他拉走了。
阿瑞斯一向是愿意满足姜岁任何要求的,于是它努力了一下,发现它完全哭不出来。
姜岁:“上次你哭是什么时候?”
阿瑞斯仔细回想,好一会儿才回答:“记不得,可能,破壳?”
姜岁:“……”
“想想难过的事。”姜岁思索道,“或者想象一下你无法接受的事。”
阿瑞斯立刻抱紧姜岁,沙哑道:“你不,离开我。”
姜岁一顿。
在阿瑞斯看来,无法接受的事情,就是他会离开么?
可他终将离开。
姜岁拍拍阿瑞斯的头,道:“如果哭不出来的话……”
还没说完,阿瑞斯就吻了上来。
这个吻带着急切的渴求,像是要确认他仍旧在这里,仍旧在它身边。
姜岁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在自己的脸上,他抬手一摸,圆溜溜的,光滑的,硬的。
他艰难的推开阿瑞斯,借着闪电的光看清楚手里的东西,那是一颗珍珠。
白色的带有冷蓝色偏光,珠层十分漂亮。
“……竟然真的会泣泪成珠。”姜岁捧住阿瑞斯的脸,掰开它的眼皮仔细去观察它的眼部结构,除了比一般人类要好看多这点结论外,没有任何收获。
虽然他不太懂珍珠的行情,但这颗正圆无暇,珠光还那么亮,应该是能卖个好价钱的。
姜岁把珍珠放进兜里,拍拍阿瑞斯的脸颊,“还能哭吗?”
阿瑞斯委屈的看着他。
姜岁:“……让你流两滴眼泪而已,这是什么眼神,哭不出来就算了。”
“我要去镇上,你悄悄跟着我,不要让人看见了。”姜岁戴上帽子,遮住苍白的脸,嘱咐道:“要是被人看见你就跑,不用管我,我会来海边找你。”
阿瑞斯点头。
姜岁便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小镇上走去,因为临海,很多人都是靠海吃饭的,所以姜岁的那颗珍珠很容易就脱手了,他要的价格很低,收珠的人捡了大便宜,还很热情的给姜岁指了小镇上唯一一家旅店的位置。
带着珍珠换来的钱,姜岁在旅店开了一间房,又让前台帮自己买点东西,这才上楼。
阿瑞斯已经顺着排水管道爬上来了,贴在玻璃上看他。
老实说,这个画面很惊悚,姜岁却已经习以为常了,走过去打开窗户把它放进来,“去洗澡,身上全是沙。”
阿瑞斯很喜欢洗澡。
因为姜岁会帮它洗,如果姜岁心情好,它还能在浴室里对姜岁做点别的事情。
姜岁哪知道这时候了这条鱼脑子里还是一堆黄色废料,他泡在温暖的热水里,感觉到僵冷的四肢慢慢回暖,这才舒出口气,偏偏这时候身后贴上来一具冷冰冰硬邦邦的身体,又冰的他哆嗦了一下,嫌弃道:“我泡澡的水温你不是嫌烫么?出去。”
阿瑞斯才不肯出去,它就着从后面抱着姜岁的姿势去啄吻他的肩膀。
姜岁的肩颈线条生的尤其漂亮,流畅圆润,肌肤雪白,被热水熏蒸出了淡淡的红色,阿瑞斯高挺的鼻梁埋进他颈窝,嗅见他骨肉里散发出来的淡香。
兽类的□□和食欲有时候并不会分的那么清楚,毕竟繁衍和生存对它们来说同样重要,阿瑞斯闻着闻着,就开始吸吮轻咬,在光洁如玉的肌肤上留下浅淡的牙印和斑驳的红痕。
姜岁本来没有管它,直到它的手伸进水里,姜岁才猝然惊叫一声,“手拿开!”
阿瑞斯不仅不拿开,还下流的用腰去顶他,存在感太强,姜岁想忽视都不行,转头揪住阿瑞斯的耳鳍道:“我是不会在浴缸里跟你……唔!”
阿瑞斯当然也有自己的小聪明。
比如博士禁止它做某件事,那么它只要不让博士把话说完,这条禁令就不能作数了。
热气氤氲的浴室里,纤瘦的青年被人鱼压在浴缸边缘,细而柔韧的腰肢往外翻出,好似要折断一般,却又被人鱼的蹼爪紧紧按住,让他不得逃脱,只能仰起头,像是引颈就戮的天鹅般去承受它的吻。
阿瑞斯觉得,博士没有给它两巴掌,这本身就是一种纵容,或许它可以更过分一些,刚要动作,忽然门铃声响起,姜岁猛然惊醒,趴在台子上喘息道:“我让前台帮忙买的东西到了,你去拿。”
顿了顿又补充:“别让人看见你的尾巴。”
否则非把人家工作人员吓死。
阿瑞斯不情不愿的从浴缸里爬出去,打开门的时候怨气十足,大概能和刚屠了人满门的杀人狂的戾气有的一拼,吓得工作人员一哆嗦,结结巴巴的道:“先生、您、您好!您买的东西到了,需要……需要帮忙组装吗?”
“不。”阿瑞斯冷漠拒绝,“你可以,走了。”
工作人员丢下东西就逃也似的离开了,拿出手机就给朋友发消息说今天遇见了个长得巨帅但脾气巨差的大帅哥。
阿瑞斯把东西拖进房间,一堆衣服,一点药品,还有个它不认识的东西。
姜岁已经擦干身体出来了,他裹着浴巾在新衣服里翻翻捡捡,找了两件凑合当睡衣,阿瑞斯就在旁边直勾勾的看着他换衣服,看着看着就想上手摸,被姜岁一巴掌打开了。
换了衣服吃了感冒药吹干头发,姜岁觉得舒服了些,才指挥阿瑞斯拆包裹,它的指甲比刀可要锋利多了,三两下就拆出了里面的东西,姜岁照着说明书组装,半小时后一个简易的轮椅就装好了。
“你坐上去。”姜岁说。
阿瑞斯听话的坐上去,姜岁推着它在房间里走了一圈,觉得还行,于是把轮椅放到墙角,坐在床上对阿瑞斯勾勾手指,阿瑞斯立刻凑上去,姜岁捏住它下巴道:“还能哭出来吗?今天那颗珍珠换来的钱都已经花完了。”
如果要让它杀人抢劫,阿瑞斯肯定二话不说,但要它流眼泪,就实在是太难了。
它尝试再次去想姜岁离开它的情景,但大脑有自我保护机制,根本就想不下去,只好企图蒙混过关,拍拍姜岁的背,故作镇定的说:“你,睡觉,我,搞钱。”
这条鱼的搞钱方法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不是杀人就是越货,姜岁可不想去警察局领它,揪住它尾巴道:“别乱来。”
阿瑞斯沉思,忽然动了动尾尖,道:“鳞片,值钱。”
它说着就要去拔自己尾巴上的鳞片,姜岁皱眉抓住它的手,“秃了很丑。”
听见嫌弃它丑,阿瑞斯赶紧收回手,急躁道:“我,想办法。”
姜岁对它的葡萄干脑仁不抱希望,他抓着阿瑞斯的尾鳍,突然想到,如果心理上的难过不能让阿瑞斯流眼泪,那生理上的呢?
想到这里,姜岁翻身坐在阿瑞斯腰上,垂眸看着它:“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动。”
阿瑞斯紧紧地盯着他,“什么,为?”
姜岁手指弹琴般划过它精壮的胸口,挑眉:“说了不许就是不许。”
阿瑞斯腹直肌绷得很紧,姜岁按了按,硬邦邦的,手感很好,阿瑞斯额角青筋直冒,“不要……摸。”
姜岁从善如流的停住手,阿瑞斯觉得像是骤然从云端跌入了谷底,反而更加空虚难受起来,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嘶鸣,姜岁倾身,吻了吻它的喉结,“那就不摸了。”
阿瑞斯却又按住了他的手,委屈的道:“摸。”
姜岁:“你要求怎么那么多。”
阿瑞斯用长尾卷住他细瘦的腰,博士只穿了一件很宽松的T恤,这样俯身的姿势能够从领口看见大片雪白肌肤,阿瑞斯眼睛发红,暴躁的想要立刻撕开那件碍事的衣服,姜岁却低声道:“你要是敢撕,就一周都别想见我。”
因为情绪波动极大而控制不住伸出来的指甲又被迫收了回去,阿瑞斯扶住他的腰,像是得不到抚慰的幼兽般撒娇,可它那么大一只,能把姜岁全部盖住,实在是让人生不出什么可怜可爱的心思,只会觉得自己是被强大野兽盯上的、肥美的猎物。
姜岁修长手指撑在阿瑞斯胸口,看它浑身冒出冷汗,低声问:“难受吗?”
“嗯……”
姜岁指尖划过它眼角:“想哭吗?”
阿瑞斯:“……”
“看来还不想。”姜岁叹口气,“你比我想的有毅力。”
他将宽大的领口拉下肩膀,露出白皙微粉的脖颈,那颗鲜艳的红痣漂亮的惹眼,阿瑞斯抬头去吻他的痣,姜岁却把它推开,自己俯身吻了吻阿瑞斯的心口。
这一下阿瑞斯的反应很大,整个身体都弹起来,想把姜岁压住,姜岁却说:“在我没说你能动之前,不可以。”
阿瑞斯痛苦煎熬的鱼尾在床上反复拍打,却又不敢忤逆姜岁的命令,眼睛里的暗红色越来越多,快要忍不住了。
姜岁偏头问:“还是不想哭么?”
阿瑞斯双眼彻底变成了猩红色,焦躁的不停重复他的名字,姜岁努力回想自己大学时候宿舍男生们盛情邀请他看的某些片子里的剧情,决定再尝试尝试,还没想出个一二三四来,阿瑞斯已经握紧了他的腰。
……阿瑞斯哭没哭姜岁不知道,他自己是真的哭了。
生理性的泪水一颗一颗往下掉,姜岁决定明天没钱吃饭的话就让阿瑞斯去捡垃圾,反正它也热爱捡海洋垃圾。
最后怎么收场的姜岁不知道,他昏昏沉沉的好像漂浮在一片海里,一会儿是极热,一会儿是极寒,没有尽头一般的折磨他,在这种磨人的痛苦中,他疲倦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阿瑞斯正趴在床边看着他,姜岁想也没想,直接一巴掌抽了上去,阿瑞斯习以为常,反而亲了亲他掌心,献宝一般将什么东西放进了姜岁手里。
姜岁迷迷糊糊的看了眼,发现那是几颗珍珠,不过形状都不太规则,大小也不一致。
“……”姜岁面无表情的想,为了这么几颗珠子,他真是牺牲好大。
姜岁摸了摸自己额头,幸好没发烧,身体也没有什么不舒服,大概是临睡前吃的药发挥了作用……又或许是睡前运动发汗起了作用。
洗漱过后,姜岁让阿瑞斯坐在轮椅上,用毯子盖住它的尾巴,又给它穿上宽松的衣服,戴上帽子捂得严严实实,仔细打量后觉得没什么问题了,这才推着阿瑞斯出门。
“哪里,去?”阿瑞斯仰头问。
姜岁:“带你去街上逛逛。”
以后这样的机会可能就没有了,除了他,大概也不会有人会想带着一条人鱼去人类社会逛街。
“尾巴要藏好。”姜岁边走便吩咐,“也不许凶人,牙齿不许露出来,手也不要露出来,知道了吗?”
阿瑞斯乖乖点头。
今晨天就放晴了,姜岁推着阿瑞斯下楼,借了前台的电话给海上搜救队打了电话告知考察船的情况,前台已经换班了,现在是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她笑着道:“他是你男朋友吗?”
姜岁一顿,没承认也没否认。
小姑娘说:“你们感情真好,他一直看着你,好像眼睛里只有你。”
姜岁垂眸,在阿瑞斯深蓝色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说:“谢谢。”
小镇不算太繁华,商业街倒是挺热闹,道路两边是琳琅的店铺,姜岁推着阿瑞斯漫步在雨后的街道之上,空气微冷而清新,路人偶尔会看看他们,又礼貌的移开视线,路过一家蛋糕店的时候,姜岁进去买了一个小蛋糕,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对阿瑞斯道:“我念大学的时候,难得的休息时间就喜欢坐在路边吃蛋糕。”
阿瑞斯对人类的食物是不感兴趣的,就像姜岁对金枪鱼三文鱼也不感兴趣,但它看着姜岁不小心粘在唇角的一点奶油,迟疑的凑上去舔了舔,喃喃说:“甜。”
姜岁挖了一勺蛋糕喂给它,“喜欢?”
阿瑞斯又舔了舔,摇头:“不。”
姜岁自己吃了,阿瑞斯便缠上来吻他的唇。
“……”
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吧。
吃完一个盒子蛋糕,姜岁唇都有些肿了,蛋糕都进了他的肚子,阿瑞斯倒是一脸餍足。
蛋糕吃完,两人继续往前,在一家店铺门口看见了一排夹娃娃机,有几个女生正在投币,眼看着夹子把娃娃夹起来,临到洞口时却又啪叽一下松开,娃娃跌了回去。
几个女孩子发出失望的嘘声。
“那个……”其中一个女孩子看向姜岁,“你要玩儿吗?”
她将自己剩下的游戏币拿出来,“我请你玩儿。”
姜岁婉拒,自己买了游戏币——用珍珠换来的钱。
但让博士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在这种看起来简单无脑没有丝毫技术含量的机器上遭遇了滑铁卢。
五十个币投进去一无所获后,姜岁抿着唇角,又去买了五十个币。
然而这一次,仍旧一无所获。
阿瑞斯虽然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但它能够察觉到姜岁心情不佳,用带着手套的蹼爪拉了拉他衣角,说:“机器,坏,帮你砸了,我。”
它盯着塑料柜里的娃娃,海洋悍匪的凶神恶煞展露无遗:“到时候,全是,你的。”
姜岁:“。”
姜岁说:“你能不能稍微遵守一下人类的法律?”
阿瑞斯很茫然:“可我,又不是,人。”
“……”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之前那几个女孩子还没走,邀请姜岁的那个将自己手里的两个游戏币交给他,“最后两个啦,给你玩儿吧。”
然后就和自己的朋友们嘻嘻哈哈的离开了。
姜岁看着手里的两个币,慎重的投进游戏机,用做实验的专注来对待这最后一次机会,金属爪子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抓住了一个很丑的咸鱼玩偶,然后开始往洞口移动——
轻轻一声响,娃娃掉进了洞口。
姜岁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弯腰把那个丑东西拿出来,轻哼一声:“我就知道,不可能有我不擅长的事情。”
如果博士知道这种机器有保底的话,绝对不会口出狂言。
但好在阿瑞斯这个蠢货也不知道,它由衷的认为姜岁很厉害,并为他鼓掌。
姜岁把玩偶放进阿瑞斯怀里,故作矜持:“没意思,给你玩儿了。”
阿瑞斯十分珍惜的把小玩偶藏进了衣服里,生怕别人偷走似的。
而后他们在小镇上漫无目的的闲逛,一直到日暮时分,晚霞漫天,姜岁和阿瑞斯在广场上喂鸽子时,海上搜救队的人找到了他们。
“博士!”有考察队的人看见姜岁,简直热泪盈眶,“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您,还以为您出事了。”
姜岁态度疏冷:“嗯。”
买来的面包屑喂完了,鸽子仍旧围着姜岁和阿瑞斯不愿离开,考察队的人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阿瑞斯,“博士,这位是……”
姜岁弯腰给阿瑞斯整理好帽子,盖住了它异于常人的耳鳍,嗓音淡淡:“我男朋友。”
众人面面相觑,姜岁推动轮椅,往前走,“不是说船在等着了么。”
“哦……好。”
阿瑞斯仰起头问:“回去,了?”
姜岁:“回去了。”
“我喜欢,和你,这样,一起。”阿瑞斯说,“这种,叫什么?”
“以人类的语言来形容的话……”姜岁略微思索,在漫天缤纷的霞光里弯起眼睛,“大概是叫做,约会。”
第38章 【番外】噩梦
海风带着咸腥的味道漫卷而来,落日余晖洒满整个海面,整个天空都变成了瑰丽的画卷,美不胜收。
艾莉森慢慢走上甲板,她在风里眯了一下眼睛,道:“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在让人找博士的尸体,还是没有收获吗?”
陈见卿靠在船舷上,手里端着杯Sea Breeze,他垂眸喝了口酒,又酸又涩的味道在舌尖炸开,他却面不改色。
艾莉森说:“既然他想留在海里,就让他如愿不好吗?”
陈见卿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应该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吧,艾莉森。”
艾莉森耸耸肩,道:“我只是觉得你这种行为会让博士不高兴。”
“我不相信人死了会有灵魂。”陈见卿淡声说,“他再也不会不高兴了。”
艾莉森沉默一瞬,“那你为什么非要找到他的尸骨?”
陈见卿没再开口。
艾莉森冷笑:“因为你的私心吧,你不想让他留在海里和那条鱼在一起,我倒是不知道陈先生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自欺欺人了,如果说博士真的对什么人动过心……那应该就只有阿瑞斯了,你永远都比不过它,知道为什么吗?”
“博士厌恶一切身怀秘密且居心叵测的人,不管是你还是安瑟尔,接近他都带有自己的目的,保护他也有自己的目的,只有阿瑞斯不一样,它只是因为爱博士而已。”
陈见卿手指收紧,咔嚓一声,玻璃杯碎裂,里面的鸡尾酒淌了他一手,他却看都没看,只是盯着艾莉森道:“你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吧,如果博士和阿瑞斯没有趁机制服卡福,你会选择背叛吗?不会,你只会眼睁睁看着博士痛苦。”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是例外。”艾莉森一扯唇角,“我对不起他,我知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艾莉森不再跟陈见卿说什么,转身去游轮的下一层,途中遇见安瑟尔,她客气一笑:“听说你要订婚了?”
安瑟尔:“你哪里听说的小道消息?”
“我还以为你不会拒绝,毕竟答应联姻,你的位置就没人能撼动了。”艾莉森挑眉:“为什么拒绝?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人了吗?”
“……”安瑟尔沉默片刻,道:“你最近说话真是越来越刻薄。”
艾莉森拍拍他肩膀:“说真的,不如你还是答应联姻吧,毕竟人已经死了,要向前看。”
安瑟尔淡声说:“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为利益所驱使。”
艾莉森一僵,她脸色冷淡下来,径直往前走,告别都没有。
既然已经选了这条路,除了继续走下去,她还能怎么样?
毕竟人都已经死了。
……
陈见卿喝了些酒,吹了风更是头疼,早早就回到房间里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听见有人喊他:“陈?……陈?!”
陈见卿猛地惊醒过来,他喘息着抬眸:“怎么了?”
“博士叫你呢!”面前的人竟然是不久前才见过的艾莉森,只是这时候的她穿着一身白色制服,看上去要青涩许多,和在游轮上见到的咄咄逼人的那位截然不同。
陈见卿下意识的打量周围环境。
是他的房间……是他在基地的房间!
“……喝多了是吗?唉,昨晚上我就劝你少喝一点,今天博士肯定又要叫你过去的……你要是脑子不清醒又得罪他可怎么办?就算主管今天在基地里,也不会给你求情的。”艾莉森喋喋不休的道。
陈见卿一把抓住她手腕:“你刚刚说……博士?”
“对啊。”艾莉森茫然道:“你怎么了?酒还没醒吗?”
“我来这里多久了?”陈见卿问。
艾莉森很是莫名其妙,大概是觉得他脑子出了点问题,但还是回答:“没记错的话,得有半个月了?”
半个月……那不就是!
陈见卿迅速起床就要往外冲,艾莉森连忙把人拦住,道:“我知道你怕博士责罚,但你起码去洗洗脸换身衣服吧?你看你这酒气冲天的样子!”
五分钟后,陈见卿把自己拾掇好,跟在艾莉森身后,听她交代:“因为抓到了人鱼,博士最近的心情其实不错的,他说什么你就点头,千万不要跟他对着干,这样的话他应该不会太为难你……呃,应该不会。”
陈见卿皱眉道:“他经常为难我?”
“我看你真是脑子出问题了。”艾莉森叹口气,“不过你也别放在心上,博士不是针对你,他平等的看不顺眼每一个人,你也知道,博士的倾慕者很多,博士讨厌你,他们也会为难你,你只能忍忍了。”
陈见卿心中疑窦丛生。
他并不记得姜岁怎么为难过他,嘲讽两句也算吗?
但到底是能够再次见到那个人的喜悦压制了一切,陈见卿不再多想,离研究室越近,他的心脏就跳的越快,等艾莉森刷开研究室的门,他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巨大的水箱,其中幽蓝色的身影仿若深海中的鬼魅。
艾莉森轻轻咳嗽一声:“记得我刚跟你说的,千万不要跟博士顶嘴!”
陈见卿嗯了声。
等走近了,他才发现水箱中的人鱼状态非常不好,水里应该是放了大量的肌肉松弛剂,人鱼此刻还在沉眠,它瑰丽的鱼尾上少了很多鳞片,明显是硬生生拔下来的,就像是锦绣之上被火烧出了几个洞,恐怖狰狞。
然而最可怕的,是它的尾鳍竟然不在了,只剩一截白生生的骨头,让沉睡的人鱼显得畸形怪异。
怎么回事……阿瑞斯已经为救博士而断尾了吗?那他们此时应该已经被卡福带去小岛了才对,怎么会……
“哦这个。”艾莉森察觉到他的视线,小声解释:“昨天你被博士罚打扫储物间了,不知道,博士让人把人鱼的尾鳍砍下了,做切片研究。”
“……砍下来,做研究?”饶是一向不会把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的陈见卿,也愣住了。
博士对那条鱼关心有加,就连水里的肌肉松弛剂浓度都要调整在无害的剂量,怎么会……
“其实我也不太赞同。”艾莉森低声说:“昨天博士用了电刑,完全可以把人电死的电压强度,要不是人鱼身体素质强悍,今天我们就只能见到一具尸体了,但没人敢劝博士,只能怪这条人鱼倒霉吧,撞在了博士手里,他好像很厌恶人鱼这个种族。”
她眼神梭巡一场,连忙清清嗓子:“博士!我把陈带来了!”
陈见卿浑身僵硬,手心冒汗,喉结动了动,都说近乡情怯,如今终于能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了,他竟然不敢抬头。
“嗯。”熟悉的声音响起:“过来。”
艾莉森拉了拉陈见卿的衣袖,示意他赶紧过去,陈见卿一步一步的靠近,看见了那道清瘦背影。
他穿着雪白的白大褂,黑发柔软,露出来的一截后颈雪白纤细,正在垂眸看什么资料,听见脚步声后转过头,自下而上的打量了陈见卿一眼。
精致的眉眼,秀挺的鼻梁,淡红色的唇,是博士没错。
“陈见卿。”博士淡声开口:“你看着我做什么?”
“……抱歉。”陈见卿声音沙哑:“我只是……”
我只是太久没有见到您了。
那么多年,您一次都没有来过我的梦里。
“少摆出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博士不耐烦的道:“怎么,昨天我让你打扫储物间,跟一堆臭鱼烂蟹待着觉得很委屈?没必要觉得委屈,因为在我看来,你和那些东西没有任何区别。”
陈见卿一怔。
博士嘴毒,但他是不会说这种带有极大羞辱意味的话的。
“是啊,陈见卿。”有研究员开口:“你跟那些臭鱼烂蟹有什么区别?不过是靠着家里背景才能来这里的关系户,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就是,博士愿意惩罚你,那是你的福气,毕竟你以为谁都能当博士的学生吗?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为什么博士那么在意他啊,直接把人赶走不就好了吗?留在这里看见就烦。”
“你不知道吧?人家有大背景,我们主管都没法直接赶人呢。”亚伦阴阳怪气的说:“要不然的话,博士早就把人赶走了,您说对吧,博士?”
博士没说话,但对亚伦的话似乎很是赞同。
艾莉森在旁边轻轻叹气,一脸无奈。
周围这些人好像都对博士有一种狂热的迷恋……简直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陈见卿手指蜷缩了一下,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劲。
“行了。”博士道:“他哪儿配我在意,都去忙吧,亚伦。”
亚伦赶忙道:“博士。”
“昨天取的鳞片还不够,今天你盯着陈见卿,让他去取鳞。”博士随意吩咐道:“那东西打磨成饰品还挺漂亮,正好过两天卡福要去开会,让他带去总部送给上层,他们肯定喜欢。”
亚伦应声,趾高气扬的对陈见卿道:“走吧。”
陈见卿握紧了拳头,艾莉森立刻按住他胳膊,用气音道:“忘了我跟你说的了?不要惹博士生气,快去吧!人鱼正在沉睡,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没有危险的。”
陈见卿深吸口气,还是跟在亚伦身后,登上了升降台。
人鱼的情况比他之前看见的还要不好。
它几乎只有一口气吊着了,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除了鱼尾上大面积的掉鳞,上半身也全是血痕,是用鞭子抽出来的,这些伤口还留在身上没有愈合,只能说明它受的伤太多,哪怕是强大的自愈能力也无法立刻恢复,需要一定时间来缓冲。
亚伦粗暴的踢了它一脚,对陈见卿道:“去吧,多拔点儿啊,反正这怪物过几天又会自己长好,不用担心弄死了。”
陈见卿蹲下身,手里拿着钳子,却迟迟没有动手。
在他的印象里,姜岁从来没有虐待过人鱼,现在怎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人鱼忽然睁开了眼睛。
它原来深蓝色的双眸已经变成了暗淡的灰红色,像是在看陈见卿,又像是没有,只有一滴泪缓缓滑落,落在地上,变成了深红色的珍珠。
陈见卿将珍珠捡了起来。
它从遥远的人鱼岛而来,为了寻找博士,才甘愿被人类捕捞上岸,可等待它的,只是放血、拔鳞和断尾。
深海里的王者,在陆地上遭受了残酷至极的虐待。
陈见卿闭了闭眼睛,对亚伦道:“它快要死了,不能再拔鳞。”
亚伦骂了两句,走过来又踹了人鱼两脚,见它确实呼吸心跳都很微弱,这才悻悻道:“那你去跟博士说,我可不想挨骂。”
陈见卿握着那颗珍珠,离开了水箱。
“……快死了?”博士皱眉,他轻啧一声:“不都说人鱼是不死的怪物么,怎么这么容易就要死了……算了,那就暂时先不拔鳞,要是死了的话,研究可就做不下去了。”
“博士。”陈见卿摊开手心,那颗血红色的珍珠在灯光下显得无比夺目:“给您。”
“什么东西?”博士拿过去看了看,随后就不感兴趣的丢给了亚伦,用一种刻薄的眼神打量陈见卿:“你以为给我这么个不值钱的东西,我就会原谅你没有完成任务?”
他绕着陈见卿踱步:“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真不知道留着你有什么用。”
“这样吧。”博士侧眸对亚伦说:“把他送去观测室,我养的食人鱼好几天没喂了,把他丢进去反省反省。”
“博士!”艾莉森道:“陈他毕竟是……”
博士冷冷说:“你想跟他一起吗?”
艾莉森闭嘴了。
几个安保幸灾乐祸的押着陈见卿离开,陈见卿却一直盯着博士,那眼神让博士很不舒服,好像他是什么玷污了珍宝的淤泥,他想也没想的就一巴掌抽了过去:“看什么?!你不服气?!”
“不服气也没有办法。”博士冷笑:“加勒比海研究基地是我的地盘,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要是不服气就趁早滚!”
脸侧传来尖锐的疼痛,陈见卿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的鲜血。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
眼前这位博士的锁骨上,并没有那颗小小的、漂亮的红痣。
陈见卿被人关进了观测室,这里面养的全是食人鲳,这种鱼类攻击性极强,又是饿了好几天的,看见活物便如同蝗虫一般贴近了玻璃壁,哪怕明知道它们没办法冲破水箱,那尖锐的牙齿和恶毒的表情都足以带给人巨大的心理压力。
几个安保离开的时候还在讨论陈见卿今天晚上会不会被吓疯,陈见卿却根本没分半点精力给那些食人鲳,他脸色很冷,抿紧了唇。
那不是博士。
或许说……那不是姜岁。
那这里,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入夜的时候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有人偷偷进来了,对着陈见卿比了个嘘的手势,道:“别说话,小心让人发现,到时候咱两都要挨罚。”
她将几个面包交给陈见卿,道:“你今天都没吃过东西吧,赶紧垫垫肚子。”
陈见卿盯着她:“艾莉森。”
“嗯?”艾莉森奇怪道:“怎么了?”
“为什么要帮我?”
艾莉森靠着水箱坐下,伸了个懒腰道:“想帮就帮咯,对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我听说你给博士做了七年助手,他一直都这样吗?”
艾莉森点头:“是啊,一直都这样。”
陈见卿垂眸,咬紧了牙齿。
艾莉森觉得他很怪,想要问问,忽然听见什么声音:“……你听见了吗?”
“好像是……鲸鸣?不对,又不太像……”艾莉森皱起眉:“这声音好刺耳。”
陈见卿自然也听见了,他蹙眉走到门边,听见慌乱的脚步声:“啊啊啊啊啊快跑!快跑啊!!”“好多人鱼……好多人鱼!它们是来报仇的吗?!”“我还不想死——”
艾莉森失声道:“人鱼!?”
她打开门,就见外面已经狼藉一片,处处都是断肢残臂,血流成河。
“我的天……”艾莉森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陈见卿想到什么,一把抓住艾莉森:“带我去找博士!”
“找博士做什么?……对!这些人鱼如果是为了报仇而来,它们肯定会找博士……”艾莉森反应过来,从腰间摸出枪,道:“跟我来!”
两人一路赶到研究室,就见那巨大的水箱已经成了满地碎片,原本在里面奄奄一息的人鱼双眸猩红,而博士跌坐在地连连后退,惊恐道:“不……不要杀我,不要——”
人鱼不为所动,尖爪伸出,直接捅进了博士的心口,瞬间鲜血飞溅,博士身体不断痉挛,数秒之后没了声息。
“博士……”艾莉森惊恐的捂住嘴。
人鱼抬起了眼睛,看着他们。
艾莉森哆嗦着要开枪,陈见卿却拦了下来:“不用了。”
“……什么?”
陈见卿闭着眼睛说:“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水很快就会漫进来了,我们都跑不掉。”
艾莉森颓然的道:“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见卿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明明眼前发生的一切荒诞至极,可他却觉得,这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真正的过去。
人鱼入侵,基地沦陷,所有人都死在这里,无人生还。
艾莉森抹了把脸,“你为什么要来找博士?你明明该恨他才对,那些人鱼能进来,是不是你——”
陈见卿轻声说:“我只是想要确认,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人鱼杀了他,他确实不是那个人。
艾莉森满脸茫然,下意识的问:“你要找谁?”
陈见卿闭上眼睛,“你见过深海里的月亮吗?”
海水涌入,淹没一切,钟声蓦然响起,陈见卿猛然惊醒。
他还躺在客舱柔软的大床上,今夜窗外冷风无月,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远处有笑鸥难听的叫声,刺人耳膜。
陈见卿痛苦的浑身发抖,泪水滚落,却只能在黑夜里徒劳的握紧手指,像是要从蒙满了阴翳的过去抓住什么东西。
他喃喃回答艾莉森的问题:“我见过……”
“我曾在海底深处,看见过一轮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