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番外】燕至
文禾的墓谢燕至曾经托人专门修葺过,所以姜岁时隔将近一年后回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野草蔽孤坟的荒凉,而是花开似锦,姹紫嫣红,一片热闹。
姜岁对文禾的了解少之又少,也不知道文禾喜欢什么,所以贡品都是买的自己喜欢的水果,谢燕至没有告诉他这么贵的水果放在这里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人偷走,毕竟小少爷的积极性是不能被打扰的。
谢燕至看着他像模像样的烧了纸钱,在坟前念念叨叨,等凑近了他才听清楚,姜岁在跟文禾说自己近来发生的事情。
“谢燕至,你说这世界上真的会有阴曹地府吗?”姜岁忽然扭头问,“如果有的话,文禾是不是已经投胎了?她要是投胎了,那我给她烧的纸钱会归谁?阎王爷吗?”
谢燕至说:“虽然很想附和你,但我是个无神论者。”
姜岁:“……”
姜岁撇嘴说:“你这人好没意思。”
“……嗯。”谢燕至低声说:“我这人确实没什么意思。”
“诶……我不是那个意思。”姜岁见他似乎有些低落,连忙解释:“我只是随口一说。”
谢燕至说:“天快黑了,下山吧。”
哪怕谢燕至的腿有些跛,走这种山路也比姜岁要稳得多,姜岁被他牵着一路下了山,戳了戳他的背说:“你之前不是说要给我编花环吗?”
这时候的山野里最不缺的就是野花,各种各样叫不出来名字的野花随处可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农活儿做得多,所以谢燕至做各种手工都很厉害,不多时就编好了一个精致的花环。
姜岁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说:“你给我戴上。”
“嗯。”谢燕至慢慢将花环戴在了姜岁头上,少年五官精致,皮肤雪白,那些妍丽的花衬的他好似不谙人间事的精灵,所以他很难得的夸奖:“很好看。”
“真的吗?”姜岁踮起脚凑近他,似乎是想去看他眼中的自己,结果因为没有把握好身体的平衡性,一个踉跄撞进他怀里,谢燕至虽然没有防备,但还是快速站稳了扶住他,“笨。”
姜岁:“就你聪明行了吧。”他拉了拉花环上的叶子,伸出手道:“谢燕至,要牵手吗?”
他站在阳光里,实在是耀眼的让人想要藏起来。
长久生活在阴暗臭水沟里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向往阳光,哪怕是透过井盖漏进来的一点光都无比珍惜,更何况是这么热烈的一轮骄阳。
谢燕至握住那只手,却没有跟着他走,而是俯下身去吻他。
姜岁很受不了谢燕至的吻,看似温柔缓慢,实则如狼似虎,恨不得将他整个吞吃入腹,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放在温水里不停煮着的一只青蛙,直到被煮熟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人过于恶劣,甚至吻到了他喉口的软肉。
黏腻的水声不停,姜岁发出模糊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些站不稳了,本能的去勾住了谢燕至的脖颈,却因此将自己更深的送进了对方的怀里。
谢燕至舔吻过他饱满的、小小的唇珠,吞咽他带有甜味的津液,可仍旧觉得不够。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姜岁的时候。
那时他是个刚从乡下进程的土包子,灰头土脸的站在姜家的客厅里,少年靠在楼梯上,居高临下的俯身看着他,穿着白色的圆领居家服,衬的整个人都很柔软的样子,偏偏又是昳丽到了扎眼的相貌,一皱眉一勾唇,都格外引人注目。
谢燕至清清楚楚的在他眼睛里看见了厌恶,可奇妙的,他并不厌恶这个与他交换了人生的小少年,无人知晓,那一瞬他其实很想伸出手,去触碰那热烈明媚的骄阳。
总觉得还不够。
哪怕已经拥抱他,亲吻他,与他朝夕相处,还是不够。
眼见着姜岁要喘不过气来,谢燕至放开了他,安抚的亲亲他红肿的唇瓣,牵住他的手说:“我们回家。”
他们回的是谢家。
谢豪和文秀娟入狱后,谢家杰跟着一群游手好闲的混混在当地收保护费,遇到了狠角色,差点闹出人命,谢家杰不敢再留在安远镇,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如今谢家空空荡荡,一个人没有。
谢燕至把自己的房间整理出来了,虽然狭小,但是很干净,勉强能让小少爷满意。
他们上山的时候采了些蘑菇和野菜,谢燕至下厨做晚饭,姜岁就坐在小板凳上打游戏,等安远镇家家户户都亮起灯准备吃晚饭的时候,谢燕至的菜也炒好了。
姜岁吃过野生菌,但是没有吃过野菜,觉得挺新奇的,两人就着昏黄的小灯慢慢吃完了一顿很普通平常的饭菜。
“谢燕至。”姜岁说:“以前也是你做饭吗?”
“嗯。”谢燕至收拾碗筷,道:“小时候是,后来谢豪打不过我了,他们就让谢曼曼做饭。”
姜岁撑着下巴,“你以前每天的日常是什么样子?”
谢燕至稍微回想了一下,“上高中以后,周一早上五点的时候起床赶去学校,上学的时候会在小卖部里兼职卖东西,也去食堂打过饭,但后来食堂的负责人觉得我那个窗口总是会有很多人来排队,造成不必要的拥挤和时间浪费,就把我辞退了。”
“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所以那些女孩子都想趁这个机会跟你说两句话。”姜岁嘴角噙着笑说。
“也许。”谢燕至继续说:“周五的时候,要把老师布置的作业提前做完,因为周末回家需要去做农活儿——毕竟我还要在这里吃饭,什么都不做也说不过去。”
谢燕至很快洗好了碗筷,烧水给姜岁洗漱,盆里装满了热水,姜岁把自己的脚踩在谢燕至的脚上,谢燕至感觉到他柔嫩的脚底肌肤。
因为从小娇生惯养,所以姜岁的脚底一点茧子都没有,嫩滑的不像话。
谢燕至缓缓抬起眼睫,“姜岁,不要这样玩儿。”
“为什么?”姜岁皱了皱鼻尖,有点不高兴,“我不就踩了你一下。”
“……”谢燕至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姜岁看见他的反应,火急火燎的将自己的脚挪开,又骂他好变态。
“你的脚很漂亮。”谢燕至认真说。
姜岁像是背后有鬼在追,匆匆忙忙的逃回了房间。
谢燕至收拾完东西,进房间的时候,就见姜岁在翻他的衣柜,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了他的高中校服,蓝白经典款,布料劣质走线扭曲,很丑的一件衣服,姜岁却颇为感兴趣,套在自己的身上说:“你们以前也穿校服吗?”
“上面有政策规定,学校就定了两套校服。”谢燕至眯起眼睛看着姜岁,“你这样穿不是很好看。”
“嗯?”姜岁好奇:“你们这校服还有什么隐藏穿法吗?”
谢燕至点头,“要试试看吗?”
五分钟后,姜岁全身上下就裹着一件宽大的蓝白校服,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他坐在床上说:“……谢燕至你是不是有病。”
谢燕至很久都没有说话。
冰肌玉骨的人穿着他的衣服坐在他的床上,若非圣人,谁不动心。
谢燕至把他抱起来,放在了那张很小的书桌上,姜岁被木板冰了一下,眼睫不停的发抖:“谢燕至……”
谢燕至握住他脚踝,在凸起的踝骨上吻了下,忽然又有些用力的咬了咬那块小小的骨头,姜岁轻哼一声,抓住谢燕至的头发,“你干什么?”
“让你舒服。”谢燕至抬起眼睛,扣住姜岁的腰,“要吗?”
姜岁还没说话,他就已经俯下了身。
姜岁立刻闷哼了一声,头皮发麻,手上更加用力抓住了谢燕至的头发,却让人分不清是拒绝还是接受。
谢燕至感觉不到头皮的疼痛,因为他兴奋的心脏都要爆炸了,哪怕他的面色仍旧是很冷淡的。
“谢燕至……”姜岁双眼迷蒙的想要说什么,看见他喉结滚动,呆了下,“你……你咽下去了?”
“嗯。”谢燕至说:“要看看吗?”
“……不要!”姜岁咬牙,“变态,神经病……放开我。”
谢燕至当然不会放开他,他将少年压在书桌边,看见少年宽大校服里露出的瘦弱肩头,道:“我以前经常点着蜡烛,在这里做题,做到很晚。”
以姜岁的人生经历,是永远体会不到谢燕至当年的辛苦的,他恍惚了一瞬,好像穿过层峦叠嶂的时间,看见了尚且年幼的谢燕至在幽微的烛火里奋笔疾书,笔尖和粗糙纸张摩擦发出的沙沙轻响,似乎就在耳边。
姜岁的手按着桌面,谢燕至覆上他的手背,与他十指相扣,从后面亲了亲他的唇角,道:“姜岁,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喜欢你。”
“……”姜岁眼泪渗出来,他想要逃走,可他被禁锢在谢燕至的身体和书桌之间,无处可逃,只能模糊的回答:“……说过的,你说过。”
“嗯,那我再说一次。”谢燕至在他耳边缓缓道:“姜岁,我爱你。”
夜深人静,灯火摇晃,今夜姜岁是他唯一需要解开的题。
也是此生唯一,他解不出来的难题。
第91章 【番外】辞镜
落地窗外是异国他乡纸醉金迷的夜色。
姜辞镜喝了口咖啡——这能够提神醒脑的东西如今对他来说跟白水也差不多,喝不喝都睡不着。
桌上的文件被风吹开一页,他垂眸漫不经心的收好,抬起眼睫的时候看见桌上的相框。
从前他国内的办公桌上放着的是一家四口的合照,如今到了这里,倒是不必再掩饰什么,照片上只有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少年,他站在怒放的向日葵之间,转过头来看着镜头,眉目被阳光晕染的十分柔和,表情有些惊讶,光是看着照片,都能感受到那种独属于少年人的鲜活。
姜辞镜手指轻轻抚过少年的侧颊,想起昨天去看心理医生时,对方欣慰的表情,似乎为他走出那段畸形的感情感到非常高兴,但姜辞镜很清楚,他已经病入膏肓,哪怕是最知名的心理医生也无法治愈他。
因为他学会了对自己的医生撒谎。
手机铃声响起,姜辞镜拿过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是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他刚要点接听,对方却又立刻挂了。
“……”姜辞镜轻叹口气。
十八岁的人了,还是这样小孩子气,吵架了想要和好,也绝不肯自己先低头,而是要打个电话来提醒他:你应该对我道歉了,否则就哄不好我了!
姜辞镜要拨通回去的时候,却先接到了柳渔的电话,母亲声音抱怨:“辞镜,你还没休息吗?”
“刚准备睡。”姜辞镜平静的撒谎,“怎么了?”
“还不是岁岁!”柳渔提起小儿子就叹息声连连,“这次月考六门加起来也才一百出头,我就说他初三那会儿你不该走,非要去开拓什么国外市场,没你管着,他这成绩简直是一落千丈!”
姜辞镜说:“我总不能管他一辈子。”
“怎么就不能了?”柳渔道:“你是他哥哥,等我和老姜死了,就得你们兄弟两互相扶持呢………呃,主要是你扶持他,辞镜,总是要你照顾弟弟,你会不会觉得爸妈偏心?”
姜辞镜:“不聪明的小孩当然需要更多的注意力,我倒不是很在意这点。”
“……”柳渔:“你别说岁岁笨,万一越说越笨怎么办?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他们学校应该又要开家长会了,你赶紧回来去给他开吧,领成绩单的时候我是真没脸啊。”
姜辞镜低笑一声,“知道了,会尽快回去。”
话音刚落,他听见电话那边传来少年愤怒的声音:“妈,你是不是给姜辞镜打电话告状呢?”
这小孩儿。
他在的时候永远软绵绵的叫他哥哥,背着他就全是直呼大名。
“没有没有。”柳渔道:“我跟你方阿姨约麻将呢,你赶紧睡觉去,明天还要上学呢!”
少年不太相信,哼哼唧唧的离开了。
柳渔捂着话筒小声说:“你赶紧回来吧,我是拿这小祖宗没办法了。”
姜辞镜坦诚的道:“我也拿他没办法。”
若姜岁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是要想办法摘下来的。
“岁岁听你的话,他喜欢你呢。”柳渔唏嘘,“也怪我们,他小时候陪他的时间太短了,其实我知道,他最在乎的人就是你这个哥哥了。”
姜辞镜心口一跳,柳渔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良久挂了电话,姜辞镜撑着额头给助理发消息,让他订一张明天回国的机票。
出国之前,他在姜岁的书包里发现了一封粉色的情书,他没有拆开看,但从信封来看就知道花了很大心思,姜辞镜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惶恐?惊愕?愤怒?
也许都有。
原来他是那么恐惧姜岁会爱上其他人。
姜辞镜把那张托了不少关系才拿到的游戏卡带放进兜里,离开办公室,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也许回国后,就能睡个好觉了。
到达S市的时候,姜辞镜打开手机就看见了柳渔发来的消息,说姜岁来给他接机了。
当他在座椅上看见那个正在打游戏的清瘦身影时,脚步顿住。
人群来来往往,形形色色,姜辞镜眼中却只映出了少年一个人。
“姜总?”助理迟疑的问:“怎么了吗?”
“没事。”姜辞镜面色平静,他慢慢走过去,看着姜岁乌黑的发顶,开口:“姜岁。”
少年愣了下,抬起头,看见他后乖巧的站起来,黑色的眼睫一眨,像是蝶翼拂过姜辞镜的心脏,他露出温软的笑,喊他哥,伸出手做做样子的想要帮他拿行李。
姜辞镜当然不会给他,而后他就看见少年偷偷撇嘴,大概是在心里骂他。
想到这里,连日来的疲惫工作的烦躁竟然一扫而空,让他的心脏都变得轻松起来。
如果他的心理医生认识姜岁,知道他是一个多可爱的孩子,那他应该就不会惊讶姜辞镜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弟弟抱有强烈的占有欲和爱意。
爱上这样一个人,原本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
“哥。”姜岁翻了个身,钻进他的怀里去躲避阳光,呢喃着问:“你做梦了吗?”
姜辞镜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这会儿躺在古堡柔软的床上。
“梦见了以前的事情。”姜辞镜说。
他拍了拍姜岁的后背,吻了吻他的侧颊,“再睡会儿?”
“饿了。”姜岁声音黏黏糊糊的像是撒娇,但姜辞镜知道那只是他没有睡醒带的鼻音。
于是姜辞镜起床,进厨房亲自……吩咐保姆做了早饭。
没办法,他的厨艺仅限于煮点速食产品,那种东西,他是不会煮给姜岁吃的。
保姆是个很开朗健谈的性格,她一边煎蛋一边说:“姜先生跟爱人的感情真好,让人看着都觉得羡慕。”
“嗯。”姜辞镜在这难得的假期里也难得的好说话,道:“沙拉多放点酱,他很喜欢。”
保姆应声,又说:“姜先生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我可以参加你们的婚礼吗?”
这倒是让姜辞镜微怔。
他没有想过结婚这件事,他也不知道姜岁愿不愿意跟他结婚。
吃早饭的时候,姜岁蔫蔫的没怎么睡醒,脖子上还有鲜红的痕迹,是昨夜他烙印其上的,很漂亮。
“哥?”姜岁叼着吐司,抬起头看着他,黑色的眼睛好像小鹿般迷茫清澈,“你在想什么?”
“结婚。”姜辞镜说:“你想结婚吗?”
姜岁嘴里的吐司掉了,姜辞镜蹙眉拿纸巾给他擦手,姜岁仰头问:“为什么忽然想到结婚?”
“这是人类社会认可的长久的、稳定的关系的证明。”姜辞镜说。
姜岁歪着头不知道想了什么,忽然眯起眼睛,凑近他道:“你想跟我结婚吗?”
“……”姜辞镜手上的动作顿住,他在姜岁唇上吻了吻,“如果我想,你会同意吗?”
姜岁坐到他腿上,抱着他脖颈,“可我现在还没到结婚的年纪呢。”
“如果到了呢。”
姜岁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阳光落在他精致的眉眼之上,漂亮的不可方物,“你求求我,也许我就答应你了呢。”
姜辞镜忽然站起身,将餐桌上的东西都推到了一旁,将姜岁放到了铺着白色蕾丝桌布的长桌上,姜岁惊喘一声,错愕的:“你干什么呀……”
少年躺在餐桌上的样子,就像是一块甜蜜的、柔软的、馥郁的蛋糕,引得人垂涎三尺。
姜辞镜慢慢解开他领口自己亲手扣上的纽扣,道:“求你。”
“哪有唔……哪有这样求人的!”姜岁去抓他的手,眼睛里泛出生理性的泪光,他总是这样娇气,委委屈屈的要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我就是这样求人。”姜辞镜亲了亲他心口,看见少年单薄的躯体因为紧张而剧烈起伏,餐厅里装修典雅而考究,精致的烛台花纹繁复,花瓶中的鲜花娇艳欲滴,住在城堡里的公主却衣衫不整的蜷缩在兄长的怀里哀哀哭泣。
“姜辞镜……”少年胡乱的去抓他的手,眼尾一片薄红,像是雪里开出来的花,“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姜辞镜吻去他的眼泪,沙哑问:“不是很喜欢吃草莓么,怎么还凶我。”
“……”姜岁含糊的骂了一大堆,但他骂人的水平很低,对姜辞镜的伤害为零,他安抚的抚摸少年凸出的脊椎,“我之前就说过,你很像一块有很多夹心的奶油草莓蛋糕。”
“蛋糕里当然要有草莓果粒才能更好吃,你说对不对?”
姜岁刚开始抽抽噎噎的骂他,在意识到越骂对方越兴奋后,他就抱住男人讨好的亲吻,祈求。
“现在是我在求你呢,姜岁。”姜辞镜不紧不慢的将盘子里最后一颗草莓放进姜岁的嘴里,淡红色的汁水顺着雪白的肌肤滚落到蕾丝桌布上,他就着那颗草莓吻上姜岁的唇,柔嫩的草莓在唇齿之间被碾压成破碎的果肉,汁水四溢。
“答应我了吗,姜岁。”姜辞镜缓缓问。
姜岁撑得很难受,现在要他答应什么他都是愿意的,哽咽的说:“哥……我会跟你结婚的,我跟你结婚……你放过我好不好……”
“哭的怎么这么可怜。”姜辞镜在清透的日光里轻轻叹口气,他将少年抱起来,安抚性的拍了拍背脊,“你好好说一遍,我就放过你。”
姜岁趴在他肩头红着眼睛,心里大概又在骂人,但声音很乖:“哥,我跟你结婚。”
“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嗯。”姜辞镜抱着他穿过璀璨的彩色玻璃窗,彩光千道,斑斓夺目,少年雪白脚踝上的金色铃铛不停的响,他喃喃说:“听见了。”
我们当然会一辈子在一起,生当如此,死亦如此。
第92章 重开
“滴——”
“检测到宿主03659已经成功登出世界,正在进行任务评级——”
“检测到宿主03659成功扮演原角色未被病毒察觉、成功订正世界线、走完原角色所有剧情,该次任务评级为:S。”
“宿主03659,您此次任务评级为:S,结算积分:10000。”
“……”
“……宿主?”久久没有等到回声的02试探性的问:“你还好吗?还活着吗?”
姜岁微笑:“我倒是差点被你们坑死。”
02知道这次情况比之前两个小世界都严重,毕竟之前都是别的力量想要留住姜岁,这次却是姜岁本人的意志产生了动摇,自己想要留在小世界里。
它有点心虚,小声说:“这个……我们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这种情况,一般这种难度很低的任务都是给新人练手用的。”
姜岁:“哦,你的意思是,我连新人都不如吗。”
“当然不是!”02连忙补救,“确实很奇怪,我已经再次申请自查了,或许你说的对,真的有另外一个人跟着你进了小世界,等01回来应该就有答案了。”
姜岁没说话。
02小心翼翼:“宿主你说句话呀,你这样我害怕。”
“该害怕的是我。”姜岁眯起眼睛,“我觉得我在一个巨大的骗局之中。”
“宿主,我们时空管理局是正经单位,是主神下辖的最重要、最庞大、历史也最悠久的部门,怎么会有弄虚作假的事情存在呢!”02义正言辞的说。
“……宿主您好。”01冰冷的机械音在纯白的空间里响起,“总部已经收到错误反馈,局长邀请您进行面谈,请问是否接受?”
姜岁正想去找找这位局长,她的邀请倒是先到了。
“接受。”姜岁说。
“正在建立传送链接……正在定位目的地……请宿主做好传送准备……”
姜岁再次睁开眼睛,已经身处一间堆满了各种卷宗的办公室,窗外日光烂漫,女人站在窗边似乎在看楼下的车水马龙。
“好久不见。”女人转过身,对姜岁微微一笑,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暗红色的大波浪卷发,一张脸精致的像是不属于人类——她也的确不是人类。
时空管理局的员工都知道,管理局的局长步鸥,人如其名,原本只是一个寻常普通的布偶,不知道是走了什么好运竟然有幸得到了主神的注视,拥有了自己的灵魂和意识,甚至成为了管理局的一把手。
“好久不见。”姜岁点头。
步鸥抬手示意他坐,于是姜岁在桌边坐下,桌上已经摆好了红茶和蛋糕,看见那块草莓蛋糕,姜岁眼皮一跳。
说真的,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草莓蛋糕了。
步鸥贴心的问:“不喜欢我准备的下午茶吗?我记得你很喜欢甜点。”
“没有。”姜岁道:“但我过来,不是为了喝下午茶。”
步鸥点点头,“01的错误申报我已经看见了,关于这件事,我确实应该给你一个解释。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你对那股力量是如何看待的?”
姜岁心下了然。
果然有另一个人跟着他一起进了小世界,这股力量甚至连系统都监测不到。
“狗皮膏药。”姜岁淡声评价,“它为什么要跟着我?”
“你没有在小世界中问过它吗?”步鸥惊讶道:“我还以为按照你的性格,会直接去问它。”
姜岁静静看着这个美丽到了令人觉得不真实的女人,“你跟以前的我很熟?”
“不,不算。”步鸥笑着摇摇头,“以前的你……比较冷淡,我连跟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呢。”
“我到底是谁?”姜岁盯着步鸥的眼睛,“我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听你的语气,我应该有个比较跌宕起伏的过往?”
“恰恰相反。”步鸥温声道:“以前你冷漠的让我觉得可怕。”
姜岁:“……”
“不过你以前是谁,其实并不重要。”步鸥喝了口红茶,语气温和,“在冗长的生命里,你并不觉得那些有意义,如今的你已经获得新生,只要结束这个赌局,一切就都结束了。”
“赌局?”姜岁立刻问:“什么赌局?谁跟谁的赌局?”
“相信你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你所做的任务和其他员工确实不一样,至于会有其他力量侵入……我也早有准备,不过请放心,它注入小世界的力量只是很少一部分,否则小世界会因为承受不住这么汹涌的力量而直接崩毁,为了维持这种平衡,它也必须受小世界规则的束缚,在这件事上你们是平等的,双方都没有记忆。”
“它想弄死我。”姜岁冷淡道。
“你是说它想要将你留在小世界中吗?”步鸥缓缓道:“或许,它这样做,是因为爱你。”
姜岁莞尔,“你认识它?”
步鸥摇头,“不,我们没有见过,毕竟……”她顿了顿,道:“你不要担心,如果最后你真的无法醒来,赌局就直接结束了,你仍旧能够回来,不会有什么损伤。”
“但那也意味着我输了,对吗?”
步鸥叹气,“你总是如此敏锐。”
“我不喜欢输这个词跟我放在一起。”姜岁微微眯起眼睛,“我也不会输。”
步鸥犹豫了一瞬,还是说:“我以前倒是没有发现你有这么强的胜负欲,或许你也在被它改变。”
姜岁皱眉。
他觉得步鸥的态度很奇怪,身为时空管理局的一把手,对扰乱小世界的不确定因素却是放任自流的态度。
“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似乎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步鸥笑着说:“放心,即便我死了,都不会让你出事。”
这句承诺就太重了。
姜岁甚至疑心自己没失忆前是不是跟步鸥有什么不正当关系,毕竟步鸥对他好的无微不至,就连系统都给他派了两个,别的员工可就只有一个。
“今天的茶会就到这里吧。”步鸥道:“我这里还堆积了很多事情,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再去下一个世界。”
她都开口送客了,姜岁当然也不会强留,系统准备传送的时候,他看见步鸥对他弯起唇角,轻声说:“我没有见过它,但我很羡慕它。”
……
姜岁再度睁开眼睛,回到了自己的系统空间。
02欢呼雀跃:“宿主你回来啦!怎么样怎么样,跟老大的约会还顺利吗?”
“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姜岁警告:“别胡说八道。”
01:“如果02再口出狂言,宿主可以直接举报它,这样它将会被扣除奖金被做降级处理。”
02大怒:“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教宿主举报我?”
“还能举报?”姜岁饶有兴趣,“怎么举报?”
01真就开始教他,02嚎啕大哭,祈求姜岁不要断系统的生路,姜岁被它吵得头痛,“你再哭我立刻就举报你。”
02赶紧闭嘴了。
姜岁道:“开启下一个世界。”
01短暂停顿,而后道:“检测到宿主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建议休息一段时间再开启新的任务。”
“既然是场赌局,迟迟不出结果也太无趣了。”姜岁撑着下巴懒散的说:“尽快结束吧。”
01道:“了解。”
“正在为宿主挑选世界——”
“滴,已选中编号为ATE832643770的小世界,该世界背景为:修真。扮演困难指数:四星。危险指数:四星。”
“滴!请宿主特别注意,该世界存在超自然能力,危险程度极高。”
“下面发放世界线被病毒入侵后紊乱的世界线剧情,请宿主注意查看。”
【原角色是毫无修仙天赋的废柴,不择手段的成为了玄一门的外门弟子,靠着一张漂亮的皮囊左右逢源,利用无数丹药堆砌出了脆弱金丹境。】
【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世,他将知晓自己过往的人尽数屠戮。】
【尝到甜头的他的野心日益疯涨,不再满足于金丹境甚至妄图飞升,是以他千挑百选,将身负仙骨的气运之子收为弟子,剔取仙骨以为己用,成功突破化神期,成为了人人顶礼膜拜的仙尊,与修真界第一人结为道侣。】
【气运之子却并没有死,为了复仇堕入魔道,揭穿了原角色的虚伪面目,将他所行所为公诸于天下,被夺回仙骨后,原角色修为俱废,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跌落神坛后,原角色昔日得罪之人尽数登门寻仇,最终受尽折磨,凄楚而亡,却机缘巧合之下得以重生。】
【重生之后,他仍旧不知悔改,妄图先发制人,将对他不利的因素尽数铲除。】
姜岁听到这里,觉得虽然是地狱开局,但好在有重生这个机缘在,还是可以抢救一下的,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似乎也到不了四星这种程度。
紧接着他就收到了最后的世界线剧情:
【然而原角色不知道的是,被他所欺骗、利用之人,也尽数重生了。】
姜岁:“……等等,原角色购买了万人迷光环后,还是死了?”
“是的。”01冷淡的机械音响起:“因此该世界被判定为四星难度。”
姜岁缓缓吸了口气,“所以这个世界,我要做的是什么?”
01:“您需要阻止气运之子入魔,一旦气运之子入魔,世界线将会彻底崩溃。”
姜岁:“我重生的节点在哪里?”
01:“剃了气运之子的仙骨、将他关进玄一门水牢之后。”
“……”姜岁说:“换一个任务,我倒贴1000积分。”
01:“世界一旦选定不可更改,请宿主不要贿赂系统。”
“该世界的任务要求为:订正世界线,阻止气运之子入魔。警告:禁止擅自更改世界线剧情,否则F评级1000积分罚款通告批评。”
“传送即将开始,宿主是否已经准备好?”
姜岁面无表情:“我能说没有吗。”
“滴——传送开始。”
“传送成功,登陆地点:玄一门,落鹜山,留霜小筑。”
第93章 枯蝶(1)
春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
落鹜山细雨纷纷,侍从端着药碗垂着眸恭恭敬敬的推开了留霜小筑的门,风过重帘,一室幽香,香炉却并不是点燃的状态。
侍从谨慎的抬起头,刚要说话,就见一只雪白的手臂从层层叠叠的的床帐后探了出来,修长细白的手指在虚空中一握,孱弱又可怜,似乎是在求救,然而很快就被另一只更为强壮的手臂拽了回去,房间里响起细细的呜咽,似乎是受不了折磨而在哭着求饶。
侍从吓得心跳极快,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将东西放下赶紧离开,还是直接转身当自己没有来过,这时床帐忽然掀开,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的人,纱帘又再次落下,赤着精壮上身的男人随意捡起床边一件黑色织锦的外套披上,黑发凌乱,面色冷淡,浑身都散发出极强的攻击性。
那一片从胸膛深入小腹的赤金色魔纹更是妖异逼人。
男人五官俊美却过于凌厉,桀骜不驯,眉梢眼角都带着锐利的侵略性,侍从吓得手都在抖。
魔纹……
落鹜山竟然还有魔族?!
男人冷淡的看了他一眼,“端过来。”
侍从战战兢兢的将托盘奉上,男人单手接住,打发豕雉般道:“出去。”
“是!”侍从如蒙大赦,逃命一般离开了房间。
男人转身回到床边,就见素白的锦被里裹着更加雪白的一个人,墨色的长发甚至都垂到了床下,羊脂玉般的背脊上还印着他刚刚留下的吻痕,一片斑斓,好似繁花盛放。
“喝药了。”男人语气并不温柔,“冷了会很苦。”
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男人皱眉,“你在生什么气。”
雪肤黑发的美人终于缓缓坐起身,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眼睫都被打湿粘成一绺一绺,哪怕有长发掩映,仍旧可以看见白皙躯体上遍布红痕,左脚踝上的红绳分外显眼,上面还穿着一颗古怪的黑色石头,折射出淡淡的彩光。
“你只给了我很少的灵力。”姜岁咬着嘴唇,泪盈于睫,可怜的不行,“ 申屠谕,你说话不算话。”
“……”看他这样子,申屠谕眸色暗沉,捏了捏他的后颈,道:“我也没说会给你很多。”
姜岁瞪大眼睛,而后愤怒的一脚踢在他腰上,“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有多远滚多远!”
大概没人会相信,在外人面前清风霁月高高在上的留霜仙尊,会在床笫之间发这种脾气。
申屠谕握住他脚踝,自己喝了口白玉碗中苦涩的药汁,捏着姜岁的下颌唇对唇的给他喂了下去,男人实在粗鲁,来不及吞咽的药汁顺着姜岁的下颌滚落在胸膛之上,一路蜿蜒,他发出细小的闷哼,哭的眼圈发红,“申屠谕!”
申屠谕却没有理会,将一碗药汁给姜岁灌完——虽然有半碗都洒了出去。
大概原身是兽类的原因,申屠谕有舔舐东西的习惯,他细细的将姜岁的唇舌、下颌以及身上沾到的药汁都舔干净,留霜仙尊已经靠在他怀里气喘吁吁,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下次。”申屠谕说:“今天有点事。”
算是回答之前姜岁的问题。
姜岁抱住他的脖颈,声音很轻:“阿谕,你帮我杀一个人好不好?”
申屠谕没什么表情。
姜岁继续说:“他总是在外说我是奴隶出身,还编造一些莫须有的事情扣在我身上,着实讨厌……”他越说越委屈,雾气蒙蒙的眼睛抬起来,映出申屠谕的脸,“阿谕,你帮我杀了他好不好?”
申屠谕:“名字。”
姜岁说了名字,欢喜的在他喉结上亲了亲,就像是奖励一条听话的狗,声音清润而动听:“阿谕,我最喜欢你了,等我的身体好转了,我就跟你回魔界好不好?”
申屠谕面色疏冷。
这个满嘴谎话的婊子。
这话他都已经听腻了,连敷衍都不愿意换点新鲜词。
生了一张颠倒众生的昳丽皮囊,却有全天下最毒的心肠,若是以往,他必定是任由这人予取予求的,等着他和自己离开的那一天。
但……
想起上一世魔域血流漂杵、亲信尽亡,自己也被剜出心脏、尸首吊在玄一门山门示众十余年的惨状,申屠谕心口发紧。
好似胸口的血肉再度被剖开,还在跳动的心脏被活生生摘下,那人打量着传说中的魔尊之心,神色轻慢,一脚踹开了他伸过去的手,在正派众人的簇拥下对他微笑,“不愧是魔尊,剜心都不死。”
“那就将他全身的骨头都抽出来吧,若是死了,就将他的尸体吊在山门之上威慑众魔,肆意屠杀我仙门弟子,就是这样的下场。”
众人连连称赞留霜仙尊心怀苍生,为人间除去魔尊这头等大患,实在是仙门楷模,令人敬仰。
他们却不知,这位心怀苍生的仙尊,正是魔尊一点一点用灵力喂养出的化神境。
“阿谕?”那轻软的声音又在唤他名字了,一声一声,如同诅咒,“你再给我一些灵力好不好?马上就要宗门大比了,我要代渡衡去参加,要是被人知道我现在连金丹境都没有,一定会……唔!”
申屠谕擒住了仙尊雪白的手腕,黑中泛着暗红的瞳孔直直盯着他,声音冷淡:“你还吃得下么。”
姜岁觉得今天的申屠谕有些不对劲。
他最听话的狗,今天却接二连三不听他的话,难道是最近给的甜头不够了?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骂了声畜生,强拖着疲软的身体坐在了男人的腿上,轻声说:“阿谕……求你了。”
申屠谕猛地掐住了他细软的腰肢,一口咬在了姜岁修长的脖颈上。
“好。”他听见自己说,“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我们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耗。
……
申屠谕走了良久,姜岁才勉强从床上爬起来,他站在水镜前蹙眉看着自己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兽类就是兽类,哪怕修成了人形,还是这样没规没矩听不懂人话,都说了不要留下痕迹。
穿好月白色的锦衣,姜岁随手用绸带在发尾处打了个结,镜中人又是那个悲天悯人又高高在上的仙尊了,光是看着就如天边华月,冷淡而不好接近。
“师尊……您醒了吗?”门外响起少女犹豫的声音,脆生生的,很是可爱。
五年前的宗门大比,留霜仙尊收了两个弟子,门外等着的这个少女便是其一,她名叫佟绮,乃是玄一门掌门的亲孙女,姜岁会选择收她做弟子,自然是看中了她的身份,平素对她也颇为和善关爱。
“嗯。”姜岁道:“进来。”
佟绮推门进来,她立刻闻见了师尊身上那股淡却蛊人的香气,连忙定了定心神,穿过琉璃珠帘往里走去。
师尊正靠在博古架边修剪一盆山茶,黑发如瀑,肤白胜雪,冷淡而不可亵渎,仿佛浑身都冒着仙气,佟绮心下更加敬畏,行了个礼,“冒昧打扰师尊,弟子前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姜岁头也没抬,淡声道:“若是为了孟令秋而来,你可以回去了。”
“师尊!”佟绮眼睛红了,她上前抓住师尊的衣袖,哽咽道:“我不相信师兄会杀害同门! 您不愿意放他出来,那让我去水牢看看他好不好?他本来就修为尽散,再进水牢那种地方,一定会死的!”
如果人死了,他肯定会受到通禀,既然没有消息传来,那就说明孟令秋还活的好好的。
姜岁心里冷漠的想道。
面上却很无奈:“小绮,如今他身上的命案还未查清,着他下水狱的是掌门,我也无权置喙。”
佟绮焦急道:“那我们就去求求渡衡仙尊好不好?!渡衡仙尊是当今天下第一人,他说的话,我爷爷肯定会听的!”
渡衡?
姜岁自己都快一年没见过这位道侣了。
“渡衡在闭关。”姜岁温和的拒绝道:“你也知道他对剑道之执着,不会因为此等小事而提前出关的。”
佟绮眼泪啪嗒啪嗒的下来了,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师兄他是个好人!他明明那么好,呜呜呜呜……”
姜岁不想安慰小姑娘,觉得烦,叹气道:“你先回去,我去找渡衡试试看吧。”
“谢谢师尊!”佟绮抱住他哭的撕心裂肺;“我就知道师尊最仁善,不会不管师兄的!”
姜岁将小徒弟打发走,垂着纤长眼睫,看向自己手腕上那道伤口。
半月过去,竟然还没完全愈合。
这是他剔孟令秋仙骨时,那少年在他身上留下的伤,他还记得那双满怀仇恨的眼睛。
姜岁觉得可笑。
若非他身负仙骨,一个乞儿,有什么资格拜在留霜仙尊门下,作为亲传大弟子,身份水涨船高?
但思来想去,那双眼睛总是令他有些在意。
姜岁当然不会为了孟令秋的事去找渡衡,而是自己去了水牢。
玄一门的水牢是用来关押犯了重罪之人的地方,修建在后山寒池之上,这里的水终年寒凉刺骨,普通人在里面待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被活活冻死,哪怕是修仙之人也少有能有抵御这寒气的,除了渡衡那个剑痴早年喜欢在寒池练剑外,一般人都不乐意来这鬼地方。
姜岁持有渡衡的通行令牌,在玄一门进出通畅,水牢自然也不例外,他一路到了关押孟令秋的牢房,就见寒池之中六条两指粗细的玄铁锁链从池底伸出,扣住了少年的四肢、脖颈和腰腹,这玄铁刀劈不断斧砍不破,化神以下,绝对挣脱不开。
身为留霜仙尊座下首席弟子,孟令秋虽不爱与人交际,但因为根骨奇佳、修炼极快,十八岁结丹,十九岁一步入元婴,修真界谁人不拍板叫一声天纵奇才?然而这样的奇才却因为仙骨被剔,修为尽散,如今跟个凡人也没有区别。
姜岁站在石台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徒弟。
孟令秋实在有一副俊美的好相貌,因为年少,鲜衣怒马的少年气藏都藏不住,一朝从云端坠落、被打成了杀人凶手、被修真界千夫所指,仍旧没有磨灭他的傲气。
“令秋。”姜岁声音清冷。
少年耳朵动了动,转头“看”向了姜岁的方向。
他的眼睛在被围捕的时候受了伤,至今未好,看不见东西,但听出姜岁的声音后,还是欣喜道:“师尊!”
看见满脸信赖的少年,姜岁手腕不停作痛。
上辈子,他亲手剔出这人的仙骨,将他推下万丈深渊受万魔啃噬,本该是必死之局,孟令秋却在深渊中得到奇遇,自堕为魔,蛰伏多年,在他最得意时将过去的事情全部捅了出来,一夕之间,他从云端高阳的留霜仙尊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被囚禁折磨至死。
想起那暗无天日的岁月,姜岁就浑身冒冷汗。
这一次……
他不会再给孟令秋机会了!
“令秋,你还好吗?”姜岁忍着刺骨的寒冷,走进了寒池之中,他握住少年的手,将一股柔和的灵力注入他枯槁的奇经八脉中,让孟令秋能够好受一些。
“……师尊。”孟令秋一把抱住师尊细瘦的腰肢,哭着说:“我好害怕,我真的没有杀他……”
“我知道。”腰被抱的好痛,姜岁轻轻蹙眉,心里骂这狗崽子下手没个轻重,他本就因为还没有与仙骨彻底融合而境界大跌,寒池对他来说无疑是酷刑,还要被这狗崽子勒……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姜岁温声说:“但苍山派那边一直在要说法,苍山派掌门大弟子死在了我们玄一门,总要给个交代,你放心,我会证明你的清白。”
他慈和且温柔,简直是个完美至极的师长,孟令秋眼泪掉得更凶了,像是幼年时般将脑袋埋在师尊的颈窝里,姜岁被冻的浑身都在发抖。
狗东西。
身体都冻僵了还往他身上贴。
姜岁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把孟令秋推开,反而摸了摸他湿润的头发,安抚道:“好了,不怕,师尊会尽快救你出去的。”
如果弄不死孟令秋,还不如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防止再出动乱。
反正他剔孟令秋仙骨的时候,他已经瞎了,并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他完全可以做孟令秋的好师尊,受他的仰慕。
至于苍山派那条人命……推给申屠谕就好了,他手上人命那么多,也不差这一条。
救出孟令秋,证明他的清白,再好好安抚一番……姜岁不信孟令秋这个蠢货不对他死心塌地。
只要把这个最不稳定的人处理了,之后的路就要好走的多,这一世,他绝不会再那样凄楚的死去!
“师尊,谢谢您,只有您还愿意相信我。”孟令秋喃喃说,“所有人都觉得是我杀了莫六竹,可我真的没有……”
姜岁耐心告罄,不想听他继续哭哭啼啼,道:“我当然相信你。令秋,你且安心等着。”
然而他看不见的是,少年的眸中一片冰冷,比寒池还要可怖。
姜岁……这个道貌岸然的败类衣冠楚楚的禽兽,这一次,难道要换种方式折磨他?
上一次可是毫不犹豫将他推进了魔界深渊之中,冷冷看着他被万魔蚀骨,这一次,是有了更加歹毒的主意么?
孟令秋越想越恨,额角青筋都跳了跳,然而抱着怀中柔软的人,闻见那幽微的香气,却又让他想起除了仇恨和厌恶以外的东西来。
那是情欲。
为了报复姜岁,上一世他揭穿了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以至于姜岁成了修真界人人鄙夷唾弃的人渣,然而这还不够。
仅仅这样,如何能偿他在万魔之渊受的苦,如何能偿他骨头生生被剔的痛?!
所以他将这个人渣锁了起来,将他当做禁脔,豢养了多年。
那么多年的抵死纠缠,他对这具身体已然食髓知味,如今怀中再度充盈,难免起了反应。
姜岁被吓了一跳,惊恐的后退了好几步。
他蓦地想起了那段屈辱不堪的时光,明明水牢寒气逼人,他却像是被火燎了一般,带起一路水花。
“师尊?”孟令秋疑惑的问,一双漂亮的眼睛茫然无神,“您怎么了?”
“……无事。”姜岁深吸口气,他多想现在就照着孟令秋的脸给他两巴掌,但为了大局着想,他只能压下胸腔中将要溢出的愤怒,咬牙道:“为师只是想到还有要紧的事,需要快些回去处理。”
“那师尊先忙吧。”孟令秋很懂事的道,“师尊可以常来看我吗?这里真的好冷,我还什么都看不见,好害怕……”
少年蜷缩在水里,一副可怜相,姜岁对这个坏种当然不会有任何同情,想到他前世对自己做的事更是恨不得两刀捅死他算了。
“安心,为师会的。”姜岁走上石台,冷的面色霜雪一般惨白,锦衣也湿淋淋的贴在身上甚是不舒服,他用灵力烘干了衣衫,这才轻轻吐出口气,浑然不知身后的少年是怎么顺着他修长的后颈打量到他腰下蓦然凸起的弧线,那眼神不敬到了极点。
姜岁离开水牢后,孟令秋就散漫的沉进了池水里。
上一世他在万魔之渊得到的功法修炼起来很快,他不过刚重生两天,废掉的丹田就已经能够重新聚拢灵气,以此来抵御严寒并不是什么问题。
倒是姜岁那个废物……
对外宣称已经突破化神期,却连小小寒池的寒气都抵御不了,冻的脸色青白……
看来即便拥有了仙骨,废物依旧是废物。
这种废物,除了锁在床上赏玩,简直一无是处。
……
佟绮为了孟令秋的事情可谓是操碎了心,上下奔忙,终于有了好消息。
有人查出在苍山派大弟子莫六竹身殒之地发现了魔尊申屠谕的魔气残留,魔界更是有人指着苍山派的鼻子骂称莫六竹是个无能之辈,在魔尊手下毫无还手之力。
至于魔尊本人……申屠谕向来管杀不管埋,当然也不可能回答正道的任何问题,莫六竹身死之事迅速成了申屠谕手下的另一血案。
至于玄一门的孟令秋,那肯定是被冤枉的,掌门亲自去水牢将人接出来,请了门内最善医术的长老为他诊治眼睛、恢复经脉,放话称只要孟令秋想要的东西,只要玄一门有,一定会为他寻来。
毕竟孟令秋是留霜仙尊的徒弟,留霜仙尊又是渡衡仙尊的道侣,打狗还得看主人,他们冤枉了孟令秋,若是渡衡追究起来,即便是掌门都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孟令秋对宗门并无意见,也没有要什么星星月亮,让掌门老怀甚慰,觉得这是个可塑之才,一通夸奖自是不必多说。
孟令秋重新回到了落鹜山,他和佟绮的住处都在山腰,唯有姜岁的留霜小筑屹立于山巅,常年桃杏不败,美轮美奂,好似仙境。
“师兄?”佟绮看向旁边长身玉立的少年,“我跟你说话你听见了吗?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孟令秋自然不可能告诉她上一世他曾将姜岁那个蛇蝎心肠的小人抵在桃树上,惹的满树花落如雨。
如今想来,他竟然还清晰记得那人发间的香气。
“宗门大比又要开始了呢。”佟绮小小的叹口气,“不知道这次师尊会不会再次收徒。”
孟令秋一顿。
上辈子,姜岁是没有再收徒的,直到死都只有他和佟绮两个徒弟。
但是这一次……
事情似乎并不完全跟上辈子的走向一样,最大的不同就在姜岁并没有将他打落万魔之渊,而是假模假样的为他洗刷了冤屈,将他接回了落鹜山。
“师兄,其实我不想师尊再收徒了。”少女唉声叹气,“我不想有人分走师尊的关注,我的师尊那么好,我不要他被人抢走。”
孟令秋唇角弯起一抹冷笑。
蛇蝎的关注往往是为了快准狠的咬人一口。
他单纯天真的小师妹,竟然还觉得姜岁是什么好人。
“呀!师尊出来了!”佟绮欢喜道:“师兄,我们过去吧。”
两人立在留霜小筑的庭院里,给师尊请了早安,姜岁今日一色白衣,更显得仙风道骨,眉眼昳丽比之桃李竟分毫不让。
“令秋,过来,为师看看你的眼睛。”姜岁道。
孟令秋乖顺的走过去,他看得见,却装瞎装的毫无破绽。
姜岁不通岐黄之术,他所谓的看看,当然只是胡乱的摸一摸。
孟令秋感觉到对方柔软的手指顺着他的眼眶、眉骨缓缓游移,动作很轻柔,好似他是什么值得呵护的珍宝。
若是上辈子,他必定感动的无以复加,和佟绮一样认为师尊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只可惜,重来一世,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给点糖果就能听之任之的蠢货了。
孟令秋刚在心里恶毒的想着应该怎么将姜岁抽筋剥骨,忽然看见了青年后颈上印着的一枚鲜红的痕迹。
他不是不通人事的少年,或者说姜岁身上更多痕迹他都见过,都是他亲自留下的。
可是现在,他还没有碰过姜岁。
怒意瞬间疯涨,孟令秋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把扯开姜岁的领口,让那白皙圆润的肩膀暴露在了空气中,死命盯着那枚艳丽的红痕,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第94章 枯蝶(2)
“你做什么?!”姜岁惊愕道。
佟绮也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孟令秋会突然发疯,竟然大逆不道的去扒师尊的衣服,“师兄!”
孟令秋如梦初醒。
他现在还只是留霜仙尊座下人畜无害的一个小弟子,既不是前世已经堕入魔道的叛徒,也不是那个掌握了姜岁生杀大权的恶鬼,他现在的行为,是非常忤逆犯上的。
“……”孟令秋变脸飞速,一瞬间满脸愤怒就已经变成了担忧关切,“师尊,刚刚我感觉到有只虫子飞了过来,我怕它咬您,才一时情急……”
不等姜岁说话,他又耷拉下眉眼,愧疚道:“但我出手太慢了,没有抓住它……您有没有被它咬到?”
少年常年练剑,手指上有一层薄茧,他胡乱伸手似乎想要查看敬爱的师尊是否有受伤,指腹按住那枚红印时,心中的愤怒几乎要冲破肋骨,可他必须得忍住暴躁,装作纯良无邪的样子:“师尊,被咬到的话要不要上点药?万一那只虫子有毒怎么办?”
佟绮也担忧道:“真被咬到了!这么红,也许真的有毒,师尊要不还是……”
姜岁暗暗咬牙,将衣服拉好。
两个小徒弟不知道,他能不知道那是什么吗?申屠谕这个畜生……竟然还在这么明显的地方留下了痕迹!
“无碍。”姜岁强作镇定,“待会儿上点药就好了。”
“以后不许再这样动手动脚,成何体统。”他皱眉训诫孟令秋。
“知道了师尊。”孟令秋乖乖的垂下头,温顺至极。
姜岁看着这小白兔一样的野狗,竟然觉得有些荒谬,毕竟那个曾将他关在魔宫十三年的恶鬼,什么花招都在他身上用过,如今竟然会单纯的不知道吻痕。
原来孟令秋,还有如此天真的时候?
也是,他现在就是个十九岁的少年郎,十四岁就拜入落鹜山,一直在山上修行,上哪儿知道那些风月情事?
今日是宗门大比的第一天,外门弟子想要进内门,就得在这场比试里拿下一个好名次,指不定就被哪位长老看中收为徒弟了,当年姜岁也是在宗门大比上拔得头筹,才得以成为内门弟子,只不过他的师父早就已经仙去,师门一脉也已没落。
佟绮亲昵的跟在师尊身边,像是只欢快的小麻雀般叽叽喳喳:“师尊,我听闻您当年宗门大比,其实是想拜渡衡仙尊为师,是真的吗?”
姜岁对佟绮一贯是比较温和宠爱的,声音温润:“嗯,可惜渡衡见我资质驽钝,不肯收我。”
“师尊天纵英才,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化神境,整个修真界,能有这般成就的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怎么可能资质驽钝!”佟绮不乐意了,在她眼里,师尊就是最好的。
姜岁淡声道:“也幸亏他没有收我,否则我和他是师徒,又结为道侣,岂非有违纲理伦常?”
一直漫不经心听着的孟令秋:“……”
过了会儿,佟绮又小心翼翼的问:“师尊,此次宗门大比,您还准备收徒么?”
孟令秋不由竖起了耳朵——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心肠歹毒的废物是不是还准备祸害其他人。
“看缘法。”姜岁风轻云淡回答。
孟令秋在心里冷嗤一声。
看缘法?是看是否对自身有用吧,如他拥有一身仙骨,如佟绮拥有显赫家世,要是今年再出现一个对姜岁有用的人,姜岁必定会毫不犹豫收入门下。
……这个唯利是图的废物!
宗门大比是玄一门五年一次的盛会,修真界各方势力都会来参加,因为之前和苍山派的那一桩公案,如今玄一门和苍山派的关系颇为紧张,毕竟莫六竹是苍山派大师兄,举足轻重的人物却死在了玄一门,哪怕查清是魔尊申屠谕所为,他们也难免迁怒孟令秋。
姜岁带着两个徒弟一出现,一瞬寂静后便有无数窃窃私语。
“看来今年渡衡仙尊还是不出席啊……不过留霜仙尊能来也是好事。”
“哪里好?”
“白看修真界第一美人还不好?!这位美人常年深居落鹜山,可是很难见到的。”
“尊号留霜,果然冰清霜寒,之前我听人说他是冰为魂玉作骨还不信,如今见了,才知晓这第一美人的名头绝非浪得虚名呐。”
“都说渡衡仙尊是见他有飞升之姿才跟他结为道侣,依我看不然,分明是被美色所惑嘛,如此绝色,怕是顽石也要动心。”
“我最近倒是听闻,这留霜仙尊在拜入玄一门前其实是一度春风中的奴隶,专门调教好送去给大人物们亵玩的……”
“嗬!哪里传出来的瞎话?留霜仙尊这般云端高阳的人物,怎么会和一度春风那种淫窟沾上关系?”
“……”
修仙之人五感较之常人要敏锐的多,这些人自以为小声,其实姜岁一路过去听了个清楚明白,他秀美面颊上无波无澜,广袖中的手指却已经骨节泛白。
这些蝼蚁……申屠谕不是已经把那个乱嚼舌根的蠢货杀了吗?!
孟令秋瞥见姜岁有些不稳的脚步,就知道这废物又在生气了。
上一世,他仔细调查过这废物的身世,但因为姜岁已经将知晓真相的人屠戮殆尽,所以他查到的也不多,但这人的出身确实有问题,并非他自己对外宣称的那般的是个孤儿。
不过。
孟令秋眼神一冷。
他倒是不知道,姜岁还跟一度春风有瓜葛。
提起一度春风,正道人人都要啐上一口,白天啐过了晚上却又想去逛逛,这地方处在修真界和妖界的交界处,专门搜罗各种美人,生意做的极大,人界、妖界、魔界……全都有它的主顾。
跟一度春风挨在一起的传闻,莫不香艳无比,也难怪这则流言能如同瘟疫一般迅速扩散,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师尊。”少年忽然上前抓住了姜岁的袖子,姜岁脚步顿住,轻轻蹙眉:“何事?”
“我害怕。”孟令秋说:“苍山派的人也在这里……我怕他们找我麻烦。”
姜岁瞥了眼那几个正恶狠狠盯着孟令秋的苍山派弟子,在心里骂了句没用的东西,面上却温和慈爱:“有为师在,怕什么。”
他任由少年牵着他的衣袖,一路到了观礼台前。
玄一门掌门佟宿恩已经满头华发,却对姜岁十分恭敬的施了一礼,请他上座。
高台之上,可以将下面的比武场一览无遗,姜岁兴致缺缺,暗中记住了刚刚传播谣言的几人,准备等之后给他们点教训,让他们知道非议仙尊的下场。
忽然一阵空灵的金铃声音响起,空中传来幽幽馥郁的花香,众人抬头,就见十二匹肋下生双翼的白马拉着一辆精致奢华无比的金车从天际而来,那马看着速度并不快,金车却转瞬已经到了高台之上,空中蓦然落下一阵香气扑鼻的红色花雨。
“是妖王的白马金车!”有人错愕道:“玄一门还邀请了妖界?!”
“好家伙,这就是白马金车?我还是头一次见……这妖王当真奢靡……啊不是,品味讲究。”
如今修真界和魔界虽然势不两立,却和妖界关系不错,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和平时期,如此盛会,为了两界盟约考虑,佟宿恩当然要给妖界去一份请柬,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因为死了妻子而鳏居多年的妖王,真的会赏脸前来。
但现在也来不及想这些了,佟宿恩匆匆忙忙的起身前去迎接,“不知阁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十二批白马悬停空中,那镂雕繁复花纹的车门被推开,一身白衣的人不紧不慢的下了车,所及之处,金光频现,竟是生生在空中托住了他。
那人一身白衣素净至极,和奢华金车格格不入,容貌却极为俊美,甚至可以称得上艳丽,身姿欣长,步履优雅,若非一双眼睛呈现非人的暗绿色,简直要让人以为谁家仙尊大驾。
佟绮第一次见白马金车,也是第一次见到妖王,被对方容貌蛊惑一瞬,连忙摇摇头,小声问:“师尊,妖王的原身是什么啊?他看起来倒像个修仙之人。”
她的师尊却根本没有心思回答,自白马金车出现后,他的手指就陷入了掌心,想用疼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脚踝上那颗古怪的黑色石头越来越烫、越来越烫,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石头的主人来了。
“妖王应持月。”孟令秋忽然开口道:“据说是一只艳丽漂亮却有剧毒的蛇妖,若是中了他的蛇毒,无药可医,无人可解。他专门修建了一口蛇蛊,热爱将得罪了他的人扔进蛇窟中,看他们被毒蛇生啖血肉,痛苦至极的死去。”
“……”姜岁下意识咬紧了下唇,花瓣一般柔嫩的唇都被咬出了一道白印。
孟令秋轻嗤一声。
好歹也是老姘头了,怎么重逢之后半点欣喜没有,反而怕的要发抖了呢。
孟令秋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那种全身经络都变成蛇一般在血肉里搏动、颤抖、厮杀的感觉他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妖王的蛇毒确实厉害,与应持月的那一战,若非姜岁帮了点儿忙,他恐怕不可能全身而退。
佟绮被孟令秋的说法吓到了,“那……那这位妖王经常把人丢进蛇窟里吗?”
“……不要非议他人!”姜岁忍无可忍的开口了,他现在完全听不得“蛇”这个词,多年前被蛇缠住、舔舐的感觉卷土重来,让他全身都绷紧了。
应持月……这个腌臜龌龊的妖物,上辈子他明明是没有出现在宗门大比的!
佟绮得了师尊的训斥,悄悄吐了下舌头,过了会儿却又忍不住小声问孟令秋:“师兄,我还听说这位妖王陛下有位爱妻呢,他的妻子也是妖吗?”
孟令秋不冷不淡的道:“想来该是只狐狸精。”
姜岁:“……”
孟令秋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但他总觉得孟令秋在指桑骂槐。
姜岁觉得这个宗门大比自己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刚要起身谎称身体不适先行离场,那边在跟应持月寒暄客套的佟宿恩却道:“留霜仙尊!妖王阁下久仰您的大名,邀您一见呢!”
姜岁深吸了口气。
不就是见一面吗。
如今他是玄一门的仙尊,是渡衡的道侣,跟一度春风的奴隶毫无关系,跟应持月见一面,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姜岁面色如常的起身,到了主座,对应持月一礼:“久闻阁下之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他声音清润态度不远也不近,距离感拿捏的十分到位,如清风朗月,又似霜雪琉璃,让人移不开眼睛。
走近了姜岁才发现,应持月穿的是一身丧服,让他心口微微一跳。
“服丧之人,原本不该多走动。”应持月微微一笑,“但掌门盛邀,我不来实在对不住掌门的一番好意,今日能见到留霜仙尊,三生有幸。”
他神色平淡,言行举止都没有异样,想来是没有认出他,姜岁刚要松口气,却听应持月慢悠悠道:“不过见了留霜仙尊,又让我想起伤心事来。”
佟宿恩连忙问:“这是为何?”
“盖因仙尊有几分神似我早亡的发妻,见到仙尊,又让我想起了他还在时,我与他琴瑟和鸣,如胶似漆……他却早早离我而去,留我一人独活。”应持节垂眸叹息,声调哀戚,让人听了都想落泪。
“唉……阁下与爱妻之事老夫也有所耳闻,真是天不怜有情人呐。”佟宿恩摇头叹息,“还请阁下莫要太过伤怀,节哀顺变!”
姜岁:“。”
按照他温和慈悲的性子,肯定是要安慰安慰应持月的,但他此刻只想抽这混账两耳光让他滚得越远越好。
死长虫惯会颠倒黑白,装得一片深情惹人唏嘘,在妖界那段时间简直是姜岁最想忘记的回忆之一,应持月分明恶毒刻薄又残忍,百般折辱他,在这长虫嘴里,倒是成了“琴瑟和鸣,如胶似漆”?!
姜岁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对应持月动手,淡声道:“掌门,弟子们都等着急了,比试可以开始了吧。”
“对对对,时辰已经到了。”佟宿恩道:“来人,传令下去,让诸位参赛弟子准备好,宗门大比马上就要开始了!”
姜岁浑身紧绷的对应持月微微点头,算是告辞,转身离开了。
应持月也没有别的反应,好似对姜岁不甚感兴趣,等姜岁回到座位,小心的瞥过去一眼,就见应持月斜靠在椅子上,人生的美艳,便是一身丧服也压不住那股子妖气,正漫不经心的把玩手中一条赤红色的小蛇,捏来揉去那拇指粗细的小蛇也不反抗。
看见那条蛇,姜岁脸色一白,手指紧紧掐住了掌心。
“师尊?”佟绮关切道:“您怎么出汗了?是热到了吗?”
“……嗯,”姜岁深呼吸一口,道:“是有些热。”
可如今刚过三月,寒风阵阵,哪里会热?
比试正式开始,姜岁一直在心里默念静心咒,才终于将那如附骨之疽一般的感觉驱散,等回过神来时,场外已经欢呼声一片,佟绮惊讶道:“这个叫祝成绫的真是不得了,再打一轮,就要拔得头筹了,我看好几个长老都属意于他呢。”
孟令秋心不在焉,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不认识什么祝成绫,因此对他毫无兴趣,此时此刻他在意的,是姜岁和一度春风到底是什么关系。
姜岁也没怎么关注,毕竟有应持月这么个不按规矩来的混账东西在,他很怕应持月会认出他是谁后发疯戳破他的身份。
妖王和魔尊打起来谁会赢?申屠谕能不能剁了应持月的蛇头?如果不行的话,或许可以去求渡衡,虽然求渡衡会吃一些苦头,但要是能解决了应持月这个麻烦……
姜岁无意识的咬住指尖,鸦羽一般的眼睫盖住了满是杀意的双眸。
内门弟子的选拔赛结束,果然是那个叫做祝成绫的青年拿了头甲,因为天资出众,诸多长老都有意收他为徒,又因为面容秀美,惹得不少女弟子芳心大动。
到了这里,姜岁就准备起身走人了,却不料那场上的青年忽然撩袍跪下,对着姜岁道:“弟子祝成绫,想拜入留霜仙尊门下,望仙尊不弃,收我为徒!”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了姜岁。
孟令秋猛地站了起来。
上辈子宗门大比开始时他还在万魔之渊忍受钻心之痛,不知道有没有这一段,但之后姜岁身边并没有多出什么徒弟,想必姜岁是没有答应的。
想到这里,他缓缓放松了绷紧的身体。
上一世确实没有这一出,虽然姜岁不记得上一次拿下魁首的人是不是叫祝成绫,但祝成绫肯定是没有跪下拜他为师的。
姜岁急着离开,哪有功夫搭理他,刚要拒绝,忽然祝成绫又道:“仙尊,我乃滨南祝家后人,祖上与您有故,望您不弃,收我为徒!”
滨南祝家……
姜岁脚步顿住。
他虽然不知道祝成绫这人是谁,滨南祝家却是知道的。
这个家族有过一段鼎盛时间,但很快没落,如今修真界估计没有多少人知道了,但姜岁却知晓滨南祝家的先祖曾经发现过一个上古秘境,秘境中记有飞升之法,却因为太过凶险,至今无人得以一观。
若这祝成绫是滨南祝家的遗孤……他的血便可以打开上古秘境!
姜岁慢慢看向那个身形清瘦的青年,“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青年恳切道:“我听闻留霜仙尊慈怀济世,悲悯众生,品行端正,渊清玉絜,神往已久,拜入玄一门、赢得此次比试,皆是为了能够追随您!”
孟令秋神色嘲弄。
这个姓祝的不会以为拍两句马屁,姜岁这个眼高于顶的人就会收他为徒吧?
“你我也算有缘。”姜岁沉吟两息,道:“既如此,我便收你为徒。”
“……?!”孟令秋一时收不住情绪,阴冷的看向了姜岁。
他在干什么?!他竟然真的要收这个姓祝的!?
“多谢仙尊!”祝成绫连忙叩首,“我一定谨记仙尊……不,谨记师尊教诲,以惩恶扬善、匡扶天下为己任!”
姜岁轻轻颔首,一挥衣袖,便有一枚翎羽落到了祝成绫的手中,“这是落鹜山的通行令牌,明日来山上找我。”
说完便飘然离去了。
祝成绫捧住翎羽,欢喜道:“谨遵师尊之令!”
他一口一个师尊叫的顺畅无比,孟令秋差点把自己的牙咬碎。
哪里来的下贱东西……也配叫姜岁师尊?!
祝成绫丝毫没有意识到师兄对他的憎恶,欣喜见礼:“师兄,师姐!”
佟绮有些闷闷不乐,但还是点头道:“小师弟。”
姜岁不在,孟令秋装都懒得装,一扯唇角,讥诮的笑了声,撞开祝成绫的肩膀冷冷离去。
……
姜岁一路行色匆匆,往落鹜山而去,他怕遇到应持月,还专门走的小路,却不料刚刚转过山路拐角,迎面就被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吓得连连后退,好在有人从背后一把揽住了他的腰,才让他不至于摔下这险峻陡峭的悬崖。
三月总有细雨,山石之上生着一株古桃树,花开如云似锦,细雨纷纷花也簌簌,空中有浅淡香气,姜岁在细雨桃花中转过头,就对上了男人一双暗绿色的竖瞳,阴冷而满含恶意,面上却又带着笑容:“仙尊怎么这般不小心,要是摔下去,怎生是好?”
“……”姜岁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这条阴魂不散的蛇,怎么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阁下怎么会在这里。”姜岁掐紧了手指让自己保持镇定,端出仙尊的架子,温和又疏远:“此处是玄一门禁地,阁下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禁地?”应持月含笑道:“我看此处山石秀丽,花开锦簇,风景绝佳,一时看得入迷,误入其中,真是鲁莽。”
姜岁动了动身体,意思是他可以放开了,应持月会意,松开了他的腰,却一个转身将他抵在了嶙峋的石壁之上,男人比他高出许多,垂眸看下来时极有压迫感,嗓音却很柔和:“仙尊生的真是与我亡妻太像,我一时恍惚,还真以为是我爱妻重回人间了。”
姜岁后背已然冷汗涔涔,面色清冷:“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阁下不要沉湎于过去,也请放开我,我不是……唔!”
他猛地瞪大眼睛,绯红颜色迅速从脖颈蔓延到耳根、眼尾、双颊,却动都不敢动。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赤红色的小蛇从领口蜿蜒而入,完全钻进了衣衫里,贴着温热细腻的皮肉蠕动。
“连怕蛇都这么像。”应持月在姜岁耳边轻轻说,手指抚过他颤抖的喉结,忽的掐住了他细瘦柔韧的腰,“仙尊,莫不就是我的亡妻?”
那条蛇在身上乱钻,姜岁被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他自幼就害怕这种阴冷黏腻又有毒的东西,吓得声音都发抖:“你拿出来……你让它出来!”
应持月吻了吻他带着香气的发丝,柔声问:“叫谁帮你拿出来?”
姜岁实在受不了了,抓住应持月的手臂,咬着唇哽咽道:“……主人。”
“主人,让它出来……我真的好害怕,我怕的要死掉了……”
第95章 枯蝶(3)
“不对。”应持月漫不经心的摩挲怀中人颈部的血管,那微凉的手指就好似另一条阴毒的蛇,让姜岁浑身颤栗,“再好好想想。”
“……”姜岁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不想妥协,那条小蛇却缠着他的腰身往下继续蠕动,冰凉又黏腻,吓得姜岁一抖,终于忍不住将头埋在了应持月的颈窝里,“夫君……夫君!你让它出来!”
应持月身体一僵。
夫君。
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见的柔软又缠绵的称呼,响在耳边时就像是恶毒的蛊虫顺着耳廓往里钻,一路随着血液流进心脏,毒入肺腑。
姜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那条蛇越来越作怪,他忍受不住的抓紧了应持月胸口的衣服,竭力想要躲开那种怪异的感觉,用应持月很喜欢的那种,又轻又软的声音唤他:“夫君……你疼疼我……”
应持月的瞳孔越来越偏向兽类,最终变成了纯然的一双蛇瞳,猛地扣紧了姜岁的腰,冷冷道:“不许叫这么骚。”
姜岁:“……”
要不是应持月从这里摔下去死不了,他是真的很想把这长虫一脚踹下去了事。
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暴君,当年他跑了真是太明智不过的举措!
待在应持月身边五年,姜岁很知道他的脾气,要是跟他横,他能比你更横,典型的吃软不要吃硬。
“夫君,你别吓我了。”姜岁抱住他精瘦的腰,将头靠在他心口,软声说:“我很胆小的。”
“。”应持月勾起他的下巴,看他飞红的眼尾,满山桃花春色,竟然都抵不过他眉目动人,“胆小?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刚刚不是还不认识我么,怎么现在又一口一个夫君,渡衡知道这事儿么,嗯?”
姜岁咬了咬下唇,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决定先哭一顿再说,纤长眼睫一颤,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哭的好不可怜。
应持月有些烦躁,他知道这人最会装乖卖可怜,十五年前在一度春风,姜岁就是这样含着眼泪哀戚的看着他,满堂美色尽皆黯然,唯有他楚楚动人。
于是他把这个小骗子带回了妖界。
身为奴隶,却最喜欢蹬鼻子上脸,吃饭要哄睡觉要抱,见人修仙便觉得有趣,非缠着他要引气入体。
可这个骗子一身凡骨,毫无仙缘,街边随便抓个人都比他更有悟性,让他成功引气入体的难度简直堪比突破大乘期,但他想要,就要垂着眼睫委屈巴巴的求,不答应的话就要耍性子,应持月耗费了无数天材地宝和心血,才终于洗去他一身尘垢,助他踏进仙门。
“哭什么哭。”应持月粗鲁的将姜岁脸上的眼泪擦去,“再哭我就让它进去了。”
姜岁吓得立刻不敢哭了。
应持月轻嗤一声,抬手将那条赤红色的小蛇召了出来,蛇顺着他手腕往上爬行,融入皮肉,变作了黑色的蛇纹。
见他终于将蛇收起来,姜岁长长的松了口气。
看见那条红蛇,他就会想起一些非常屈辱且不愉快的记忆,从前跟在应持月身边时,他就想过要是有朝一日他成了应持月的主人,必定也要他自己好好尝尝被蛇缠身的滋味。
但到底没有付诸行动,因为后来他寻思着,也许这样搞应持月会很兴奋。
……下贱的兽类就是这样,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繁衍,也不管他是个男的完全不可能产卵。
“夫君。”姜岁讨好的亲了亲他下颌,“你怎么会来玄一门?”
“我要是不来,怎么能知道名动天下的留霜仙尊,原来是我的爱妻呢。”应持月并不垂首让他亲近,只是覆着薄薄的眼皮,看他柔软的红唇,“我的好岁岁,是不是该跟夫君解释,你为什么要诈死骗我,与渡衡做道侣?”
“莫不是嫌弃为夫是妖物,比不上渡衡仙尊怀珠韫玉?”
姜岁:“……”不然呢?
一直留在妖界与应持月厮混,他撑死了是应持月宠爱的一个奴隶,况且妖界的修练功法并不适合他,入了金丹境后他修为再无增益,想要再往上爬,就必须得找一个精通修炼之法的高人指点。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很嫌弃应持月这只蛇妖,又凶又坏,还动不动就变成原形来缠着他,一觉醒来被巨蛇缠的动弹不得,估计是个人都受不了。
但这些,他是不可能跟应持月说的。
“夫君怎会这样想我。”姜岁纤薄的眼皮染上醉人的红色,他抿着唇角,似乎在强忍着委屈:“分明是夫君要与那只蝎子精成亲,我才想要离开的,否则等夫君迎娶了妖后,我不但要忍受妖后的责难,还要日日看着夫君与妻子恩爱缠绵……光是想想,我都要喘不上气了,还不如直接离开,成全你们!”
他越说越委屈,头埋在应持月心口,肩膀轻轻抖动,不一会儿应持月就感觉到胸口衣物一片濡湿。
姜岁这个……
这个撒谎成性的骗子。
应持月明知道他嘴里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可当姜岁靠在他怀里抽泣,诉说自己的委屈时,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推开他。
“我何曾要与什么蝎子精成亲,流言而已,值得你这么哭?”应持月冷着脸抱住姜岁,拍了拍他还在颤抖的背脊,道:“少摆出这副可怜相。”
对着姜岁的“骨灰”鳏居妖界十年不曾离开的他才能叫委屈。
应持月这人,温言软语时往往要人性命,冷言冷语时才是软下了蛇蝎心肠,姜岁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心想十年过去了蠢蛇还是吃这套,落两滴眼泪就能哄的他团团转,也不知道妖王的位子到底是怎么坐上去的。
“可是夫君不娶蝎子精,总要娶什么蜘蛛精狐狸精,难不成还能娶我这样一个从一度春风买出来的奴隶吗?”姜岁声音带着哽咽,“我自知配不上夫君,才诈死离开,在我心里,夫君是最最要紧的人,夫君怎么能说我嫌弃你?”
应持月握紧了手指。
骗子。
他说的全是假话。
一个字都不能信。
“是么。”应持月声音很沉,“那你为何要与渡衡结为道侣?”
“我离开妖界后,原想随便找个地方了此残生,正巧听闻玄一门在招收外门弟子,我便拜入了玄一门。”姜岁委屈的说:“可我无权无势,受尽欺辱,好不容易在宗门大比上得了头甲,想要拜渡衡仙尊为师,得他庇护,他却拒绝了我。”
应持月眯起眼睛,“谁欺你?”
姜岁早就忘了,反正他睚眦必报,有人得罪了他他是一定要报复回去的,既然不记得,那应该早就报了仇了,故作大度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就不计较了。”
“后来我师尊身死,满门凋零,眼见着又要落入当初的境地,却偶然之下遇到了渡衡仙尊,我恳求他收我为徒,他却说自己不会教徒弟,但仙尊心善,见我可怜,便说愿与我结为道侣,从此玄一门便无人敢欺我。”
说到这里,姜岁轻轻咬牙。
渡衡要是真有这么良善就好了,事实上当他请求渡衡时,渡衡看都没看他一眼。
“仙尊是个好人。”姜岁张口就是鬼话连篇,“他爱剑成痴,常年闭关,但因为我住进了落鹜山,旁人也就不敢轻看我了。”
应持月良久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姜岁心里有些惴惴。
“我的岁岁如此貌美可人,渡衡竟能忍住不碰你?”应持月握住姜岁的后颈,看着他的眼睛,弯起唇角道:“为夫可是一时半会儿都忍不了。”
姜岁:“……”
都说蛇性本淫,应持月更是一条贱蛇。
“渡衡仙尊所求的只有飞升,对这些……并不热衷。”姜岁眼睫细细密密的发颤,好似折翼的蝶,只能落于枝头徒劳挣扎,残忍又美丽,“夫君,我心里只你一个人,你不信我吗?”
“为夫当然信你。”应持月在他耳边喃喃,“那岁岁跟夫君回妖界好不好?”
“!”姜岁猛地抬起眼睛。
应持月冷冷一笑,“怎么,你不愿?”
“我如今牵扯甚多,不能轻易离开。”姜岁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丹田之上,“而且我不久前受了伤,经脉受损,只有落鹜山的灵泉能够温养我的经脉,若是此时离开,夫君,我会死的。”
应持月蹙眉,用灵力探查一番,就见姜岁灵台一片颓圮,果真经脉淤堵,若非有另一股灵力撑着,恐怕早就耗空了修为。
“怎么回事?”应持月脸色难看。
姜岁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是因为强行融入了仙骨,仙骨在不断消耗他的灵力,“不久前下山除魔不留神受了伤……”
应持月良久没说话。
到底十年没见,姜岁也拿不准他的心思了,正要说什么,忽然脖颈一痛,竟是应持月生生咬了下来,毒素注入血液,姜岁一瞬恍惚,全身酥麻,连自己的名姓都忘了。
这条贱蛇……又给他下毒!
“乖岁岁,下月初来山下灵源镇找我。”应持月舔了舔那个小小的伤口,蛇牙留下的痕迹缓缓愈合,在雪白皮肤上留下一块红斑,他抵着姜岁的鼻尖,轻声说:“否则,你知道下场的,对不对?”
“……”姜岁很想咬回去。
应持月的蛇毒分了好几种,有孟令秋说的剧毒无比沾之即死的,也有专门折磨人的,其中情毒比起合欢宗的□□也不遑多让。
“知道了,夫君。”姜岁捂着被咬过的地方,乖顺的道。
应持月忽然俯身吻他,姜岁刚要推拒,就感觉到厚重磅礴的灵力被渡了过来,缓缓帮他修复受损的经脉,姜岁立刻踮起脚尖抱住应持月的脖颈,温顺的任由他侵犯。
虽然被舔过了齿列、咬了舌尖、吻了口腔里的软肉,还弄得津液沾湿了下巴,但应持月给灵力给的很大方,姜岁觉得舒服了不少,骨头里一直隐隐约约泛出来的疼痛终于被压制了下去。
把应持月打发走,姜岁回到落鹜山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刚到庭院里,就见身姿挺秀的少年正翘着腿不耐烦的敲打茶盏,发出急躁的叮叮当当声。
“令秋?”姜岁疑惑,“你在这里等着,可是有事?”
孟令秋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把姜岁等回来了,他面色阴沉晕着薄怒,转身时却已经带了甜蜜笑意:“师尊去哪儿了?我等您好久。”
姜岁面不改色的道:“我见杏霭流玉,桃李争妍,便赏了一路春色,怎么?”
孟令秋盯着他红肿的唇瓣,心中冷笑。
赏了一路春色?怕是被人当做春色赏了吧。
“我只是想问问师尊,为何还要收徒。”孟令秋委委屈屈的道:“可是我与师妹有哪里做的不好?”
姜岁万万没有想到孟令秋竟然能问出如此矫情的问题。
收徒而已,难道还要问过弟子的意见?
“你们很好。”姜岁虽然不解他为何这么幼稚,但还是温声道:“只是我见祝……”
他想了半天没想起来自己新徒弟叫什么名字,无比从容的说:“我见你们小师弟内秀于心,外毓于行,是个好苗子,便想着收入门下你们师兄妹几个能互相照应,有何不妥吗?”
“哪里都不妥!”孟令秋一把抱住姜岁的腰,明明已经比师尊高出半个头,还要贴在师尊的背上,“我不想师尊收别的徒弟。”
姜岁:“。”
姜岁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觉得他真是忍不了了,孟令秋以前有这么喜欢动手动脚吗?现在竟然还敢直接抱他!
“师尊,您是不是嫌弃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少年声音沙哑哽咽,“我瞎了眼睛,散了修为,现在就连外门弟子都不如,师尊是不是因此才要收别的徒弟?”
他提起这个,姜岁就有点心虚了。
毕竟导致天之骄子跌落云端的,就是他本人。
因此姜岁忍着把孟令秋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的冲动,道:“令秋,师尊怎会嫌弃你?说到底,是师尊无能,没能好好护住你。”
桃花瓣随风而落,其中一瓣落到了姜岁后领之中,粉色花瓣贴着雪白皮肉,尤为扎眼。
孟令秋眼神凶横的叼走了那片花瓣,将它咬碎咽进肚腹之中,好似将眼前这人也生啖活吞了一般。
姜岁当然不知道从背后抱着他的徒弟眼神有多可怖,他只是觉得自己要被这小兔崽子勒的喘不过来气了,但要他拍开孟令秋的手指着他鼻子骂,姜岁也做不到。
毕竟那也太不像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仙尊会做出的事了。
“令秋,你不要胡思乱想。”姜岁虚伪的安慰徒弟,道:“而且我在那么多人面前答应收徒,还给了他通行翎羽,此时已成定局,若我临时反悔,岂非要让整个修真界看玄一门的笑话?”
他敷衍的摸了摸孟令秋的狗头,“好了,回去歇息吧。”
“那师尊,你要答应我,不许对他好。”孟令秋并没有松开姜岁,而是蹭了蹭他的后颈,“你必须对我最好才行。”
他被姜岁剔仙骨、栽赃陷害、打落万魔之渊,才能得这废物一点好脸色,若是祝成绫一来就让姜岁另眼相待……
孟令秋握紧了手指。
前世他所造下的杀业众多,今生也不怕手染鲜血。
“为师答应你。”姜岁似乎拿这个粘人的徒弟毫无办法,叹息道:“师尊肯定对你最好。”
他又哄了孟令秋好几句,才终于把这烦人的兔崽子打发走,自己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祝成绫就上山了。
佟绮坐在院中石凳上,孟令秋则抱着剑靠在门边,一脸冷然,完全不遮掩自己对小师弟的不待见。
“师姐……”祝成绫有些惶恐,“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师兄?他似是不太喜我。”
佟绮:“不用管他,当初师尊收我的时候他也这样不高兴,他巴不得师尊只有他一个徒弟。”
“原是如此,我还以为是有什么错漏之处。”祝成绫微微一笑,“师姐,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便去厨房做了一些糕点,若不嫌弃,不如尝尝看?”
佟绮其实也不太高兴,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小师弟一团和气,还亲手做了糕点,她也摆不出什么臭脸了。
“师姐,师尊怎么还没有出来?”眼见着就要日上三竿了,祝成绫疑惑的问。
“你不知道,师尊每日晨起都要打坐运行体内灵力,所以出来的晚。”佟绮解释道。
孟令秋听了,轻声一嗤。
姜岁就是纯粹的睡懒觉赖床而已,从前他也同佟绮一般以为姜岁出来的晚是早起打坐冥想了,后来在魔宫的十三年,他才知道,什么慈悲众生的仙尊,什么严以律己的师尊,就是个不叫就要一觉睡到午时去的懒鬼。
若是头天晚上对他做了点什么,那就更不得了,姜岁能在床上躺一天。
终于,留霜小筑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留霜仙尊一身天青色常服款款出来,容貌昳丽气质清冷,好一副天人之姿。
祝成绫恭敬的行礼:“师尊!”
姜岁点头,道:“我门下没什么规矩,你跟着师兄师姐们修行就是,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不过问了他也不知道,毕竟他的金丹境是应持月用天材地宝养出来的,化神境是申屠谕用灵力一点一点喂出来的,本人于修行之事可谓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若是弟子们问了他不知道的难题,就得去请教渡衡,所以姜岁希望祝成绫最好什么都别问,如果没有大事,他是不想轻易去招惹渡衡的。
祝成绫殊为乖巧,点头称是,姜岁不着痕迹的道:“昨日你提到你是滨南祝家后人,我确实与你祖上有旧,听你长辈提起过祝家有一方上古秘境,你可知晓?”
听见上古秘境,佟绮惊讶道:“竟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境呢?”
不怪她这么震惊,只因秘境这个东西在修真界其实就是一种资源,门派的底蕴也有几分来源于此,但凡大门派,手里都有几个很不错的秘境,用来给弟子们历练,这种稀罕东西早就被瓜分干净了,如今竟然还有上古秘境掌握在个人手里,实在稀奇。
“回禀师尊,我家确实有一方秘境,早年发现时便认了主,只有我祝氏后人的血方可开启。”
果然!
上一世姜岁遍寻飞升之法却不得其门,直到他快死的时候才听闻有人打开了祝家的上古秘境,在其中找到了飞升之法,当天夜里便真就天降雷劫,滚滚紫雷迎那人飞升了。
不曾想这一世老天爷都怜他,祝氏后人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不等姜岁再说什么,祝成绫已经很懂事的道:“弟子愿将此秘境献给师尊,但……”
姜岁喝了口茶,虽然心潮彭拜,面上却很淡然,“可是有什么难处?”
“此秘境的位置很是特殊。”祝成绫说:“它处在苍山派的历练秘境之中,只有在这个秘境里用我的血浸润阵眼,才能打开上古秘境。”
姜岁:“……”
难怪多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个秘境竟然在另一个秘境之中!
佟绮道:“说来苍山派前不久才招了不少新弟子,应该很快就要打开历练秘境让弟子们进去了,师尊,不如我和师兄师弟进去看看?”
历来大宗门的历练秘境是不拒绝任何人进入的,即便如今玄一门和苍山派关系微妙,他们也可以进去历练。
“不妥。”姜岁沉着道:“上古秘境的危险程度你们难以想象,一群稚童,容易出事。”
孟令秋在心里连翻白眼。
他算是知道这废物为何要收祝成绫了,说白了,还是那四个字,唯利是图。
眼下说的冠冕堂皇,其实就是想自己进秘境一探究竟罢了。
“不如师尊与我们同去?”孟令秋顺从姜岁心意,“有师尊在,我们也能安心。”
姜岁觉得今日孟令秋的狗嘴里总算是吐出了几句人话,欣然点头。
去秘境之事便就此定下,姜岁要打发徒弟们离开时,忽见落鹜山旁一座无人居住的小山峰拦腰而断,锋锐剑气即便隔了这么远也森寒逼人,瞬间天放彩光,瑞气千条,无数鸟雀惊飞。
“那是……”佟绮惊喜道:“是渡衡仙尊出关了!看此情形,渡衡仙尊怕是已经成功进入渡劫期了!”
渡劫期。
如今修真界大乘都凤毛麟角,遑论渡劫期,渡衡已然半只脚踏入天界了。
道侣出关,境界大涨,姜岁却不是很喜悦,他让弟子们先回,自己往后山而去,刚到灵泉旁边,便见千万道锐利的剑意四处飞窜,树摧花折,一片凄凉,姜岁心下一惊。
渡衡这是走火入魔了?做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他转身欲搜寻渡衡的身影,忽然背后一凉。
三尺青锋直抵他后心,不用转身姜岁也知道那是渡衡的爱剑沉疴。
“衣服脱了。”
姜岁听见渡衡冷淡又嘶哑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