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说起徐宝微的堂兄,的确是一个让人知道他事迹后便会对所有男人敬而远之的人。
当时女孩子们知道徐宝微身边有那么个居心不良的存在后立刻请示了公主,然后由能出宫的郑凛和王仙露交涉去了。
两个人悄悄去天娇楼与徐掌柜见上一面后从她口中才知道徐宝微堂兄的事情,目瞪口呆。她们还以为是哪个坏心的老嬷嬷教唆徐宝微,但转念一想,是男人啊,那简直比老嬷嬷还正常!
针对这件事,两个人自然而然地提出既然徐掌柜知道他包藏祸心,怎么不将人直接撵走,或者弄出个意外来。
听到二人说做出意外来,徐文娇惊讶地看了两人一眼,作思索状。
郑凛与王仙露不禁自我反思是不是说得太过分让朋友家人以为她们两个是多坏的女孩,却听徐掌柜感叹起来,表示自己是不是将徐宝微保护得太好。
也不能说保护得太好,不然不会给堂兄趁虚而入的机会。
徐掌柜反思起自己的教育方式,同时对世家大族的教育方式作出肯定。
两人一听这是在夸她们呢,放下心来。
徐掌柜同两人说起逆反心理的事,顿时得到二人的理解。也说自己曾想办法找人去勾搭堂兄,但他坚定得不为所动。倒不是他对徐宝微多忠贞不渝,是他奸猾,知道徐宝微能给他带来最大的利益,因而被怎么诱惑都不上当。
无法,只能等徐宝微性格渐渐变化,慢慢发觉堂兄的不对劲儿。只是就这样将堂兄放在徐宝微身边,就像癞虾蟆一样,说坏处也不是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坏处,但就是够恶心人的。
两个人和徐掌柜一起想办法。
郑凛琢磨着:“他既然是看上天娇楼的产业,那若是出现一个比天娇楼更厉害的人表现出对他有意,他还会不意动吗?”
徐掌柜和王仙露齐齐看向她。
“怎,怎么了?”郑凛结结巴巴,以为自己说到什么禁忌的话题。
“很聪明的想法。”王仙露评价。
徐掌柜无奈地叹了口气补充:“但是贵女们怎么能做这种事。”
郑凛灵光一闪:“我……”
“你不可以。”徐掌柜道。
她坚定地打断了郑凛要说出口的“我可以”,十分珍重地对她缓慢而笃定道:“你不可以。”
她又转头看向王仙露,同样对她道:“你也不可以。”
徐掌柜坚决扼杀两个小女孩的天真想法:“你们两个不可以做这种事,有失身份。”她十分认真地告诫二人。
虽然如郑凛想的那样,堂兄极有可能被更高身份的人勾去,但徐掌柜决不允许两个人为了徐宝微这样做。
她脸上蒙了一层薄怒,却不是对女孩子们的,当然是对堂兄:“他怎么配叫你们这么做!”
王仙露和郑凛一齐缩了下肩膀,感受到她惊人的气势。
徐掌柜瞬时收了怒气,看向两人的目光变得柔和,她的嘴角甚至泛起一丝笑意:“知道宝微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也更放心了,谢谢你们。”
两个人齐刷刷道:“哪里哪里。”
徐掌柜沉吟:“总之你们两个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但请千万不要做那件事。他的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不值得你们出手的。”她三令五申,再三阻止,不让二人犯傻。
二人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没再想什么勾搭堂兄让徐宝微看清他的真面目的事。但此事必须要告诉公主,虽然她们和徐掌柜都没什么立刻见效的办法,公主一定有法子的。
于是两人回去就跟公主说了徐宝微堂兄的事情,并问计于她。
公主表示让二人多写些差不多剧情的小说、传记等等,推说是前人所写,徐宝微多看就多有经验,说不定哪日往自己身上一套,发现行得通,就恍然大悟了。
两个人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回去就着手准备。为使徐宝微看不出端倪,两个人特意翻阅许多旧书,从中细细学习了行文风格与用词,这才自己下笔。
落笔成文后二人还要互相交换,修改,细心地做旧,接着汇编在一起,做成了一本厚薄适宜的书。
然后在徐宝微面前格外做作的表演。
“我这两日看了篇好文章,十分有趣期且发人深省,你们要看看吗?”王仙露起了个头,尽量表现出无比自然的闲话家常。
徐宝微正在随意画画,闻言抬眸看去。
王仙露顿时有些紧张,竭力显得淡然,向她扬了扬手中书本。
徐宝微点头:“你推荐的一定是好的,什么书呀?我看一看。”
郑凛淡定地翻着书页,头都未抬:“我手上这本还没看完,徐姐姐先看吧。”她没抬头是怕被看出端倪,她一和王仙露对视就想笑,很容易露馅儿。
王仙露起身抱书过去,到徐宝微身边坐下,兴致勃勃地将书递过去:“宝微姐,你一会儿看看然后告诉我这书好不好,书里的故事都很新奇,让我看完后背发凉。”
郑凛不断在心中让她少说两句,免得说得越多暴露越多,最后露馅。
徐宝微听到内容后意外地将书接过,看一眼书封没看出是讲什么的,因问道:“是志怪类的故事吗?”什么奇异诡怪的故事,这样才会很吓人吧?
王仙露连连摇头:“不是的,才不是那种故事,是看了之后心里感到毛骨悚然,不是什么神鬼。”
徐宝微产生一丝兴趣:“什么呀?”
王仙露神秘兮兮,一本正经地宣布:“宝微姐你知道吗?比神鬼更可怕的……”
徐宝微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是什么?”
王仙露:“人心。”
徐宝微怔住。
王仙露不再装神弄鬼,笑嘻嘻地起身:“总之我看的时候浑身发毛!”
徐宝微姑且将画笔放下,开始翻阅起书来。
王仙露和郑凛在暗处悄悄交换眼神,等待徐宝微的反应。
徐宝微一开始还没看出什么明堂,只觉得故事写得是好,引人入胜,很容易就看进去了。
王仙露与郑凛保持绝对沉默,丝毫不打扰徐宝微看书。
徐宝微的脸色随着故事的推进渐渐变得凝重。
故事讲的是一位富商出门在外突发喘疾倒在路边被穷书生所救,为了报答书生,他决定资助穷书生读书,后来因见他一表人才听他刻苦勤奋赌他前途无量有意招赘他为婿。穷书生答应了富商家的要求,并成了富商的女婿。富商给他请名师,为他买好书,笔墨纸砚随他使用,最后他没有辜负富商对他的辛苦栽培,榜上有名。
原本到这完全是穷书生为主角的爽文,穷书生有了地位,就不同了。
他开始为他赘婿的身份不满,也觉得自己为官以后富商的女儿便配不上他的身份了。但他还需要富商的支持,因为入朝为官也需要各种打点,花销的地方并不少。于是他想着如何既能牢牢掌握富商的家产,又能让富商一家人在世上消失。
他与匪徒勾结,特意挑了自己外出的时候制造惨案。富商一家都被杀害,而他因为外出做事成了家中唯一的幸存者。
穷书生哭得真心实意,旁人纷纷劝慰,没人知道他心中其实乐开了花。他终于摆脱身份低微的妻族,摆脱入赘为婿的名头,并成功继承了妻家所有财产。
靠着自行支配的财富,穷书生很快做得越来越高,没人知道他的过去,更没人还记得他倒霉的妻家。
徐宝微看得心梗,故事最后也没有穷书生的报应,看他做了恶事逍遥法外一生享尽荣华富贵,读者真是要被气死。
她翻到讲本故事的最后一页,是老去的穷书生对自己的孙辈讲起这个故事。他当然没说这是他自己的故事。而在最后,他提问听了故事的孙辈们:“在这个故事中,这个书生之所以会成功,你们觉得最重要的是哪一步?”
孙辈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有说是下定决心杀了富商全家的,有说是书生一直苦学上进的,有说书生运气好被富商看中的……
穷书生听到孙辈们的讨论眯着眼笑起来:“运气,这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运气。”
孙辈们一头雾水。
穷书生表示当年富商会突发喘疾倒在路上为他所救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他精心设计的结果。他已经盯着富商一家好久了,原因无他,富商没有儿子,家中只有一个被他视若珍宝的女儿,娶了他的女儿意味着娶到了富商的所有财产。
他精心设计,断绝自己后路,用全部家当一步步买通富商家中伺候的小厮,在富商的惯用药中动了手脚。当然他并不是要富商死,只是减少他携带的药物剂量罢了,这样既不致死,也能创造出富商需要他的救命之恩的条件。
富商为他所救,报答救命之恩。
殊不知这一切本就是针对富商家产的一场毒计罢了。
徐宝微看完了第一个故事握书发呆,久久不能平静。她的皮肤上因为颤栗而爬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颗粒,脊背发凉。
如果说前面看到穷书生设计杀害富商一家时她无比愤怒,在看到最后穷书生自己揭晓当年的救命之恩全是精心设计后她只感到畏惧和心寒了。
而富商全家到死也不知道一开始就是错的,他们引狼入室了。
徐宝微不得不承认之前王仙露总结的那一句再正确不过,比神鬼更加可怕的是人心。
人心隔肚皮,人心难测。
她此时看了还没往自己身上想。
第99章
略略品味了一番故事,徐宝微心中堵得厉害,不由暗自在心中谴责起作者来。心肠好歹毒啊,竟然完全不给好结局的,就让那个穷书生幸福美满地过了一生,真是让人怎么想怎么气。
徐宝微因为郁气在胸口无法纾散,迟迟无法翻页。她忍不住,将书一合,向王仙露身边走去,而后坐下:“你都看完了?”
郑凛看似在翻书,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书本上,而是竖起了耳朵。
王仙露眼波流转,一副机灵劲儿:“什么看完了?”懂装不懂。
徐宝微将合上的书向她扬扬:“这本书呀。”
王仙露便点头忍笑:“是呀,不然怎么会推给你看。”
得知王仙露都看过,徐宝微放心了,开始滔滔不绝地分享起她的观后感:“你还记得第一个故事的内容么?”
王仙露问:“穷书生那个?”
徐宝微见她记得,认真道:“你看过之后什么感觉?”
王仙露:“我觉得他好可恶,做了好多坏事,最后竟然好端端地过了一生,真可恨!”她这不是提前杜撰好用来投徐宝微所好的,而是说出当时看完故事的真实感受。
徐宝微深有同感,拉着她的手道:“我也这么觉得!看完这篇我心里总觉得堵得慌,你说作者为什么要让他善始善终?”
王仙露同她讲起来:“其实我认识那个作者。”
郑凛眉尾轻抽,王仙露当然认识,因为那个人就是她。
“她告诉我,之所以这么写,因为现实生活中往往如此,坏人并不是总能得到惩罚,并且很大可能性根本不会得到惩罚。而这样的坏人,往往会比普通人过得好上千百倍。因为往往能大量牟利的手段都是不合礼法的,好人要受道德的限制,坏人却不必。”王仙露娓娓说出郑凛冠冕堂皇地创作缘由。
郑凛当时就是这么大义凛然地向她揭露社会的黑暗,不过她哪里会不了解郑凛,是以只是抽动嘴角道:“说实话。”
郑凛实话实说:“因为结局惨一点比较容易让宝微姐意识到危害性。”
她的话提醒了王仙露,因而后续所有故事没有一个是好结局。
徐宝微尚不知情,确然被说动,叹口气点头:“没错,坏事总是很难被发觉,因为坏人往往会将自己隐藏得很深。就像穷书生一样,看到一切都是早有预谋,就连最初认识时的救命之情也是假的,不免让人心惊胆战。救命之恩就厚赠金银报了算了,千万不能用人情还债,还不完的。”
王仙露看她颇愤慨的,就知道她还没往自己身上想。不过并不着急,因为后面还有许多故事,不怕她不联想。
为使她不要过于沮丧好继续看下去,王仙露安慰道:“书中之事多为虚构,你不必太过挂心。咱们看书,从里面增长了见识,能让咱们在生活中遇到差不多的事情时不要重蹈覆辙,再次上演书中的悲剧,就是它的作用了。”
王仙露的一番话果然让徐宝微郁闷的心情开解不少,她略沉吟了一番很认同的:“你说的是。”便又回去继续看了。
接下来书中故事一个比一个令她心梗,富家千金被家中丫鬟小厮联合蒙骗被外人骗财骗色,花魁被穷书生的真情打动资助其上京赶考结果杳无音讯,低嫁的女郎为夫婿的自尊心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待夫婿飞黄腾达后终于联合早年的心上人逼死原配腾位置等等。
总之书中的感情和结局总是十分之不美满,甚至总是到了不得善终的地步。看过此书后令人产生的第一感想便是不成亲了,还成什么亲,成亲使人丧命。门当户对能沿袭下来自有其道理,往往门不当户不对发生不愉快的概率高出一筹。
徐宝微用几天时间看完后默然了,书合上的一刻她坐着发呆,心不在焉。
伴读们共处一室,王仙露和郑凛又格外关注徐宝微的反应,这几天她稍微有什么动作两个人就一齐看过去了。
此时看见她将书合上抱书发呆,两个人便频繁交换眼色,兼用口型对话。因要不出声以免惊动徐宝微,口型便做得格外夸张。
“宝微姐怎么不说话?”
“估计还要缓缓,刚看完还要回味。”
“天呐!你以为我们写的是什么名篇巨作吗?”
“……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了?”
“我没将那篇表兄借住放在最后。”
……
两个人夸张地用口型交流着,徐宝微转过头就看见这一幕。二人感受到另一道目光的落下,立刻闭嘴,同时扭头看过去。
“宝微姐。”两人异口同声叫道。
徐宝微在二人对面坐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郑凛和王仙露的心随着她嘴巴的开合提起落下,就是在等待她的下文,甚至有点紧张。
不知道徐宝微是要说什么。
徐宝微目光从二人身上掠过,带着各种复杂的情感,让人一时半会难以分析出她此时此刻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终于,她开口了:“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啊。”
郑凛和王仙露同时决定先装不知情,万一她是诈她们的,岂不是会被一诈就诈出来:“知道什么?”两个人一起装傻。
徐宝微也不扭捏,带着疲惫的语气说道:“我……堂兄的事。”因将整本书已经看过,徐宝微此刻并不想再称呼堂兄为堂兄,她想直呼他的名姓,但又觉得叫他的名字都脏了自己的嘴。
郑凛和王仙露有些心虚,知道她既然这么说了肯定已经从书中事联想到自己身上,从而意识到她们两个在搞鬼。
徐宝微见两人沉默不语,本来低落愤懑的心情一下子缓和不少。虽然意识到堂兄或许是个很恶心的人让人心中发冷,但郑凛和王仙露少见这么鹌鹑似的乖巧却不免使她开怀。尤其是想到两人是为了自己辛苦撰写出这样一本书来使她明悟,她就要感激不尽了。
“多谢你们。”她的目光从王仙露和郑凛的身上转移到膝上放着的书上,真情实感道:“这本书的确使我受益匪浅,过去我想不明白的事情都在这本书中找到了答案。”
原来不是她不好,是因为她太好,堂兄需要掌握她,才一直说她不好。原来不是母亲不爱她,是她在堂兄的刻意引导下与母亲疏远,母亲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才好,她根本不给母亲和她相处的机会。
徐宝微又恼又恨,带着浓郁的委屈与憋闷,觉得将堂兄撕成碎片也不足以泄愤。想到这么多年自己被他哄着做了许多让人伤心的事,对着他时像是没有脑子一样言听计从,心里就像是有火在烧。
在他眼里,自己一定像极了一个可以随意操纵的傻子。
书上都写了,他们是很看不起被他们骗得团团转的女郎们的。
王仙露先忍不住,见徐宝微并不像是动怒的样子,便大着胆子问:“宝微姐,你也看出来了吗?”
徐宝微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含着笑道:“一开始是没看出来是你们写的,看完之后明白了许多事情。再一想,哪里还能不明白你们的用心良苦?多谢你们,辛苦了。”
她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是你们写的吧?”
郑凛和王仙露小鸟啄米似的点头:“是我们写的。”
徐宝微松了口气,生怕是自己弄错,万一这时候两个人说不是我们写的,真是我们找的旧时故事,她就要很尴尬了。
徐宝微眉头舒展:“那就好,真担心你们说不是。”
郑凛和王仙露因为她这句活跃气氛的话而眉开眼笑,委婉地开口:“能对你有那么一点点帮助就好。”
郑凛道:“怎么是一点点帮助呢?是很大很大的帮助。过去我一直下意识为他遮掩,为他找各种理由使他的行为合情合理,自己帮着他欺骗自己。如果不是看了这本书,只怕我现在也不能醒悟,还要持久地相信他下去。”
徐宝微如此受劝,也让郑凛与王仙露轻松不少。她们两个预测的最差的结果就是徐宝微看了故事后依旧坚定不移地选择相信堂兄,还好如今事情并没有走到最差的一步。
但眼下显然不是夸耀她们的故事很有用的时候,一个自己一直相信并依靠的人竟然是个人渣,这诚然给人以巨大的打击。
她们需得好好安慰徐宝微。
只是言语未免苍白无力,两个人也只能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
“……我还好。”大约也是看出了她们的担心,徐宝微勉强出声道。
徐宝微一点也不好,她现在必需强忍着回忆的冲动,逼迫自己不去回想过去种种,不然她会忍不住大吐特吐。
太恶心了。
想到被这种人哄骗着打压、疏远母亲,自己还对他满腔仰慕,想到这种情感她就冷汗直冒,不由自主地自我厌弃起来。
她的脸色实在差劲,郑凛和王仙露起身到她身边关切地问:“宝微姐,你怎么了?”
两个人给她倒了热水让她捧着。
抓到热乎乎的杯子,徐宝微感到好了那么一星半点,她刚想开口说话,生理上就一阵忍不住的不适,不受控制地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
徐宝微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整个明光殿的人都在床前围着她,担忧地关注着她。
她悠悠醒转,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人多的场面,在对上公主静湖似的眼后她顿时清醒,起身要行礼。
点秋受公主示意,强横地将她压住。
“宝微姐,你好好休息,别乱动了。”适才太医为她诊脉,是气急攻心所致。
第100章
其余人尚且不知道徐宝微是为着什么生气,听说她气急攻心晕倒的事情先是意外,接着便是关心。既关心她身体怎么样了,又关心是什么事能将向来好脾气的她气成这样。
王仙露和郑凛嘴很严,被问起究竟怎么了,也都缄口不言,为徐宝微保密,连公主也没告诉。
不过她们相信公主见了这场景已经心中有数,无需多余的话语,知道发生了什么。
众人却也理解郑凛与王仙露的选择,事关徐宝微的私事,当然要她自己来决定说不说。
点秋的力气之大便是没生病的徐宝微也反抗不过,遑论她此时正虚弱着,因而她不得不躺着。
“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还头晕想吐吗?”王仙露声音轻柔地询问,太医说了,宝微姐如今情绪不得起伏太大,与她说话最好都要轻言细语,免得使她受到惊吓。
徐宝微想摇头,点秋觉察,快人一步地将她的脑袋固定好。
徐宝微:……头动不了了。
“你头先别乱动,免得再头晕。”方夏叮嘱。
徐宝微乖乖听话,不敢再动,刚刚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她不想再经受一次。
“不管是为着什么事,身体第一,徐女郎。”片冬认真道。
徐宝微苦笑一下,本想点头,又记起方夏刚才的话,于是说:“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她意识到一件事,大家还并不知道她是因什么气急攻心的。她看向郑凛和王仙露,眼里的询问之色太过明显,二人立刻领略了她的意思,轻轻向她摇了摇头,意思是她们并没有跟大家说出是因为什么。
徐宝微心中百味杂陈,说不出话。
大家是那样理解她,即使不明缘故却没有任何要打听的意思,都很尊重她。她有这么好的朋友,却在认识大家后还不能辨别孰好孰坏,真是太愚蠢了。
母亲在最一开始的时候和她说过堂兄不好的事情,她那时候愚蠢,被蛊惑得厉害,怎么也不肯相信母亲的话。
后来母亲再也没和她说过堂兄的事,也没有采取任何手段将堂兄和她隔绝开来。
不知道母亲是对她彻底失望了吗。
众人见她缄默,又细细地安慰起她来。
徐宝微听着大家的安慰红了眼眶,想流眼泪。她其实心里很害怕,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对。但大家的安慰给了她莫大的力量,她好像不是那么怕了。
因为她并不是走投无路,她还有真正的朋友们在。
所以她向朋友们倾吐了自己的困扰,将堂兄的事情和盘托出。
方夏几人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无法相信这是真实发生在徐宝微身上的事情。世界上竟有如此恶毒的男人!
徐宝微不由看向公主,公主目光平静地看着她,让性格向来爱逃避的她下意识想要躲避她的视线。
公主看上去并不意外,她想,她一定预料到一切。
就是这样盲目地相信且崇拜公主。
“真不是人!”片冬骂道。
由片冬开启的骂战在徐宝微的卧房中开展,明光殿除公主外人人进行对堂兄的数落与辱骂。如果语言能够实际地落在人身上,那么堂兄已经被语言凌迟成一片一片的了。
大家骂了半个时辰有余,直到骂得口干舌燥了,女孩们才突然想起徐宝微最好静养,对她露出抱歉的神色:“我们这样真是打扰你休息了,你好好休息呀。”
徐宝微没法摇头,只能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态度:“不,大家骂得很好、很痛快,我心头的郁气都解了不少,没一开始那么不舒服了。”大家骂的时候她也跟着斥骂,越骂越痛快!
女孩们定睛细看,见她脸色较刚醒来的灰败确实红润不少,才稍微放心。
“宝微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王仙露慢吞吞地问,一字一顿。如果她说到哪个字时徐宝微大有受不了的样子,她就会立刻闭嘴。好在她接受能力还算不错,讲一句话都听完了。
徐宝微闻言轻轻叹气,显得有点茫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原本我是想找他兴师问罪的,但是刚刚醒了之后一想,我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向我说的那些话……就算有,他有些话说出来其实听上去像是很正常的话。”
她垂下眼睛不确定起来:“难道真是我误会他了?是我错了。”她本就不是自信的人,堂兄说话时许多话单独择出来看都没有什么问题,她不禁对自己产生怀疑。
“当然不是你的错!”见她居然摇摆,众人急忙出言为她坚定信心。可见堂兄为人实在阴毒,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都是他不好!”
徐宝微被重新鼓励,这才稍微坚定。
“你同徐掌柜说一声,让她为你料理就好了。”王仙露为她出主意,她觉得宝微姐最好还是不要和她那个黑心堂兄直接对上为好,她一定不是他的对手的。而徐掌柜出手,没了宝微姐的牵绊,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那个人摁死。
徐宝微犹豫不决,不想麻烦母亲,也害怕母亲对她失望。
郑凛敏锐地看出这一点并及时提问:“宝微姐,你不想让徐掌柜参与此事吗?”
徐宝微说出心里话:“不是的,我怕麻烦母亲。况且我这么蠢,我怕她已经烦我了。”
“怎么会!”郑凛和王仙露异口同声道。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将徐掌柜不处置堂兄的原因说出,徐宝微听着,心中震动。她绝没想过这种可能性!母亲竟然不是嫌弃她也不是放弃她,而是因为疼爱她,照顾她的感受才一直不动他的。
她处于深深的震撼之中,一字说不出来,原来母亲比她想象中的要爱她百倍千倍!
徐宝微鼻子一酸,淌下眼泪。
她突然很想妈妈。
有郑凛和王仙露的话,她的心完全放下。她可以依靠母亲,母亲是很有能力的人,会为她做好一切的!而对她自己,她也是很了解的。让她自己去对付堂兄,无异于把肉往狼嘴里送。她诚然没必要去争这个,对堂兄更是眼不见心不烦最好。她现在稍微一想到他,胃里就直泛恶心,遑论亲眼见着他,只怕会昏倒过去。
徐宝微拨云见日,不再为前途发愁。
众人见她一面抹泪一面放松的姿态,知道她是心中有底了。可见男人是有多可恶,抓着女孩子在尚不晓事的时候挑拨离间人家母女关系,恶毒极了。
……
徐宝微也没有大碍,只要控制自己不去想那贼人,情绪还是十分稳定的。她一开始知道事情时还觉得人生一片无望,在昏倒过后醒来的一个时辰后她觉得人生十分美好。
很快到休沐的日子,徐宝微迫不及待地回了家。一到家中,她便令人去店铺中请母亲过来,并且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去管家那里。
她并不放心自己那里,谁知道这些年她房中有没有堂兄的人。但管事是她母亲的人,是一定可以信任。
管事见到徐宝微一回来就到她这也很意外,她听掌柜说了这些日子和女郎的关系有所缓和,没想到女郎如今也要信任她一些了吗?真是令人惊喜的事情。
徐宝微见着努力向她释放和善,对她轻声细语地询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徐宝微鼻头一酸,过去她怎么就没发现大家其实对她这么好,只在堂兄的引导下觉得她们面容可怖。
她张了张口,事到临头发觉自己不知该怎么说。
管事安慰她:“你慢慢说,别着急。”
徐宝微同她讲:“我知道堂兄不是好人了。”
管事吓了一跳,以为她被堂兄欺负了,忙草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虽未见到什么伤势,却仍关切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咱们天娇馆的女医来为你诊治。”
徐宝微摇头:“我没事,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他不是一个好人。”
虽然女郎的转变十分突然,但她能意识到这一点实在是太好了!管事甚至有些喜极而泣,连连点头:“发现了好,发现了好啊,他确实并非良善。过去掌柜一直不曾将他赶走纯粹是怕伤了女郎的心,如今知道女郎看清他的面目,她不知道要有多高兴呢。”
徐宝微脸红扑扑的,认真说道:“让你们费心了。”她努力没说“麻烦你们了”这种话,明光殿的大家告诉她亲近的人听到“麻烦了”这种话会伤心的。
管事笑起来:“这算什么呢?孩子长大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大人们时时刻刻都不能松懈。即使孩子长大了,也不能放心,总觉得他们还像小时候那样。”
徐宝微默默听着,没想到母亲在她看不到花费了这样多心血。
管事笑着要使人请她母亲回来,徐宝微表示自己已经令人去了。她觉得自己一直待在管事这里或许会让她有些困扰,于是出言解释:“我……我不回去是怕院子里有堂兄的人,我现在很不想见到他。”
管事闻言原本带笑的脸色瞬间一寒,像块坚冰:“放心,女郎,您日后见不到他了。”她并没有立刻对堂兄做什么是因为还要看掌柜那里打算怎么处置他。但有一点是现在已经可以预知的了,离了女郎青睐和信赖的堂兄一定会被掌柜狠辣地整治。
第101章
徐掌柜并未直接对堂兄展现出獠牙和利齿,而是恍若一无所知地如往常般该如何对待他就如何对待他。而徐宝微对外推说生病卧床静养,不见客人。整座徐府上下貌似正常,实际上弥漫着一股怪异的气氛。
堂兄察觉出不对,隐隐感觉到徐掌柜是想动他了。可是有徐宝微,她怎么会动手。他也不大能够确定,因为最关键的徐宝微在最关键的时候突然病了,并被要求闭门静养。
怎么看怎么都让人觉得其中有猫腻。
堂兄敢一个人上门吃下整个徐家,自然也不是靠着纯粹的贪婪,他将聪明都用在算计上,殚精竭虑。
因知道徐掌柜不是省油的灯,但凡有半分变化他就会打起十万分的警惕,此时他就令人去找徐宝微院子里他的眼线,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倒是没有那样通天的手段能在徐家的掌控下将徐宝微院子里的谁换成他自己的人,眼线不是他自己的人,是他后天转化成自己的人的。
他能在人群中准确感受到谁对他有倾慕之情,然后不着痕迹地加以温言相诱。
徐宝微院子里的洒扫侍女就是因为崇拜他而对他死心塌地做了他的眼线,当然,他也许诺对方事成之后让她做大,徐宝微做小。
还真敢信。
小厮便按平日与眼线交流的方式与她约定见面,果然成功与她见面了。
小厮与她一问一答,与以往别无二致。要说似乎也有那么丁点不同——
“你今天似乎格外话少。”小厮在要离开时随口这么一提。并非无的放矢,平日眼线都要在他面前大吐苦水,说徐宝微哪里哪里不好。
眼线匆匆瞥他一眼,说了声:“院子里还有许多活要干。”就快步离去。
小厮回去复命,见着堂兄后将眼线的话如实复述了,说徐宝微确实是染了风寒起也起不来,叫他们最近千万别过去,免得过了病气,院子里许多人都病了。
堂兄琢磨了下,眉头微皱:“该不会是时疫吧?”
小厮听到这句话被吓得弹起。
堂兄的下一句分析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应当不是,不然徐文娇无论如何也该将院子严防死守,不放任何人出来才对。”
他想不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总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不肯相信只是单纯的生病。不然他要去探望,怎么不肯让他见徐宝微一面呢。
又或者是生病的确是真,但徐掌柜想利用她生病这件事对自己做些什么……
堂兄如临大敌,在心中列出诸多可能,绞尽脑汁思索着应对之策。眼见离徐宝微出嫁的年纪越来越近,他更要步步谨慎,不能出任何差错。
另一面眼线回到院子里,低头弯腰地进入房中,直到徐掌柜脚下匍匐着哭泣:“掌柜,我都按照您吩咐地去说了,求您饶了我吧。”
徐掌柜瞥她一眼,未说要不要放过她的话,管事已经令人将她拖下去了。
徐宝微从旁看着,面上没有半分病色。她脸色虽然显示出了一瞬想要帮忙求情的犹豫,最终还是咬着嘴唇一字未发。
徐掌柜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在她看来女儿已经能够克制住自己心中的仁慈,那就不再是过去的仁弱,而是不会拖自己后腿的善良了。
若安徐宝微之前的性格,少不得要因为看眼线可怜为她求两句情。但那叫不辨黑白,不明是非。这眼线不止是要联合堂兄谋害于她,还要害她母亲,侵吞徐家家产。要知道如今徐家的所有家资都是她母亲亲手一笔笔攒下的,她过去就是因为糊涂才让堂兄有了可趁之机。她要吸取教训,再不给任何坏人任何机会。
徐掌柜颇感兴趣地问她:“对了,你是怎么知道她是你堂兄在你院子里的眼线的?”当时商议了要揪住徐宝微院子里的内鬼,她们想了好几个法子,最后还是徐宝微说她有主意测出来是谁。
徐掌柜乐见她自己拿主意,她是不在乎徐宝微究竟能不能揪出内应的,但很喜欢她这样的尝试,爽快地允许她放手去做了。总之在查出是谁钱院子内部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宝微查不到她再来查就是。
徐宝微去查了。她用的方法并不复杂,就是从王仙露与郑凛写的那本书上看来的。思路也很简单,堂兄实在没什么钱,吃住都还要靠徐家,许之以利不大可能。那便只有另一种可能了,许之以色。
书上也有写过那些门楣低下的凤凰男是如何说通女郎身边的丫鬟的,他们往往将自己当做筹码,向丫鬟许以重诺。而用自己当做筹码的意思就是表示自己会以身娶丫鬟,让她们做夫人。
而对于这种情况,便比较容易试探。
徐宝微在每一位丫鬟面前不动声色地表示出自己对未来和堂兄成亲的憧憬,然后认真观察她们面部神情,从而判断谁有异样。
因为觉得自己的正妻之位已是囊中之物,而徐宝微此举是将她本有的东西说是自己的,自然会让眼线们不满。
靠着这个办法,徐宝微竟然真找出了眼线。她表现得未免太明显,徐宝微刚表现出憧憬,她就将一张脸拉得老长,一副隐忍不发的模样。
徐宝微:……就是你了。
徐掌柜自有自己的审讯方式,她们做生意的,往往在其它方面也有些技能。审了一个院子,确实只有这一名眼线。徐掌柜对徐宝微更是刮目相看,认为送她入宫果然是再正确不过的事情了。
不过此刻听完女儿的辨别方式,徐掌柜还是忍不住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她。
徐宝微底气不足地看看自己,问:“怎么了吗?”
徐掌柜好奇:“没什么,只是想知道你从哪里学的这些?”
说到这个,徐宝微的分享欲就上来了,她从行囊中取出一本书交给母亲,一种很推荐的语气:“我是从这本书上看的。这的确是本让我受益良多的书。”
徐掌柜将书拿在手里并未立刻看,而是询问他:“关于你堂兄,你打算如何?”
徐宝微认真思考,她要恨死他了。可是真说要怎么具体地让他如何,她还真不知道该让他怎么。
尽管面对书上的各种可恶行径她总会有一定要让这个可恶的主角什么什么的,但真到现实之中,她又想不出了。
她真想让堂兄去死,直到现在她对堂兄的恨也没有因为时间而稍微变淡,甚至有越演越烈的意思。她越想越觉得他大胆可恶,他实打实地浪费了她这么多年。不像书上写得那样一笔带过,在她身上是切切实实地让她痛苦、自我怀疑、与所有人疏远了这么多年。
她怎么会对堂兄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她想让他去死,可是把他弄死了触犯律例。若是她开口提出要求,母亲一定会尽量满足她的。她恨堂兄不假,但更不想害了母亲。
因而思索再三,她给出了一个很保守的答案:“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徐掌柜听到她的诉求,也不觉得她的回答优柔寡断,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你不会再见到他。”
徐宝微听了这话心中沉甸甸的,忧虑地看向母亲,生怕她会为她违反律例,而被抓入大牢什么的。
因而她不免多一句嘴:“母亲,堂兄固然可恶,可,可他不值得让你我搭上。”
徐掌柜愣了一下后笑起来,越看徐宝微越觉得可爱,说道:“咱们是正经做买卖的人家,你想什么呢?”
徐宝微面色一红,认真说道:“他不值得的。”
徐掌柜摸了摸她的头发,颔首笑道:“我晓得的。”
徐宝微很快被告知可以在家中自由活动,果然再也没见过堂兄。此事随着她入宫继续做伴读而被渐渐淡忘,毕竟虽然是很伤人的事情,但因为时常不见能刺激她想起此事的人,倒也罢了。
明光殿还曾一起讨论过徐掌柜究竟用什么办法使得堂兄永远消失的。
对此徐宝微必须要为母亲澄清:“并不是让他永远消失了,而是让他永远不会出现在我面前罢了。”
于是过了数月,到了徐宝微的生辰,正好是在年节中,还不必上课。因为徐宝微和母亲重修旧好,徐掌柜特意向徐宝微表示今年想为她大办一场生辰宴,过去她也想的,奈何徐宝微一直躲她躲得厉害。出于对疏远母亲这么多年的补偿,尽管大场面会让徐宝微感受到一定的困扰,但她还是同意了。
徐掌柜既要请旁人,那徐宝微断然没有不请自己好朋友的道理,因向王仙露郑凛,甚至远在宫中的公主和方夏等人都发了请帖,圆春那里也没忘记。
在年节过了一半的时候,徐宝微的生辰日正式到来。
徐掌柜虽然要大请宾客,但也没忘顾及徐宝微的感受。对她和她那些好朋友,徐掌柜单独设了一桌,叫她们坐在一处,如此一来免得与旁人过多交际。
生辰当日,徐家张灯结彩,一片热闹。
郑凛和王仙露来得都早,并带了生辰礼物。她们到徐家来为徐宝微庆生时并没有受到家中的什么阻碍,如今天娇楼在洛阳城中可是地位非凡。哪怕是商户,也是有钱有势有头有脸的商户,与她们来往并不掉价。甚至谁今日得到徐家的邀请还是脸上有光,那可只有天娇楼的老主顾才有的荣誉。
没过一会儿,圆春也来了。与在宫中相比,圆春身上如今更多沉下去的气质,很有名医风范。
第102章
圆春之后,徐宝微几人坐在桌边向她询问起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有没有遇到什么精彩或有趣的事。
圆春虽然离宫已久,与大家却没有什么隔阂,被人问起,也不扭捏,爽快地拣些有意思的事跟大家讲起来,很引人入胜。
几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心中不禁羡慕起她来。像她这样既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又能在其中领略快乐,同时还能获得成就感,真是令人歆羨。
正缓缓讲着,圆春感到右肩被人一拍,向右转头看去却空无一人。她一瞬恍然,转头向左看,身后是含笑的方夏,严肃的点秋以及快乐的片冬。
她们都在。
圆春一下子从椅子里站起,激动地看向她们,又来回张望,看上去想要再找到些什么。
女孩子们跟着站起来同她们打招呼。
点秋让了一步,露出在欢腾气氛中依旧平静无比的公主。
圆春径直要向公主行礼,徐宝微也惊了一下,她给公主发请帖归发请帖,从没想过她真会从宫中到这里来,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接待贵客。
自然她们与公主熟得不能再熟了,可是究竟公主的身份摆在这里,怎么也不能就这么随意地请她入座吧?
圆春被点秋强硬地扶住,不许下拜。方夏从旁笑着开口:“数日不见,怎么外道了?”
圆春便没硬要当场向公主磕个头什么的,只是激切地望着公主,一双眼已经将她的情绪悉数传递出来。
已到场的宾客们——都是女客,不免向她们这里看过来。第一是看今日生辰宴的主角,徐宝微。第二是看圆春。
凡是有头有脸的医者人脉向来宽广,毕竟生命大于天,谁都不想死去,便下意识地与之交好,以备不时之需。而圆春作为女医,且是医术精湛的女医,更受后宅欢迎了。若非她是宫廷出身,怕是要被硬请到哪一家做医者了。也正因如此,众人更追捧她了。
而此刻见到向来云淡风轻的圆春竟然难得要向谁下拜,人们不禁好奇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
只见被她拜的女孩长身玉立,落落站着,与满场的热闹格格不入,没什么神色。只消她的眼风轻轻一扫,所到之处便自发的安静下来,是天然的威慑力。她又瘦又高,模样冷俏,但漂亮反而是她身上最不值一提的一点。
大家讨论她的身份,她的性情,她的喜好。却没什么人讨论她的容貌,她的个头。
徐宝微不知该如何招待公主,直在心中大喊母亲,试图让母亲听到她的心声来主持大局。
母亲没听到,她硬着头皮上前。倒不是公主很难相处,只是觉得公主的身份应该得到更大的排场而不是就这么入座。
然后公主看向她,简简单单道了一句:“生辰快乐。”随意坐下了。
她甚至没有坐在主座!
徐宝微十分不平静地跟着坐下,斟茶倒水这些事情她还是会的。而公主的确是很令人省心的人,她坐在这里后存在感迅速减弱,仿若不存在一样,大家重新开始闲聊。
不过多时,徐掌柜就来了,显然已经有下人向她说了公主前来之事。她一面来一面还在心中感慨没想到女儿很受公主的青眼,竟然有幸请得公主驾临。
远远瞧见宝微那一桌,徐掌柜一眼分辨出哪一位是公主,这个侧影瞧起来与皇上过去真像。
她心头生出疑窦,明明公主不是皇上亲生的啊。
压下这股疑惑,徐掌柜向公主见礼。她领略了女儿所说的公主是个很难用具体词汇形容的人,公主看上去没有任何需要,来真的只是为了给她女儿庆祝生辰的,这份需要包括她本来就该拥有的特权。
真的是很冷淡……倒也不是冷淡,她那样的身份根本就没有必要对谁热络。只是觉得她总有种身在其中却又不在其中之感,就比如说这宴会,她身处其中,但她静静地坐在那听人讲话,又让人觉得她不属于这里。
真怪。
人差不多来齐,徐掌柜是性格爽利的人,略说两句表达对大家多年来支持的谢意,便开宴了。
“慢着。”
徐宝微听到这个声音一个激灵,面上不受控制地出现恐惧之色。她僵坐在椅子里,浑身瘫软无力。
她以为自己忘记了这个声音的,但是当它再度出现时,她才发现她从没有忘记这个声音,这是她内心深处的梦魇,挥之不去的阴影。
徐掌柜眼中迸发出吃人的光芒,根本不容许人将话说完,厉声喝道:“拖出去!”
女护卫们当即毫不留情地要将人赶走,而堂兄的身边却不只是有他,还有更多的家丁护卫。他好像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这里,突如其来地飞黄腾达。
女护卫和他的护卫缠斗在一起,正是打起来的功夫,堂兄恶毒地从怀中掏出一方绣帕,招摇地举起:“姑母,何必阻我?今日是堂妹生辰,借着今日之喜,我是来喜上加喜的。”
场中顿时议论纷纷,众人看来,依稀能看清楚他手中攥的是什么,再结合他适才说的话,几乎立刻明白眼下是什么情况。
这是那位寄住在徐家的亲戚,只怕来者不善。
在场都是女人,很明晰地能辨别出他语气里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刻下一听,他显然是来砸场子的。
徐宝微软倒在椅子中,瞳孔因恐惧而张大。她认得堂兄此刻手中拿着的帕子,是她的。过去她仰慕堂兄,堂兄也曾不动声色地试图哄她去做逾矩之事,但托她性子怯弱的福,她不敢做,他反而没能得手。而她表达情感的最热烈的一次,也是禁不住他哄骗送了他这样一条亲手做的、绣了名字的手帕。
她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情窦初开送出去的礼物会成为刺向她的尖刀。
徐宝微胃中翻涌,止不住地想吐。可她还记得此时不能吐出来,不然还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离谱的传言。
堂兄志得意满地继续道:“我与堂妹早就情投意合,今日她生辰,正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特意上门来向姑母提亲,请姑母将堂妹嫁给我,我定会好生待她。诸位若不相信我与堂妹间的情谊,只看我手上的帕子就知道了,这是堂妹赠我的帕子,上面是她亲手绣的闺名。”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场子已经被砸了,再放不放他进来已经不重要。
徐掌柜的目光在这些护送他的护卫们身上扫过,很快从中发现了端倪。堂兄并非突然发迹有了与她抗衡的资格,他是投靠了她的那些敌人,特意来与她作对的。
徐掌柜真后悔,后悔听从了女儿的话,一时心软饶过他一条命。她就该斩草除根的。现在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所有人听着他这番话不禁感到错愕,虽然有预料他是来砸场子的,但没想到他是以这种方式来砸场子。
娶徐女郎吗?
因徐宝微是这场闹剧中的另一位主角,众人纷纷看向她,见她面如金纸,态度就很明了了。显然她并不愿意嫁与这个闹事的堂兄,然而他手中的帕子的确成了两人曾有情谊的如山铁证。
不论如何,堂兄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这条手帕时便昭示着徐宝微未来的路被堵死。她名声尽毁,除却嫁给堂兄以外,似乎无路可走。
堂兄也是清楚这一点,才会玉石俱焚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此事公之于众。他得意洋洋,报复性挑衅地看向徐掌柜。她为了女儿不惜将他弄得半死,让他几乎无法再回到洛阳,那样的痛苦,让他以为自己这辈子无法重见天日。多亏他提前察觉不对,暗中与徐掌柜的死对头们搭上线,这才有了一丝活路。
他本想温水煮青蛙,一步步蚕食徐家。但徐掌柜对他心狠手辣,就别怪他不留情面了,本来大家可以相安无事的。
“哦。”一声冷然的回应突兀地响起。
循声看去,是那位贵不可言的女郎开口。如果她们所料不差的话,她应该是宫中的那位,夏国如今唯一的公主。对眼下焦灼的场景,她似乎没有因此流露出任何对徐宝微的不喜,依旧是淡淡的模样。
公主不冷不热地缓慢抬眼,略偏了头,遥遥看向堂兄,不紧不慢道:“你错了,那是我的帕子。”
所有人都懵了,这是什么情况?
徐宝微胃部的剧烈翻涌因为意外戛然而止,她迷惑不解地看向公主,完全不知道公主要做什么。
那张帕子明明是她的,怎么会是公主的呢?上面分明还写了她的名字。
她都迷糊了,更不用提其他人了。大伙同样迷惑,是什么情况,帕子到底是谁的?公主的帕子又怎么会在这个人的手里?他为什么要拿公主的帕子迎娶徐女郎?
堂兄显然也被突发状况打了个措手不及,恼怒道:“你在胡说什么!这怎么会是你的帕子,分明就是她的手帕!”
公主对他的愤怒感到不痛不痒,扔下俩字:“我的。”
堂兄被她轻而易举地一点就着,不明白怎么会突然有人胡搅蛮缠:“上面写了我堂妹的名字!”
公主重复:“我的。”
王仙露最先领略公主的意图,睁眼说瞎话:“这条手帕明明是我的嘛。”
徐宝微惊谔地看向王仙露。
郑凛也明白过来,看了一眼堂兄手中的手帕,为使表现得更加逼真,她甚至还做出了分辨的样子后才表示:“是我的帕子。”
在场众人纷纷了悟,有公主打头,何况肯来参加宴会的都与徐掌柜有着不错的交情,以及堂兄逼婚的手段未免太过下作,大家很快站队。
“这是我的手绢。”
“明明是我的。”
“我也丢了一张一模一样的。”
……
因为大家的纷纷承认,徐宝微突然觉得事情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尤其是看到堂兄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样子,似乎事情是在向着她这边的。
第103章
堂兄面对着人人说手绢是她的一幕,感到荒诞至极!
他要疯了。
场中还不断有女人开口表示手绢是她们的,这些后开口的女人们甚至称不上是在为徐宝微解围,她们可能是纯粹在凑热闹。可就是这种凑热闹的行为将他的计划破坏殆尽。
他拿出帕子就是为了证明他与徐宝微之间的私情,从而让徐宝微名声尽丧。可在这些可恶的女人们的搅合之下这张帕子属于她们中的每一个人,就是不属于徐宝微。那还有什么可证明的?
“你们……”堂兄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些可恶的脸,喉咙腥甜。
徐掌柜的掌心被汗浸湿,她诚心诚意地感谢场上的每一位出口相助的客人。经过她们这样一闹,帕子究竟是谁的根本不重要了,堂兄也没有办法一个个辩驳,精心策划的一切成了一场闹剧。
徐掌柜知道该由她盖棺定论,结束这场闹剧了:“我看着这帕子像我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好了,胡闹也该有个限度,都请出去吧。”徐掌柜话中带笑,一双眼却冰冷无比。
不!
堂兄彻底慌了,他对上徐掌柜冷若冰霜的眼,心像被丢入冰湖。完了!一切都完了!走出这扇门后他因为没能搅局而被这些人丢弃,这次姑母不会再放他一马!
他像口破布袋一样被女护卫们从徐家丢出去,其余几个上门找事的小厮同样被“哎哟哎哟”地打了一顿丢在门外。
小厮们全身疼痛地躺了好一阵才从地上爬起来,几个人挨个朝他啐了一口,愤愤地走了。
堂兄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起来,他一能站起来,便逃也似的离开徐府。他要赶紧跑,千万不能被徐家人逮着。上次徐掌柜高抬贵手放他一马,这次经他这么一闹,哪里还会再放他一次,不扒了他的皮就是好的。
堂兄踉踉跄跄地奔跑,原先收留他的那些天娇楼的对头那里他是去不了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如果适才他成功逼婚,或是成功让徐宝微没了名声,那么这些人说不定还会收留他,可现在他只有靠自己了。
他决定回老家。
只是未能走出多远,他突然感到四周格外安静。抬眼一看,壮硕的女护卫不知何时将他团团围起,水泄不通。
他惊恐地朝四周看去,张大嘴要呼救,后脑勺一沉,人倒了下去。
再然后是真的没有堂兄的消息了,他真的像是从世间彻底消失了一样。
后来徐宝微曾问过母亲他去哪了,徐掌柜只温和地笑说他自知有错,回老家忏悔去了,再也不敢踏入洛阳一步。
倒很不像她堂兄的行事风格,不过有些话也不必问得太分明。
徐宝微因此对男人有了心理阴影,徐掌柜亦然,对她的婚事就更加顺其自然了,不强求她一定要嫁给什么人了。
天娇楼家大业大,养个女儿难不成还养不起么?至于流言蜚语,徐掌柜多少年前都已经听惯了的。
……
公主在纸上落笔,给江好写回信。外间传出一阵向皇上问安的声音,此时此刻皇上的到来意味着有事情需要商议或有什么新的变数发生。
皇上在公主一桌之隔的位置坐下,开门见山地向她说明燕国拿出的筹码以及朝中有关联姻的风向。
公主一面写了回信,一面分出心神听皇上的话。皇上的话讲完,她也正好落笔,很冷静沉着地对皇上开口:“我知道了。”
皇上向她表态:“我绝不会同意将你嫁与燕国。”
公主点了点头:“我要去太原。”
皇上微微愣神:“太原?”她说完立刻想起太原是公主的封地。当日选封地时她尚且不知未来会发生这样多的事情,是随意为公主选了封地。因那时候册封公主并不知她身世,自然要取中间,即既不选择过于富庶的地方,也不选择过于贫寒的地方。
太原经济实力算是中等偏下,大夏最穷的地方是西南那边。
但太原有一样不好,离边境太近,甚至有一部分就是大夏边境,与燕国接壤。公主要去太原,叫她怎么能放下心来。
她首先想的不是公主能不能去,因为公主只要开口,无论如何她都会为她想办法。
“太原太危险。”皇上拧眉看着公主,露出不太赞成的神色。
公主在笔洗中很随意地涮笔,边涮边道:“治理好太原,对未来很有帮助。和夫子商议的计策,也要到那边实行。”
皇上已经被她说服,当然明白公主说的每一条理由都十分有力。但清楚是一回事,担心又是另一回事。儿行在外母担忧,公主要去的又是苦寒之处,在洛阳的千里之外,叫她如何能够放心。
“我总会担心。”皇上轻叹,但还是松口了的意思,没有再行劝阻。
眼下就是要想出一个将公主派往封地的合理理由。公主虽有封地,却没有去封地的先例,向来只是从中获取赋税。只有藩王才有前往封地、治理封地的资格。
公主将洗干净的笔挂在笔架上,平静开口:“我会当心。”
她洗干净笔后又开始盥手,一举一动异常认真。
“联姻的事情,不必担心,会让他们知难而退,放弃想法。”透明的水流从公主手背上流淌而过,“去太原的理由我也已经想好。”
她看向皇上,微微一笑:“都不必担心。”
皇上一愣,旋即有些赞叹的释然:“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算不到的。”
公主认真说道:“凡是世上出现的,都可以计算出所有的后果。”世上没有出现的,根据运行规律也可以计算出所有后果。
皇上立刻惊慌四顾,确定没有其他人听到这话才稍微放松。她显得有种介于苏爽与痛苦间的感情,无奈地道:“请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像我这样的寻常人很难接受这种神异的事情。”皇上当然不是寻常人了,但在公主面前,她觉得任何人都属于普通人的范畴。
公主果然乖乖闭嘴。
她是真听话,不过说听话也不太对,公主对于大家的提议或是请求总是采取执行措施,从不拒绝大家,总会让人产生一种“公主这么做会不会把我宠坏了”的忧虑。不过在公主这种态度的影响下大家的确都变得开朗而自信,毕竟有人在背后这么支持她们,她们做事时不自觉就会放开手脚。
翌日再议,皇上一改前几日的隐隐烦躁,面对群臣时再度变得从容。任他们如何讨论,她只是高高坐着默默地听,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俨然一副深沉似海的模样。
有人支持,有人反对,难争出个什么章程来。
皇上待臣子们的体力消磨不少时才发话:“既议的是公主的亲事,也该听听公主是怎么说的,请公主来。”这是她昨夜与公主商议好的流程,剩下的交给公主就是。大家争了这么久,力气应当弱了不少,一会儿少与她女儿争辩。出于这个缘故,皇上也懒得给他们上茶,免得润了嗓子后又来和她女儿扯东扯西。
臣子们对公主的突然到来还要感到错愕,不过转念一想可以当面说服公主,便也默许了她出入太极殿的事情。
公主并未更换朝服,穿着一身常服便来了。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装,并不是夏国常见的款式,像是杂糅了燕国服饰特点,袖窄、衣短。下装是宽松的裤子,乍一看和裙子没多大分别,却在极大程度上方便行走。她身材高挑,这么穿一点都不显得怪异,反而很有一种爽然的美感。
大臣们多皱起眉,对她这一身着装很不赞同,认为不伦不类。
不过如今衣服显然是次要,当务之急还是公主的婚配之事。于是一群人起了个兴,跟公主陈起利弊。
公主就袖手负后,静静立在一旁听着。
群臣见她这个姿势更来劲儿,觉得这是个听劝的姿势。
皇上看着心中发笑,知道她这是在发呆呢。
支持联姻的大臣们向公主苦口婆心地表明联姻的诸多好处,晓以大义,表示联姻能让两国的关系更加紧密,边境更加稳定,同时燕国的聘礼中其它倒也罢了,良马与饲养良马的方式的确对夏国大有裨益云云。
大伙儿说得口干,该陈明的好处自觉都已说得清楚,等公主回应。
公主徐徐抬眼,这一幕叫十年前有幸迎赵将军之灵回来的大臣们感到一阵眼熟。公主小时候从抱着她的侍女的怀抱里抬起头时也是这个模样。
“对我呢?”公主认真询问。
什么对你?大家总被她简洁的话语搞得迷惑。
公主说:“那么多好处,对我有什么好处?”
臣子们虽然没有指责她这个回应似乎过于市侩,但一齐的倒吸凉气声还是很能表现出他们的想法的,公主未免太现实了。
但现在是他们要说服她,所以他们非但不能指责她的现实,还要想方设法说服她。
对公主有什么好处……
还真没什么好处,远赴他乡,水土不服,皆非我族类,且两国间还有血海深仇,越数越没什么好处了,反而全是坏处,叫他们如何开口劝服公主?
厚颜无耻地让她为国奉献?未免太说不过去,她父亲就是为国捐躯,要拉着她再为夏国奉献,哪有逮着一家薅羊毛的道理?
公主极有耐心,非要等大家说出一二三来。
大家说不出一二三,于是就这么僵持着。
终于,有人厚颜无耻地开口夸起燕国大王沈绍:“燕王其人,英武雄伟。”
公主:“那你去嫁。”
第104章
“那你去嫁”四个字落下后,太极殿中充满了诡异的寂静。上一刻还在向公主畅言沈绍多么神武的大臣戛然而止,脸憋得通红,仿佛受到莫大侮辱般质询:“公主不愿也罢,为何辱臣!”
公主面上浮现出诧异,她神情清澈,丝毫不似作伪:“让你去嫁是侮辱你吗?”
大臣的那句“那是自然”未说出口,只听公主无甚起伏地发问:“所以,你让我去嫁,也是在侮辱我吗?”
语落,太极殿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静默。
臣子的额头与后背立刻爬满冷汗,无比庆幸自己那句“那是自然”没说出口,不然此刻便坐实了侮辱公主的罪名——推己及人。
公主年纪尚小,却没有什么嫩生生的嗓音,讲话像是泠泠秋水,满是冷淡的意味。
不得不说她从不会迁怒于谁,譬如说在此时此刻,她只针对与她说话的大臣,甚至不会说让大臣女儿去嫁的话。
既然大臣说沈绍很好,那么就该大臣自己去嫁。谁夸他好,谁就去嫁,不然怎么能证明沈绍很好呢?
皇上在此时开口:“公主不要无礼。”她并不想说这种话,因为她完全不认为公主无礼。然而这一句也是昨夜安排好的,她必须按部就班地执行。
公主平淡表示:“大家不以身作则,很难令我信服。”她说起这话并不像在找茬,而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
但大家在方面还真没法向公主以身作则,因想劝公主的纷纷保持沉默,生怕波及自己,被她询问一句你怎么不嫁。
皇上却少见地训斥起公主来:“大家都是国之栋梁,怎能胡闹?”也是违心之言。
公主垂首静听斥责,群臣瞧见,倒是觉得公主虽然想法奇特,却还是听皇上话的,于是稍微放心。
“我不愿嫁。”她低着头没忘表明自己的态度。
皇上接下来有些难开口,还是装出脾气道:“不愿嫁也罢,不该戏弄大臣。”
大臣们听着皇上这话心中感动,皇上有多宠爱公主都是有目共睹的,却为着他们教训公主,是真尊重他们。
公主连与人顶嘴都是平淡的口吻:“我没有戏弄他们。”
皇上说了大多数父母经常说的话:“还敢顶嘴。”
好像不太对劲,大臣们想。
公主不言不语。
皇上叹道:“朕太纵着你了,大臣们为国操劳,夜以继日,你以婚嫁之事戏弄他们,实在不该。”
大臣们闻言感动不已,但觉自己素日努力都被陛下看在眼里。同时他们心里在所难免想要劝架,因觉得公主似乎也没做错什么……但眼下似乎发展成了家事,更像是母亲教训女儿,倒不好让他们插嘴了。
公主静立不言,看上去像是在做某种无声地抵抗,实际上她只是单纯地站在那里罢了。
皇上道:“你向适才你冒犯的那位大人道一声歉。”
该大臣忙道:“陛下,不必如此。”
公主一本正经地表示:“我没有错。”
皇上开口:“冥顽不灵,洛阳城的繁华太过骄纵你了,你该好好反省。”她蓦然冷脸,看上去和公主神态之间竟有两分相似。
公主仍道:“我没有错。”
众人有些站立难安,这一幕他们瞧着眼熟,家中妻子教女也差不多这样,因此每个人都有些想出言劝慰。
事情怎么也不至于发展至此吧,要说公主也没有哪里错极,按照她的想法,她还真没错,只是叫大臣们有些下不来台,陛下所言未免言重了。
皇上摆出逼视公主的样子,公主毫不退让,淡淡看回。
臣子们对公主的态度心中暗叫不好,只怕要吵一场大的。
果然,只听皇上冷然道:“朕记得你封地在太原。”
无人回答。
她继续道:“你不知群臣有多操劳,便去亲身体会一番。太原由你管理,你择日前往。哪一日体会到群臣不易,肯道歉了,再回来吧。”
等等!
事情发展突然完全超出大臣们的预料,在众人的惊诧之中公主已经领旨。
“是。”她领命。
皇上在心中长长出了口气,总算将事情办成。
臣子们终于渐渐反应过来,皇上怎么就将公主派往封地去了?不对吧,自古以来没有公主就藩的道理。但是皇上的理由似乎又很合情合理。
王侍中看了一眼郑给事中,一副思考之色,他挑挑眉,若有所思地重新看向公主。
公主依旧不悲不喜的样子,看不出是受惩罚了还是被奖励了。
她平静道:“适才听君所言,要我嫁与燕国,主要是为燕国马?”
怎么又说回燕国的事了?你都马上要往太原去了,还担心这些做什么。
想是这么想,但去太原的事刚一撇,变数尚且很大。皇上突然更改主意,公主怕苦向皇上服软,于理不合众人劝慰等等,都是可能收回成命的缘由,去与不去太不一定。
于是大臣们还存着些许劝下公主的心思,向她讲起燕国马的不同之处,试图让她从中领略到两国马匹之间的天堑之别,从而生出为国之心,与燕结为秦晋之好。
公主听过后表示了然,却没有任何激动之色。众人一看她这副过分无波无澜的模样就知道没指望了。她要是双手握拳面露不甘,这是被说动了,还有可能自请嫁入燕国。她这俨然是毫无感触的模样,再加上她本来就不喜欢沈绍,更不可能嫁去燕国。
群臣脑海中有四个字一闪而过:白费口舌。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公主竟然又开口了:“好马,我们也有,随我来吧。”
太莫名其妙了吧!还有,大伙怎么不知道哪来的好马啊?公主说的好马又是哪里来的好马,什么样的好马?她别是自己觉得什么马不错,就感觉能和燕国马相比了,最后一看啥也不是。
诸多疑问在大臣们脑海中翻搅,总之大家也不知道该不该动。就这么跟随公主离开,万一见到的是两匹劣马,那多下不来台?传出去不被人笑死。
而这种可能性确实更大,因为他们想破头也想不出公主能从哪弄到比燕国马更好的马。
她行了两步,见没人跟上,转过头来,一脸迷惑地看着众人。她的神色委实生动,不动则已,一动便如百花齐放一样鲜妍,让人忍不住想顺从她。
郑给事中最给面子,率先笑道:“公主发话,为人臣子岂有不遵从的道理,臣这就来。”以他在朝中的影响力,根本无需事先或是明面上吩咐,便有一群人跟上。
其余三位大臣也抬起脚来,便没有什么疑问了,都得去。
倒不是公主难得生动的神情使得他们想起家中幼女心头一软,而是因为他们想到了那位大人。
公主或许做不到,或许没有门路,何夫子不见得没这个本事。
宫中的步辇今日难得倾巢而出,送了一批大人又一批大人。
位高权重者先到。
主客尚书林崇是第二批到的,刚被人引着走进马场,就见大人们人手一匹马,严肃地围着打转。
茵茵绿草上有多人策马疾驰,他略眯了眼依稀辨认出有郑给书中、有郭校尉、还有……那是公主!
公主平稳地骑在马上,她的情绪有多稳定,她的骑术就有稳健。与两位大人策马疾驰不同,公主只是驭马不快不慢地行走,即使如此,也足以让人大吃一惊。
既震惊于她的骑术,又震惊于她□□的良马。她策马走得近了,众人越发能发现马的不同。
这些马身材高大,只是肩背就高出夏国马一截,脖颈修长,四肢匀称,膘肥体壮,无一处不符合骏马的标准。但它们与燕国马的外貌又有所不同,燕国马只看颜色就能看出,而眼下公主带来的这一批马都还是夏国马常见的颜色。且这些马都还保留着夏国马的性格,即温顺听话。如果这是燕国马,哪能容许他们就这么围在身边打量,还有人小手不干净直接上手摸的……换做燕国马早就赏大伙几蹄子了。
怪了。
夏国人研究燕国马研究了不知道多少年,眼下一点差异就能看得清清楚楚。驾部尚书下了步辇踉跄地向马跑去,一眨眼就超过了主客尚书。
主客尚书在心中赞叹他好体力,自己是跑不动的了。
驾部尚书到马跟前上下其手,说句不太地道的话,主客尚书觉得他见到自己亲爹都没有这么热络。
到马场的臣子们越来越多,马竟然还够分!负责管理马场的内侍们牵出一匹又一匹的宝马进行分发,保证人手一马。不少文臣纷纷摆手推辞,觉得自己控制不住这么大的马,还是凑到驾部尚书旁边听他讲解了。他们都是外行人,与其自己对着马看,不如听听内行怎么说的。
而那些会骑马的已经见猎心喜,翻身上马遛马去了。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比亲自尝试更有说服力。
不过只是从外形上来看,最外行的外行人都能看出这些马比夏国马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说能与燕国马媲美,还真不是假话,至少他们来看和燕国马的体型都差不多嘛!
驾部尚书又看又摸了半晌,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之下蹦出一个字:“好!”
嗨!谁不知道好?好在哪里,为什么好,这才是大家聚在他这里想听的。尤其是是不是如公主所说是好马,这才是最重要的。
“您倒是说些具体的啊。”有人催促。
驾部尚书:“我得骑上一骑才能全面了解这马。”
“快骑!快骑!”众人催促。
驾部尚书于是打马而去。
公主到皇上面前下马,一众大臣保持沉默,又疑惑起来,看向公主的目光复杂极了。
一匹两匹倒还好解释来路,这乌乌泱泱的一群好马到底从哪来的。
第105章
百官有一万个疑问,又不好问出,且等驾部尚书试过点评之后再说。不过众人不受控制地将目光投向公主,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她的神秘。
话说回来,他们还真不了解公主,对她的一切认知都停留在一种模糊的层面上。他们不知道公主的性格,公主的喜好,公主做了什么。这些本来都是不重要的事情,毕竟一位公主在王朝的地位算不上多么重要。
但在她拿出这么多马后,且她拥有的应该远远不止这些马,因为内侍们牵出的马给人一种源源不绝之感,他们不得不思索一件事,即公主这么些年都做了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师从何夫子,再具体学了什么,干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驾部尚书这一骑马骑了许久还没完,大伙都有些等的不耐烦。好在内侍们颇有眼色,挪了凳子来,叫站不住的能够坐着等,于是等待也算不上很磨人的事情了。
比起等待,更磨人的还是好奇心。
马从哪来的?公主有多少匹这种马?这种马究竟如何?都是问题。
偏偏对众人来说要问公主是很不好开口的事情,和她没什么交情就罢了,适才她要大家来时大家甚至不肯来,哪还好意思再问她许多呢。
驾部尚书骑了半晌,自觉时间太久,不得已驱马回来。他本想测试马的体力,结果测了半晌没有尽头似的,这马怎么奔跑都不会累,他坐在马上都坐得累了。
不过这也说明该种马体力充沛、擅长奔跑,比原本的夏国马要强上几个档次。
驾部尚书心中有了猜测,在万众瞩目中归来。
“马如何?”不消其余人询问,皇上开口。
驾部尚书首先看的却不是皇上,而是公主。他满目复杂,其中夹杂了敬佩与疑惑,最终道:“回陛下,确是好马。”
人群中发出恍然的捧场之声,大家都知道是好马,不过经驾部尚书确认过后那确实是做实了是好马的。
“有多好?”皇上每问都问到点子上,很满足臣子们的疑问心。
驾部尚书犹豫了一下,看向公主道:“臣姑且试着说一说,有何不足之处,或是错误之处,还请公主从旁斧正。”
众人再看公主,只见她矜持地抬了抬下巴,表示同意。
驾部尚书便开始谈:“以我的粗浅之见,此种马是一种新马种,既不属于夏国马,也不属于燕国马,公主,我说的可对?”
公主破天荒地露出个赞许的笑容,让驾部尚书感到受宠若惊:“不错。”她不常笑,一给谁个笑脸诚然令人惊喜难当,是什么天大的嘉奖一样。
驾部尚书得到鼓励,继续说道:“而这种新马种,臣姑且称之为公主马,公主马兼顾两种马之长。”
说到这里,百官听出来些门道,等于说是这公主马比燕国马还要好!
郑给事中为了更确定,问出来:“你的意思是说公主马比燕国马还要好,是这个意思吧?”
群臣竖起耳朵听,即使大家的理解能力都没问题,但是还是想要得到驾部尚书的亲口确认。
“是这个意思。”驾部尚书还要继续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哗然,将他的话语打断。
“比燕国马还好?怎么可能!”
“世上最好的马就是燕国马了,公主是从哪里弄出来的神马?”
“……我不太信。”
……
倒不是大家长燕国志气,灭自己威风。燕国马已经在世上称雄数百年,突然说被另一种马超越,任谁都很难相信。
驾部尚书喜悦地翘着唇角,对诸位同僚道:“大家别急,别急,都听我说。我所言都是有依据的,并非信口开河。”
“请牵一匹夏国马与一匹燕国马来。”驾部尚书心情好,便格外有礼貌。想让大家直观地看出差别,还要做出对比才好。
内侍按照他的吩咐牵马过来。
果然这两匹马一出现,众人便看得很明晰了。夏国马比公主马和燕国马要矮上一些,也瘦弱不少。而燕国马用鼻孔看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只有公主马兼具高大的身材和温顺的脾气。
并非脾气大才是良马,在同样外在条件下,自然是温顺的马更受人喜欢。脾气大不易磨合,性情不稳定在战场上也容易出岔子。
而公主马结合了两者的长处,既有夏国马温顺的性格,又有燕国马的体魄。
驾部尚书将如上理论说与众人听,众人听得如在云端,如痴如醉,不可置信。
他说过优点,又问公主:“公主,臣说的可对?”
公主看他一眼道:“一部分。”
她转过身去,面朝群臣,没有丝毫怯场,俨然见惯了大场面的模样。这般气度让人不由屏息,她真像一位浸淫宫廷已久的、真正的皇家公主,让人纷纷想向她低下头颅。
公主扫视着每一位臣属,慢条斯理地开口:“不止如此。”
她慢悠悠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燕国马到夏国繁殖后总会一代不如一代。”她说到“繁殖”这种词时脸不红心不跳,语调平平,与说其它话没什么分别。但这话听在大臣们的耳朵里便格外刺耳,几位保守的大臣差点撅过去。
她,她怎么讲出来的繁殖!
驾部尚书自动忽略她说的“繁殖”二字,捡着重点听,认同:“确实,过去我夏国哪怕有燕国马种也一直繁育不出如燕国马一样的好马,哪怕繁育出一代,再往后一代便不成了,原来是南橘北枳的缘故。”
公主不紧不慢地传授:“因而要在夏国完全繁殖燕国马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方水土养一方马。”
又是繁殖!
大臣们听到公主说到这两个字眉头就不受控制地跳上一跳。
“但可以通过有目的性的配种来改善夏国马的特征,使之既保持适应夏国水土的特性,毕竟从基础上来说还是夏国马,同时具有燕国马的体质,因为父亲的性状遗传了下来。”公主语气平平地说着。
配种。
群臣眉毛又是一跳,不过这不影响大家听到重点,公主马是在夏国马的基础上加入了燕国马的特征而改良出来的新品种。既然是新品种,自然超越原来的品种,也就是比燕国马更好。所以公主说她有好马,还真没有一个字是虚言。
等等,夏国既然有马,那还和燕国结为什么姻亲?
众人诡异地沉默了,既然没必要和燕国结亲,那皇上和公主适才不是白吵了一架?那公主不是立了功还要往太原去?一时间气氛十分奇妙,有关公主的未来去向猜测暂时取代了得到新马种的兴奋。
而皇上因为公主马的出现没了大臣们的施压。
至此,皇上不禁思索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公主故意为之。若是故意为之,她究竟从多久之前就开始着手布局一切。要知道公主从四岁第一次与燕国人见面时便开口要了他们的马,她总不能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筹谋好未来的每一步要怎么走了吗?
夏国人陡然拥有了自己一直求而不得的宝马,却并不是十分的喜悦,因总觉得一切都不真实,还像是在做梦,轻飘飘的。
这份虚幻持续到燕国再次求娶公主,只不过这一次燕国求娶时没有夏国臣子帮腔了。
闻人椿与其余燕国使者都感到惊讶无比,不明白怎么过了几日风向突然变了。先前还有夏国臣子为着利益帮腔,怎么今日这些利益是不能打动他们了么?他们夏国人不是一直稀罕他们的马稀罕得要命吗?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无数的疑惑笼罩在燕国人的头上,夏国人的突然不买账的确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毕竟他们的成功依赖于夏国人对燕国马匹和养马人的渴望。现在夏国人不渴望了,没有内部压力,依那位女皇帝第一日就直接回绝燕国这种对公主的宠爱程度来说,燕国人无论求娶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被拒绝。
为使事情更加顺利,燕国人甚至私下用金银疏通关系,打点不少夏国大臣——当然不是要他们做内应,只是让他们在有人提出嫁公主时多多帮腔两句。只是帮腔,且是关于嫁公主的事情帮腔,并不是左右什么夏国的重大决策,有些人便答应下来了。
只是今日,大伙怎么收了钱却不肯开口?
收钱的哪里还敢开口,见识了公主马之后再提将公主嫁过去的事岂不是将自己受燕国人贿赂的事悉数暴露出来。
闻人椿的目光在收钱的夏国官员身上逡巡,大家纷纷将头埋低,做看不见状。
闻人椿的拳头硬了,感觉他们被夏国人涮了。
皇上这下很坚定地拒绝,一点余地都没留:“不必再提此事,夏国并不打算嫁公主,未来也是。”
燕国使者队伍一片缄默,闻人椿怒气冲天,直想当场发作。被夏国臣子戏弄和被回绝的恼怒交织成了羞恼,夏国人凭什么敢戏耍燕国人,夏国又凭什么敢拒绝燕国。
似乎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用。
燕国使者忽然询问:“皇上,我想请问您为何拒绝燕国,是我等做的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吗?”
皇上此时倒还给面子,只说:“与你们无关,是公主不喜欢。”
燕国使者目光自群臣脸上扫过,看不出什么具体端倪,但他相信公主不喜欢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而不是真正左右这些大臣们想法的关键。
所以会是什么使这些原本一力促成联姻的大臣们改了主意?
第106章
公主马之事,夏国未有多加掩饰,严令保密。
一是人多眼杂,要想一一封口并不现实,总会有人或为利益驱使从而泄密。泄密不分泄多泄少,哪怕只是稍露口风,也算泄密。夏国臣子们的自我修养在燕国的威逼利诱下并不怎么值得信任。何况选官标准是有才无德大于有德无才,庸碌却正义的官员实在难用,只要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凡有本事都可以得到任用。毕竟为官要的就是要会做事。
二是大家至今还是不能相信公主马是真的优于燕国马,尽管两者从外表上看已经没什么差异,但燕国马的名声响了这么多年,谁能相信一种凭空而出的马就胜过它们?当然公主已经将原理向大家阐释清楚,尽管不少人听得云里雾里,觉得玄之又玄。不过正因为她讲得头头是道,大家才觉得更不可信了。她从哪里知道的这样多东西?怎么想都还是让人觉得更不可信。
在这样未有刻意勒令的情况下,燕国人打听缘由并不困难。当然打听出的结果还是要靠他们多番斟酌才是最具体的答案。
他们向夏国人出钱询问,在再三恳求下才得到一点口风。
即“如今不稀罕的,因为有了替代品”这样的话。
这已经是很明晰的答案,燕国引以为傲的就是他们的马匹。如今夏国不稀罕的,正是因为他们有了替代品。
这么想就很明晰了,也很有道理,燕国人不信也得信。但相比于至今如踩在云端的夏国人,燕国人更不肯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也急于求证此事。
因为如果是真的,燕国在与夏国之争中这些年为数不多的优势,且是巨大优势,也要消失不见。
燕国人接受不了。
闻人椿尤为接受不了。
来夏国求娶不成,又听说如此糟心的一件事,燕国人自然要使尽千方百计确认此事是真是假。
燕国使者在洛阳城中一日,夏国作为主人,就有一日招待的责任。不过没有正事,多是主客尚书管理此事,倒并不影响皇上什么。
前些日子都是主客尚书的儿子作陪,到打听好了或许有燕国马的替代品的事后,燕国人怎么也无法立刻离开,至少要确定夏国是否真有替代品。若是真事,燕国……燕国也不能如何,至少不能如何夏国。但燕国马便要想办法在消息还未传开前多出手大赚一笔,免得日后消息传开,作为替代品的马遍布夏国,燕国马再要奇货可居便难了。
打定主意,燕国使者携闻人椿入宫求见。这种事情既然知道了,便没必要遮遮掩掩,直接去问就是。若真有做替代的马,夏国也没必要死瞒着燕国,因为也算不上什么机密,毕竟这种马总要见世。
不过提问也很要要领,不能上去直接愣头青似的问夏国是不是有了新马因而才拒绝燕国的求娶这种话。不然夏国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那到底要怎么回答。若是胡乱编个答案,夏国也不说真话,胡乱应付该如何。但要实话实说,下次谁还敢向他们走漏风声?
是以燕国使者见到皇上后很有水平地开口,表示他们即将离开,特来向陛下辞行。只是此次求娶不成,回去难免要吃挂落。大王若问起缘由,只说公主不喜,怕会被大王当作推脱之言。大王对我燕国所出聘礼极有信心,尤其是我燕国马。请皇上使人与我等赛一场马,表示我等确实将消息都传递到位了,如此也能有个交代云云。
这马还能不赛吗?
若是不答应,显得气度小倒无妨,万一燕国借此生事,譬如借机发作诋毁皇上等等,反而多添一桩麻烦。且如果皇上不答应,燕国人不走,留在洛阳城,就更令人烦恼了。
而在答应赛马过后,燕国使者表示既然是比试也该有些彩头,而他所说的彩头就是原本燕国期待公主的嫁妆。
也是怪狡猾的。燕国的醉翁之意夏国一听便知,要就这么帮助燕国发展文化并给予他们铁器只能说燕国人未免想得太美。
对于这个彩头,夏国直接一口回绝。
燕国使者本来也没打算靠着这个就得到夏国重要的战略资源,只是能占多少便宜占多少便宜,顺便迫使他们拿出真本事罢了。夏国若是拿出真东西就可以确定夏国到底有没有好马,若是没有拿出,他们赢得彩头,怎么也是赚。
于是在拉扯之下彩头定为使者可以去藏书楼中挑选夏国藏书刻印后带走。
赛马的事定下来,夏国又有一场议论,针对要不要让公主马亮相。但凡议论必有两派,一派赞成,一派反对。
赞成者赞成直接让公主马亮相,扬夏国国威,也让燕国人知道他们根本不需要靠嫁公主来获得好处。
反对者反对让公主马亮相,一是对公主马实在没有信心,不如还用原来的夏国马,输了也是很寻常的事情。万一和燕国马体型差不多的公主马输得惨烈,那反差更分明,更丢人了。且如果公主马真有本事,这样一赛马暴露出来,岂不是将夏国的新底牌暴露了?
作为赞成派,郑给事中没好气地批判起来:“底牌底牌,一匹马算什么底牌?到打燕国脸的时候了,还要忍气吞声让他们一马,什么道理?一辈子都缩在人家□□?”
这话说的未免难听,不少反对派都变了脸色。
“万一公主马不成呢!公主自己捣鼓出来的东西,郑大人便如此相信?她到底还年轻,你敢将胜负与否都压在上面?燕国人眼多毒,一眼就看出来公主马与夏国马不同。若是再输,不让他们笑掉大牙?”
“我就是相信公主!这么久了,你们谁可曾对咱们夏国马所出丝毫实事的?公主做了,我看做得还很好,你们却不肯信。既然都是输,怎么就不能让公主马试试,万一赢了呢?”郑给事中舌战群儒,此时一夫当关,大杀四方。
他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何况若是不成,咱们也好早些看清现实,再去求燕国人买咱们燕国马也好,省得到后面来不及后悔。”
他将人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但坚定的反对派依旧不为所动,毫不动摇。
郑给事中苦口婆心:“马和那些铁器不一样!马是活物!你要将活物当作底牌,限制活物能限制的了吗!哪日跑出去一个给燕国人瞧见,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能藏得住?”
“若藏不住那都是郑大人的错!”
吵着吵着就很容易发生摩擦,一旦有摩擦,就很容易大打出手。因此出发点虽然是讨论出结果,但到最后往往都是以撸袖子干架结束。
总之也不是第一日答应赛马,第二日就要比赛的。
皇上宣布明日再议。
大臣们的看法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公主的意见。是以没有结果的朝议过后,皇上径直往明光殿去了。
而公主虽然弄出了公主马这样的东西,明光殿依旧清净得紧。一是身份所致,臣子寻找公主说来是不怎么对劲的事情,二来明光殿位于后宫之中,臣子入后宫是非必要不能的事情,三来臣子们还是不能抛却旧想法,总觉得正事是与女眷无关的。
他们情愿多往马场去,与内侍打交道。
皇上来时公主正在做何夫子今日布置下来的课业,闲闲命笔,态度端正。皇上不仅惊叹于何夫子学问的浩瀚,教了公主这么多年竟然还教有可教。
当然它也为女儿的态度端正而骄傲。明明公主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天才,课业却丝毫不落,从没有因为自己过目不忘或者生而知之的本事而轻慢知识。
“燕国赛马之事,你怎么看?”皇上问得十分直接。
公主也直接给出答案:“用公主马。”她对马种的命名没有任何要做主的意思,大家称之为公主马,她也就随波逐流地称之为公主马。
皇上听到她爽快的答案,不免询问缘由:“为何?”她自己好奇是一回事,再集议要拿出理由说服群臣也是一回事,因要问清楚的。
公主一面书写一面回答,仿佛在回答什么很轻而易举的问题:“因为公主马一定会赢。”
她说的话皇上自然全都信的,说公主马会赢,公主马一定会赢。因而皇上接话道:“为大夏增光添彩,也该让燕国知道如今谁更强。”
公主颔首,手上动作并没因为对话而有任何滞涩或是中止:“此其一。”
皇上眉峰微动,问:“其二?”
“其二,燕国人见识公主马后会意识到燕国马日后不再有竞争力。”公主不紧不慢,眼睫缓缓眨动,“从而使得燕国马急于出手,纷纷降价,大肆售卖。”
皇上深以为然,按公主的思路来走,找不到任何问题,不过生出也因此有其它看法:“如今夏国有比燕国马更好的公主马,已经不需要燕国马了。”
公主却道:“需要的。”
皇上惊诧。
公主边写边道:“燕国马降价,不再限售,购入成本大大降低,划算的。”
她看上去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何况繁育公主马需要时间,我们如今并没有多少公主马。而在各地繁育出公主马,且等待公主马长成的期间,燕国马是很好的替代品。”
公主收笔抬眼:“繁育公主马同样需要燕国马作为种马,燕国马降价售卖,培育公主马的成本大大降低。”
“所以公主马不仅要参赛,还要赢。”
“不仅要赢,还要让燕国人以为我们有许多公主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