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19日

回到夫君少年时 by 宋家桃花(55 – 61)

第55章

刚从顾九非的屋子出来,白露便迎了过来,一边替她拢了身上的拢斗篷,一边又从小丫头的手上拿了个包着织锦的暖炉递给她,软声说道:“刚去拿来的,还热乎着。”

“您握在手里,正好去去寒。”

顾无忧接过暖炉,边走边随口问了一句,“红霜呢?”

“给您去准备洗漱用的东西了,您这一身衣裳……”白露说着就叹了口气。

顾无忧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才发现裙摆上已沾了不少血污,估计都是刚才扶顾九非的时候,不小心沾到的,大概是真的不一样了,若是以前碰到这种事,娇气的顾小郡主估计早就得生气了。

现在瞧见这些,也只是笑笑,“又不是洗不掉了,回头仔细着些便是。”

能把顾九非救下来,脏就脏了。

要说可惜,也只是可惜今天这一场精心装扮,竟然没能跟大将军好好吃个饭,又掂量着时辰,问白露,“车夫回来了没?”

白露听到这话,扶着她胳膊的动作一顿,低声回道:“奴没注意,要寻个人去问一声吗?”

顾无忧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她原本也只是担心大将军,不过想着这么久过去了,若是真有什么事,恐怕车夫也不敢瞒而不报。

主仆两人便继续往摘星楼的方向走,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直到沐浴洗漱的时候,顾无忧靠在舒服的浴桶里,在热气腾腾的沐浴间,余光瞥向身后敛眸给她擦拭头发的白露,还是开了口,“想说什么,就说吧。”

到底不是真的十五岁。

顾无忧别的地方或许没什么长进,但察言观色,总归还是要比以前好一些的。

她其实早就感觉到了,白露有话要和她说,应该是从她下马车的时候就想和她说了,又或许更早些……至于想说什么,她心里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你是想问我李家七公子的事吧?”顾无忧主动开口,把白露心中一直想问的这个问题,毫无遮掩的剖析出来。

闻言,白露那张沉稳得体的脸上,不可避免的多了一抹诧异,她神色怔怔地望着顾无忧,半响才轻声答道:“……是。”

“你没猜错,我这几日每天起那么早,都是和他在一起。”

顾无忧把头往后靠,在带有玫瑰香气的沐浴间舒服的闭起了眼睛,而后,声音继续在屋中响起,“我……也是真的喜欢他。”

白露皱着眉,不由开口喊她:“……小姐。”

顾无忧笑着睁开眼睛,那双狡黠如狐狸的灵动眼睛满是愉悦的笑意,像是在宽慰白露的担忧,她不疾不徐的往后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不是跟谁赌气,也不是见色起意。”

“我喜欢他……”

顾无忧顿了顿,她似乎想起了许多面的李钦远,从前记忆里温润如玉的男子,如今肆意潇洒的少年郎,脑中回想起的画面,一半是他伸出手把她容纳在他的羽翼之下,一半是他别扭又生疏的拿着冰糖葫芦向她示好。

越想,她脸上的笑就变得越发柔和起来,就连嗓音也仿佛滚了一层又一层的蜜,带着甜滋滋的味道,“没有任何缘故,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就是他。”

“小姐……”

白露仍旧皱着眉,“您和他才见过几面,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她从小陪着顾无忧一起长大,虽是主仆,但情分更甚姐妹。

或许很多人都觉得小姐脾气不好,动不动就爱发火,特别难伺候,但只有她跟红霜这两个打小就在身边伺候的人才知道小姐的好。

当初她那个体弱的妹妹差点就没命了,她老子娘觉得花下去的钱跟流水一样,不肯再请大夫救治,也不肯再买那些药,是小姐私下花了银钱救济她的,才能让她妹子到现在还活着。

至于红霜那边……

她那个老子娘也是没良心的,打小就把她卖到了王家,又仗着有生养之恩,时不时把主意打到红霜的头上,也是小姐出面帮她摆平,让她脱离了那个恐怖的娘家。

这些都是别人不知道的事,却被她跟红霜一点都记在心里。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白露打心里是把顾无忧当做亲人来看待的,总怕她不小心又吃了亏。

“我知道呀。”顾无忧的声音雀跃,带着藏不住的欢喜,目光触及白露担忧的眼神,又笑道:“他是个好人,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了。”

这满是孩子气的言语,更加让白露担心了。

她叹了口气,还想再说什么,便有一只湿漉漉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许久不曾这样亲昵过了,白露不禁一怔,垂眸去看,那是一只特别白净的手,打小就没劳作过,使得那双手当真跟古书里说得那般。

这会还有几瓣玫瑰花瓣调皮的沾在上头。

便是白露这样打小就伺候惯顾无忧的人,这会也不免有些晃神,思绪还没收拢,耳边倒是又听人说道:“白露,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知道你是怕我受了欺负。”

“但我是真的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他。”

“是……想跟他共白头的那种喜欢。”

白露心神微动,她不禁抬眸去看,眼前少女披头散发,目光澄澈,活像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孩,偏偏神情却十分坚定,还带着一股子倔强的执拗……她嘴里那些反驳的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来了。

半响也只能看着她的眼睛,讷讷道:“国公爷不会同意的。”

当初赵公子那么好,国公爷还是挑三拣四,还是小姐和他吵了一架,打定主意要嫁过去才没说什么。

可如今那位李公子……

便是小姐再喜欢,恐怕国公爷都不会同意。

听到这话,刚才还兴致勃勃的顾无忧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口气,她收起手,交叉在一起放在木桶上,半会又把下巴靠了过去,垂着眼睫,眨了眨眼睛,一副很惆怅的模样。

这也是她所担忧的。

要是真的铁了心,估计爹爹也不会阻拦她,但那样只会让爹爹看他越来越不顺眼,她不希望事情会变成这样。

可她又实在不想去逼迫他去做什么。

想想又觉得脸红。

现在她跟李钦远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话也没说开,她竟然就开始考虑起这些事了,好在浴室本来就热,她的脸原本也有些红,倒也不至于让白露瞧出些什么。

又见她还是一副担忧不已的模样,顾无忧特别心大的冲人笑了笑,“你也别担心了,左右等我嫁人也还早呢……顺其自然吧。”

她是想着等大将军再大些,或许就会不一样了。

而且他现在本来也已经在慢慢改变了呀……她相信他会越来越好!

就算不行。

她也会永远陪着他。

白露听到“顺其自然”四个字,想了想,倒也没再说什么……也是,小姐如今还小呢,心也没定,与其她现在做这个恶人,说那些不中听的话,还不如等着小姐自己去发现。

或许不用多久,小姐自己就不喜欢了呢?

想到这。

她也就不再苦口婆心劝谏热了,只是不免又叮嘱几句,大多都是两人相处时要注意的地方,免得她吃亏。

顾无忧听得脸红,没等她说几句就不准人说了。

等沐浴完。

白露替顾无忧绞干了头发就让人在里间休息了,她自己便放轻脚步去吩咐人把浴室里的水都抬出去,又唤来一个丫鬟,问她,“怎么样?”

那丫鬟先前得了她的吩咐去问车夫,这会听人问起,自然忙答道:“问了,车夫说早送过去了,不过那位公子不是在书院门前下的马车,而是在前面一条街走下的。”

她说完,又特地补充了一句,“那儿僻静,没多少人瞧见。”

听到这番话,白露倒是怔了一下,传闻中这位李七公子风流浪荡,本以为他乘了小姐的马车必定是要在书院门前下的,惹得一众议论才行,倒是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想到这一层。

心里的厌恶少了几分,只是还是不大欢喜就是了。

小丫头看着她问道:“白露姐姐,还有事吗?”

白露回过神,还是素日那副冷静稳重的模样,“没了,去忙吧。”

*

顾无忧这几日都是和顾瑜一道去上学的,前几日她已经和李钦远约定好了,隔几日再一起去张叔或者兰姨那吃早饭……平时便留在家里用。

刚到平朔斋,就听到里面一阵议论,“你们知道没?周家出事了?”

“哪个周家?”

“还有哪个?当然就是周长柏家。”

听到“周长柏”三个字,顾无忧的脚步不由一顿,屋子里的人倒是还没注意到她,还在积极议论着,最开始扯出这个话题的小姑娘见旁人都不清楚,更像是得了第一手消息,激动道:“你们居然都不知道?现在外头都传开了,说是周尚书贪墨,已经从他家找到铁证了,大理寺的人亲自去拿人,已经把人押进天牢了。”

周长柏的爹是工部尚书,位高权重。

如今从家中搜出贪墨的铁证,估计就算不死,也逃不过一罚了……毕竟她那位姑父,最厌恶的就是贪墨的人了。

果然,屋子里都在说道:“居然贪污?那周尚书岂不是就要完了。”

“岂止,估计宫里那位德妃娘娘也逃不过一罚了……”那姑娘还在说,“昨儿个德妃娘娘跑到陛下面前磕了半天的头,也没能让陛下回心转意,听说还被褫夺了封号,禁闭了。”

“估计周家这次是完了。”

以前周长柏那么嚣张,一部分是因为他爹,一部分是因为他那个受宠的姐姐……可这世上的事,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今周尚书入狱,德妃被褫夺封号。

周家估计也就跟那被拔了根的树,活不过来了。

顾无忧对这个结果倒是很满意,她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周长柏这种仗着家世欺负女流的畜生,以后没了周家,看他还怎么嚣张!

又想到黄芙。

估计以后她也能安心些了吧。

她是真的挺希望那位黄姑娘能够走出过往的阴霾。

屋子里的人就着此事还在议论,顾无忧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现在平朔斋的人也不似以前那么怕她了,见她过来还和她打起了招呼。

顾无忧自然是一一笑着应了。

刚把东西放在桌上,想趁着还早拿出没绣完的荷包再补几针,又听到有人在议论起另一件事了――

“对了,琅琊那边换学的人是不是也快到了?”

第56章

琅琊,换学。

这四个字毫无预兆的传入顾无忧的耳朵,她似乎是愣住了,就连原本要刺绣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前世有这样的事吗?

她仔细想了下,好像的确是有这件事来着。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琅琊的空山书院和鹿鸣书院进行交流换学。

就如鹿鸣书院对京城而言,是当地最厉害的书院,空山书院于琅琊而言也是当地的最高学府,在琅琊,几乎所有学子都以进空山书院为目标。

这两所传承百年的学府,几乎每年都会进行这样的交流活动。

冬日里,空山书院抽一部分学子来鹿鸣书院进行交流,等到春日,鹿鸣书院再抽一部分学子换去空山书院。

相比鹿鸣书院――

顾无忧对空山书院可谓是了解许多,只因赵承佑……便在这空山书院上学。

她前世喜欢赵承佑喜欢到疯魔,对他的事,自是事事上心,连带着他所在的书院,交的那些朋友也都十分了解,倘若空山书院也能容女子上学,恐怕她都会为了赵承佑跑到书院,去上她最不喜欢的学了。

不过。

顾无忧笑笑,从过往的记忆里把自己抽出来了。

这些事对她而言早就如白驹过隙,已经过去了,赵承佑如何,她已不关心,至于这换学一事,就更加不关她的事了……而且,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赵承佑这一年,依旧没来京城。

想到这。

她也没再多想,继续握着香囊,低头绣了起来。

先生还没来,屋子里的说话声也就没停下,有姑娘红着脸小声说道:“也不知这次空山书院会派谁过来?去岁来的那几位学子实在俊秀,到底是琅琊的山水养人,不比咱们京城里的都是些横冲直撞的莽夫。”

“我还记得那位卢公子,一身白衣,风度翩翩,人也温柔。”

“还有那柳公子,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每次听他说话,我都会脸红!”

姑娘们聊天说话,不是谈论时兴的衣服、妆容,便是说那俊秀的公子。

这会几个人讨论得沸沸扬扬,全是在说道去岁来的几位学子,也有人说道:“去岁来过的,今年估计是不会来了,倒是那位永安侯世子,一直都没来过。”

“听说徐院长今年特地给琅琊那边写了信,想请人过来交流一番,也不知这次他会不会来?”

说是交流,其实也是为了打探虚实。

过了年没几个月就要准备春试了,两所书院都在卯了劲想要争个高下,近距离的接触,也能知晓对方到底是不是如传闻中那般厉害。

“听说那位永安侯世子长得十分俊美,文采又好,就连性子也特别温和,在琅琊可是被誉为第一公子的,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有人刚刚起了这个头,便被身边人狠狠拉了下袖子,就连刚才一直都没说话的顾瑜,这会小脸也沉了下来。

那人不解,突然被人扯着歪了半边身子,不大高兴的说道:“你拉我做什么?”

“你活得不耐烦了,那人是谁,你不知道?”有人压着嗓音和她说道。

“谁啊?不就是永安侯世子吗?”那人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巴,完了……她怎么就忘了,现在的永安侯世子,正是乐平郡主的前未婚夫。

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一群人,现在竟是一句话都没再说了,一个个都朝坐在最后的顾无忧去看。

顾无忧似乎是察觉到了她们的注视,她停下手上的动作,挑了挑眉,抬头朝她们笑道:“看我做什么?”

有人见她态度还好,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才小声道:“郡主,我们不是有意的……”

“没事,都过去了。”顾无忧笑着摇摇头,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就是……她突然想到,既然平朔斋议论的这么厉害,那不置斋那边呢?

要是大将军听到这些事,会不会不高兴?她仔细回想了下,前世这个时候,她虽然喜欢赵承佑,但也从来没做过什么逾矩的事。

顶多就是一直跟在人身后跑,以及欺负过……几个爱慕他的姑娘。

唔。

顾小郡主忽然头疼地拿了手背贴在自己的脑门上,可就这些,也实在够让人说道了,赵承佑那个性子,她倒是不担心,惯来会伪装,便是私下再怎么恶劣,明面上也不会显露半分,可他身边的那些人呢?

其实别人怎么看她,她并不在意。

可李钦远的看法,对她而言却十分重要,她不想让他误会什么。

还是寻个时间和大将军说清楚吧……她曾经喜欢过赵承佑是事实,这一点,她没办法否认,但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再无旁人。

她要和他说清楚。

平朔斋的一群人见她这般,哪里会想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当是因为她们先前的话惹得她不痛快了。

到底是一起吃过饭说过话的交情了,现在她们对顾无忧的感情也跟从前不大一样了。

这会便纷纷说道:“其实那永安侯世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什么第一公子啊,说得咱们京城没人了似的?不说顾三公子和沈大人了,便是不置斋的京公子也要比他厉害不少呢。”

“就是就是,咱们京城人杰地灵,岂是琅琊那些人可以比的?”

“论才学,他比不过京公子,论相貌,李七郎也要高出他不少……我看他这第一公子的名号也不过是徒有虚表罢了。”

“他这次最好别来,要是来,就让他看看咱们的厉害!”

顾无忧听着这些话,怎么会不知道她们的用意?

她心里有些暖,那些纷乱烦扰的思绪也被她暂时扔到一旁了,抬起头,看着这一屋子的人,她也没说什么,脸上却露了个明媚灿烂的笑。

*

而此时的不置斋。

就如顾无忧所想的那样,这里果真也在讨论换学一事,不过跟女孩子讨论少年公子时显露出来的娇羞,男孩子们议论起来,难免要义愤填膺一些。

“去岁除了逾白,咱们都输给空山那群小子了,今年咱们可不能再跟以前似的!非得叫他们好看才行!”

“就是,你们是不知道那群狗东西在咱们这边扮得人模人样,引得平朔斋那群小娘子一个个心都往琅琊飞了,回了琅琊全不是什么好东西,到处说咱们书院的不好。”

“呸!他们琅琊又算什么好东西?穷山僻壤里的无知之徒,还敢看不起我们?”

“等他们这次来,咱们可得团结一心,一致对外!”

“好!”

“必须的!”

……

“这次那位永安侯世子不知会不会来?”也有人说起赵承佑了。

“谁知道呢?要我说他们空山也实在太拿赵承佑当回事了,还真把他当什么秘密武器了?若论文采,他也不一定比得过逾白呢。”

去年乡试。

虽然赵承佑拿了琅琊的第一,可他们逾白拿得可是他们京城的第一!

真要比起来,谁怕谁?

“逾白,你两年前去过空山,可见过那位永安侯世子?”有人问他。

京逾白闻言,便点头答道:“见过。”

旁人一听他见过,立马激动起来,连忙问道:“你觉得他如何?那人果真如传闻中所言那般厉害?”

似乎是想了一瞬,京逾白才道:“两年前,我曾和他比试过。”

听到这句,就连一向不大理会这些事的李钦远也不禁侧目过去,他靠在墙上,手撑着脑袋,偏着头,挑了挑眉,静待后音。

傅显没他的耐心,急道:“结果如何?”

京逾白一叹,“平局。”

居然平局?屋子里的人似乎都愣住了,京逾白的才学不仅是整个书院公认的出挑,便是太子太傅也都说过他堪为良才,日后必定是国之栋梁。

“那如今……”有人不仅讷讷开口。

京逾白知道他要说什么,摇了摇头,“我跟他也有两年不曾见面了,也不知他较起以往,变得如何了。”

他说完,微微一顿,而后才继续说道:“但不管如何,这位永安侯世子,的确……是一个很恐怖的对手。”

这话一出,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一群人顿时变得沉默了,能被京逾白称为对手的人……自然是不容小觑的。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一个屋子,这会谁也没有再说话。

倒是烤着火吃着红薯的齐序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咦了一声,他一边嚼着软糯糯的番薯,一边轻声说道:“那个永安侯世子,是不是就是小辣椒前面那个未婚夫?”

他说话的时候,还没察觉到身边的李钦远突然变了脸色。

李钦远刚才只把自己当做个局外人,漫不经心的听他们说起赵承佑,如今听到齐序这番话才皱了眉。

他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同样忘了这事的还有傅显,被齐序提醒才开口:“对哦――”

他从齐序那边拿了半个番薯,边吃边含糊道:“你还别说,小辣椒之前一直吹嘘她这个未婚夫有多厉害,她虽然别的地方不咋样,但眼光一向是不错的。”

“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这么喜欢他。”

“看来……”还没发现他的兄弟已经沉了脸的傅显并没有发觉什么异样,依旧一脸深沉的沉吟道:“这个姓赵的还真是个厉害人物。”

他说完又拍拍京逾白的肩膀,“大白,咱们书院就靠你了,你可千万别输给他!”

京逾白有些无奈的看了傅显一眼,他就不明白这人以前的机灵劲都去哪了?没看到七郎脸都黑成什么样了吗?他无奈摇头,打算不再理会这个傻子了。

“大白,你干嘛不理我啊?”傅显凑过去,一脸纳闷。

见他还是不说话,又转头去看李钦远,粗神经的傅显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位好兄弟的脸色有多差,他咦了一声,惊呼道:“七郎,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本来就心情不好的李七公子听到这话更加沉了脸,他把桌子上的册子往人脸上一盖,没好气的说道:“上你的课,别烦我。”

说完就低头看起了桌上翻开的册子。

“唔,干嘛呀。”傅显一脸委屈,还想再说就被反应过来的齐序拉住了胳膊。

李钦远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他也懒得去管,满脑子都是傅显刚才的那句话“小辣椒之前一直吹嘘她这个未婚夫有多厉害,要不然之前也不会这么喜欢他”。

什么未婚夫?都已经退婚了!

小李公子抿着唇,俊美的脸一下子青一下子白,心里也跟被火烧着似的。

第57章

换学这件事,其实在书院也没引起多大的风波,除了顾无忧,他们都是经历过好几回的人了,便是心里忌惮着赵承佑……

但事情都已经定了,估计琅琊那批人现在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再忌惮,又有什么用?

顺其自然就是,不来最好,来了,也正好让他们看看这位传说中的永安侯世子是真厉害,还是假厉害。

……

今天下午是久违的骑射课。

之前每次碰到骑射课,不是下雨就是下雪,今天好不容易赶到放晴的日子,大家都很高兴。

鹿鸣书院的骑射课向来是几个学堂在一起上的,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便是姑娘家也不必整日留在家里循规蹈矩,所以大周的女子,但凡自己喜欢又有条件的,都可以和男子一样学习骑射。

平朔斋的女孩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门第出来的,比起寻常人家,自然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落下。

对她们而言。

有一手好的骑射也是拿得出去的本事,尤其是碰到皇家围猎,要是有幸被宫里的主子们赏识,得几句夸赞,日后对她们议亲也是一桩好筹码。

所以前一节课刚下,一群人就叫唤着要去换衣裳了。

顾瑜在别的课程上并不算精通,却十分喜欢骑射,眼见其他人都出去了,心里着急,连忙转头喊顾无忧,“你快点,要是迟了就挑不到好的马驹了。”

等到顾无忧轻轻“哎”了一声,她又转头问萧意,“阿意,你今天和我们一起过去吗?”

萧意不擅骑射,也不喜欢骑射,听说是幼时上马的时候曾经被马摔过,后来便再也不肯骑马了,所以之前碰到骑射课都是留在学堂里。

可今日――

她看了看身后的顾无忧,见她言笑晏晏的过来,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攥了下……这些日子,不少先生都夸顾无忧有天分,就连以前最看重她的柳先生如今也时常给顾无忧开小灶。

她不喜欢这样的现状。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以前脾气暴躁的顾无忧如今会变得这么好说话,不明白为什么明明那么讨厌顾无忧的那群人现在都在维护她,更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不学无术的顾无忧现在居然……会得到这么多夸赞。

顾无忧已经收拾好东西,走过来了,她也没看萧意,见顾瑜还站着,便问她:“好了吗?”

“好了。”顾瑜应了她一声,又看了看还在发呆的萧意,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问道:“阿意?你去吗?不去的话……”

话还没说完,耳边便听到一道柔柔的女声,“我去。”

萧意边说边站起来,她并没有看顾瑜,而是把目光放到了顾无忧的身上,温婉的脸上拂开一抹清浅的笑,“乐平郡主,不介意我和你们同行吧?”

顾无忧没有理会萧意绵里藏针的话,闻言也只是不咸不淡的应道:“随便。”

又和顾瑜点点头,“走吧。”

“……哦,好。”顾瑜还有些呆怔,她似乎还没从萧意居然会和她们一起去上骑射课的结果中反应过来,反倒是萧意和顾无忧两个人跟个没事人似的,往外走去。

她留在原地,呆了一瞬才喊道:“等等我!”

*

不置斋那边也早已经下课了。

男孩子换衣服可比女孩子快多了,他们也没什么讲究,只要方便骑射就好了,所以这还没到上课的点,就已经有不少人到马场那边了。

傅显最喜欢骑射,换好衣服就拉着齐序往马场走,边走边还跟落在身后的李钦远他们打招呼,“七郎,大白,你们快些!”

“来了。”

李钦远随口应了一声,还是走得不疾不徐,他跟京逾白的速度估计是最慢的,不置斋这边的人都快走光了,他们还留在最后面。

不过他们两人都不是心急之人,落在最后,倒也没什么感觉。

这会估计几个学堂的人都往马场那边去了,使得小道十分清幽,两个人走在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最后还是京逾白先开了口,问他,“还在想早间的事?”

李钦远皱了皱眉,似乎大不情愿的说道:“……这么明显?”

京逾白面上没什么变化,唇上却不禁显出几分微笑,“不算明显,要是明显,估计阿显他们早就问了。”

李钦远又是一阵沉默,半响才开口问道:“那个永安侯世子……”他薄唇微抿,不大乐意提起这个名字,声音也压得有些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

京逾白想了想,缓缓而言,“公子端方,温润如玉。”

这是时下旁人用来称赞赵承佑的话,李钦远以前也听人说起过几回,但这话对于他而言,实在过于敷衍,不禁挑眉看向京逾白,问道:“你是怎么看他的?”

“还是早间那句话……”京逾白看着他,说道:“他是一个恐怖的对手。”

“两年前我去空山的时候,他估计是留了一手,但即便如此,我和他也只能打个平局……倘若他真用尽全力,我并不一定能赢他。”

眼见李钦远眉心紧拧。

京逾白并未停下,而是继续和他说道:“我虽然敬他是对手,却很难把他引为知己朋友。”

“为什么?”李钦远有些诧异。

这是他第一次见京逾白用这样的话来评价人,不算友好。

“七郎,你有见过那样的人吗?”京逾白边走边说,“就是你在他的身上,几乎连一丝错处都挑不出来。”

“我在琅琊的那段日子,几乎没有见过有人说他不好。”

“甚至在许多人心里,赵承佑就是他们心中的神祗,是他们要追随的目标。”

“他也的确很好,我和他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是真的感觉如沐春风,他不会给人有一丝一毫的不舒服,进退得当,为人谦和,是个很适合相处的人。”

“可这样的人……”

京逾白突然停住了话,须臾才又说道:“却让我觉得害怕,他就像是戴了一层层的面具,纵然是笑着的,你也看不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甚至,你看不到他是真的高兴,还是假的高兴。”

靠近马场,他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笑声中显得有些轻,“一个人如果连基本的情绪波动都没有,着实让人觉得恐怖啊。”

所以他说赵承佑是个恐怖的对手,却并不让他尊敬。

他想要的对手,应该像七郎一样……有洒脱的气度和开阔的胸襟,和这样的人相处,你会有向上的冲劲,不管输赢,你都会高兴,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他耗尽心力。

“那她……”

李钦远听后,过了半响才问道:“你知道他们两个的事吗?”

他虽然没说清,但京逾白却知道他在说谁,可这一回,他却没有回答……他知道七郎想听什么,不过是琅琊的那些事。

其实那些事也不难打听和调查。

甚至于,他在琅琊的时候,也曾见过顾无忧。

只是那个时候的顾无忧,和如今他所见到的那个娇俏、爱笑的顾无忧完全不一样,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虽然拥有一样艳丽的脸庞,可她的眼神太过偏执也太过疯狂,似乎总怕失去什么,就忍不住把手里所拥有的那些东西握得紧紧的。

让人压抑,也令人窒息。

那是一个可怜的姑娘,却不会让他多看她一眼。

马场就在前边,京逾白听到一串笑声,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一抹艳丽的红色身影,正坐在高高的马上。

无尽风光,摇曳生姿。

烈焰日头下,她好似披着一层金光,耀人夺目,他似乎也被这幅情形晃了一下神,最终却只是回过头,伸手拍了拍李钦远的肩膀,笑道:“以前的事,你想知道,自然有的是办法去查。”

“但七郎,有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眼前和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问问自己的心,你喜欢她吗?”

轰的一下,就像是脑子被什么东西炸开了,李钦远脚下的步子突然就顿住了,他呆站在原地,寒风扬起他的头发,远处便是人群笑声,可他却像是困在一个无声无人的地界。

耳边只有京逾白的那句,“你喜欢她吗?”

他……喜欢她吗?

什么是喜欢?李钦远不知道,他只知道这阵子总是忍不住接近那个小丫头,看到她笑,他就高兴,看到她哭,他就难受,见到她的时候会心跳加速,见不到的时候总是会想她……他这样一个最怕麻烦的人,为了她,一次次改变自己的方式。

早早跑到巷子里,就是为了等她一起吃早饭。

怕她受欺负,偷偷跑到平朔斋,看她没事了才放心。

担心她一个人落单,怕她没有人陪,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这,就是喜欢吗?

李钦远就像是呆住了一般,周遭依旧寂静无比,忽然,像是无声的空间被人拉开了一条缝,他在喧闹的人声中听到了一抹清亮的嗓音,恍如高高枝丫上的黄莺,清脆悦耳。

是她。

李钦远好像从那无尽的思绪中抽回神了,他循声看去,只见红衣少女高坐马上,她头发用红色的丝带梳成高马尾,寒风把红丝带吹得乱飘,她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正偏着头和身边人说着话。

凛凛寒风中,满世界都是苍白一片,只有她笑得明眸皓齿,俏丽极了。

“扑通扑通――”

李钦远不由把手掌贴在心口处,凌厉寒风划过他的脸,明明是酷寒冬日,可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寒冷,他在这猎猎寒风中,听着这如鼓的心跳,缓缓张口:“喜欢。”

他喜欢她。

第58章

心中积攒了多日的薄雾终于散去,露出了最原本的面貌,就像拔云见日一般,李钦远看着高坐在马背上的红衣少女,突然觉得豁然开朗起来。

他终于知道这几日的情绪波动是因为什么了。

他……喜欢她。

应该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了。

所以他才会因为她的高兴而高兴,因为她的难受而难受,才会总是担忧她,想见她,才会……在别人提起赵承佑和她过往的时候,心生醋意。

这所有的不对劲,没有其他原因,只是,他喜欢上她了。

这会来上骑射课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男的女的,都穿上了方便骑射的胡服,可在这么多人里,顾无忧依旧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她穿着一身束腰显身的红色胡服,脚上的长靴衬得两条腿修长笔直,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头发和衣摆这会都随风飘扬着。

从前明艳尊贵的小姑娘,褪下繁复的衣裙,竟是比平时还要好看几分。

朝气蓬勃,艳丽无双。

李钦远还没走到马场呢,就听到不少人在低声议论她,“这乐平郡主长得可真够好看的,不说别的,就这相貌,说一句第一美人也不为过了。”

“长得好,身材也好,也不知以后谁有这个好福气娶她。”

刚刚才确定自己心意的李小公子听到这些议论声,立马就有些不高兴了,本来还挂着笑的清俊脸庞有些黑沉沉的,跟压了几朵黑云似的。

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那些人,都是些红着小脸偷瞟顾无忧的少年郎,眼中欣赏爱慕有之,倒是没见到猥琐下流。

可即便如此,李钦远还是不高兴。

他生平头一次喜欢人,心情很复杂,既想把她藏起来,从今往后只能由他一个人看,又觉得这样好的小姑娘,应该被所有人都看到,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好。

这种复杂的情绪,夹杂着一些小心翼翼和彷徨,以及说不尽的喜悦和甜蜜。

他想和他们说,“你们知道吗,这个最好看的小姑娘会对我笑,对我哭,会跟我一起吃早饭,会帮我打退坏人,会当众维护我。”

“她眼里心里都是我,而你们只能看着!”

他还想和他们说,“你们知道她私下有多软吗?她会红着小脸,会扯我的袖子,会因为训斥人被我瞧见而不好意思。”

他还想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注视的时间太长了,就连原本粗神经的顾无忧也好似发觉了什么,又或是顾小郡主对他的目光特别敏感,所以在这么多人注视的情况下,她还是及时捕捉到了属于李钦远的目光。

她原本正和顾瑜说着话,突然转过头朝身后看。

看到还站在小道上的李钦远时,那张明艳的小脸立时迸发出更为灿烂的笑容,小姑娘一点都不知道顾忌,还笑着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

而李钦远呢?

当他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时,心中那些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突然就消失的一干二净,心好像这样静了下来,不再彷徨,也不再多想。

什么赵承佑?

那与他有什么关系?就算他们以前再好,就算以前她再喜欢他,那也已经过去了。

他不是傻子。

知道她对他的心意。

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压抑了一早上的李钦远终于笑了起来,他平日里很少笑,而此时脸上的笑容就像是新生的太阳耀人夺目。

他望着她,嘴角轻轻翘起,风扬起他的发,让他整个人都添了些潇洒风流的意气。

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

李钦远只觉得心头“砰砰”乱跳,而那抹喜悦也越扩越散,那是一种夹杂着甜滋滋的喜悦,比他以前吃过最甜的糖还要甜,就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麦芽糖,直接甜到了他的心里去。

其实这一幕也没多少人瞧见。

快上课了,大家都注视着前方,只有站在李钦远身边的京逾白看见了这一切……可他也只是抿唇笑笑,把目光移向一旁,并未说什么。

在这样旖旎又甜蜜的气氛中。

不解风情的傅显完全没注意到,他余光看到李钦远和京逾白还落在后面,直接喊了一嗓子,打破了所有的甜蜜和粉红,粗着嗓子喊道:“七郎,大白,你们快点,老孟在喊你们了!”

李钦远回过神。

他眼睁睁看着顾瑜把顾无忧拉到一旁,走得时候还朝他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一副他拱了她家白菜的感觉。

可小李公子显然心情很好,不仅没生气,还扬起唇,又看了一眼红衣小姑娘的身影,这才慢悠悠的应道:“来了。”

*

教授骑射的先生姓孟,单名一个辉字,以前是京都营里的校头,一次战役里伤了胳膊,虽然平时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打仗作战是不行了。

后来便投身到了鹿鸣书院,教授学生一些骑射的本事。

已经到上课的时间了。

虽说是一起上课,但还是有先后区别的,女孩子们先骑马,最后练射箭,而男孩子们正好反着来……鹿鸣书院的马场对于其他书院而言,已经不算小了。

但上课的学生这么多,就算马儿再多,也不好挤在一起,所以便每个学堂分了三批。

顾无忧和顾瑜便分在第一批,在不置斋和昌荣斋练习射箭的时候,她们已经翻身上了马,十来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穿着各式各样的胡服,这会握着马鞭坐在马背上。

“哎,你待会可别丢咱们顾家的脸。”傲娇的顾瑜晃着马鞭和身边的顾无忧说着话。

顾无忧正在人群里找李钦远呢,听到这话,偏头朝她露了个笑,“你放心吧,我不会给咱们顾家丢脸的。”她的骑射是大将军一手教出来的,才不会丢人呢。

“唔。”

“你也别太拼,反正现在只是练习,还没到考核呢……”后一句话,顾瑜说得特别轻,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坦露自己的关心似的,“别受伤就好。”

顾无忧弯了眼眸,嗓音也变得更加柔和了,“好。”

孟先生站在一旁抬了旗帜,手里握着个哨子,扬声和她们说道:“从这里为起点,绕马场三圈,第一个到这边的就是第一名。”

“等我吹响哨子,你们就开始。”

顿了顿,他把哨子放在唇边,起了节奏,“准备!”

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就连顾无忧也变得认真起来,她没再去人群里找李钦远,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前方,那边哨子刚刚响起,本来排成一列的人突然都往前冲了出去。

站在另一边的傅显几人还在等前边的人练习射箭,这会正好得空,一边看着顾无忧她们比赛,一边百无聊赖的说道:“哎,你们猜谁会赢?”

他说完,自己先开了口,“我赌顾瑜吧,那丫头虽然嘴巴不饶人了一点,但骑射是真的可以,去年我跟顾三哥哥去打猎的时候,她也在。”

“别说,她那骑射的功夫比起男儿也不差。”

最后还得自卖自夸一句,“当然,比起我肯定是不如的。”

齐序想了想,“我赌那位卢小姐吧,她爹是骠骑将军,之前孟先生还夸过她。”

“七郎呢?”傅显问他。

李钦远没说话,而是望着顾无忧的方向,明明那么多人,可他的眼中却好似只有她一般,他看着她扬起马鞭,看着她弯腰低头,看着她艳丽的衣带在风中飞舞,看着她明艳的小脸上扬起灿烂的笑。

他也笑了,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看什么呢?”傅显有些疑惑,刚想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听到身边的李钦远缓缓说道:“我赌她。”

“嗯?谁啊?”傅显一愣,还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在看到那一袭红衣的时候,他似乎是愣住了,半响才讷讷问道:“小辣椒?”

“嗯。”

“七郎,你疯了吗?”

“小辣椒那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骑个马都嫌累的性子,你赌她赢……”傅显小嘴叭叭的,还想再说,突然被齐序拉住了胳膊,“阿显,你快看!”

“看什么呀?”傅显咕哝一声,循声望去,差点没跳起来。

马场上,原本还靠后的顾无忧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和顾瑜并列了,而且以他的角度望过去,竟然比顾瑜还要超前一些。

这……是什么情况?

傅显惊了。

同样吃惊的还有许多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认不认识顾无忧的,这会都惊讶的看着那个红衣少女,

顾无忧是后来才来书院的,以前谁也没见她骑过马,这会见她竟然和骑射永远拿甲等的顾瑜并列第一,都愣住了。

而怔楞之后便是狂呼。

等着骑马的也不着急了,射箭的也不射了,一个个都扭头朝马场那边看去。

有什么比好看的姑娘比赛骑马更有意思的?一时间马场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有的说“无忧快些”,有的说“顾瑜快点”,最后竟然还分了两个阵列,比谁的声音更响亮。

顾瑜显然也很吃惊,她看着身边的顾无忧,“你什么时候骑射这么好了?”

“很久以前。”顾无忧笑笑,她在猎猎寒风中扬着马鞭,风吹得她的声音有些散,她偏头看了眼顾瑜,扬了声冲她笑道:“走,咱们继续!”

她说完,扬起马鞭,率先冲了出去。

而身后的顾瑜听到这话也扬起笑脸,挥了马鞭,看着顾无忧的背影,笑道:“来了!”

围观的人看着激动非常,比赛的人也十分认真,可三圈结束,顾瑜和顾无忧居然闹了平局,刚才打赌的一群人都有些遗憾,纷纷吵着要再来一次。

孟辉好笑道:“居然敢在我的课上打赌,要是让你们潘先生知道,估计你们又得挨训了。”

“先生不想看吗?刚才先生喊得可没比我们轻呢。”

孟辉性子宽厚,又不端着,平日里经常和学生打成一片,这会听人这么一说,脸也有些红,轻咳一声,说道:“上课的时间就这点,她们要是再比,你们可就不一定能骑到马了。”

“没事!”

“又不是没骑过马。”

“就是就是,我们要看她们比赛!”

……

一个个吵吵闹闹的,闹得孟辉头都疼了,他摇了摇头,最后也只能失笑骂道:“你们这些兔崽子,先问问当事人答应不答应吧。”

顾瑜本来就还没玩够,一听这话自然应道:“我答应。”

说完又转头,兴致勃勃的和顾无忧说道,“怎么样,我们再来一次吧?”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动了!

顾无忧自然没意见,她也很享受策马狂奔的感觉,迎风狂奔的时候,好像能冲散一切的烦恼……她点了点头,“好。”

众人见她两答应自然信兴奋非常,还是孟辉理智,笑道:“先让她们缓缓,等第二批下来再换她们。”

关于这个。

大家并没有什么意见。

第二批的人已经上马了,这次都是熟人,又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大家观看的兴致也就没那么高了……射箭的继续射箭,说话的继续说话。

有不少人都想和顾无忧说话,但碍于她的身份和脾性都不敢过来。

傅显倒是没这么纠结,直接扯着齐序等人走到顾无忧姐妹的面前,他显然也很兴奋,这会红着一张脸,看到顾无忧就激动道:“小辣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顾无忧冲他笑笑,还是用了刚才和顾瑜说的话头,“很久以前。”说话的时候,她还特地看了眼李钦远,白衣少年站在最后,见她看过去,不仅没有躲闪,反而还扬起长眉冲她笑了下。

心突然跳得有些快,脸也慢慢红了起来。

刚才面对所有人的夸奖和注视都能面不改色的顾无忧,现在只是单单看着少年郎的笑就红了脸……她总是这样,每回看到李钦远,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忍不住心生羞意。

傅显等人自然是没注意到她的变化,还在说道:“你瞒得也太好了,什么时候等我们都有空了,一起去北郊打猎吧。”

没听到她的回答,他也不介意,转头又去说顾瑜,“顾七娘,亏我刚才还赌你赢呢,你也太没用了!”

两个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见面就吵……

这会一个嚷嚷“谁让你赌我赢了?”一个就说“我想压谁就压谁,喂,你待会可别拖后腿啊,我可是真金白银赌你赢的,要是输了,你给我付钱!”

在这些吵吵嚷嚷的声音中,顾无忧在李钦远含着笑意的注视下,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她仰着头,隐含期待的问道:“你刚才都看到了吗?”

小丫头的脸很红,眼睛很亮,仰头望着他的时候,就像小孩要得到什么认同和夸赞一般。

李钦远看着她,突然觉得手有些痒,他很想摸摸她的小脑袋,弯下腰,低着头,和她说,“看到了呀,很厉害啊。”

可周遭纷扰的环境实在不适合做这样亲昵的动作,他只能把手藏在身后,按捺着自己的心情,轻轻“嗯”一声,说完,他就皱了眉。

是不是表现的太冷淡了一些?

他想了想,又换了个温和一点的语调,看着她的眼睛,说道:“看到了,很厉害。”

听到他的夸赞,顾无忧更加高兴了,她眉眼弯弯的望着他,忍不住说道:“我待会会更加厉害的!”她略微停顿,而后又说,“我拿第一给你看,好不好?”

小丫头还挺有冲劲。

李钦远觉得有趣,尤其是看着她这张脸,心软得跟什么似的,嗓音比之前也要温柔许多,“好啊,我等着你拿第一回 来。”

“好。”顾无忧还想再说,就听到身后顾瑜在喊她,“顾无忧,走了,到我们了!”

“来了。”

顾无忧应了一声,刚想和李钦远作别,就听到少年郎清越的嗓音率先响起,“去吧,我看着你……等你拿第一回 来。”

后面一句话他压得很轻。

可就是因为这刻意压低的声调,反而显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氛。

顾无忧红了脸,就连耳朵也有些滚烫,她心里总觉得今天的大将军有些不大一样,但又说不太清楚,就是感觉他突然不那么别扭了?好像坦然了许多。

转身离开的时候,她还在想这个问题。

但当她骑上马的时候,看到站在人群里的清俊少年看着她笑,她又没那么纠结了。

不管了。

先拿个第一给他看!

顾无忧想到这也就收回了目光,她握着马鞭,目视着前方,神情十分认真。

这次就她跟顾瑜两个人比试,场地很空,身边的顾瑜显然也变得认真起来,在孟辉还没说开始的时候,转头冲她说道:“我这次可不会轻敌了。”

顾无忧挑了挑眉,也笑了,“我也不会。”

“都准备好了?”孟辉在一旁问道,等两人都点了头,这才退到一旁,笑道:“准备!”

哨声响起。

顾无忧和顾瑜两人都冲了出去。

三个学堂的人都在两边围观,还有不少人在为自己下注的人呐喊,徐婉以前跟顾无忧不对付,现在连带着对顾无忧百般维护的顾瑜也看不顺眼了,这会见周遭人全都在为两人狂欢呐喊,撇嘴道:“不过就是骑个马,值得这么激动吗?”

“阿意,我们去旁边待着吧,这里挤死了。”

说完也没听到萧意的回答,回头去看,发现萧意的目光死盯着前方,双手攥得很紧,脸色很苍白。

“阿意?”徐婉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反应。

她皱了眉,轻轻拉了萧意一把,就见本来毫无反应的人突然跟惊醒了似的,动作大的,连身边人都转过头来看,在一群人的注视下,萧意有些不好意思,冲被她撞到的几人说了“抱歉”,这才转头去看徐婉,哑着嗓音问道:“……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你怎么了?”徐婉皱着眉,“跟失了魂似的,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

萧意摇摇头,声音还有些哑,“我没事,就是昨天没休息好。”

“我们去外边站着吧,这里挤死了。”徐婉被人挤得不舒服,连带着脸色也不大好看。

萧意点了点头,走得时候还看了身后的马场一眼,又或者说……看了还在策马狂奔的顾无忧一眼,她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跟着徐婉走出包围圈。

赛事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候了,两人都在跑第三圈了,偏偏她们两人都咬得很紧,一时间根本分不出胜负。

傅显现在比自己比赛还要激动,死死抓着齐序的胳膊,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马场的方向。

京逾白笑着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李钦远,问他,“你猜谁会赢?”

闻言。

李钦远挑了挑眉,看都没看,就说道:“她。”

他才不管谁会赢,在他心里,小丫头永远是第一……而且,他也相信,她会赢。

白衣少年郎双手抱胸,望着马场里的红衣少女,想到她刚才离开的时候,言之凿凿说要拿第一的样子,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笑容,嘴角却不禁流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可就在这个时候――

本来在策马狂奔的顾无忧突然脸色一变,她身下那匹先前还十分温和的马儿也跟疯了似的扬起马蹄往前跑了起来。

这幅情形,周遭围观的人起初还没发觉,就连顾瑜也一心比赛没有注意到。

只有一直注视着顾无忧的李钦远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本来还十分闲适的脸突然一变,就在一阵惊呼声中,少年穿过人群。

凌厉寒风划过他的脸,而他拼命向前奔跑,向惊慌失措的少女伸出手,“蛮蛮,别怕。”

第59章

顾无忧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明先前还好好的,可就在第三圈转弯,当她想再拼一把,夹紧马肚的时候,意外就发生了――

起初。

她还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觉得身下的马儿突然变得有些狂躁,像是吃痛了一般。

但她也没有多想,马儿今儿跑了这么多圈,估计是累了,她还柔着嗓音,安抚它,“等比赛结束就好了,等结束了,我让人给你送最好的干草过来!”

但显然。

她的安抚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让马儿变得越发狂躁起来。

后来,情况就变得恶劣起来,本来就已经处于狂躁的马儿跟疯了似的,突然扬了马蹄往前冲,要不是她及时反应过来,抱紧了马脖子,估计现在就已经被它摔到地上了。

大概是马的速度变得快了,耳边的风也突然变得凛冽起来,就像一把把的刀子往她身上砸。

顾无忧害怕极了。

她能听到很多人的尖叫声,也能听到很多人喊她,最近的是顾瑜,她最初应该是呆住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立马扬了马鞭赶了过来,嘴里还焦急道:“顾无忧,你怎么了?”

顾无忧张口想说话,但刚刚张开嘴,寒风就跟疯了似的往她嘴里灌。

什么都说不出。

眼睛也被风吹得直想流泪。

她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想先冷静下来,想想当初大将军教她骑马时说得那些话……但在这样的情形下,思绪都是乱糟糟的,她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

马儿早就跑过第三圈了,还在拼命往前疯跑着。

顾无忧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如果不能制止马儿,她肯定会被摔下来的,她已经感觉到了,身下的马儿越来越疯狂,而她抱着马脖子的手也越来越酸。

当她支撑不住松开手的那刹那,她就会摔下来,然后……

想到有可能出现的惨状,顾无忧的脸一下子就变得煞白起来,她好不容易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好不容易才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好,好不容易才找到年少时的大将军。

她还有很多事都没有做,她不想就这样死了。

还死得那么惨烈……

前世她可以坦然赴死,那是因为她心中已经没有了一丝一点活下去的念想了,所以即便面对死亡,她也从来不曾惧怕。

可如今。

她想活着,好好的活着。

紧抿的红唇像是漏开一条缝,她哑着嗓音,哽咽道:“大将军……”

她想他了。

明明他就在身后,就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可她却看不到他。

顾无忧的情绪突然变得很低落,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一道声音,那是一道对她而言,十分熟悉的声音,只是平时的闲适慵懒全然不见,只能听出三分焦急四分担忧,还有三分是宽慰她恐惧的沉稳。

他说,“蛮蛮,别怕。”

她循着声音回头去看,猎猎寒风中,白衣少年在她的身后拼命追逐,寒风吹乱了他的衣袍,也吹散了他的头发,就连额头、鼻尖也全是汗水,甚至已经有汗珠顺着浓密的眼睫往下掉了,可他却没有分神去理会这些。

他只是看着她,朝她伸出手。

然后在她转头看向他的刹那,朝她露了一个宽慰的笑容,用尽最温柔的嗓音,和她说,“乖,别怕,把手给我。”

他说话的时候,一边把注意力放在顾无忧的身上,一边又用余光看了眼不远处的情形,马儿已经疯了,已经没有再朝原本的跑道走了,而是奔向围栏。

要是真的撞上去,那么顾无忧就完了。

李钦远心里着急,脚下的步子跑得更快,手也没有收回,依旧看着她,神情坚定,言语温柔,像是在同她许诺一般,“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顾无忧的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吵得她根本听不清别的声音,可李钦远的声音却像是能够穿透所有,传入她的耳朵,他说,“把手给我。”

他说,“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信他。

无论他要她做什么,她都信她。

所以即便是这样危险的时刻,顾无忧还是义无反顾的朝他伸出了手。

寒风吹乱了她的发,也迷了她的眼,她看着白衣少年拼命向她跑来,看着他握住她的手……最后是他施了巧劲,借力上马。

少年在她身后,一手牵住缰绳,一手紧紧地抱着她。

而她靠在他的怀中,刚才高悬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落了下来,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脸色还苍白着,嘴唇也还在颤抖,可她却不再觉得害怕了。

即使马儿还在疯跑着。

可她相信,只要有他在,所有的困难都会消失。

“害怕吗?”李钦远已经把马儿带到了原本的跑道上,避免它一头砸向围栏,只是速度还是没有慢下来,似乎是为了抚平她的恐惧,又或是怕她一直盯着前方害怕,故意找了话题错开她的注意力。顾无忧摇了摇头,虽然她的眼圈还很红,但她真的不再害怕了,她现在整个人都埋在他的怀里,也不知他能不能瞧见他摇头,便又小声答道:“你在,我就不怕了。”

“嗯。”

李钦远笑着安慰她,“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少年的声音在这凌厉寒风中其实并不清晰,因为紧张和害怕,若是细察的话,还是能听出一些颤音的,就像是强撑的沉稳,可顾无忧却觉得安心极了。

她靠在他的怀中,在他如雷的心跳声中听他费尽心思安慰她,而后,她在他的怀中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执拗道:“我要我们都没事。”

她不要她没事。

她要他们都没有事。

这一次,她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好好的在一起。

少年李钦远像是听懂了,他垂下眼眸看着她,这个时候的顾无忧是真的不好看,小脸被风吹得跟猴屁股似的,眼圈也很红,还有泪痕留在脸上,皮肤都被吹干了,嘴唇也被她在情急的时候咬破了。

可他却觉得欢喜极了。

他喜欢她,任何时候,任何样子的顾无忧,他都喜欢。

盛装打扮的顾无忧让他心动,红着眼眶可怜巴巴的顾无忧让他生怜,而此时靠在他的怀里,明明柔弱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却硬是撑出了一份执拗和坚强的顾无忧,让他想一辈子抓紧她的手,再也不松开。

“……好。”他收紧环绕在腰上的那只手,应了她。

顾无忧突然就开心了起来,眼角还掺杂着眼泪,那是迎风流下来的,可那双清亮的杏儿眼却已经笼起了笑意。

“李钦远。”过了一会,顾无忧又开口了。

“嗯。”

“我想和你说说赵承佑的事……”

李钦远一听这个名字就皱了眉,虽然早就和自己说过“不要吃那种干醋”,“赵承佑就是个过往,谁年轻的时候还没个过往呢”,“你为了这种事吃醋生气,就是愚蠢”。

但陷入爱情的人显然是不太理智的,即使是李钦远也是如此,在这样危险的时刻,他抿着唇,还是不大高兴的说道:“以后再说。”

他才不要听那个姓赵的事,尤其是从她的口中说出。

“不。”

顾无忧这会却不听他的话了,执拗的抓着他的衣襟,要和他说清楚,“我现在就要说。”

小姑娘头一次那么倔,李钦远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垂眸看了她一眼,再不高兴也只能抿着唇,低声说道:“你说。”

“我以前是喜欢过他……”这话刚出口,环着她的小李公子不仅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就连脊背都变得僵硬了,他僵直着身子坐在马背上,讷讷张口,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耳边只有一句“我以前是喜欢过他”。

偏偏他还硬是把“以前”两个字去掉了,只留下一句“我喜欢他”。

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呼吸也有些急促,舍不得去掐她的腰肢,只能用了更多的力气去握那缰绳,手背上的青筋都爆出了,李钦远心里酸的厉害,不等他说出那些酸溜溜的话,便又听到耳边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当我提出退婚的时候,他对我而言就只是一个陌生人。”

生怕他误解,顾无忧说得又紧张又急促,说完,偷偷掀了眼帘,看向他,“还有……”

说到这的时候,她又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完全不复先前的执拗和果断,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似的,声音也干涩起来,可她还是开口了,在他的注视下,在很多人还残留的惊呼声中,在这冬日呼啸的寒风中,从他的怀里仰起头,看着他,倔强道:“李钦远,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她没有问他喜不喜欢她,她只是想告诉他,现在我的心里眼里都是你,再也没有别人了。

你要信我。

李钦远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他低头看着顾无忧,神色微怔,他生平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前一刻,他还因为她说起赵承佑而僵直身子,心生醋意,这一刻,却在她的告白声中,心生澎湃。

仿佛头顶炸开了一片绚烂的烟花。

他在战鼓般的心跳声中,垂下眼眸,哑了嗓音,“你不问问……我喜不喜欢你吗?”

近乎呢喃的声音,只有顾无忧这个怀中人才能听清,她似乎是愣了一瞬,半响才弯起眼睛,笑着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话音刚落。

耳边便传来一道属于少年的喑哑嗓音,近乎急切的脱口而出,“喜欢。”

那是一种低哑磁性,又让人心生悸动的声音,带着滚烫的热气喷洒在顾无忧的耳垂上,少年用认真的语气,望着她,说,“顾无忧,我喜欢你。”

“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了。”

第60章

这天地之间,好像呼啸的寒风和旁人的惊呼声都消失不见了,只有耳边少年郎的那一句,“顾无忧,我喜欢你,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你了。”

似乎是怕沉重的呼吸声,扰乱现下的气氛。

又或许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顾无忧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声,她的小手还紧攥着李钦远的衣襟,细嫩的指腹下是用银线绣着的团云纹路,再往下,是属于少年郎热忱激烈的心跳。

扑通扑通。

和她一样,激烈滚烫。

不是做梦,是真的,他是真的说了,他……喜欢她。

该怎么样来形容此刻的心情呢?顾无忧不知道,她的脑袋还很懵,眼睛也直直的,就算确定此刻是真实的,并非做梦,可她好似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像是吃了一颗特别美味的糖,但没咬到最里面的时候,你不知道那颗糖到底是甜还是酸的,又像是小心翼翼把脚试探性的放进河里,游过的鱼儿轻咬她的脚丫,那种带着痒意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收回自己的小脚丫,但又舍不得离开这清澈的湖面。

所以她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郎,她的少年郎。

“喂,小傻子。”李钦远其实是紧张的,头一次跟姑娘家告白,还是在这样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紧张呢?他自己都能感觉出说那话的时候,心跳得有多快,呼吸都快被他收住了,可看着她这幅呆呆的样子,他又忍不住笑了。

少年朝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脸上挂着的是比新生太阳还要耀眼的笑容,那双狭长的凤眼常年漫不经心,跟只慵懒的狐狸似的,此时却像是天生一双笑眼,晃荡着一汪又一汪的笑意。

璀璨又朝气。

他附在少女的耳畔,弯唇笑,“是不是都高兴傻了?”

身下的马儿经了长时间的制服,已经没那么疯狂了,可李钦远此时心情澎湃,竟有些不想就这样离开,他想和她继续骑在这匹马上,无忧无虑,抱着她,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余光瞥见身后的顾瑜和孟辉还在追逐。

周遭的人群也还在叫喊他们的名字,可少年李钦远抓着缰绳,低下头,翘起唇角,和怀中的少女说道:“小傻子,哥哥带你骑马好不好?”

顾无忧其实早在李钦远喊她“小傻子”的时候就已经回过神了,她红着脸,想和他辩解她才不傻,可不等她说出就听到少年郎的话。

-“哥哥带你骑马好不好?”

她呆了一瞬,不知是为他的话,还是为他的那一声“哥哥”,最终还是在他的笑眼里,真跟个小傻子似的,点了点头。

“闭上眼睛,抓住我。”

李钦远这话说完,就看到怀中的少女立刻闭上眼睛,本就抓着他衣襟的手更是用了几分力道,低头去看,小丫头皱着眉,鼻翼也轻轻抽着,像是害怕极了。

却又格外听他的话。

说闭眼睛就闭眼睛,说抓住就抓住,乖得不行。

李钦远的心里不禁软成一汪春水。

他幼时陪着母亲和祖母在家中看戏,戏台上的旦角们唱得多是些女儿家爱看的戏码,情情爱爱,恩怨痴长,他却不信这世上当真有什么可以牵动彼此心情的感情,更不信这世上真有能让铁血男儿化成绕指柔的爱情。

可如今,他信了。

李钦远扬起唇角,“驾!”

他不动声色的夹一夹马肚,本来已经逐渐慢下来的马儿继续往前奔跑起来,他听到身后传来孟辉的声音,“七郎,小心!”

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拥着少女继续在马场奔跑起来。

凛凛寒风中,疯跑的野马上是彼此心动的少年少女,在无人瞧见的那一方天地中,少女紧紧抓着少年的衣襟,而少年郎呢?他用还不算宽阔的肩膀严严实实的把少女笼罩在他的怀中,让她不会被这凛冽的寒风所侵袭。

少年少女坐在马背上,跑了一圈又一圈。

顾无忧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圈了,她只知道头顶的阳光变得好明媚,凌厉似刀的寒风也变得十分温柔,她揪着少年郎的衣襟,忍不住在他怀里偷偷睁开一条眼缝,望着周遭刚才对她而言恐怖的场景,此时竟也变得温和起来。

“还怕吗?”头顶突然传来少年郎的声音。

顾无忧一怔,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刚才会提出带她骑马的举动,这个年轻时的大将军呀还不知道怎么对一个人好,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我就在你的身边,我会护着你,所以别害怕。”

她心里突然就软得不行。

晃荡着水意的杏儿眼也变得温柔明媚起来,她在他的怀中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笑道:“不怕了。”

再也不怕了。

如果没有他的这一举动,或许以后她再也不敢骑马了。

可如今――

她不怕了,再也不害怕了。

她知道有他在。

只要他在,她就不必有所畏惧。

李钦远被她这样看着,脸又有些红了起来,轻声嘟囔道:“不知羞的小傻子。”可他也高兴呀,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似的,要是这会有面镜子放在他面前,他估计都没眼看现在的自己了,或许看到了得说一句,“这是哪个傻子?”

又绕了两圈。

马儿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李钦远拉一拉缰绳,刚才跟疯了似的野马,此时又重新变得温驯乖巧起来,余光看着身后追过来的两个人,轻轻叹了口气,便是再不舍得,他也只能先松开手翻身下马,牵着马儿在一边站着。

孟辉和顾瑜一直跟在后面,此时见他们一停也都翻身下马。

顾瑜跑了这么多圈,现在头也晕腿也疼,刚刚下马就差点要摔倒了,还是孟辉小心扶了一把,她才站起来,“谢谢先生。”

她说完就咬着牙,撑着身子骨走了过去,到顾无忧身边的时候,她眼圈已经红得不行了,握着她的手仔仔细细看了一眼,低声呢喃道:“还好还好,手和脚都还在。”

顾无忧一听这话有些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她刚想说话,但不等她开口就听到顾瑜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吓死我了!”

顾瑜比顾无忧还要坚强。

顾无忧那是人前撑着骄傲,眼泪都是背地里流,顾瑜却是打小就不爱哭,这会猛地一哭,把刚才还沉浸在“大将军跟我告白了”,“大将军说喜欢我”,“大将军带我骑马了”的思绪中抽了出来,她手忙脚乱的弯腰给人擦眼泪,“你别哭呀,我没事。”

说着就要下马。

但她跟顾瑜一样,头晕腿疼,本来女儿家就娇贵,她又是打小暖春水里养出来的娇女,刚才在李钦远怀里的时候还没感觉,现在要翻身下马才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软的,好好下个马差点直接往地上扑了。

好在李钦远一直看着她,见她有异,立马扶了一把她的胳膊,才让小姑娘站稳了。

“没事吧?”他皱眉问道。

顾无忧小脸红红的,也不知是害羞他的当众搀扶,还是羞于说起自己哪里疼,只好低头答道:“……没事。”

李钦远还想再说,身后的傅显等人也都过来了,只好把手先收了回来,目光却还一直望着她,生怕她不小心又摔倒。

几个学堂的人挤成一团,张口结舌的问她有没有事,顾无忧摇了摇头,笑着答了,“我没事。”

“还是先去张娘子那边看看,别受伤了。”孟辉在一旁说道。

鹿鸣书院除了先生之外也养了几个大夫,张娘子便是专门为贵女诊治看病的,这会一听这话,顾瑜便要搀扶顾无忧过去看病,但她自己本来就不舒服,哪有什么力气,怕自己把人摔了,就喊了一旁的卢雁,也就是那位骠骑将军的女儿。

“阿雁,你扶她去张娘子那边下。”

卢雁忙应道:“好。”说完,她就扶着顾无忧要往前走。

顾无忧却转头望了眼身后,白衣少年郎被包围在人群里,看到她的目光就扬起唇笑了下,他的嘴唇动了动,是无声的几个字“我陪着你”……

她看懂了,脸上重新扬起灿烂的笑,也不再犹豫,任由卢雁等人扶着她过去。出了这样的事。

骑射课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有人陪着顾无忧去张娘子那边,有人就被孟辉赶回了自己的学堂,傅显拉着李钦远说,“走,我们去看看小辣椒有没有事。”

他从前跟顾无忧是不对付,但总归自幼相熟,更何况这阵子相处,他也没那么讨厌顾无忧了,如今顾无忧又经历了这样一遭事,他心里也是着急的。

李钦远自然没意见,他原本就答应她要去看她,“走吧。”

“我也去!”齐序也跟着他们往前走。

只有京逾白,他刚要迈步跟过去,余光却瞥见身后又在低头吃草的马儿,他皱了皱眉,最终还是留下步子,转身朝马儿走去。

顾瑜还留在原地,这会她身边的几个人正在问她,“阿瑜,你也不舒服,我们扶你去张娘子那边一起看下吧?”

她刚要点头,余光就瞥见京逾白朝刚才那匹疯跑的马儿走去。

顾瑜心下一动,也不知想到什么,和几人摇了摇头,“我没事,你们先回去吧,我休息会,再去看看顾无忧。”她说得认真,又不容置喙,几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先离开了。

等她们走后,顾瑜才一瘸一拐的朝京逾白走去,见他抿着唇正在检查马儿,便问道:“是马儿有问题?”

似乎诧异她还在。

京逾白转头看了她一眼,客客气气的喊了一声,“顾七小姐。”然后继续回过头检查起来,边查边道,“我也只是看看,还没有什么发现。”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马鞍底下有一个很细的针眼。

“怎么了?”顾瑜见他脸色忽然变差,忙凑了过去,看到那个针眼的时候,她的小脸也沉了下去,嗓音低沉的说道:“是绣花针。”

“嗯。”

京逾白的指腹轻轻磨着那个针眼,又比对了下方向,“应该是刚才乐平郡主突然夹紧马肚,让这马鞍上的针刺了进去,马儿吃痛才发了疯。”

“这个针眼很细,针刺进马肚,要是没有人留下查看,根本不会多想,只会……”

他还没说完,顾瑜就抿着唇沉着脸,接了过去,“别人只会当做顾无忧一心想赢,马儿吃痛才会突然发疯。”

就连她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刚才他们一群人根本没有多想,直接扶着顾无忧离开了,要不是京逾白心细留了下来,估计谁也不会发现……这后面的隐情。

这书院里会用绣花针的也就她们平朔斋了。

那么顾无忧出事,自然和平朔斋脱不了干系!她小脸沉得厉害,袖下的拳头也紧攥……

京逾白听她后话却没再说话,只是垂眸,抚着那个针眼,似是呢喃,“这针眼,好似比寻常的绣花针要细些。”他母亲最擅长女红,家中几个兄弟的衣裳都是出自她的手笔。

他平日闲暇的时候也会陪着人分分线,有时便会听母亲说起这些绣花针的区别。

而这个针眼似乎比寻常的绣花针都要细一些,要是观察的不仔细,根本瞧不见这里会有这么一个针眼。

“细?”

顾瑜皱了眉,又凑了一些过去,纳罕道:“平朔斋用得绣花针都是一样的,怎么会有细的?”她话刚说完,脑中像是闪过惊雷似的,闪过一个片段――

“阿瑜,你看这个针如何?这是我特地着人去江南打造的,用这个针绣出来的花样会更细腻一些。”

那是……萧意。

第61章

定国公府。

顾九非前几日受伤之后便一直在家中静养,其实他是没觉得有什么,身上的那些伤早就消下去了,就连腿上的伤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要不奔不跑,根本瞧不出什么。

只是母亲担心他又出事,非要让他待在家中好好休养,不准他去余家,他拗不过她,索性便待在家里了。

好在先生教授的那些东西,他早就了然于心,便是不去上课也耽误不了什么。

今日正逢晴光明媚,顾九非靠在东边窗下的暖榻上,此时窗户大开,漏进外头几枝红梅,随风一带,那股子清幽的梅花香便迎面扑来。

与之相映的是身边茶案上的一盘梅花糕。

这并非家中厨娘做得点心,而是昨儿顾无忧放学的时候给他带来的,说是她觉得挺好吃的,便拿过来给他尝一尝。

这几日他休养在家,顾无忧每天放学都会过来看他,每次来都会带不少东西,什么糖葫芦、什么海外送过来的夹心糖果,还有宝会楼的糕点。

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他有时候也觉得好笑,明明顾无忧都过了及笈,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偏偏还是傻乎乎的,就连对人好也从来不管人家喜欢什么。

而是“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了,我把我最喜欢的东西给你吃,你喜欢吗”,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暖风拂面……

顾九非又翻了一页书,很轻的嗤笑一句,“还真是令人羡慕啊。”

就是因为从小有人宠着惯着,所以才有任性不长大的资本,像他这样的,从小见惯了人心难测,又看多了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自然不能像她那样任性。

若是以前。

看到这样的顾无忧,他只会心中生妒,生恨,会埋怨世道不公,会想尽法子……谋害她。

可如今――

侧眸看了眼盘子里的糕点,他似乎沉吟了一会,最终还是把手伸了过去,跟顾无忧不一样,他从来不喜欢吃这些,虽然屋子里时常备着糕点,但他一年到头几乎很少碰几次。

安和捧着茶水进来,见他皱着眉吃着糕点,似乎愣了一瞬,半响又笑道:“糕点不符合您口味吗?”

顾九非一边翻着书,一边淡淡说道:“……还行。”

外头的糕点还不如家中的,又甜又腻,用料也不知干不干净,也不知她怎么就那么喜欢。

安和替他倒了一盏茶,刚要说什么,外头便有小厮来禀:“九少爷,柳家三公子来看您了。”

听到这个称呼,顾九非还没说话,安和倒是笑了起来,“估计是担心您的伤势,特地来看您的,奴去请他进来吧。”

“嗯。”顾九非随口应了一声,面上的表情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把手里的书一合放到了一旁,又把原本放在柜子里的一沓东西放到了桌案上。

很快。

安和就引着人进来了。

柳玉身体孱弱,若论个头,倒是和顾九非差不多,但身形却瘦弱的不行,当初他刚出生的那会,才四斤不到,跟个猫儿似的,柳家人一直担心他养不活,打小是当女孩养大的。

长得也算秀气,柳叶修眉下一双清波俊眼,皮肤也很白皙。

因为一路走过来,两颊还有些绯红,倒越发衬得他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他看到顾九非便笑了,一边把身上的斗篷解下,交给安和,一边喊了他一声,走近的时候又仔细把人看了一回,轻叹道:“我前几日在家养伤,今日才回的书院,听说你受了伤,当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又问他,“没事吧?”

顾九非平日在外,对人多有冷淡,说话也平淡,此时听他言语关心,也只是淡淡说一句,“没事。”

柳玉倒是一点都不介意,闻言也只是笑笑,“没事就好。”又逢安和递茶过来,他柔笑着接过,还十分温和的说一句,“谢谢。”

余家那些上学的人里面,安和最喜欢的便是这位柳三公子了,长得好,性子也好,这会便忍不住和他说道:“还是您好,前几日余家几位少爷过来,倒不像是来探病的,反倒是……”

“多嘴。”顾九非斥他一句。

安和不敢多言,朝冲他笑的柳玉吐了吐舌头,就继续去一旁煮茶了。

柳玉便继续和顾九非说话,“查出来了吗?我听说打你的人都已经被押进衙门了,可查到背后是什么人指使的?”

顾九非还是之前那副表情,握着盏茶,不咸不淡的说道:“既是有心隐瞒,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查到?”

柳玉闻言便又叹了口气,“那也得继续查下去,光天化日都敢做出这样的事,谁知道以后还会做什么?”他言语殷切,面上也是一派担忧,说完又骂道:“这些混混也实在嚣张。”

话音刚落。

顾九非原本喝茶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他掀起眼帘,看着柳玉,良久都不曾说话。

柳玉被他看得一呆,讷讷道:“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是混混?”顾九非问他。

柳玉一愣,张口结舌的说道:“我……我是听余家的人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顾九非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喊道:“安和。”

安和也早就白了脸,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小扇,闻言,看着柳玉的身影,似乎是不敢相信,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奴之前去余家传话,并未透露是谁动的手。”

眼见柳玉脸色一白,他后头的话也就变得更加艰难了,“京都衙门也被特意叮嘱过,不曾有人泄露半分。”

他是自小养在国公府里的人,也是心思剔透的人物,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阵子,他私下和少爷猜过无数人,就连余家那两位少爷,他也议论过。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背后的凶手竟然会是……柳三公子。

他,不是少爷最好的朋友吗?

为什么会这样?

和他仓惶,不敢置信的面目不一样,顾九非的面上还是没什么变化,除了最初的那一停顿,如今的他好像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了,便是知晓真凶就是柳玉,他也只是问道:“为什么?”

柳玉没有说话,早在安和说出那两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瞒不住了。

屋中在一阵的沉默之下,响起了柳玉的幽幽声调,和之前的温柔和气完全不一样,此时的柳玉就像是蒙了一层黑气似的。

他抬头,看着顾九非,声音也有些冷,“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顾九非看他这样,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看,又是这样高高在上的眼神,顾九非,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幅样子,好像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柳玉知道事情败露便没想再隐藏什么,这会就斜着一双眼看人,嗤笑道:“可你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你不过就是出身比我好,所以余家那些老不死的才总是捧着你。”

“真要论起才学,你比得过我吗?”

“所以你是因为明年鹿鸣书院的名额一事。”虽是问话,但顾九非的语气却很肯定。

柳玉那张白面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嗓音突然变得狠厉起来,“是,凭什么!凭什么先生直接定了你,还带你去书院!我们每年的成绩明明都差不多,为什么他连问都没问我,就直接定了你?!”

“凭什么!”

他就像是疯了,脖子和脸涨得通红,眼睛里也全是狠辣的神情,完全不复平日温柔多情的模样。

顾九非深深看了他一眼,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最终也只是掀了掀唇角,露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嗤笑,“你走吧。”

“少爷!”安和先喊了出声。

这样不识好歹的人,怎么能让他走?应该告知夫人,直接把人捆进京都衙门!柳玉似乎也没想到,脸上的神情一顿,“你……让我走?”

顾九非没再看他,握着茶盏,垂眸喝茶,语气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淡,“嗯,滚吧。”

“少爷――”

安和还想再说,却看到顾九非望过来的视线,一下子就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有些生气的撅起嘴,最终还是咬着牙走到柳玉面前,冷着脸赶人,“你听到了没,快滚,再不滚,我就让人把你押出去!”

柳玉没有理会安和,而是又看了一眼顾九非。

可惜少年低着头,他根本瞧不清他此时的面貌,只能瞧见一个疏远冷淡的轮廓,比以前还要冷淡……柳玉没再说话,放下茶盏,就拿着斗篷走了出去,快走到布帘处的时候,他脚下的步子一顿,似乎是犹豫了很久,他抓着布帘还是回过头,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看着笼罩在日头里的顾九非说道:“我是真的有把你当过朋友。”

无人回答。

他仿佛也没想得到什么回答,说完就直接掀了布帘出去了。

等他走后,安和就忍不住气骂道:“真是气死我了,少爷你干嘛就这样放过他?!就这样的人,死百次千次都不够!”

要不是那日郡主和李七公子路过那,少爷还不知道被折腾成什么样!

就这样的人,怎么能这样轻易放过?!

顾九非没说话,他只是握着手中的茶,把最后一口都饮尽了,放下茶盏的时候,把桌上那一沓纸递给了安和,“扔了吧。”

安和一愣,呆呆道:“这是什么?”

风扬起纸张,能够瞧见那上面记着的全是近些年鹿鸣书院出过的试题……那上面的每一道题目都是顾九非亲笔摘录,原本是想今日拿给柳玉的。

他又想起,早些时候和先生的一桩对话。

-“你似乎有话要问我?”

-“是,学生想知道为何先生只带了我去?”

-“你是想问柳玉为何没有和我们一起去吧?”

-“……是。”

-“柳玉此人,成绩尚可,心性却不足,鹿鸣书院卧虎藏龙,以他如今的年纪和心性进了书院,不仅不会对他有益,恐怕还会让他走偏,倒不如为师留在身边再教几年,左右你们如今也还小。”

顾九非想到这,嘴角又掀起一抹讥嘲的笑,也罢。

也罢。

安和大概也知晓他心情不好,见他不再说话便也不敢多嘴,抿着唇拿着手里的东西出去了,等他再进来的时候却已变了脸色,气喘吁吁喊道:“少爷!”

顾九非见他跌跌撞撞的样子,神色未显,声音却有些低沉,“什么事?”

“郡主,郡主她出事了!”“你说什么?”本来还坐在榻上的顾九非听到这话立马就站了起来,他素来沉稳的脸色此时不复存在,盯着安和问道,“她怎么了?”

“书院的人来报,说是郡主骑得马儿发了疯,现在国公爷已经准备出门了……”

安和这话还未说完,顾九非已然掀了帘子走了出去,一刻钟后,他气喘吁吁跑到门口,看到高坐在马上沉着脸的顾无忌,以及他身后的一众亲兵,喘着气说道:“父亲,我和您一起去。”

顾无忌本来已经准备出发了。

此时听到这话,垂眸看了眼身边的顾九非,少年披着斗篷,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两颊绯红,气息也有些急促,他皱了皱眉,沉声道:“你身体还没好,出来做什么?”

顾九非生怕他不肯带他去,急声说道“我已经好了。”

顾无忌又看了他一会才收回视线,和身边的常山吩咐道:“给他一匹马。”说完就直接打马朝鹿鸣书院的方向奔去。

*

而此时的鹿鸣书院。

顾无忧其实没怎么受伤,只是她皮肤嫩,身子也娇,刚才骑马的时候身上磨破了一些皮,让张娘子帮她擦了药膏,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就是因为擦了药膏,不大好走动,这会她还待在看诊处。

她刚走出就看到了李钦远的身影,没想到他真的在等她,顾无忧明艳的小脸不由有些红。

不等她说话。

傅显拉着李钦远走了过来,问她,“怎么样?”边说,边还皱着眉把人细细看了一回,又道:“你刚才差点把我们吓死。”

好好骑着马,突然就跟疯了似的跑了起来。

真的把他给吓死了。

顾无忧见他面露担忧和关切,也不好再看李钦远,转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和傅显说道:“我也没想到那马突然会这么疯。”

还想再说什么,就见顾瑜打外头走了进来。

殷殷红日照在她的头上,让她看起来整个人都有些六神无主。

尤其脸色还十分苍白。

顾无忧担心她,便把视线转向她,柔声问道:“阿瑜,你没事吧?”说完不见人答,又喊了她一声,才见她如梦初醒般抬了头。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担忧的皱了眉。

顾瑜张口想说什么,声音却有些哑,等过了一会,才恢复如常,“……没事。”她收了心思走过去,看着人问道:“你怎么样,还好吧?”

顾无忧笑笑:“我没事,就是磨破了皮,已经擦了药膏了,休息会就好了。”

“……嗯。”

“你怎么了?”顾无忧觉得顾瑜有些奇怪,要换作平时,这会顾瑜肯定跑过来训斥她了,今天却一句话都没说。

傅显也察觉出顾瑜的不对劲了,又想关心人,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在一旁哎声道:“你不会骑马骑傻了吧?”

顾瑜转头骂他,“关你屁事!”

“你――”傅显气红了一张脸,指着她,半天也只能憋出一句,“要你家教养嬷嬷听到,肯定得让你吃板子!”

顾瑜懒得理他。

不过这么一打岔,屋子里的气氛倒是又活络了起来,顾瑜也没之前似的,情绪那么低迷了,只有李钦远看了眼跟着顾瑜走进来的京逾白,压着嗓音问道:“你去检查马匹了?”

京逾白点了点头。

“怎么样?”李钦远问他。

其实刚才他也想到那匹马儿疯跑可能是马的身上出了什么问题,但小丫头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他也只好按捺住心思先陪她过来了。

京逾白听到这话,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往顾瑜那边看了一眼。

他想起先前在马场的时候,顾瑜突然煞白的脸色,薄唇轻轻抿了起来……这位顾七小姐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

只是她不说。

他若在此时开口,难保她们姐妹生了嫌隙。

李钦远顺着他的目光往顾瑜的方向看,也跟着皱了眉,不等他再说道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句,“定国公来了!”

屋子里喧闹的声音一静,就连顾无忧也仿佛呆了一瞬,半天才楞道:“爹爹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