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郑给事中自觉已经与何夫子亲密无间了,这会儿又记起他先前一副不愿透露身份的态度。因生怕自己前来一通闹将人气得日后不肯再做什么东西,免得像他这样的上门麻烦更多,于是他亏心地开始补救:“您放心,我绝对不会将事情说出去,您想做什么日后请继续做什么吧。”
何夫子将人看着,不冷不热道:“将什么事情说出去?”
郑给事中眼神躲闪:“将您的身份……”想他如今不说呼风唤雨,也是位高权重,但为了夏国的未来在这里做小伏低。
何夫子冷哼,截断了他的话:“我的身份,我的什么身份!你想错了!”他是实话实说。
但郑给事中当然不会信以为真,还是当他是赌气不肯明说,当下福至心灵,心领神会地搭腔:“是,您说的是,当然是我想错了。”
何夫子听见他这么说就更郁闷了,不由得又重复着解释一遍:“你真想错了。”
郑给事中满脸“好好好,是是是”,何夫子说什么他都好好答应,叫何夫子听了更加无奈了。
是他不信,不是他没说。
何夫子冷静下来,不再郁闷,反而是深深地看了郑给事中一眼,郑给事中被他这一眼看得发虚,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还觉得挺没头没脑的。
何夫子高深莫测地道:“可不是我没说过,是你不信。”他觉得自己做得已经仁至义尽,很够意思了。此时此刻不必背负什么责任,便带上了看乐子的心态。
他真不是大家以为的那位大人,大家却硬要这么以为。真想知道大家知道真相后是什么样子,总之是绝不能赖他的,他已经说过不是他了,是大家硬要相信。
如果真正做出这些的还是他以为的那一位,如果是她……
何夫子不敢想象大家知道是谁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以他对朝堂诸人的了解么,大约是不肯相信的吧。
如果真的是她。
连何夫子都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是在明光殿教了不久的书,他也不敢如此大胆假设。
郑给事中很快被何夫子赶走,出来时在心中暗叹自己太过冲动,这么直接找上人来。不过何夫子的脾气比他想象中的可好多了,他过去虽然没有与之打过交道,但却听闻过何夫子对待旁人时的火爆尖锐。先帝也是被他气得够呛,将人彻底罢免。但方才打交道时,郑给事中觉得何夫子还挺好,没有一开始就叫他滚,还耐心地一直听他说话,直到最后才让他滚蛋,也不是很直很火爆嘛!
他哪里知道,何夫子是出于心虚兼想要弄清楚事情真相才留他多言半天,不然早就在他站在那里要说废话时把人赶走或者自己走掉了。
郑给事中一无所知,郑给事中庆幸。
他将将走了不远,给人断住,定睛一看,是另外三位。
三人见他步履轻快,又去了不少时候,面色稍微舒缓。
“没搞砸?”王侍中和他关系最近,由他来问结果。
郑给事中脚步停下,冷哼一声:“我虽冲动了些,但做事向来不做无准备之事,也不打无准备之仗。”他理直气壮,大大咧咧道,对出来时还后怕之事毫不心虚。
“哦!”卢中书监应道,“我看大人去时步履匆匆,还以为大人是一时情绪上头,寻人去了,原来并不是啊。”
郑给事中气势缩了一瞬,转而又理直气壮起来:“当然不是。”
卢中书监面善的脸上眉毛一挑,补充道:“那是某误会了,还以为大人是临时起意,于是急忙叫着另两位大人一齐来拦您,没想到您风采不减当年,脚程太快,竟没拦住。如今看您,竟然是胸有成竹呢!看样子,没出问题?”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前面都是他为使郑给事中心情舒畅的铺垫罢了。
郑给事中摆摆手,另外三人才彻底放下心来。他们可真担心他一时上头招致何夫子不快,从而闹出什么大差错来。
卢中书监同样在心中松了口气,却没完,又问道:“那……他怎么说?”
郑给事中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因很迷茫地回答:“什么怎么说?”
崔尚书令终于开口:“你这般冒失过去,何夫子怎么说?他总不至于一言不发。”
郑给事中清明的眼珠儿一转,道:“真没说什么。”
崔尚书令根本不信他这话,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他。”
王侍中和卢中书监齐齐看向他。
郑给事中心知瞒不住三人,毕竟他与何夫子交谈的时间太久,说他们什么也没说反而更不容易取信于人,因说道:“他说他不是那位大人,我们都猜错了。”这也不是假话,他只是没说得更具体罢了,也没说出他自己的揣测。
众人听见郑给事中这么说毫不意外,若是何夫子就此承认,他们反而要怀疑其中有猫腻,但他没承认,他们反而确信他就是那位大人了。
这种想法也是奇怪。
而将郑给事中赶走后,何夫子也没闲着。他本是不想闲着,但作为臣子,只有君主召见他的份儿,没有他请主公过来的份儿。因而他想去见公主,多少又有些无门。
正在此刻,皇上召见的旨意到了。
何夫子不知该摆出个什么表情,索性面无表情地随萧尚书去见皇上。
萧尚书一路上频频且悄悄投来的目光使得何夫子心情稍微开阔,显然不需要他如何调查,“罪魁祸首”已经坐不住了。
到底还是年轻,像郑给事中这样粗犷的人表现出的都是他想让自己看到的一面,什么冒失,什么冲动,说白了,全是假象。
一军之将会因为这点事就坐不住?不过是顺水推舟来确认“那位大人”究竟是什么想法罢了。
何夫子哪能看不出来这些,随他们试探罢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的实话反而成为他们坚信虚假事实的依据。
不过何夫子虽被皇上召见,仍不认为罪魁祸首就是皇上。事情与皇上有关不假,但皇上可能还为着另一个人。
见到无甚神情的何夫子,皇上心中有些没底,东窗事发了没有,她也不太好说。不过郑给事中去都去了,应当大差不差,她有些头疼,但做皇帝这么久她领略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逃避是没有用的,固然很爽,但只会让事情越来越往坏方向发展,及时止损最重要。做够了心理建设,皇上开口:“何夫子。”
何夫子眼都没抬,双手抱袖地应了声:“臣在。”如果不仔细看,甚至会以为他睡着了。
听到这样无波无澜毫无情绪的回答,皇上原本八成的把握变成十成,不是十成有把握让何夫子消气,是有十成把握事情败露。
当时借何夫子名头时用的倒是很好,如今要同他提及此事,还真有些不知从何处下口的意头。
皇上摆摆手遣众人退下,萧尚书指指自己,皇上一并点头,意思是她也要出去。
萧尚书顺从地带着一屋宫人离开,何夫子眼皮未掀,看上去有点昏昏欲睡的意思。总之如果皇上拿他站姿不好这事说嘴,他就说自己年纪大了,站不住了。
皇上一开口:“赐坐,您请坐下。”跟有读心术似的,和何夫子想的反着来。
何夫子说不明的情绪一窒,倒没那么板着脸了,其实他也不是很气,只是拿他名头行事,一句话都不知会他一声,未免说不过去。
何夫子坐下了。
皇上见他肯坐下,松了口气,事情比她想象中的好办许多,显然何夫子还是愿意接收好意的。若是他不闻不问,事情才大发了。
她从椅子上起身,要亲自为何夫子赔礼道歉,就听他很冷硬地道:“闲话不必再叙,您直接说是为着谁这么做的吧。”他一句话将皇上的所有计划打破,使她措手不及,不能得不重新思考对策。
何夫子的问题实在太犀利了,她没做好准备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原因在于他的问题答案涉及关键人物——公主。
皇上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将这一部分答案揭给他听。
但此时沉默就显得她心未免太不诚,明明借了人家的名头,这时候还在考虑要不要和人说实话,显得人品好生差劲。
而何夫子当然知道问出这个问题后皇上会是什么样的反应,甚至于皇上向不向他说实话也并不重要。因为皇上的答案究竟是真是假也需要靠他的主观判断,与其从皇上不知真假的答案中判断,他更相信细微之处不会骗人。他这么突如其来询问就是为了看到皇上在听到问题以后最真实的反应。
他没错过她的沉默,主要是皇上的沉默也过长了一些。
什么答案需要她沉默以对,如果只是简单的一个宫女她根本不必如此隐瞒,答案呼之欲出。
不等皇上继续思忖是实话实说还是要编个谁出来,何夫子直白地道:“是公主吧。”
一瞬间,皇上浑身的汗毛竖立,头皮有种被牵拉开的酥麻感。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她那无道的父皇会将一位举足轻重的国之重臣无情罢免,一撸到底。身边有这么一位说话直接堪称到锐利的臣子真的需要良好的心理素质以及温和的脾气,他讲话都不考虑她的心情的。
不过刻下最要紧的还是如何应对何夫子,真是令人感到棘手。
皇上扶着桌子看向人,目光要多无奈有多无奈:“您可真是……直白。”就在这一瞬,她已经做出决断。
第91章
皇上语气中泄露出的淡淡无奈自然也是一半真心,一半假意。她的确对何夫子感到十分无奈,但帝王本该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无奈也不该让人看出。之所以会显示出这一份无奈,正是为了让旁人看见这份无奈罢了。此时并无旁人,只有何夫子,皇上正是为了让他看到这一点。
她无奈过后诚恳地看向何夫子,认真地询问:“您也发现她的与众不同了吧?”何夫子能直接猜到公主,显而易见对公主有更深刻的认识。尽管公主的不同暴露多少让人感到头疼,但这也同样让皇上感受到骄傲,因为这恰恰说明了明珠蒙尘依旧是明珠,光芒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谈及公主,何夫子的脸色稍霁,她当然是他的得意弟子!只不过各事归各事,一码归一码,该说清的还是要说清楚。
他清了清嗓,到底有所改变,没有一开始那样尖锐,可见公主在他这里的确很有几分面子:“陛下,事情与臣有关,臣以为臣想知道内情并不为过。”
皇上沏了杯茶亲手端给他,真是莫大的殊荣。
何夫子礼数周全,起身避让。
将茶放好,皇上闲庭信步地回到椅子里,重新掌握节奏。她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才和气地笑道:“自然不为过,其实朕许多次都想同夫子提及此事,只不过心虚,话不知该从何说起,就又闭嘴了。”
何夫子默默听着她在这里铺垫,等待重点。
“您既然想得到朕是为了公主,果然您与旁人都不相同的,更具慧眼。”皇上随口奉承了何夫子一句。
何夫子不受她这赞美:“那是旁人没与公主打过交道。”
皇上不置可否地笑笑,正色说道:“如今所见,公主的确与众不同。今日所谈之事,还请您对外务必保密。若有第三人知晓,怕是会给公主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甚至杀身之祸,届时朕也保不住她。”
何夫子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他四下检查确定房中无其他人后并未因为事情的严重性而逃避,严肃道:“陛下请讲。”作为公主的夫子,他有必要更加了解公主,而非因为胆怯而却步。
皇上措辞:“您虽主修黄老之学,却也应当了解儒家的‘生而知之’一说吧?”她说罢看向何夫子,等待他的反应。
何夫子一瞬的错愕后便是惊掉眼球的震惊,他虽不精于儒学,但生而知之者是何意他却一点也不陌生。他知道公主有着异于常人的智慧,这份智慧在过目不忘时便得到淋漓的体现。他知道她很聪明,所以才会在事情暴露以后立刻联想到公主。
这本是虚无缥缈极不可能的猜测,只是他的心一直促使着他向这个方向猜测。他是矛盾的,心中这么想,已有的证据也向这方面指引,但理智又不断地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使公主有着超人的智慧,但创造新的东西需要与实际结合,不然做出的东西就会像空中楼阁,毫不实用。
公主该是没有这么多的阅历的。马具、弓弩,无一不是需要海量经验的人才能创造出来,其中还需要最关键的灵光一闪。
但皇上的话解决了何夫子的所有疑惑,无需多余的解释,一句生而知之者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何夫子气不大顺,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都没能平静下来,脑海中裹着雾似的混沌的糊涂。他恍惚间看到皇上担忧的眼,找了半天声音艰涩说道:“我没什么大碍,缓一缓就好了。”他的声音还带着缺氧的虚弱,这一刻他服老了,一大把年纪是不该受到惊吓。
皇上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自责:“是朕疏忽,应该说得再委婉些。”
何夫子连连摇头,喝了一大口热茶压□□内乱窜的气,才缓缓开口:“这事儿你怎么委婉地说,听到后都是一个反应。”
怎么就是生而知之者呢?真稀罕。
何夫子迟疑着:“所以说那些……”
皇上郑重地点头:“那些东西本就存在于公主的脑海中。”
何夫子又有些上不来气,怪不得皇上说事关重大,说是当前夏国最重要的事情也不为过。桩桩件件,公主创造的哪一样拿出来不是使夏国发生重大变革的东西?谁知道她还生而知之些什么?
何夫子震惊过后只有振奋,但他很快意识到另一件事。他得知事情真相之后只有喜悦,但人心叵测,旁人若知道公主是生而知之者,哪会人人欢欣?
与当下蒙昧的百姓更符合的反应是经过有心之人一煽动,民众会畏惧公主,要点火烧死她。或者不是烧死她,是用各种方式处死她。
她与世上所有人都不同,因而人们只会将她当成异类。而对待异类,人类向来是不遗余力的残忍,他们会杀了他。
何夫子的一腔热血很快冷却,他的大脑变得无比清明,拍板做出决断:“不能再叫任何人得知此事!”
皇上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不知未来如何,至少现在她赌得没错。何夫子确实是正直善良的好人,可以拉拢来一起为公主出谋划策。
当然她也不会天真地完全交付出信任,这些年存积的金钱已经变成了一支属于她的、只听她号令的暗卫。旁的不说,行监视之责却很到位。但凡何夫子日后有半分背叛之意,皇上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皇上此时顺着何夫子的话向下说:“是,朕明白此事,因而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起。不过您自己猜着了反而很好,省的朕再想理由给您交代,真让朕松了口气。”
她说着露出个果真释然的表情,看上去十分诚恳。
何夫子盯着皇上看了一会儿,皇上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地任由他瞧,依旧是十分恳切真诚的模样。
何夫子道:“陛下越来越像一位真正的陛下了。”一位真正的皇帝首先要有很厚的脸皮,而现在的皇上显然就拥有这一项特点。如果不是郑给事中使得事情泄露,何夫子相信皇上绝没有想过将事情告诉他。只是事情泄露,才这么说,但在皇上的表演下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好像她真为如何告诉何夫子事情真相而发愁过。
其实她想都没想过这回事。
皇上眨眨眼睛,拥有其他皇上所不具备的女性的魅力,同时又兼备一国之君的威严。她将何夫子的言外之意全然当作称赞,莞尔一笑:“您这是什么话,朕本就是皇帝啊。”
何夫子沉默不语。
皇上顺水推舟地将问题抛给他:“还好知道事情的是您,若是换做别人,朕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何夫子不置一词,丝毫不信皇上狡猾的话。若是换做知道事情的是别人,也不见得皇上会惊慌失措。他若不是第一时间拿出为公主着想的态度,只怕也没有日后了。
何夫子叹了口气,既然选定要站公主这一边,诚然该为她仔细打算:“此事万万不可泄露……”思前想后,除了严防死守秘密,似乎也没有什么其它好办法。
“在公主成长到足够以前,此事万万不能泄露,我能力有限,此事便要倚仗陛下了。”何夫子先安排好皇上的任务。
“我……”在原则与公主的未来的相较下,何夫子很快做出抉择。实际上他也没得选,不继续当那位大人就意味着不站在公主这一边,皇上不会饶过他的。
古往今来为着一个秘密死成千上万人也有的,何况他一个?何夫子绝不会因为皇上是女人就轻视了她,她的变化太大,与初次见面时相比。
“我会为公主遮风挡雨。”何夫子宣布,意思是要暂时默认“那位大人”的身份,站在前方为公主挡住明枪暗箭。
皇上听到这话以后面上笑容真诚许多,感激地望着何夫子道:“您的大恩大德,朕在此代公主向您谢过……”说开了也好,何夫子如今自愿做“那位大人”,倒免除了她日夜担心事情败露。
何夫子就公主“生而知之”的事情多问几句,生出无数感慨。可惜显阳殿不是感慨的好地方,他暂时将情感压在心中,问出另一个关键的问题:“陛下打算如何安排公主?”
皇上一怔,什么叫如何安排公主?公主需要她来安排什么。
何夫子见皇上不明所以,不免将话说得更明白些:“公主为国为民,您打算怎么安排她?”
皇上恍然大悟,这哪里是要她安排公主,是为公主要赏赐呢。何夫子这样为公主邀功,皇上非但不觉得不快,反而很高兴他为公主这么想。
“公主作为夏国人,为夏国尽心尽力不该是分内之事吗?”皇上故意这么说。
何夫子的脸一下子就黑了,看向皇上:“陛下,没有这样的道理。”为公主感到不平。
“陛下,公主如今年纪尚小,不通人情世故,或许并不将赏赐之事放在心上。待她大些懂了这些,便会觉得不公了,您不能只让驴拉磨,不让驴吃草。”何夫子苦口婆心道。
皇上被何夫子这个比喻逗笑,促狭地道:“您是她的夫子,不教她这些不就好了。”
何夫子顿时感到皇上比起历任皇帝脸皮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厚,很正直道:“陛下!”
皇上适可而止,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出真实的想法:“朕当然要赏罚分明,对公主的奖励,朕也早已经想好。”
何夫子洗耳恭听。
“您看公主可堪继承大统?”
第92章
尽管皇上再三表示让公主即位只是玩笑话而已,何夫子却信以为真,为这句话而愁肠百结。
他先表示此事于礼不合,自古以来尧舜外还没有禅让的道理,若重新启用禅让制,便会礼崩乐坏,国不成国。
而后他又从椅子上起身来回踱步,心想那可是生而知之者啊,就这么要割舍了公主的前程也让人心痛不已。公主少时便有如此本事,她长大后说不大放异彩都无人肯信。但公主实在太名不正言不顺,夏国拥有一位女皇已经是人们接受的极限,好歹要保证皇室血统的纯正性吧!若要立一个毫无干系的女孩为太女,大家只会想那为什么不立一个男孩呢?
看着何夫子来回踱步,皇上不过是玩笑试探他的态度,此时又有了别的心思。
“夫子,夫子。”皇上连声将人叫住。
何夫子忧虑地看了皇上一眼,意识到问题的源头都出现在皇上身上,好端端地她非要提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叫他不得不一直去想这件事。
他埋怨地看向皇上。
“朕只是玩笑。”皇上微笑着说,眼底涌动着不明的神采。
何夫子动了动嘴唇,半晌才道:“哎,陛下!”
皇上试探着问,语气自然:“如果公主真是朕的女儿就好了。”
何夫子瞥她,闷声附和:“可不是么。”正因为不是,要假设她是,假设后的一系列美好结果才更让人感到遗憾。
他叹气:“陛下以后还是莫要再提此事了。”又不会成真,提它作甚?
皇上似是无意道:“如果朕说公主其实是朕的女儿呢?”
何夫子反应了一下,严肃地看向皇上劝诫道:“陛下,您万万不可鬼迷心窍,弄虚作假啊。”
他以为皇上为了要让公主继承大统要为公主捏造一个冠冕堂皇的身份出来,急忙劝阻。
皇上明白他的意思后不由失笑:“哎,夫子莫急,朕自然也知道以身作则的道理,若是弄虚作假,被查清楚,损的是天家威严,朕日后也难取信于人。”
听皇上说的头头是道,何夫子心中稍定。道理她都懂,想来做也不会做得太差劲就是。
然而皇上接下来轻飘飘道:“公主确然是朕的亲生女儿。”
何夫子根本不信,只道:“陛下,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弄虚作假可糊弄不了那些刁钻的大臣们。”他以为皇上还没死心。
“真的是朕的女儿。”皇上忽然语气认真道。
何夫子既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相信皇上话语中的内容。他可真是太发愁了,觉得皇上因为执着于让公主继承皇位而魔障了。偏偏他又很难劝说,何况他还不是大臣!他明明只是公主的夫子,搞不懂为什么自己要承担起劝说皇上的责任。如果不是为了避免皇上胡闹,他真想破罐子破摔,让皇上爱怎么着怎么着。
懒得管。
可是事关整个夏国,他得劝啊。还没人能从旁帮助他,或者能将重任推诿到别人身上的,因为此事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
何夫子欲重新开口,皇上却沿袭了认真无比的态度,继续道:“公主是朕的女儿。”
她似乎怕何夫子会误会,或者仍以为她是在说笑什么的,严肃无比地补充道:“朕的亲生女儿。”
为使自己的话语中可信度更高,皇上又说道:“是朕与赵雁声的女儿。”
何夫子呆在原处,已经完全分辨不出皇上这句话是真是假,究竟是在编假话来试探假话的真实性,还是确有其事。
他一方面觉得事情很说得通,并且他的潜意识更渴望相信这件事。因为一旦属实,公主就成功挪去她即位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名正言顺。
一旦公主真是陛下所出,那么她名也正了,言也顺了。
至少在何夫子看来,这就是公主登基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了。至于什么性别问题,群臣反对,他觉得反而是小事。
大不了陛下继续一无所出,这样无人传承,轮也轮得到公主了。
只是不知道皇上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何夫子看着皇上面色凝重的严肃,觉得不像假话,但更认为这事太离谱,离谱得像是编的。
怎么就那么巧,公主真是赵将军和皇上的女儿。
何夫子按公主的生辰算了算,那时候皇上还不是皇上,还真有生孩子的机会。
可是太荒谬了。
何夫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
……
公主并未对何夫子阴阳怪气的“托您的福”有任何意见,反而读不懂其中阴阳的意味般,郑重地点了点头。
何夫子:这并不是夸赞。
总之公主的确是很能化解旁人犀利攻势的人,任何对她的攻击都会被她轻松地化解,就像一拳打进棉花里一样,只有有心而无力的绵软。
何夫子适时地转移话题:“对于燕国,你有什么看法?本来它偏安一隅不来打扰也就罢了,如今上门,显然要开始有异动,那就不能继续放任下去了。”
他似乎对公主抱有绝对信心,认为年纪尚小的她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诚然公主宛如人型百科全书,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让何夫子无数次在心中不停感叹。
生而知之者,这就是真正的生而知之者啊。
公主心平气和的:“解决掉他们,就不会有许多烦恼了。”
尽管时常与公主相处,何夫子依旧会被公主的惊世言论给吓一跳,正如此时此刻。
何夫子隔着叆叇看人,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这的确是很了不得的话,还是一句废话。
解决掉燕国当然就不会有被燕国烦扰的烦恼了,谁不知道这个道理,问题是燕国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解决的?
就像是只要当上皇帝天下人都会听你的一样,但问题是怎么当上皇帝,这是个难题。
何夫子抽抽胡子道:“是啊,难道我不知道要解决他们么?问题是怎么解决呢?”这同样是困扰夏国多年的问题,如果只是说一说就能解决,夏国也就不必发愁几百年了。
公主没有多余的思索,顺滑流畅地说道:“一个庞大的王国很难通过外力使其消亡,要使其灭亡,必须使之由内部开始瓦解。”
何夫子默默听着,深以为然。不止是夏国意识到这一点,燕国同样意识到这点,双方都想要从内部瓦解彼此,但要做到又束手无策。
“你继续说。”公主既然开了这个头,何夫子不得不认为她心中已有成算。
公主娓娓道:“燕国人居于关外,生长于草原之上,土生土长,以放牧为生。要想赢过燕国,从内部削弱他们,将他们逼上绝路……”
“要胜。”公主满面平静,精神状态异常稳定,“在于三点。”
何夫子接话:“天时、地利、人和。”常识罢了。
公主轻轻颔首,无波无澜的声音有清泉击石的泠然:“天时无从更改,要看上天的脸色,便要从地利和人和两处入手。”
何夫子赞同地点头:“不错,若论人和,如今夏国已经胜过燕国,不过要在后代之中才能显示出我大夏人和的优越。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文化浸润非朝夕之事,长久以来才能看到结果。”但他绝对可以肯定的是百年之后的夏国人一定比燕国人要聪明,要像样。
然而他有生之年大约是见不到这一幕了。
“人和也可以恶补。”公主指出。
“恶补?”何夫子不解,这东西还能恶补的?
公主道:“军中令行禁止,士兵身体素质,武艺路数,军械防具都可以恶补,拉到与燕国一致甚至更高的档次,如此一来,人和上大大胜过燕国。”
何夫子看怪物似的看着公主,啧啧感叹:“不知道你是纸上谈兵还是胸有成竹,那么天时无法改动,只剩下地利。若燕国攻打大夏,地利则在咱们这边。若是如此,最多也就是相安无事,各方肆虐完后退回自己国家便能占据有利的地形优势,要想使之灭亡却是不能的。”
公主轻应一声:“天时无从改变,地利却是可以改变的。”
何夫子错愕地看向她,意识到她是真有法子改变燕国的地利条件而不是嘴上说说后不由坐直,等她的方法。
公主平淡开口:“要改变燕国地利,在于两点。”她拿起桌上的公主笔,在公主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燕国地图的大致形状。
而后她在燕国地图中画出草场与湖泊。当然燕国境内不止一处草场或是湖泊,她只是用这两处代表燕国境内一切的草场与湖泊。
她的画技不算精湛,绘画的态度也不算正式,颇为随意的,不过画出来的东西却很生动形象。
何夫子扫一眼就看出来她画的是什么,道:“草原和湖?”
公主认同:“没错,只要毁掉燕国人赖以生存的草原和淡水湖,他们自然就活不下去了。”她轻描淡写的态度让何夫子不由打了个寒颤,何况按她所说她灭掉燕国的手段的确让人感到心惊胆颤。
公主是要让所有燕国人都走投无路,不过两国之间确实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如今的和平只是暂时的。除非有朝一日夏国吞并燕国或者燕国吞并夏国,两者合二为一,才会实现彻底的和平。
她笔尖一动,在草场与湖边添上许多小动物。
可爱的小羊捧着草吃,成群结队的狼在暗处虎视眈眈,天上盘旋着雄鹰似乎在等待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时机,草里是蹦跳的虫子。
多么安谧的画面。
何夫子不解,公主怎么画风一转,是要开始讲儿童故事了吗?
却听她介绍:“生态链。”
第93章
生态链是什么?
何夫子觉得这个说法十分新奇,加上公主的绘图在旁,他隐隐有些明白生态链所指的是什么,却又只是囫囵的了解,并不算是十分明晰。
不求甚解,何夫子于是询问公主:“什么是生态链?”
公主耐心地同他解释起生态链的含义:“山石草木,花鸟虫鱼,天地间万物都是生态链的一部分。”
她笔尖微动,一幅幅生动的图案便在纸张上流淌起来。羊悠闲地啃食草场,转而狼捕食羊,撕咬啃噬。天生盘旋的老鹰掠过,稳准狠地抓住地面上发呆的兔子。草丛中虫子跳过,似乎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捕食所惊扰。
何夫子凑近了些看公主画出的图景,无需将纸倒过来看,公主画时便是照顾何夫子的视角倒着画的。何夫子对公主倒画的本事并不意外,她甚至能拿着数着笔同时倒着写字。与此相比,倒着画画实在是不足为奇的一项。
他端详半天,一开口却不是说生态链的事,而是谈论起她的画技:“你这画风我真是见一次意外一次,画的并不写实,却叫人一下子就能看出画得到底是什么,还颇有感染力……真奇怪。”
公主无甚表情地听他点评。
“说来你这画风也让人眼熟。”他想了想,记起来了,“和天娇楼的一些拼画看起来有些相似。”说到这句,他显然恍然大悟了。世人皆知天娇楼掌柜与皇上的关系匪浅,公主传授技艺让天娇楼的拼画更加出色,立足市场,实属正常。
公主不置可否地颔首,承认了两者间的关系。
“你画的?”何夫子说完又觉得不像,只是画技相同,画风相似,若说出于一人之手倒不太可信,虽然以公主的时间掌控能力画这些也该游刃有余。
公主摇头否认:“不是。”
何夫子颇自得,深以为他眼光还是很独到的。
是徐宝微画的。因为她想为家中生意做些什么,特意向公主请教了绘画的技巧,公主传与她,她便开心地帮助家中进行拼画的绘画。
“说一说生态链吧。”何夫子还没忘记正事。
公主同他讲起:“羊吃草,狼吃羊,鹰猎兔子,虫子吃虫子,都是生态链中的一环。天性使然,它们共同生活在这片草原之上,维持了草原的生态平衡。”
等等。
“生态平衡?”又是一个何夫子听着似懂非懂的词汇。
公主解释:“如今草原上的环境靠它们所有共同维持,一旦环境被打破,意味着生态不平衡。”
何夫子是极聪明的人物,听着公主精准而简洁的描述很快领悟了她所表达的意思,感到这词十分精巧,传达出含义。
“我明白了。”何夫子表示自己理解两个词的含义,公主可以继续讲下去。
公主继续说道:“所以破坏草原的生态平衡,燕国人就很难继续在草原上舒适得生存下去,甚至无法生存下去。”
何夫子完全明白她的用意,在对待敌人这一点上,公主冷酷得令人害怕。但何夫子又感到欣慰,帝王就该是这样的。优柔寡断,悲天悯人反而是大忌。
“一旦后方出现问题,前线的稳定也就荡然无存了。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燕国的实力降到最弱。”公主冷静地表示。
尽管公主说得更加具体,也十分吸引人,何夫子依旧觉得与前面所言差别不大,因为破坏生态平衡这件事似乎也不只是嘴唇一开一闭就能完成的事情。
何夫子问:“所以说,要如何破坏生态平衡?那么大的一片草原,就是烧也烧不尽的。”破坏草原的法子夏国人过去也不是没想过,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生态平衡的说法。而破坏草原多是直白的方式,烧是最常见的,不常见的往往也有向体力水里下毒的阴招。而这些招式往往都有一个通病,治标不治本。
草原太浩瀚也太坚强,它的自愈能力绝非目前的人为简单能及。
公主幽黑的眼似乎变得更加的深而沉,像是预示着次日天不放晴的星空,乌沉沉的:“草原的基本在于连绵的草地,只要草地变为荒漠,舒适的生存环境就会荡然无存。”
她一步步将计划阐述得更加具体:“边境通商在十年前便由燕国提出,延续至今。”
“没错。”何夫子意识到这会是一个宏大的计划。
“即日起,边关大肆收入山羊,取代绵羊。”公主宣布计划的第一步,与她正在谈论严肃的话题很不符地在公主纸上画了可爱的绵羊和山羊。然后她将绵羊划去,将山羊圈住。如果只是单单从纸上来看,根本看不出她在说什么惊天动地的计划,
“这是何意?”何夫子疑惑不解。
公主:“山羊和绵羊采食习惯不同,绵羊喜食草本植物,山羊则偏爱灌木嫩枝叶。草原之上,在两者共食牧草的基础上,山羊靠其特殊的牙齿在进食的时候会连草根一起吃掉。草原上的山羊越多,对草原上的破坏也就越大。”
何夫子好像有些明白公主想做什么了。
公主信手在纸上涂鸦,画了幅山羊啃草图。不止如此,在山羊啃草以后她又画了一幅“山羊过境图”,即山羊啃过草皮后一片光秃秃的情形。
何夫子看着图样,觉得图案直观,方便人理解。他在心中设想过一番,承认措施的一定作用,但觉得尚且不够:“只是如此,未免耗时太久,效果无法立竿见影。且并不能起决定性作用,草原的自愈能力可是很强大的。”
公主听罢点了点食材画过的虫子,语声泠泠:“接下来以入药为由,大肆收购草原上所有捕食害虫的虫子。”
更进一步。
何夫子举例:“蜻蜓、瓢虫、草蛉、蜘蛛这些么?”
公主白鹤啜水般地点了点头:“一旦草原上缺乏害虫的天敌,其上必然会很快害虫泛滥。”
何夫子浅浅设想,不得不承认公主所言极是,同时也意识到一点。公主的计划不限于此,它一环套一环,是环环相扣的计划。
“害虫泛滥,牧草便会受到极大损害。”公主平静地宣告草原的死亡,“不收绵羊只收山羊,山羊啃噬草皮后被大量卖出,燕国人的肉食种类将会减少。”
何夫子明白还有下文,问:“接下来呢?”
公主淡淡的:“食物种类减少,缺少山羊作为肉类补充,接下来引导他们选择另一种肉类作为食物。”
何夫子完全被公主引导,不由发问:“选择什么肉类?”
公主将适才画过的兔子圈起,何夫子应声道:“兔肉?”
公主蜻蜓点水地点头:“只收兔皮,不收兔肉,就能迫使燕国人不得不食用兔肉。”
何夫子自言自语地琢磨:“为什么是兔肉……我知道了。兔子能生,擅长打洞,破坏草地。大量饲养兔子草场必然遭到破坏!它们的数量越多,草的数量有限,其它吃草的动物能吃的草数量就大大减少。”他越说反而将说糊涂了,只觉得养兔子的危害甚大,令人发指。
公主默默表示:“还有重要的一点是兔肉。”
“兔肉?”何夫子平日里也常吃兔肉,不明白兔肉有什么不对。
公主解释:“兔肉脂肪太少,过度使用兔肉会导致蛋白质中毒。”
何夫子问:“脂肪?蛋白质?”又是听不懂的话。
公主换了更通俗的说法:“人从食物中摄取的,用以储存身体中能量的物质就是脂肪。”
何夫子隐隐约约明白:“你这么说叫我想起来一件事。”
公主不易察觉地轻轻将头撇过,角度十分轻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个动作却让她身边的人感到熟悉,知道她是询问的意思。
何夫子便将话续上:“过去夏国曾发生过食兔饿死的事情,史书上曾有记载。原以为是夸大其词,背后另有隐情,没想到竟是真的。”
公主想了想说:“人只吃兔肉根本无法胖起来,燕国人食肉为主,不似夏国,并不如何吃主食。只用兔肉,久而久之身体自然越来越差。”
何夫子看向公主没有任何神情的脸,明明还稚嫩着,却让他不得不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畏惧之心来。
公主继续道:“然后以各种理由收购兔子的天敌。”
何夫子心中油然而生四个字:赶尽杀绝。
他好一阵才说:“如此一来大量的山羊与兔子集体啃食草原,的确能达到破坏的目的。”
公主却难得展露出一丝笑容:“还没有结束。”她的声音听起来还带着温柔的意味,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心惊胆颤。
还没有完。
何夫子问:“还要如何?”
公主道:“山羊和兔子的大量需求将导致草原的牧草迟早有一日供不应求,此时在草原上散布可以让牧草长得更为茂盛的方法,燕国人打瞌睡时来了枕头,怎会不用?”
何夫子立即明白她的方法绝不会是什么真正助人的好方法。
第94章
“是什么样的方法?”何夫子手脚发凉地询问。
“告诉他们自草原各水源处引水灌溉,短时间内就可使牧草长得更加旺盛。”公主认真地说出对策,一时之间竟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仿佛她真的在为燕人着想一样。
何夫子咀嚼这话半晌,终于咂摸出不对劲儿来:“那长时间呢?”
公主应道:“长时间啊……”她讲话总是不疾不徐的,余音有种清清袅袅的风致。未曾进行多余的解释,她在公主纸上涂鸦起来。
倒是一零七在她脑海中补充起来:“这不就是后世的土地沙化么?过度开发湿地以至于土地板结硬化,植被遭受破坏,最终土地沙漠化。”
草原的根基就在于草地,一旦草地沙化,在草原上生存的燕国哪里还有立锥之地。
一零七一直以为公主对燕国是无所谓的态度,没想到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要让夏国举国永世无法翻身。
作为从发达时空来到此处的系统,一零七深知环境的重要性,不免劝解公主:“这么做会不会太绝了……当然我不是为燕国说话,我只是觉得好端端的植被因为燕国人而被破坏太不值得,他们怎么配呢?这么说似乎又将你们的仇恨轻描淡写了,如果有同样置夏国于死地的办法燕国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公主,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它如果长出四肢此时此刻就要抓耳挠腮了。
“公主,干脆你造出火药和大炮,将燕国直接平推好了!”一零七运行半天,最后得出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公主一面在纸上生动地画出土地荒漠化的结果,一面在脑海中回应一零七:“还不到时候。”
一零七宕机:“哎?”
“火药大炮与如果夏国国情并不相符,直接造出它们过度加速夏国的进程,反而会让夏国崩溃。”公主平静地宣告科学技术与国家经济基础不相符合的后果,“过于强大的军事武器会无止境地膨胀国家的野心,无休止地吞并土地而跟不上国家管理,军费的消耗也是一笔天文数字,最终反而会使得国家衰亡终结,乱世降临。”
一零七大为震惊。
公主:“之前有放过相关的影片。”
为使系统流畅运转,一零七时常会将不重要的信息压缩在系统底部,需要关键词触发。经过公主的提示,浩如烟海的信息涌入,它明白了公主的道理。
而公主此时已经一心二用向夫子讲完土地沙漠化,何夫子听后也是一阵心惊。他同样敬畏天时,但与一零七不同,他是有自己的立场的,因为他属于夏国,所以对于公主这个赶尽杀绝的提议,他经过最初的心悸后很快变得坚决,认同了公主的方法。
只是认同归认同,他不免担忧起公主的心理状态。说来人也是很奇怪,公主这样的继承人应当说是万年难求,偏偏她的心性与帝王越接近,反倒令他更加担忧。
她太年轻了。
未经任何历练她已经最适合的帝王模样,如果说过去的帝王并没有什么模版,待公主顺利登基后,她会成为日后历代帝王纷纷效仿的模样。
可她现在才十四岁,过度的早慧带给公主的果真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吗?因为公主太合衬,让何夫子不得不诞生出忧虑。
一零七提醒公主:“你的老师眉头都要皱成一团乱麻了,他不相信你的计划吗?”
公主很明白:“不是的,他在担心我。”
“担心什么?”一零七不解,“你这么优秀。”
“担心我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公主平静道。
一零七轻松下来道:“是不像啊!历来的聪明人似乎都失去稚嫩的时候,用智慧换取看世界的新奇与乐趣,公主,你觉得值得吗?”
公主淡淡的:“不由我选择的事我从来不想如果。”
一零七心道公主果然是很脚踏实地的人啊,行事一点也没有小女孩应有的天真梦幻。不过话说回来,也没规定小女孩一定要是天真烂漫的,怎么就不能有杀伐果断的小女孩了。
尽管“杀伐果断”和“小女孩”完全不搭。
何夫子打算与皇上谈一谈公主的心理状态。不过未等到他在私下先找到皇上,接待燕国使者的宫宴就已经开始了。
尽管夏国人对前来的燕国使者十分嗤之以鼻,但得知他们前来的真正目的是一件重要的事,且为了面子宴会也无可避免,因而接待燕国人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因提前得知了燕国使者将在今日到来,宫中早已做好摆宴的准备。是以由燕国使者在馆驿略作一日的歇息后,式乾殿的殿门大开,等他们到来。
此次燕国使团中不少都参与过上一次出使,夏国对待他们的落差使得他们心中很不是滋味儿。看到夏国的长足进步,他们的心中更是百味杂陈。
其中闻人椿是最接受不了这种落差的,一下子变得尤为沉默。
领头的使者一开始还担心闻人椿会冲动地做出一些破坏两国关系的事情,但他一直出人意料地保持安静,这份反常反而令使者担心起他来,几次委婉地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直到闻人椿一脸厌恶地让他离远点,他才感受到闻人椿还是正常的。
而后闻人椿又沉寂下来。他的沉静真是并不让人感到欣慰,反而让人担心他是不是在憋着要整一个什么大事出来。
使者是这么想的,主客尚书林尚书也是这么想的。避免闻人椿在洛阳城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林尚书又将儿子林折降拎去作陪。名为作陪,实则监视。如果放两个侍卫直接以保护之名对他进行监视,是有前车之鉴的。闻人椿不喜欢如此,会在洛阳城中闯出更大的祸事。当然闻人椿喜不喜欢对于夏国人来说并不重要,但他要在洛阳城闯祸这件事对洛阳百姓来说十分重要,因而还是要对他有所管束。
上一次也是林折降作陪,不过那时候还有三太子沈绍。如今沈绍成了燕国大王,就只有闻人椿一人了。上次作陪的经验虽然久远,但林折降始终记得当时他装作受气的样子让公主笔被闻人椿和沈绍抢去,从而使公主笔在和谈时狠敲了燕国一大笔钱。当然他在其中只是起到了极其微小的作用,换一个人来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但这并不影响他因此感到骄傲!
林折降也是为夏国立过功的人。
这些年经过将母亲气得早产的事情后,林折降一下子变得成熟沉稳,在朝中有了差事,再也不叫双亲皱眉。只是家中因为他当日气母亲的事还是与他有了嫌隙,母亲对他完全放任不管,父亲倒还理会他,但比起往日差得远了。
难得有重新被父亲重用的机会,即使对方是闻人椿,他也要迎难而上。
不过一码归一码,在见到闻人椿后,林折降心里还是有些发怵。他当年骗了闻人椿和沈绍公主笔的事儿,让他们斥巨资购入大批公主笔,他真怕闻人椿一见面就提起此事,然后将他暴揍一顿。
闻人椿没提这事儿,见着林折降后上下打量一番,认出来了:“是你啊。”
林折降提心吊胆,面上保持镇定:“是我,少将军。您想去洛阳哪里逛逛,我带您去。”总之一定是要尽快转移话题的,免得他一闲下来就想起当年之事,不好,不好。
“来的路上差不多都看了眼,今儿个哪也不想去了。”闻人椿双腿交叠翘在扶手上,头枕双臂懒散道。
林折降见他没有少年时的锐气,稍微放松了些。听他说今天哪也不想去,简直要当场跪谢老天让闻人椿变得如此好搞。
“你坐下。”在林折降默默感激涕零时,闻人椿并没有直接放他离开。
林折降一僵,老实坐下。
闻人椿此刻心烦,并没有取笑别人僵笑的兴致,坐正了些,看着林折降直接问道:“你们那个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折降完全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因而结结巴巴地回答不出来。他几乎没见过公主,只听说过她的轶事,根本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因而此时的为难毫不作假。
但公主对他家有恩,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为她母亲顺利接生的女医曾是明光殿的宫女,也就是说明光殿对他家有恩。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闻人椿此时虽不是献殷勤,但就这么突兀地提及公主,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他打定主意要将此事告诉父亲,再由父亲告诉陛下,好早为公主做好打算。
他半晌没开口,闻人椿反而来了兴趣一样:“怎么?她是一个让你很难形容的人吗?”
林折降潜意识遮掩:“不是,只是对你忽然问了这个有些意外罢了。说实在的,我并不了解公主,因为她不经常露面。”
闻人椿轻嗤一声,对他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根据洛阳城中为数不多的燕国探子回报,那公主的确不是个傻子,只是生长得慢。当初因为这个输了打赌,真是让人越想越是憋屈。
总之他这次的来意也是要公之于众的,他并不介意叫夏国提前知晓此事,也好让他们尽快给予回复。
从燕国的角度来看,夏国没有理由不同意燕国的要求。一个不是亲生的挂名公主罢了,不该割舍不起。
因而他很直接道:“我此次来有意代大王向太原公主提亲,你以为如何?”
林折降失态,险些从榻上跌下去。
不如何,这简直是烂透了的决定,燕国人究竟是怎么想的,真是疯了!
“为,为何?”林折降自然不想公主嫁去燕国的,要知道远嫁和亲的公主没有哪个是善终的。
……
与洛阳城相比,洛阳宫城从外表看似乎没什么巨大的变化,还是燕国人记忆中十年前的那样。
能作为使者来访的人当然不会都是呆头呆脑的笨鹅,应变能力都相当强。因而看到无甚变化的宫墙,第一时间却不是笑话女皇无能,想的却是她将国库都花在洛阳城的建造而不是修葺自己的皇宫,比她父皇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对女人一直以来的偏见稍有打破。
主客尚书林崇带宫侍领人一路到式乾殿,将人送到这里,他的任务暂且结束。与上一次相比,林崇这一次明显感受到闻人椿好应付许多。
但他清楚这一切都不过是表象罢了。他现在装得成熟沉稳,是有着更大阴谋的缘故。也不知他昨日将信儿传给皇上,皇上可做好决定?可有应对之策?
第95章
燕国人这一次来得比上次要早许多,在主客尚书看来他们这是在铺垫求娶的态度呢。自从昨日从林折降那里听到求娶的消息后,如今主客尚书看燕国任何不如过去嚣张的行为都觉得他们是另有所图。
只是不知道陛下究竟会怎么处置此事。
若非公主对他家有恩,其实他对此事倒也不会有什么看法,大概是震惊又无所谓的态度,这也应当是朝中大部分臣子的态度。
甚至会有一部分人支持与燕国结为姻亲,以为夏国换取更长足的时间休养生息。至于公主本人的意见,以及和亲路途遥远,要前往一个陌生的环境会遇到的种种困难等等那是完全不重要的。
主客尚书心情复杂地落座,依照他看,皇上应当不舍得放公主远嫁的。依她平日对公主的宠爱程度,她怎么也不会同意燕国的请求。
怀着这样辗转的想法,当事人渐渐到齐了。
公主来的既不算早也不算晚,她之所以还要出席各大宴会,还是过去的理由,宫中并没有第二个孩子。
正因为这些年皇上一无所出,最近向她递折子进谏劝她生育的越来越多。过去她那一套由公主创造的、拿捏大臣的理由随着时间的流逝效果越来越差。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年,再拿他们当初不敬将军遗孤的事出来说也确实没什么劲头了。
这世上记得赵雁声的还有几人?
所幸这些年皇上究竟是有了积威,即使被群臣联名上书也不必像过去受人掣肘那样处处受限,到底有余力暂压群臣的声音。只不过一直压而不发也不是长久之计。
主客尚书飞速地瞧了公主一眼,她的面前没再摆放屏风,可以清楚得见她寡冷的神色。不知是不是自小身体不足的缘故,公主面上鲜少出现喜怒哀乐之色。不知道她在皇上跟前是什么样子,但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公主总叫人觉得是冷酷孤僻的。
譬如此时想要窥见一些公主的内心想法也是不能够的,甚至无从得知她究竟是否已经知道燕国的来意。
闻人椿也在观察公主。相比于主客尚书富有礼节的匆匆一瞥,他的目光更加直白且富有侵略性,而且他也没有任何要稍微遮掩的意思,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公主。
公主仿佛感受不到他的视线,自始至终未曾向他投来一瞥。她这样冷淡的态度让闻人椿无端地生出一份不甘。
她怎么敢如此目中无人?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底气。
除却她冷淡的性格,只从样貌来看,若要扪心自问实话实说,闻人椿不得不承认她的长相的确有些可取之处。或许不符合夏国人的审美,但很符合燕国人的审美。
和他见过的大部分小家碧玉的夏国女子们不同,公主长手长脚,个高瘦削,哪怕不按她现在的年纪来算,她也已经长得未免太高。
不过联想到她的生父何人,便觉得她能长这么高也不足为奇了。只是让人为她担忧,她现在才十四岁就已经是这个个子,未来必然还有长足的生长空间,不知道要长到多高。
到时候公主长得太高,嫁人又是一桩难事。
想到嫁人的事,闻人椿于是想着他们燕国的男人高,沈绍也是个子高的人,不怕她长得再高些。这么想二者倒也般配。
意识到自己生出这种想法后闻人椿自顾自地怒了,他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便是这个什么公主真嫁入燕国也休想越过他妹妹分毫。
皇上一到,略等一等,便开宴了。照例是一水大家经历百遍的流程,先不谈正事,吃好喝好。因为燕国这次的格外配合,整场宴席都显示出一种诡异的其乐融融之感,让不明内里的夏国官员提心吊胆,一直警惕着燕国人作乱。
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闻人椿觉得该趁着他自以为的气氛融洽开口,也没忘记在开口前看一眼使者,咨询一下他的看法。到底是成熟了,知道做事该选最恰当的时机,也知道关注其他人的看法。毕竟他我行我素惯了,做事自我极了,他以为的好时机不见得是大众眼中的好时机,因而需要参考旁人的意见。
使者不动声色地点头,表示如今时机正好。
闻人椿于是举杯,气氛一凝。
来了来了!夏国臣子们心中几乎同时这么叫道。他们就知道燕国人绝不可能这么安分,果然这就藏不住了。
皇上冷冷凝视着下方举杯的闻人椿,没有询问他的意图。
只从这一点主客尚书心中就对皇上的态度有成算了,看来她不打算将公主嫁到燕国。对宴会的基础有底之后,他安心等着接下来事情的发展。
闻人椿虽然没有得到皇上的垂询,却并不在意她过分冷落的态度,自顾地道:“夏国陛下,我有事要说。”
皇上冷漠回绝:“宴会不议事,若有其余事宜,容后再议。”
闻人椿为人野蛮,毫无礼数,却有猛兽一样敏锐的直觉。当下他便立刻从皇上的一句话中判断出她无心将公主嫁入燕国,即使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不识好歹,但他却率先想出应对之策。
将事情闹大,让她一个人无法决定整件事情。
是以闻人椿的声音洪亮地在式乾殿中传遍:“非是大事,陛下不必恐慌。此次我前来身负一项任务。”
他一顿,也没人问他什么任务。他丝毫不觉得尴尬,就当有人提问了似的回答:“为使燕夏两国盟约更加稳定,燕国愿与夏国结秦晋之好,永以为盟。”
他话音一落,殿中爆发出一片哗然,群臣议论纷纷。
一部分臣子已然抬头看向上方跽坐的公主,她像是没听懂闻人椿在说什么似的,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局外人一样。
而另一部分臣子第一时间并没想到公主,还在想怎么个结秦晋之好的法儿。
闻人椿见自己一句话引起混乱,十分自得,目光灼灼地看向公主,试图从她脸上看到慌乱、可怜的神情。
可惜公主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闻人椿怀疑她脑子确实不灵光,不然不会听到这种消息还无动于衷。他心头瞬时蒙上一层阴霾,忧心于她的迟钝,这样的公主娶回燕国真的能如过去每一位和亲公主那样传播文化知识么?索性和亲不过是一种方式,真正重点在于公主嫁妆的讨价还价。
不过她这样不以为然的态度可真令人牙痒痒,真想撕破她这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他这么想的,便也冲动地这么做了。
“公主,您意下如何?”闻人椿盯着公主问道。
顿时,殿中群臣向闻人椿怒目而视,他此举未免太过轻佻!
公主终于如他所愿的轻飘飘地看他一眼,声音并不大,却在殿中十分显然。
“沈绍愿意么?”
众人一愣,没想到公主的反应如此大胆,竟然如此直白地询问起对方的想法。
闻人椿也被她的反应震惊,没想到她完全不慌不忙,叫他不由怀疑她是不是对沈绍情根深种已久,她甚至知道沈绍的名字!
公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叫他不禁感觉如今她不止是空间上的居高临下,在精神上她也是俯瞰他的。
她敢问,他难道不敢回答么?
闻人椿冷笑一声,答:“谁敢罔顾大王的意愿,他自然同意。”
公主“哦”了一声,看向皇上问:“陛下,您同意吗?”
皇上鼻子一酸,说什么也不会让公主嫁去燕国。昨夜她已经向公主表明过自己的态度,此时她虽不明白公主为何问这一遭,却还是坚决地表示:“朕不同意。”
公主向她轻轻一颔首,而后对闻人椿道:“虽然燕王有入主夏国后宫之心,奈何陛下诚然对燕王无甚感觉,辜负了燕王一腔厚爱,实在抱歉。”
式乾殿中一片死一样的寂静,连人人的呼吸声都变得微乎其微。
公主原来说的不是她与沈绍的婚事,是沈绍嫁入夏国皇室的事啊,怪不得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如果是陛下纳沈绍入宫,那确实是和公主没有多大干系,毕竟满打满算沈绍也只能算第三位贵君。
群臣中已经有反应快的人强憋着笑浑身颤抖,生怕自己笑出声后影响两国邦交。
公主身后坐着的三个伴读嘴唇都要忍得咬破了,王仙露猛掐自己手背才能忍住不笑出声。现在谁先笑出来谁就是罪人,难保燕国人不会因此恼羞成怒。
由于需要忍笑群臣纷纷低头,无暇去看闻人椿的脸色。既怕他听懂了,又怕他没听懂。公主指桑骂槐的水平的确很高,不过也不好说她究竟是刻意使燕国人难堪还是真的理解错了。
闻人椿听懂了。
他的脑海中嗡的一声,紧绷的弦断了,耳边响起一片不存在的轰鸣。
奇耻大辱。
他气得浑身颤抖,将筷子一掷。两只筷子穿透桌子插入案中,他怒视公主,目眦欲裂:“你敢辱我大燕?”
众臣这下笑不出来了,两国关系这一刻岌岌可危。
公主丝毫不受他影响,情绪依旧十分稳定,讲话不紧不慢的:“怎么了?”
她这句淡淡的话一说出口,闻人椿一力竖起的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总之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至少她现在展现出的是无意的态度,那燕国就真不能拿她怎样。公主就是会错意了,甚至不能说是公主错了。说来还是你们燕国自取其辱,话都说不明白,才招致误解,自己先自掌嘴巴吧!
闻人椿怄得要命,自家大王被当作入赘的女婿不说,偏偏被公主一番挑挑拣拣还没看上,实在要多丢人有多丢人。他此时此刻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解释了显得自己笨口拙舌,况且在场谁不知道他原意究竟为何?不过多一层羞辱罢了。不解释的话又坐实公主所言一样。
他只有用发红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公主来发泄自己心中的躁怒。
公主也在看他,她终于对他露出一个带有个人情绪的目光。
嘲弄。
闻人椿噌地站起,被使者按住。
老成持重的使者接话,似乎丝毫不将放在燕国丢了大人的事放在心里。他毫不生硬地转移话题,四两拨千斤地令话题回归正轨:“公主,我们说的是您与我们大王的婚事。”他这样平静的对待,倒显得人丢得不是那么狠了。
他向公主说着话,手死死扣住闻人椿的手腕。稍微松劲儿,闻人椿就会立刻弹起来,
而公主听了使者的话对谈论自己的婚事没有流露出任何羞赧之色,冷淡道:“我也不喜欢他。”
没法谈了!
使者心中已经把桌子掀了。
第96章
第一场宫宴上燕国丢了大人,求娶之事刚开了头就受到阻挠。宴会上此事未有再继续下去,但不止有此一条路,皇上召见燕国使者时他们立刻重提此事,表明求娶公主的坚定决心。
皇上一口回绝。
燕国使团锲而不舍,表示这边会给够诚意向夏国下重金为聘,譬如给夏国最上等的马种作为聘礼,甚至可以送人来帮夏国养马等等。
燕国开出的条件的确动人,准确来说非常动人,而议事时不止有皇上一人,听到燕国的聘礼内容时大臣们不由纷纷看向燕国使者,确定他们没有发疯。待将部分礼单念过后,用于商议外事的徽音殿一片寂静。夏国大臣们一齐看向皇上,心动了。
虽然这么做或许罔顾公主的意愿,但燕国给的实在太多了。
皇上顶着群臣施压的目光再次拒绝,臣子们表面上波澜不惊,不少人心中却唉声叹气。都这个条件了,皇上怎么就不肯松口?能给个不肯定的答复,吊着燕国人也好。
燕国人却不曾放弃,只说夏国陛下您再考虑考虑,我们大王对公主的真心绝不更改,随时恭候您的回复。
为了表示沈绍对公主感情,燕国人还捏造出十年前还是三王子的沈绍到夏国就对年幼的公主生出保护欲。当时在宴会上他想将老虎送给公主就是一种佐证,虽然事实与他们编的谎言相去甚远,但乍一听还真像那么回事。说一见钟情未免太早,但公主的确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些年他对公主一直念念不忘,所以来向公主提亲,同时还可以加强夏、燕两国的关系,维持和平。
经由他们这么一说,似乎两国联姻果然好处多多,至少对于夏国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免让人意动。
闻人椿闷站在一旁一言不发,骨节都握得泛白,硬生生忍着一言不发,牙齿都要咬碎了。听着自己国人吹捧着沈绍与那个恶毒公主间并不存在的情谊,再想想对此一无所知的妹妹,他对此感到不公,却又难得地莫可奈何。
在这件事上他无法为妹妹做任何事情,甚至自己也是隐瞒她的一份子,算是另一种变相加害者。
夏国人被他们尊敬的态度取悦了。过去燕国一直压他们一头,如今却放低姿态有了讨好的意味,怎么能不让人扬眉吐气。
待燕国使者离开,大臣们相视一眼,稀稀拉拉地开始开口,说的都是皇上的态度太过坚决,不利于两国关系之类的话。
“陛下,我大夏哪怕不能与燕国结亲,也不该与他们结仇。”
“正是,况且臣以为燕国此次,态度倒也还算诚恳,陛下如此不留情面,反倒不太好。”
“确实如此。且臣以为燕国使者适才说得也是情真意切,不似作假。说实在的,燕国大王若真对公主有情,其实不失为一桩佳话……”该大臣越说越没底气,不由偷眼去看陛下的脸色,见极为难看,便适可而止地闭嘴。
……
这话已经带着倾向,是希望陛下能够同意联姻之事呢。在场哪个人听不懂这话的言外之意,都是人精,借机站队。支持公主嫁入燕国的臣子们已经坐不住了,纷纷支持该臣子的言论。
到底还顾着脸面,没将两人吹成什么天上有地上无的一对儿,只说燕国大王沈绍或许确实不失为良配,年轻有为,燕国也国力,重要的是他确实钟情于公主。两者若能成事,还真是一桩佳话什么的。
也有人从更实际的方面出发,说公主嫁过去百利而无一害,既对她自己好,也对夏国好。
话题向公主嫁入燕国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多的臣子加入其中。
皇上突然开口叫停:“不必多提,夏国还不需要靠公主和亲换取和平。”她态度坚决,俨然不容置喙。
但这话确实也没错,夏国如今根本不需要用公主换取和平,哪怕公主不嫁给燕国,燕国也不会在此时向夏国开战。只是公主若嫁去燕国,确实是为两国间的关系上来一把锁,让和平更加保险。
听到皇上堪称顽固的回答,众人心中或遗憾或不满,却也无从反驳。只是燕国开出的聘礼仍吸引着众人,还有人不死心地试图劝说。
……
燕国之中。
沈绍处置国中事务,书房外一阵喧嚷。他的眉毛微不可查地轻皱,转瞬便变得平直的舒展,略略抬眸。
侍候他的护卫便心领神会地去外面察看是什么情况,竟能放任人在王庭之中喧哗。
刚打开门,他与门外的侍卫一起迎上了怒气冲冲而来眼眼眶泛红的王后闻人楹。闻人楹看也不看门外向她行礼的侍卫,抬足闯入书房。
“王后。”大王正在办公,任何人不得未经通传入内,他们这些护卫算是失职。
然而王后总是能够得到特殊的对待,毕竟她可是闻人将军的女儿。
沈绍见到闻人楹这副模样心中轻叹,而后立刻从椅子上站起,关切至极的样子:“楹……”因两人之间感情甚笃,沈绍从不叫闻人楹王后,依旧如过去那样称闻人楹为楹。
闻人楹深呼吸,很快掩去失态,又成了平日里仪态万千的燕国王后。她头都未转,背对着人对身后入内请罪的侍卫们道:“你们暂且出去,我有话对大王说。”
侍卫们犹豫了下,看向沈绍,向他请示。
沈绍不着痕迹地点头,他们这才退下,将门带上。
沈绍执起闻人楹的双手,感受到她一瞬间的抗拒,但她很快又顺从下来,任由他牵着。
闻人楹深吸口气,看入沈绍的眼里,一瞬感到一阵心酸的迷茫:“大王,我有事想请教您。”
沈绍认真地回望:“你问。”
闻人楹问:“大王,我兄长去燕国究竟是为着什么?”
沈绍微怔,脸上顿时显示出歉然的神色:“……你知道了。”
闻人楹的胸膛剧烈的起伏,问出的是:“为什么要瞒着我?”初次听闻沈绍要娶邻国公主她整个人便觉得像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是真的。她跟做梦似的,作为闻人式一代女儿,她所得的皆是世间最好的。哪怕对方是沈绍,她也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需要和别人分享他。
更让她激愤的是她父亲和兄长早已知道此事,却从未向她透露出一星半点的风声,甚至深想下去,他们可能是这个决定的决策者。
那么她呢?
这一瞬闻人楹感受到来自身边最亲近的所有人的背叛,她此时此刻的镇定纯粹来源于她不愿失态的性格,强装出来。
父亲、兄长还有爱人都背叛了她,她迷茫而痛苦。为什么不在乎她的想法,不问过她的意见?为什么什么也不告诉她?为什么还是要她从旁人口中知道事情?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生圆满的人,有父亲疼爱,兄长庇佑,嫁的是燕国地位最高的人,对与她青梅竹马,对她一心一意。她以为她人生的唯一的缺陷就是母亲早亡,但剩下的幸福已经填补了她的缺憾,她不敢再奢求太多。
但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她以为的幸福似乎都是泡沫,镜花水月,一场虚无。
她根本不了解她的父兄,也不了解她的枕边人。比起她,他们三个似乎才是一路人,他们共同商议,共同作出决定,共同实行,从头到尾没有向她透露半点。是她不配知道,还是忘记告诉她了……忘记告诉她,怎么可能?
闻人楹面如金纸,浑身力气都被抽去了一样。如果不是忠心耿耿地丫鬟及时扶住了她,只怕她已经躺倒在地了。
一段关系往往出现一道裂痕,便意味着在此之前已经有千千万万道暗纹。
闻人楹过去一直是快乐大度的,心中从不藏什么事情。现在这一刻她的心仿佛在世上最阴暗的角落,不透一点光。她的心不断提出质疑,她的父兄和她的枕边人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她?她自以为了解他们,现在才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
沈绍抱歉地对她道:“楹,我也是为了燕国……因为怕你伤心,便一直不知如何对你开口。但你放心,即使那位公主嫁入燕国,我也只会对她以礼相待,只有你才是我心中的王后。”
闻人楹僵僵地问:“那我父亲和兄长呢?”奇怪的是她听到沈绍的话并没有任何动容,心仍然冷得厉害。
沈绍张了张嘴:“他们也是为了燕国才出此下策,是大公无私,家国之间,他们选择了国,所以辜负了你,楹。我们会尽量补偿你,你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我,即使是天上的月亮我也会为你摘来。”
闻人楹没有因为他摘月亮的俏皮话而露出半分笑颜,她心中在疯狂叫嚣着不公。为什么做出牺牲的是她?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她?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与他们是不同的。她做王后做得再好也没有和他们一同议事的权力,哪怕议论的事情关于她,甚至是要她做出牺牲,她依旧没有知道的资格。
父兄疼爱她吗,那是自然。沈绍喜欢她吗,也是自然。可是这些都不影响她遇到在正事时被忽视。
闻人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她此时此刻的感受。
她想不出自己此时此刻该对沈绍说什么,于是机械地顺着他的话道:“那你就为我把月亮摘下来吧。”
沈绍意外了一下,旋即很爽快地答应了:“好。”他以为答应了闻人楹这件事就好了,此事算是揭过,只待他做到。
而闻人楹的心中又多了一重烦恼,她想沈绍要怎么给她摘下月亮呢?
两人相对无言,静静而坐。沈绍很快执笔重新处理起国家大事,闻人楹的目光落在他的笔尖,又想这笔下的事情她也一无所知。对燕国如今的情况,她不太了解,只有偶尔从沈绍口中能够听到一星半点关于燕国的事情。
她的心稍微静了一些,但只是安静了,实际上她什么事情也没想清楚。她有时候想自己已经是燕国最尊贵的女人了,是燕国的王后,合该为燕国做些什么。她读的夏国书中也写顺从之类的话。有时候她又不甘心,凭什么她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爱她吗?
在这样两相纠结下最终闻人楹倾向于像夏国贵女们那样维持仪态,夏国人三妻四妾的,何况沈绍说会对她好。
到用饭的时候闻人楹差不多自我说服,沈绍对她道:“等月亮出来我就为你摘月亮。”
她刚刚不过无话可说随口一提,他就要为她摘月亮,她不是不感动的,不过又好奇他究竟要怎么摘。
月上枝头,沈绍带她到殿外去。他令她闭上眼睛,而后叫内侍取了一碗清水来,才道:“楹,睁眼吧。”
闻人楹睁开眼睛,看到清水倒映明月,隐隐明白了什么。
一旁沈绍向她解释:“明月入碗,楹,这是我送你的月亮。”
闻人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并且醍醐灌顶地突然明悟了——他们对她的爱就像碗里的明月,看似明亮,实际上一碰就散。
第97章
明光殿这两日最时兴的是学当日闻人椿怒不可遏的模样。这里的每个人都能飞快变脸,立刻咬牙切齿,将眼睛瞪得极大,然后一群人哈哈大笑。
这个行为是由王仙露带来的,她与大家说话说着说着时突然鬼使神差地摆出闻人椿脸。众人被她吓了一跳,以为她这是怎么了呢,惊慌失措地嘘寒问暖。还是郑凛瞧着觉得眼熟,皱眉想了想想出缘由,一语道破。
三个伴读就和方夏她们绘声绘色地讲起来殿上发生的事情,讲到闻人椿恼怒那里俱很形象地学出了他当时的神情。
因为他当时的愤怒太显而易见,便很有特色,易于模仿。
因为好模仿,明光殿除公主外都迅速掌握了模仿他愤怒表情这一技能,并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情形突然模仿,然后大家心领神会地爆笑。
虽然很不尊重闻人椿,可是真的很好笑。尤其在了解事情背景后就更觉得好笑了,燕国人算计公主不成,偷鸡不成蚀把米,怎么不好笑。
何夫子学识渊博,公主在他那里学了十年依旧继续学习。大家都觉得公主其实已经学有所成,只不过是为了众伴读接受教育而继续学习。
因燕国的不安分,明光殿最近晚间都是汇集整理今日燕国又做了什么的情报,顺便聚在一起商量对付燕国行为的对策。
燕国屡次求亲的事情她们都知晓了,个个愤怒批判他们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的行为。批判过后又一齐想法子,夏国短视不聪明的人不少,万一群臣集体对皇上施压,事情还真有些烦人。
公主作为事件的中心反而十分淡然,人受她这股淡然影响,心境很容易一同变得宁静,不再急躁。
于是大家说着说着话题就歪了,聊起来对另一半的想法。
公主已经长大了,大家在她面前也好谈论一些男女情感之事。当然以公主的知识来说肯定也要在这方面比大家要更了解,但她们总是很不好意思在年纪尚幼的公主面前说这些,太罪恶。
在王仙露狡黠地问出什么样的男人吸引你们后,大家瞬间沉默,互换眼神。
不是因为羞赧,而是因为大家很少想这方面的事,一时半会儿还真的很难总结出对另一半的具体要求。
王仙露便问公主:“公主,什么样的男人合您心意?”
大家以为公主会说没想好或不知道,甚至是不喜欢男人这种话。
但她却歪了歪头回答:“我喜欢楚楚动人的、有脆弱感的男人。”
“啊?”众人大惊,公主不仅回答了,答案还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令人意外极了。
按照日常的语言使用,楚楚动人和脆弱两个词语很少用来形容男人,真的很难不怀疑公主究竟是不是在说笑。
而公主继续道:“他依赖我的保护,会用眼神向我传递出他的高敏感性,看上去十分易碎。我会被这样的男人吸引。”
“啊?”公主说得更具体了些,大家反而更加迷茫了,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总之是没想到公主会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意外极了。
不止是明光殿中众人呆愣愣的,连一零七也傻眼了,完全不知道该对公主的取向发表什么样的意见。
当然每个人的审美取向不同,并没有什么值得人置喙的地方。但知道公主喜欢富有脆弱感的男人还是让人大吃一惊。
片冬忍不住说:“这样的男人是不是有点……”她最后没说出来,想说的是“无能”二字。但公主会喜欢这样的男人一定有她的道理!
一零七在她脑海中聒噪:“这样的男人哪里吸引你,听上去很没用啊。”
公主问:“难道你不觉得人在垂死绝望时暴露出的脆弱很打动人吗?”
一零七惊谔非常:“我怎么会觉得那种时刻很打动人!还有,我不是人!”
公主道:“所以你不觉得那种时刻很打动人。”
一零七觉得这话有些不对,一时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最好半信半疑地问:“是这样吗?”
公主:“是的。”
一零七被公主忽悠过去,又问:“那什么样的女人吸引你,公主。”它的时代对于感情一事并无性别限制,颇随心所欲,因比大家多问一句。
公主也并不觉得一零七问得冒昧,认真在考虑如果是女人她会被什么样的女人吸引。
“我会被所有女人吸引。”公主最终回答。
“啊?”一零七再度懵掉,无法理解公主的回答。
“女人什么样子我都觉得很好。”公主宣布。
“如果是很坏的女人呢?”一零七问。
“什么是很坏的女人?”公主迅速反问。
“就是道德败坏,坏事做尽的女人。”一零七想了想说。
“什么是败坏?什么又是坏事?”公主询问。
“就是做了让人无法原谅的事情。”
“那一定是有苦衷吧。”公主轻飘飘地说道,一句话就将所有罪行抹去。
“啊?可是很坏……”一零七无法理解公主的宽容程度。
“男人对同性的包容程度高到即使是罪犯他们也会为她辩驳,那么女人对女人何必有那么高要求呢?”
一零七深以为她说得有道理。
王仙露问过公主开始挨个问起来。方夏连连摆手,表示自己还没想好。点秋则直接说明自己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片冬喜欢模样好看,斯文干净的。
然后是郑凛,郑凛说在完成自己的目标之前不打算成婚。
“你不愿意成亲,可是你家里能同意吗?你母亲能同意吗?”王仙露一针见血,问到关键。和方夏她们不同,她们是公主的属下,婚嫁与否只需得到公主的许可。而公主从不干预他人选择,说白了还是只要自己做主就好。
但她、郑凛、还有徐宝微是不一样的,她们要受家中管束,嫁娶要家中过目选人,一切都要听家中安排,自己做主简直难如登天。因此郑凛说自己在完成目标前不打算成亲,王仙露相信她是真心这么想的,但很难做到。
郑凛闻言沉默,她自己也知道此事不易,甚至完全没有可能。就在今年,她母亲已经开始热切地为她相看起婚事来。如果不出意外,快则数月,慢则一两年,她就要被嫁出去了。
其实开年时她母亲已经和她提过让她不要再入宫伴读,专心在家待嫁的事。
她怎么可能同意。
但除了回绝母亲以外,她好像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来反抗将要到来的婚事。这件事也一直沉甸甸地压在郑凛的心上,没找到出路以前她都无法畅快地呼吸。
而她看不到未来的任何希望,似乎嫁人生子就是人生的结局,要她怎么能够甘心。在最后的结局出来前,她还有一条路可走。
求助公主。
但要在山穷水尽之时她才会去麻烦公主,且家长里短让公主帮忙解决,总觉得不太好。
“我会努力让他们同意。”在向公主求救以前她也会尝试用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威逼、利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王仙露何尝听不出来这是很无力的答案,她安慰地拍拍郑凛的肩膀以表安慰。说实在的她们两个同病相怜,郑凛母亲对她严苛,她家中倒是宠爱纵容她,但仅限于生活中的小事。一旦涉及正事,绝不会听她的想法的,一切都以“为了你好”的名头为她安排好了。
王仙露看向徐宝微,徐宝微已经完全长成大女孩的样子。她看人时仍保留着淡淡的害羞,但绝不会如过去那样底气不足。
她长郑凛和王仙露数岁,早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仍能够留在公主继续陪伴公主。一是因为她母亲徐掌柜的确是大夏少有的开明人物,毕竟她一力开店,见的世面广,家中也不会有其他比她大的长辈多管闲事。二是因为她堂兄的事情,她堂兄成功使她对男人厌恶且警惕,因而要与一个男人成亲共度一生对徐宝微来说不啻于是一种噩耗。
好在母亲理解她且心疼她,也不逼迫她与自己快速和解,随她去了。
徐宝微不扭捏地开口:“别看我呀,你们都知道的,我现在看到男人不躲着走就已经很好了。要我和他们成亲,饶了我吧。”她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的动作,把男人当作洪水猛兽了。
王仙露敏锐地抓住她措辞上的漏洞,调侃她:“他们?你还要几个?”
徐宝微大惊失色:“不要不要!我一个也不要!谁喜欢谁拿去!”她把手中的帕子当成男人,团了团向王仙露扔去,意味着把男人扔给王仙露了。
王仙露尖叫一声没躲开,被砸了个正着,她登时弹起来,仿佛被男人砸到了一样,把砸到她的烫手山芋捏起来丢向方夏那边。
方夏提着裙子站起来躲开,于是砸到了点秋。
尽管这是很幼稚的游戏,但点秋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致,还是参与其中,拾起帕子放在片冬那。
片冬大叫一声,捡起来丢出去。
于是由座谈变成了追逐打闹,明光殿中充满了躲避帕子的尖叫声。
一零七在公主的脑海中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演变成这样。
公主静静坐着,未被风波波及,每一次都险之又险的避开帕子丢过来的弧线。
她在脑海中问:“很可爱吧?”
一零七震撼之余不解:“什么?”
“她们。”公主甚至在鸡飞狗跳中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她们,很可爱吧。”
一零七:“……好像是挺可爱的。”
生机勃勃的,怎么不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