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29日

盗版万人迷 by 香却(116 – 120)

第116章 枯蝶(24)

姜岁进来后如此惊恐,倒不是因为说话这人。

虽然这人长得确实十分好看,若是没见世面的可能当场就要被勾走心神,但姜岁自己就长了张祸水般的脸,揽镜自照已经足矣,很难再为美色所动,让他惊恐的,是这个院子本身。

一度春风向来喜好附庸风雅,就算是里面负责洒扫的婢女都要会两句诗词跳两段舞蹈,所以进一度春风的第一件事,是学习琴棋书画之类的文雅东西,再由此将新人们分作三六九等,姜岁当年是第一档,因此有了个还不错的住宿环境,就是此处。

然而这地方早该在申屠谕的业火之下被烧成了灰烬,缘何此刻竟然好端端的矗立在姜岁眼前?!

“……你是谁?”姜岁下意识召出了佩剑,三尺青锋在手,总算是让他镇定了几分,盯着廊檐下那面容秀丽的男子,“我认识你?”

“贵人多忘事啊。”那人慢慢笑了下,“当年初来这里,我对你可是照顾有加。”

哪怕他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其实姜岁还是没有什么印象。

活了两辈子,他见过的人如过江之鲫,实在很难每一个都记住,更何况他是个追逐利益的人,如果一个人不能给他带来利益,那么即便这人是天仙下凡,姜岁也不会多看一眼。

再者,一度春风是姜岁想要忘记的回忆,自然不可能去记住这里的人平白让自己糟心。

但这人似乎因为姜岁陌生的眼神而有些暴躁,哪怕收敛的很好,但姜岁还是察觉到了,试探性的道:“……小灵?”

“看来仙尊还是记得我的呀。”小灵慢慢走近,姜岁才看清他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受了伤,“多年不见,仙尊这张脸倒是越发的蛊惑人心了,若是留在一度春风……必然会成为艳名远扬的头牌。”

这话对姜岁无疑是最深的羞辱,他当即冷笑道:“若是你舌头不想要的话,尽可再说下去。”

“哈哈。”小灵一阵风似的飘过来,亲亲热热的依偎在了姜岁肩头,恍若云雾般并没有什么重量,声音轻轻的:“仙尊如今好大的威风啊,这就是有人在背后撑腰的底气吗?当年你我在此处一起挨管事的罚时,你可是低眉敛乖巧的很呢。”

姜岁眉头越皱越紧,猛地拔剑朝肩头的人砍去,小灵并不躲闪,剑身在砍到他身体时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碰到,小灵化为一团烟气分散又聚拢,慢悠悠的道:“我知晓仙尊如今修为高深,但在此处,你是伤不了我的,还是不要白费力气的好。”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冤魂?恶鬼?魔物?”姜岁额角渗出冷汗来。

他知道,小灵绝对不再是人了。

“你认为我是什么都可以。”小灵咯咯笑道:“毕竟仙尊眼高于顶,哪有将我这蝼蚁般的人放在心上过呢?”

姜岁站在原地,握着剑的手爆出青筋,“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露泽草是不是在你手上?!意欲何为,直接言明,我没功夫跟你玩儿过家家。”

“露泽草?”小灵道:“是我采走了它,真是没有想到,如你这般薄情寡义的人,竟然也会为了岑霁以身犯险,莫不成你还真对岑霁情深不悔了?”

“与你何干。”姜岁冷声道。

“露泽草我留着也无用,给你也无妨。”小灵竟然出乎意料的很好说话,慢悠悠的道:“你回答我三个问题,东西我就交给你。”

姜岁道:“东西在你手里,我如何知道你会守诺将它给我?”

“如你所言,东西在我手里,就算你强抢,也抢不到。”小灵笑眯眯的道:“何不如试试相信我这人一言九鼎呢?左右不过回答我三个问题,你又不损失什么。”

不得不说小灵这话很有煽动性,姜岁深吸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

小灵莞尔,声音悠悠然化开在风里:“第一问,当年你离开应持月,究竟是为利,还是为情?”

姜岁立刻就要回答,小灵却幽幽的道:“出你之口,必是真心话才作数,若是说谎,我当即毁去露泽草。”

“……你问这个做什么?!”姜岁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难道是因为当初我抢了你的机会,你怀恨于心?但是恕我直言,就算没有我,你也根本见不到应持月。”

周遭迷雾翻滚的越发汹涌,似乎昭示着此间主人的心绪波动,小灵声音骤然变冷:“现下是我在问你问题,你答就是!”

姜岁垂下眼睫,毫不犹豫道:“为利。”

小灵又咯咯咯的笑起来,“还真是干脆啊……可怜应持月被哄得团团转,真以为你是心悦于他呢。”

“……你也少说废话。”姜岁骂道:“还有两个问题。”

“别着急呀,第二问这不就来了么。”小灵出现在姜岁左侧,小鸟依人般的趴伏在姜岁手臂上,轻声说:“第二问,若你知道申屠谕被下了噬命蛊,是否还要杀他?”

姜岁心头一惊,这个小灵竟然连上一世的事情都知道,难道也是重生之人?!

“仙尊,为何不答?”小灵抬起眼睫看着姜岁,声音柔软的能滴出水来,“很难回答吗?”

“并没有。”姜岁淡声道:“会。”

小灵放声大笑,那声音尖锐的几乎有些刺耳,“好好好!可怜申屠谕还以为你被他牵累心中百般愧疚,殊不知你根本就不把他的性命放在眼里,好一个狠辣果决、自私自利的留霜仙尊!”

不等姜岁反应,他已经逼近过来,“第三问!”

“第三问我问你,岑霁为你满手鲜血,为你耗损修为,为你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你可曾有一刻为他动心?!”

姜岁一瞬怔然。

小灵尖声道:“答我啊,姜岁!”

“不曾。”姜岁漠然道:“三问结束,露泽草呢?”

小灵面容扭曲起来,“既然不曾,何必要露泽草?!”

姜岁早就知道他要反悔,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时就运转体内的灵力,将其尽数倾注到剑中,长剑于空中飞舞,瞬间爆出一道极其璀璨的光幕,交织成一道流光宛然的剑意牢笼,若是姜岁那几个师兄师姐有命在此处 ,大概就能认出,这一招和岑霁当时杀他们的那招几乎一模一样。

“不管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要你还存在于这世间,剑就一定砍得到你。”姜岁冷冷道:“既然此间剑无法伤你,便说明这只是一个幻境,只要将幻境撕碎,自然就能找到真实的你!”

他双指并拢,控剑凌空,飞光流动,“咔嚓”一声,像是琉璃碎裂的声音,周遭迷雾褪去,露出了本来相貌——这是一个姜岁完全陌生的地方,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熟悉,放眼看去,这地方平平无奇,唯独大片种植的红色花朵十分显眼,正是姜岁曾在上古秘境之中见过的摄魂花!

怪道他跟在那两个侍女身后进来时闻见了一股熟悉的香气,想必那就是摄魂花的味道了,从他们踏入春风楼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入了幻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倒是有所长进!”一道笑声从院子里传来,姜岁走进去一看,就见小灵正坐在院中斟茶,动作不急不慢,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姜岁的杀心,姜岁举起长剑:“我不管你到底在故弄什么玄虚,我再说一次,把露泽草交出来!”

“仙尊莫要急着跟我要个说法啊。”小灵撑着下颌笑盈盈的道:“不如还是先跟妖王陛下叙叙旧情吧?”

姜岁一愣,转过身,就见一身红衣的应持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院中的桃花树下,一贯带笑的人此刻脸上却没有表情,广袖中的手指握的很紧。

“……应持月。”姜岁就是再蠢也反应过来了,“你都听见了?”

应持月自嘲一笑:“……明知道你的话都是假的,却有控制不住自己每一句都想信,唯独这一次,我希望你说的是假话。”

姜岁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道:“那让你失望了,唯独这次,我说的是真话。”

“……非要如此残忍吗?”应持月轻声道:“不能继续骗我吗?”

姜岁淡声道:“我当然可以继续骗你,只可惜,这必定不是有些人乐意看见的场面。”

小灵道:“妖王陛下如今已经知道了,姜岁从未将你放在心上,从始至终都只是利用罢了,明明已经将他的嘴脸看的如此清楚,还要继续蒙骗自己吗?”

“你救了他,助他洗经伐髓登临仙门结出金丹,被他欺骗十年还肯不计前嫌的夜探玄一门水牢救他,他却不识好歹捏碎了你的内丹,让你死于孟令秋之手……应持月,难道你就不恨吗?你应该恨啊!就算将他剁成碎块,还是不足以消弭你心中的恨才对啊!”

小灵的声音似乎带着蛊惑的能力,每一个字都在拨动应持月本就绷得很紧的心弦,让他额角青筋凸起,不停跳动,似乎在竭力克制什么。

小灵柔声说:“我知道你其实是恨的……你没有错,错的是姜岁这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应持月……去,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解脱了,从此你就再也不用痛苦了……”

他将一把匕首塞进了应持月的手里,轻轻道:“去吧……去亲手结束你的梦魇。”

看见那把匕首,姜岁猛地后退了一步。

他想起来了……就是这把匕首,上一世他就是被这把匕首捅穿了心脏!而他跟这把匕首的渊源远不止于,因为他记得很清楚,这是当年在春风一度时,他省吃俭用托人偷偷买来的,企图用它将肩头那块屈辱的印记剜下来。

匕首在小灵这里,那就说明上一世他果然是死在这人手里的!

应持月握紧了匕首,一步步朝姜岁靠近,脸上的表情很冷硬,姜岁已经退到了墙边,再无退路,手指贴着冰冷的墙壁道:“……应持月,你要杀我?”

“岁岁。”应持月几乎是贴着姜岁的耳廓,哑声道:“一直活在谎言之中,有意义么?”

他的气息就拂在姜岁耳边,姜岁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应持月已经反手将匕首掷了出去。

应持月惯用的武器虽然是鞭子,鲜少有人知道其实他对暗器也颇有研究,这一下可谓是快准狠,小灵完全没有防备,被匕首扎中了肩头,瞬间就有汩汩鲜血流出来,小灵却不怒反笑,“应持月,他如此对你,你还是舍不得杀他?!”

应持月冷笑:“对我用幻术,找错人了吧?我玩儿这招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他抓住姜岁的手就往院外而去,小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却从四面八方传来:“你们逃不出去的!”

“应持月,枉我刚醒来就给你送信,告知你姜岁在玄一门的消息,就是望你有点骨气直接杀了他,可笑你被一再背叛还是下不了手……好,你下不了手,就让别人来!”

“是你?!”应持月愕然道:“那封信是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大雾又起,刚刚还被他抓在手里的姜岁竟然瞬间消失了!

小灵冷笑:“废物!”

……

姜岁晕头转向,觉得自己好似进了一个转筒,头晕眼花直想吐,好不容易撑着院墙,这才终于好受了几分。

旁边似乎还有人,姜岁下意识以为那是应持月,伸手拉住他道:“应持月你知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认错人了。”一道闷闷的声音响起。

姜岁一愣,迷雾散去,他这才看清自己抓着的人哪里是什么应持月,而是一身黑衣的申屠谕!

“怎么是你?”姜岁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幻境竟然还是连着的,碎了一个还有另一个!

“那你呢,你知不知道那个小灵是个什么东西?”姜岁问。

“不知道。”申屠谕的声音仍旧很闷,“问你的应持月去。”

姜岁终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了,缓慢的皱起眉:“……你听见我和小灵的话了?”

“嗯。”

姜岁慢慢放开他的手,道:“所以,你要杀了我吗?”

“……”

申屠谕一把抱住姜岁,用的力气很大,姜岁几乎有种要被他勒死在怀里的错觉。

“……我只是有点难过。”申屠谕趴在姜岁的肩头说,“难过也不可以吗?”

姜岁迟疑的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堂堂魔尊,哭起来也太难看了。”

“我没有哭。”申屠谕说。

姜岁想,那他脖子上温热的、湿湿的触感,大概只是错觉吧。

“申屠谕!”小灵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他杀了你,还剜出你的心脏,你如今竟然在抱着这个害你至极的人哭?!”

他大概是想像蛊惑应持月那样也蛊惑申屠谕一番的,谁知道申屠谕听见姜岁说还会杀他时,心里最旺盛的情绪竟然是难过而不是憎恨。

“是我先对不起他。”申屠谕蹙眉,“而且,我们之间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其实算不上什么,但不知道哪里就戳中了小灵的肺管子,他阴阳怪气道:“是啊,你们之间的事情,我这样的小人物有什么资格插手?当年你与姜岁在一度春风的分部时,我跪在地上求你救我,可你是怎么做的?!”

“你一脚把我踹开,还嫌弃我的血脏了你的衣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申屠谕,分明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你却不肯救我!”

申屠谕早就不记得什么一度春风分部里的事情了,姜岁却还依稀记得当初他和申屠谕在分部杀人放火时,似乎的确是有个人抓住了申屠谕的衣摆,求他相救。

原来那个人,就是小灵?!

“我没有被那把火烧死,你们是不是很失望啊?”小灵阴恻恻的声音在空中响起,“要是当时我就死了,哪儿还有你们在这里做苦鸳鸯的机会啊!”

虽然姜岁知道这话说出来会激怒小灵,但他还是没忍住道:“老实说,不是很失望,毕竟你在我的生命中确确实实就是个路人甲的角色,要不是你如今出来作妖,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

一阵沉默,姜岁甚至怀疑小灵是不是已经被气晕过去了,小声对申屠谕道:“赶紧找找怎么离开这个幻境,你们几个都被困在这里简直丢死人了。”

申屠谕:“你来之前我已经打破了好几个幻境,但是这东西一层叠一层,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层,要想出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抓住这个东西。”

姜岁还要再说话,小灵却忽而冷笑:“应持月不杀你,申屠谕不杀你……总有人会杀你!”

听见这话,姜岁心中暗叫不好,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遮天的浓雾和浓烈的花香一起袭来,那种恶心想吐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回到姜岁身上,姜岁好容易回过神来时,申屠谕果然已经消失了。

这个院子里只有他自己。

不……还一个人。

姜岁看着那道立在梨花树下身影,一时间脚步顿住了。

身姿似竹,白衣胜雪,乌发如墨,簌簌花瓣被轻狂的风吹落,像是下了一场皑皑的雪,落英过他肩头发尾,沾染阵阵暗香。

“……岑逢笙?”姜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疑心岑霁也是小灵变幻出来迷惑他的,毕竟岑霁受了重伤,这会儿应该在落鹜山养伤,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嗯。”岑霁看见他,轻轻蹙眉,问:“有没有受伤?”

姜岁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岑霁犹豫了一下,取出了一样东西,姜岁一愣——只见那正是不久前才被应持月钉进了小灵肩头的匕首!

“我收到了此物。”岑霁道:“这把匕首我曾见过,是……”

“是杀死我的凶器。”姜岁抓紧了匕首,哑声道:“我已经知道了。”

岑霁大概是想安慰他,但又实在不擅长,只好拍了拍姜岁的手背,道:“我觉得此事有蹊跷,所以来此看看,不料刚进来就入了幻境。”

这样看来,岑霁和他们来春风楼的时间应该是差不多的。

姜岁暂时打消疑虑,不知道小灵让他见岑霁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小灵觉得,岑霁会杀了他?

刚想到这里,那道鬼魅般的身影已经出现了,他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了悠然闲适,抱着胳膊道:“渡衡仙尊,我可是记得上一世,你是要为玄一门清理门户的,当时你被姜岁算计封锁了灵力,如今可没有,怎么还不动手?”

岑霁盯着小灵好一会儿,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道:“我记得你。”

小灵发出一阵怪笑:“如仙尊这般高高在上的人,原来也会记得我这样的小人物啊?”

岑霁思索了一会儿,道:“是你告知我,姜岁用修士的内丹炼药。”

姜岁一愣。

上一世他一直很奇怪岑霁究竟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毕竟当时整个玄一门都已经在姜岁的控制之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跟岑霁告密?

“不错。”小灵道:“我曾经拜入玄一门,做了个普普通通的弟子,想要见到渡衡仙尊可太难啦,我可是在山下等了将近两个月。”

姜岁忍无可忍,用剑指着小灵道:“你如此阴魂不散,到底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小灵丝毫不惧他的剑锋,冷冷道:“当然是为了报仇啊,姜岁!”

“若非你抢走了我的机缘,被应持月赎出一度春风的人应该是我!若非你与申屠谕烧了分部见死不救,我就不会被总部带回去成为什么头牌!若非你不肯乖乖做刻石的炉鼎,他那几个丧心病狂的弟子根本就不会盯上我!”小灵嘶声道:“所有苦难都是我帮你承受了,如今你居然问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姜岁自认自己已经是个挺不讲理的人了,听见小灵的这通发言后还是愣了好一会儿。

个人机遇不同,怎么能全部归咎到另一人的头上?!

难道让小灵走姜岁的路,他就真能原封不动的复刻吗?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岑霁淡然道:“何必与他废话,杀了就是。”

外人都说岑霁慈悲,其实是没有接触过他本人,他本就是以杀入道,实在是慈悲不到哪里去,说话间里已经召出了沉疴,姜岁抓住他衣袖道:“露泽草在他手里,先不要杀了他!”

“露泽草?”岑霁一顿,而后明了姜岁这趟远门的目的,轻声说:“露泽草对我无用。”

“怎么可能!它是修复经脉的绝佳宝物,若说还有什么能修复你那根断裂的仙骨让你能够重新飞升,也就只有露泽草了……”

岑霁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道:“我早就不能飞升了,姜岁。”

姜岁愣了愣,“什么?”

“他们都说你身负仙骨,是最有可能飞升之人,怎么可能……”

小灵嘻嘻笑道:“你竟然不知道吗?”

他装模作样的叹气,啧啧道:“岑霁啊岑霁,我都要为你鸣不平了!”

“你怎么不告诉他,皆因为你与天道做了交易,剜除仙骨自绝飞升之路,他才能拥有这重来一次的机会?”

第117章 枯蝶(25)

姜岁惊愕的看向岑霁:“他说的……是真的吗?”

刚刚重生那会儿他还想过贼老天总算是待他不薄,虽然上辈子坎坷崎岖,但起码给了一次重来的机会,可谁知道,不是老天待他不薄,而是岑霁待他不薄。

岑霁道:“我只是觉得,你之一生,应当有许多遗憾,如果重新来一次,或许这些遗憾都能补全。”

姜岁哑声道:“那你不能飞升的遗憾,又有谁来补全?”

“我同你说过,如今我对飞升其实并无执念。”岑霁道:“左不过又去一方新天地,与天地同寿,这样的日子,我其实不甚喜欢。”

“把你带回落鹜山时,我想起从前跟你一起在山巅看日出,才恍然惊觉,其实比起飞升,我更希望能每天和你在一起看日出月升,万物更迭。”

他说着想要去握住姜岁的手,姜岁却猛地打开他的手,哽咽道:“你撒谎!”

对姜岁来说,飞升就是他毕生的追求,岑霁失去了飞升的机会,怎么可能真的无动于衷?

“姜岁。”岑霁说:“我真的……”

“真的不在意吗?”小灵笑嘻嘻的道:“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一刻都没有为你动心过……岑霁,你不觉得自己很蠢吗?这样一个没有心肝的人,何必留恋?你的仙骨毁了,姜岁身上不是还有一根吗”

四周的花香开始浓郁起来,小灵的每句话都像是带了缥缈的回音,姜岁知道那是他在施用蛊惑的手段,可他就像是被定在原地般动弹不得。

“只要抽出姜岁身上的仙骨加以炼化,你未必就没有飞升的机会……岑霁,你还在犹豫什么?不要一错再错了,就算你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摆在姜岁面前,他也是不屑一顾的,甚至还和其他人纠缠不清藕断丝连……何必呢?何必呢!”

“你对他这样好,他又是怎么对你的?他算计你,把你囚禁在落鹜山,让你一世英名扫地!”

“岑霁……杀了他,证明你已经舍弃这段尘缘,你将得到重新飞升的机会!”

飞升。

不说这个词对姜岁的重要性,恐怕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个修者可以拒绝它的诱惑,当人做出一个选择,得到了一些不太满意地结果,此刻若是再给他重选一次的机会,大多数人其实都不会再走上之前的老路。

如果给岑霁一个拨乱反正的机会,他是会继续被姜岁利用,还是选择飞升之路?

小灵认为这是完全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出的选择,岑霁却淡声道:“当初我放弃飞升,让他们都得以重生,就是我想给他选择的机会,不管他最后选择谁,我都不会后悔,我毁去仙骨,是因为我自己想要给姜岁崭新的一世,而不是姜岁求我如此做,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他何尤?”

“愚蠢至极!可笑至极!”小灵尖声道:“你以为你这样做姜岁对你另眼相待了?!你跟孟令秋应持月申屠谕他们有什么区别!都只是姜岁用过了就丢的棋子罢了!”

“为他所驱,甘之如饴。”岑霁抬起沉疴,面色冷沉,俊美的眉眼之间也染上了肃杀之气,“我与你话不投机,何必多言!”

话音刚落,岑霁的身影已经在原地消失了,小灵面色大变,急欲躲闪,然而岑霁虽然受了不轻的伤,到底是曾经公认的天下第一人,小灵根本来不及躲开,沉疴的剑锋已经逼至眼前,他只能骂了一声,整个身体都瞬间爆成了一团红色的花瓣,竟跟姜岁之前遇到的那个假岑霁一模一样!

岑霁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剑光在空中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罗网,那些看着璀璨的光芒却锋利无比,凡是接触到的花瓣都会化为齑粉,姜岁虽然没有看见小灵在哪儿,却听见了他的声声惨嚎,大概是再也维持不住这层幻境,整个天地就像是镜子般碎裂开,轰然炸响。

姜岁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之前遇见申屠谕的那层幻境,岑霁皱眉道:“让它给逃了。”

“难道真要一个个打碎了才能出去”姜岁皱起眉:“谁知道它到底构筑了多少层幻境,挨个打过去岂不是要累死!”

岑霁道:“幻境从本质上来说也是一种阵法,找到阵眼就能出去。”

他说着就要去找阵眼,姜岁却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等等。”

“怎么”

姜岁道:“你不觉得有些事情你应该跟我说清楚吗?”

他的本意是说岑霁跟天道做交易这件事,岑霁迟疑道:“……一定要说?”

姜岁:“一定要说。”

岑霁:“上一世你的封印我并非挣脱不开,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如果我挣脱封印,按照道义就该杀了你,但我不愿杀你。”

“……”姜岁好一会儿才道:“我还以为是我死了,封印失效了你才能出来,之前我还暗自得意过,觉得我的封印术学得好,竟然连你都无法挣脱。”

岑霁:“你的封印术是我教的。”

姜岁有点郁闷,又有点难过。

他还以为像岑霁这样的人会永远坚守自己的道义,原来他在无法做出选择时也会选择逃避。

小灵的话虽然带有挑唆之嫌,但是仔细想来也没有错,的确是姜岁一步步毁了岑霁,先是名,后是身,现在是道心。

看姜岁的表情,岑霁还以为是没有说完被姜岁发现了,轻叹口气道:“好吧,你不来留霜小筑看我的时候我也很难过。……也没有很 ,只有一点难过。”

院里的桃树落花如雨,就好像回到了留霜小筑的小院,那里也有一株老桃树,上一世姜岁其实经常回留霜小筑,只并不是每次都会进去,有时候在院子里坐一会儿,有时候在门口站一会儿,岑霁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其实他也不知道拿岑霁怎么办。

直到如今,他还是不知道该拿岑霁怎么办。

如果他是岑霁,绝对不会为任何人放弃飞升的机会,但如果这世间真的有人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吧。

“不必难过。”岑霁道:“就如我跟那个魔物所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觉得愧疚。”

“……我没有愧疚。”姜岁撇开脸,道:“只是觉得你真的很笨。”

岑霁也没有反驳,反正与姜岁的口舌之争中,他从来没有赢过,就算他争赢了,姜岁不高兴,难过的人还是他。

“……喂。”忽然一道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姜岁差点就以为是小灵阴魂不散又出现了,刚要拔剑,就听那声音继续道:“你们真的完全没有看见我吗?”

姜岁转过头,就见申屠谕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脸色郁郁。

差点忘了,他们既然打破了上一个幻境来到了这里,那申屠谕肯定也是在这里的。

“对于阵眼,你有什么头绪吗?”姜岁觉得申屠谕既然对摄魂花有所了解,那对摄魂花编织而成的幻境应该也有所了解,谁知道申屠谕摇头道:“没有。”

姜岁:“那你之前还说的头头是道。”

“我养了两头梦魔,没有摄魂花长在周围的话它们很快就会死,去挖过摄魂花,所以知道一点。”

姜岁:“。”

岑霁道:“妖王寿数长久,见多识广,想必他有所了解。”

姜岁想起之前应持月的确对小灵说过他用幻术的时候小灵还没出生这样的话,思索着呢,申屠谕冷不丁的道:“你在拐弯抹角的骂应持月是个老不死的,我听出来了。”

岑霁:“你听错了。”

申屠谕冷笑:“没想到堂堂渡衡仙尊也会敢说不敢认。”

姜岁没想到这两人都能撕吧起来,两人都话少,肯定扯不了两句就要直接动手,连忙打断道:“既然要找应持月,就只能继续打破环境,只是这东西并不是简单的一层套一层,而是随机的,要是运气不好,没准得把所有幻境都打破了才能找到应持月,你两谁运气比较好?”

申屠谕:“跟你猜拳从来没赢过,我运气不太行。”

姜岁没说那是因为自己总耍诈,看向岑霁,岑霁颔首:“尚可。”

然后姜岁就看着岑霁一连打碎了十来个幻境,他们连应持月的一块蛇鳞都没看见。

“……”

岑霁迟疑:“也许不太可了。”

姜岁捂着脸叹息,看向申屠谕:“你来。”

申屠谕瞥了岑霁一眼,讥诮的勾起唇角,岑霁面无表情,看着申屠谕也一连砸了十几个幻境一无所获。

申屠谕:“……”

他说:“找不到应持月的话,可能是死了吧。”

姜岁无语道:“别胡说八道,应持月要是死了我们可能就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了。”

这大概就是小灵的后招了,将他们都引进来,就算姜岁不被杀,他们也会耗死在这里。

就像是梦魔会编织梦境来诱捕他人,就算是实力再强劲的大能,如果不能勘破幻境,照样会成为梦魔的盘中美餐,小灵的狩猎方式简直跟那些梦魔一模一样。

姜岁知道,哪怕这时候看不见小灵,这个魔物也是无处不在的,不知道正躲在幻境的哪个角落睁着怨毒的眼睛盯着他们。

“……算了,还是我来吧。”姜岁拿过岑霁手里的沉疴,运足灵力劈砍而下,哗啦一声脆响 ,天旋地转,就像是颠簸至极的船上勇迎风浪,就一个感觉——想吐。

脑中翻江倒海,其实他们的身体还是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再睁开眼睛时看见熟悉的桃花树,姜岁惊喜道:“找到了!”

一身红衣的应持月正靠在树干上,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姜岁的声音后立刻抬头,看见姜岁后一喜,在看见他身后的另外两人后又冷下了脸,快步上前握着姜岁的手腕道:“那东西把你带去了哪里?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应持月又不是什么蠢货,当然已经看出了小灵将他们困在这里的意图,他不会杀姜岁,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在姜岁被卷走后他就一直在担忧此事。

“一言难尽。”姜岁道:“简而言之,我没事,而且我们需要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这儿和梦魔的幻境差不多,长时间待着会被抽干灵力死在这里。你知不知道阵眼在何处?”

应持月沉声道:“维持如此大型复杂的幻境,起码也要是大乘期的修为了,可我看那魔物并没有如此实力。”

小灵确实没有多高深的修为,他的能力全部体现在幻术上,要是出了幻境,别说其他三人,就是姜岁他也打不过。

“他没有大乘期的修为,别人却有!”姜岁想起孟令秋跟自己说过的话, “春风楼的楼主,朱奏!他便是大乘期的修为。”

应持月道:“那就简单了,这魔物应当是杀了朱奏,以他尸体喂给摄魂花为养料,造出了这个幻境,要想离开,就得找到朱奏的尸体。”

申屠谕:“这幻境如此之大,去哪里找一具尸体?”

“只要入了此地,那就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幻境。”应持月沉声道:“我刚进来时是在妖界,想必诸位也已经经历过那魔物为你们编织的幻境了吧。”

姜岁立刻想到自己刚进来时看见的是在一度春风曾经住过的院子,他经历了属于自己的幻境,那其他人应该也已经经历了。

岑霁嗯了声:“我的幻境在落鹜山。”

申屠谕:“……我的幻境在翠微山。”

“也就是说,这个变来变去但万变不离其宗的院子,并非我们之中谁人的幻境。”应持月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这是那魔物的幻境。”

姜岁立刻道:“它必定会将朱奏的尸体藏在自己的幻境之中,虽然院子的景致总在变,但都大差不差,看见这就是那魔物的执念,我们进去看看。”

要是以前,姜岁绝对会选择更加谨慎的办法,但是现在……可以说全天下最能打的几个人全都在他身边了,要是再畏首畏尾未免可笑。

月洞门前笼罩着迷雾,刚走进去,姜岁就听见有人说:“李老板,这次的货色不错啊?哪里骗来的?”

那熟悉的、斯文的声音慢悠悠的道:“说是什么落魄人家的小少爷,被他亲舅舅卖给我的,也是可怜,他还以为他舅舅是什么好人呢!”

这说的应该就是小灵了。

“小少爷?难怪这一身皮肉养的水灵灵的。”

“说是祖上曾经显赫过,那谁知道呢,反正人我就交给你了。”李老板道。

“好嘞,这是十碇金子,你收好,下次再有好货色,一定要送过来!”

原来小灵也是被李老板卖进一度春风的。

浓雾散去,姜岁就见一道伶仃的身影正在院中罚跪,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姜岁还是认出那应该是少年时候的小灵。

有面目模糊不清的人路过,小声议论:“他又挨罚了”

“活该!进了一度春风这种地方还不想接客,想得美!他以为人人都有那位的好运气,能被妖王看上赎走?”

“说起来,管事们原本是想让他去陪妖王陛下的吧?要不是被人截胡,没准人家这会儿早就已经离开这里,成为妖王的爱宠了呢,你说话小心点儿。”

“小灵对他挺好的,他是不是故意抢小灵的机会啊?”

“那谁知道。”

两人嬉笑着离开,小灵仍旧跪在原地,只是手指甲深深的戳进了掌心里,流出汩汩的鲜血。

转瞬间又是另一幅景象,浑身是伤的小灵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一个穿着锦衣的中年男人慢悠悠道:“别人都跑了,怎么就你不跑?”

小灵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说不出话了。

“是因为下不了决心砍掉自己的半边肩膀?”中年男人笑吟吟的说:“我倒是知道有些贱奴为了不被春风印追索到,便将纹了印的地方尽数砍去,看来你是没有这个胆子了?”

小灵蜷缩在地上,满脸是泪。

男人拍拍他的脸,道:“我欣赏你的懦弱,好好为一度春风效命,好处少不了你的。”

这个男人应当就是春风楼的楼主朱奏了。

小灵曾经祈求申屠谕的庇佑,申屠谕让他下定决心将自己的臂膀砍去就是,看来小灵并没有下定这个决心。

他很快成了艳名远扬的头牌,无数人一掷千金就为见他一面,姜岁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小灵身边,是二师姐三师兄以及六师兄,他们并没有放弃刻石以炉鼎储存灵力的想法,暂时动不了姜岁,便找上了小灵。

“刻石竟然是一度春风背后的合伙人之一。”应持月挑起眉看向岑霁,“你们玄一门还真是热闹得很。”

岑霁脸色不太好看,他素来不过问玄一门的这些事,也一直不喜刻石,但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与一度春风这种地方有如此之深的瓜葛。

姜岁抿着唇,侧开脸。

当初要不是申屠谕屠了药王峰,恐怕他的下场要比小灵更惨。

小灵成了他们炼化他人灵力的炉鼎,却也凭借着美色拥有了自己的势力,并且多次提起若是把姜岁做成炉鼎,应该对修炼更有裨益,姜岁便意识到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那几人找上门都不是偶然,而是早有蓄谋。

天边忽然响起一阵悠远的钟声,姜岁再一转头,竟然已经置身玄一门山脚下的灵源镇,小灵此时大约已经拜入了玄一门做了普通的外门弟子,负责一些采买的杂事,他正在核对采购的单子时,忽然有个老人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老泪纵横:“小少爷!我还以为这辈子是见不到您了!”

“当年舅老爷说您父亲接您回去了,您如今过得可好?”

小灵慢慢道:“父亲?”

老人叹口气,“小姐也是糊涂,跟一度春风那种地方沾边的岂是什么好人?果不其然,没媒没聘的就有了孩子,生下你难产,那姓朱的更是都不肯来看一眼,小姐也是命苦……”

“一度春风,姓朱……”姜岁惊愕道:“莫非这小灵,是朱奏的亲儿子?!”

应持月冷笑道:“恐怕是了,只是不知道这朱奏知道儿子在自己开的秦楼楚馆中接客,到底是什么心情。”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朱奏是什么心情。

因为小灵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半点没有犹豫,直接就去找朱奏认亲了,朱奏此人风流成性,却似乎命里没有子嗣缘,万花丛中过这么多年,只得小灵一个孩子,自然是奉若珍宝 ,宠爱有加。

若是之前朱奏没有高高在上的对小灵说出“好好为一度春风效命,好处少不了你的”这话,也许这段父子关系还有缓和的余地,但事到如今,不管朱奏对小灵有多好,在小灵的心里,他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小灵给朱奏下了慢性毒药,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里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拖着朱奏的尸体一步步走进雨里,然后把他埋在了院中的桃树之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食了鲜血,那桃花都开的艳了几分。

“在那棵树下!”姜岁道:“尸体就在树下!”

小灵也察觉大事不妙,想要即刻将他们送往另一重环境,但是岑霁的速度非常块,他一剑插进地面,周围瞬间裂开无数裂缝,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桃树霎时倾倒,下了一地的香雪,崩开的土壤里却露出一具已经腐烂的不成人形的尸体!

画面太过吊诡离奇,饶是姜岁都愣了下,在他愣神的瞬间,申屠谕的业火遮天蔽日的烧起来,那具本就已经腐朽的尸体眨眼间化为了灰烬!

不同于之前一层幻境的碎裂,这一次可称得上是天崩地裂,整个世界都好像扭曲了起来,姜岁在刺眼至极的白光里闭上眼睛,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沉重,那种在幻境中的轻飘之感褪去——他们出来了!

姜岁还没看清楚眼前的东西,便毫不犹豫的一剑刺去,这一剑正好将想要偷袭他的人钉在了树上,姜岁盯着对方,缓缓道:“让我想想,该怎么称呼你。”

“是一直唆使孟令秋杀了我的花魂,还是落魄世家的少爷,亦或者是我刚收进门的徒弟。”

“见面都不问师尊安好吗,祝成绫?”

第118章 枯蝶(26)

小灵……或许该叫他的真名,祝成绫了。

“你怎么猜到我的身份的?”既然已经被制住,祝成绫干脆直接放弃了抵抗,他仰起头垂着眼皮看向姜岁,唇角扯起一抹冷笑:“ 混进玄一门用的那张脸可是我的得意之作,没道理会被察觉。”

姜岁倒确实没有对祝成绫那张假脸起疑,只是他这人天生敏感过分谨慎,之前在秘境之中他就觉得祝成绫有些古怪,尤其是在过桥的时候,他就觉得祝成绫似乎怀有杀心,祝成绫大概也察觉到自己太心急了,所以才会选择用自己也跳下来这种方式打消他的怀疑。

之后姜岁的确在秘境之中找到了飞升之法,也就没有再去管秘境之中心头涌现的不对劲。

“梦魔早就所剩无几,摄魂花和梦魔更是相依相生的关系,若说哪里还有这么多的摄魂花,大概也只有那片山谷了。”姜岁冷声道:“你的手段,我刚进秘境就已经见识过了,我梦见应持月的那个幻境,应该也不是因为什么梦魔,而是你为我编织的吧?”

祝成绫低低的笑起来:“……是,我承认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孟令秋迟迟不肯动手,我真的已经等不及了。”

他盯着姜岁的眼神阴郁又粘稠,像是能滴出脏污的水来,“就因为这点,你就能确定我的身份了?”

“只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够了。”姜岁一挥袍袖,山岚退散,露出周遭本来的模样,只见成片成片火红的摄魂花正在肆意开放,花心中的人脸个个表情怪异不怀好意,用怨毒的眼睛盯着姜岁。

“这个秘境早就认主了,只有祝家的后人能够打开,既然我们不在真正的春风楼……你的身份还用猜么?什么秘境藏在苍山派的试炼秘境中恐怕也是你胡扯的吧,就是为了不让我带修为太高深的人同行,你算计的很好,若是岑霁没有同往,我也许真的会死在里面。”

祝成绫唇角溢出鲜血,“我一直以为你是靠着这张脸爬上来的,没想到还有点儿脑子。”

“你说的不错,不管何时何地,我都能打开秘境,所以上一世孟令秋因为你的死而血洗魔宫时我才能逃过一劫,只可惜我修为实在浅薄,即便撑着一口气到了这秘境之中,还是死了。”祝成绫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竟然和那些摄魂花花心的人脸十足相似,“说来也巧,上一世我就是死在你足下站立之处。”

姜岁一僵。

祝成绫慢悠悠的继续说:“我的尸体被摄魂花的根系蚕食,它们还妄图吞噬我的魂魄,只可惜,我执念太深,反而是我将它们同化了,成为了所谓的‘花魂’,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我没有了身体,但我的意识依旧存在。”

“摆脱了羸弱躯体的桎梏,我想我大概变成了梦魔那一类的东西?其实也不重要了,那具肮脏的身体,我本就不想要了。”

到底曾有相同的境遇,姜岁执剑的手微微一抖,祝成绫偏头看着他:“你在……可怜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姜岁,谁都能可怜我,唯独你不行!”祝成绫阴狠的道:“你比我多的,只是一份机缘而已!就为这一份机缘,你可以人上为人,我却要做这十丈红尘之间人人唾弃的娼妓!”

“我亲手杀了你,可我不放心啊,毕竟岑霁那么神通广大,万一他能救活你呢?于是我去了落鹜山,正好看见岑霁在抽自己的仙骨——你应该很清楚那到底有多痛吧?孟令秋的仙骨,不就是你生生剔下来的么!”

“我真是无比庆幸当时自己的决定,岑霁果然要为了你逆天改命,连飞升的机会都可以放弃。”说到这里,祝成绫几乎是咬牙切齿:“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他却弃如敝履,就为了如此卑劣的你!”

若是以往姜岁听见有人这么骂自己必定要生气,但是此刻,他看着犹做困兽之斗的祝成绫,心里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

“但很快,我就想到更有意思的办法——”祝成绫笑嘻嘻的说:“岑霁不是要给你重来一世的机会,让你不要留下遗憾么?我就偏要那些曾心悦于你的人亲手杀你!所以我自毁元神,借着岑霁的势也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姜岁耸然一惊。

自毁元神,这可是亲手将自己从这世间抹除的手段,旁人别说做了,就是说起来都觉得晦气,人死化鬼,入阴司地府重新轮回转世,自毁元神的修士却是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祝成绫竟然如此决绝。

“我回到了过去,可我还是太弱小了。”祝成绫喃喃道:“我仙缘淡薄,于修炼一途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造化,被……炼作炉鼎之后,身体更是一天比一天虚弱,我便想,既然如此,我舍弃此身,又有何惜?”

他倏然抬起头看着姜岁,笑容吊诡恐怖至极:“于是我来到此处,舍弃肉身供养摄魂花,与上一世一般,成为了花魂。”

“所以……”他轻轻说:“你们在幻境里找到的,不是朱奏,而是我的尸体。”

姜岁蓦然睁大眼睛,祝成绫哈哈大笑,身体就如同在幻境中一般,爆开成了一场血红色的花雨,应持月出鞭卷住姜岁的腰,将他拉了回来,避开了那缠绵花雨凝成的利剑,姜岁惊魂未定道:“……这一世,他也将自己献祭给了摄魂花?!”

应持月脸色有些难看,道:“这东西上千年都不见得能出一个,说不上有多厉害,但是很难弄死,因为没有实体,它们可以附身在任何东西上。”

姜岁道:“那之前的祝成绫是……”

“幻术。”应持月说:“那是他用幻术幻化出来的肉身,大概就是为了维持这种耗费灵力的幻形之术,所以它才一直是很虚弱的状态。”

姜岁心中五味杂陈。

祝成绫的遭遇,就像是另一种活法的他自己,实在是太感同身受,以至于向来冷漠的他也心绪复杂。

申屠谕有些不耐烦的道:“既然它可以到处附身,该怎么把它找出来?直接把这里炸了行不行?”

应持月:“行。但前提是你要先找到出去的路。”

否则就是大家一起死这儿。

岑霁看了眼秘境的天空,其上星辰与日月并列,瑰紫色与胭脂色的彩云缠绕不休,璀璨夺目却虚假不堪,若是他修为还在,把这个秘境直接劈碎了应该不在话下,只是如今修为大退,旧伤在身,应该是做不到了。

应持月看了眼申屠谕:“莽夫,你试试看。”

申屠谕:“老东西少支使我,此乃仙家飞升之地,我是魔族,根本用不出全力,你分明与我一样,还想诓我?”

应持月冷笑。

现下他们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祝成绫他们谁都打得过,却又谁都找不到他,想要依靠暴力出去,却又一时间没办法打碎这片虚假的天空。

“嘻嘻嘻嘻嘻。”祝成绫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有几位在此处与我死在一起,我这一生也算是值了。”

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根本就找不到源头,姜岁皱起眉,有些烦躁。

难道还真要折在这个鬼地方不成?

“等等。”应持月挑眉道:“我怎么记得应该还有个人。”

他不说姜岁都差点忘了,孟令秋跟他们是一起进来的,现在所有人都在这里了,怎么唯独不见孟令秋?

申屠谕:“可能是死了吧,不重要。”

岑霁也嗯了声:“不重要。”

姜岁却隐约觉得孟令秋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要是真死了,可能会发生一些很严重的他不想看见的事情。

祝成绫应该不会单独把孟令秋扔去另一个地方,他们之前在环境里没有遇见孟令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孟令秋没有勘破祝成绫给他编织的第一层幻境,祝成绫蛊惑了孟令秋那么久都没有成功让他对姜岁下手,估计是已经不抱希望了,所以将他扔在了幻境里自生自灭。

姜岁不知道孟令秋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让他如此流连忘返,但如今幻境已经碎裂,再美好的梦也该醒来了,孟令秋人呢?

刚想到这里,姜岁就见一道锋冷至极的剑光闪过,一身青衣的少年背影若苍松翠柏,这一剑直接削掉了一株摄魂花的半个脑袋,原本寂静的山谷里瞬间响起凄厉的嚎叫,“啊啊啊啊!!!我的头!!”

这声音虽然因为疼痛而变了调,但姜岁还是听出来,这是祝成绫的惨叫!

孟令秋竟然在这么多的花中精准的找到了祝成绫附身的那一朵。

只是祝成绫狡猾的很,孟令秋再次提剑时已经逃走了,姜岁连忙问:“你怎么找到他的?!”

孟令秋看见姜岁,愣了愣,而后用力把姜岁抱进了自己怀里,颤声道:“师尊……你是真的,还是只是我的梦?我梦见你死了,我一个人过了很久很久……”

看来祝成绫对孟令秋这个废物很有意见,给了他一个噩梦。

这个幻境之可怕,竟然让孟令秋从幻境中离开仍旧无法分辨这里是否是现实。

应持月一把拽开孟令秋,蹙眉道:“谁准你抱他。”

姜岁:“……能不能先说正经事?”

他看向孟令秋,道:“我没死,你到底看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孟令秋俊秀的脸上一片落寞,竟然有些失魂落魄,良久才说:“我只是去到了……一个没有你的世界。”

在那里,他什么都拥有了,权势,财富,地位……唯独没有姜岁。

姜岁显然是不能理解他这种沮丧的,很快就切回正题:“你能看见祝成绫在哪里?”

孟令秋摇头,“看不见,但能感知到。”

姜岁疑惑:“为什么只有你能?”

“他曾被花魂长时间附身过。”应持月道:“彼此之间自然熟悉。”

姜岁扫视周围,道:“你现在还能找到它吗?我就不信这东西真能不死,鬼尚且有魂飞魄散的时候,何况是它这样的魔物。”

孟令秋闭上眼睛全力感知,忽然道:“西南崖壁上停在花枝上的蝴蝶!”

岑霁一剑飞出去,那只蝴蝶瞬间被斩成两半,祝成绫凄惨的叫了一声,怨毒道:“孟令秋!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孟令秋根本不理会他,继续道:“西北枝叶间蛛网上的蜘蛛!”

“左侧方形石头边的野草……”

“水边的芦花……”

“……”

有孟令秋的感知,祝成绫不管是藏到哪里都会被找到,他本就受了伤,此刻更是连受重击,不得不附身在一株摄魂花上,嘶声道:“你们胜之不武!即便今日赢我,也是卑鄙手段!”

姜岁居高临下的的看着他,奇道:“既然你如此了解我,那应该知晓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能出去就行,用什么手段我都不在乎。”

摄魂花中间的人头面色狰狞:“老天待我不公……我不服!即便你杀了我,我仍是不服!”

姜岁漠然道:“那你也应该去找老天爷的麻烦,而不是我的。”

他抬剑,眼也不眨的把面前的人头斩落,祝成绫已经连离开这株花的灵力都没有了,痛苦的哀嚎一声,头颅滚落在地,那双眼睛却仍旧睁得很大,死死盯着姜岁:“你不如我……姜岁,你不如我!”

姜岁沉默一瞬,并没有像祝成绫以为的那样讥诮嘲讽,而是垂着眼睫,轻声说 :“你说的对,我不如你。”

祝成绫愣了愣,两行血泪从眼角落下,轻声哽咽:“……可我多想成为你啊,姜岁。”

“我多想……也有人对我伸出手,将我拉出这满是烂泥的深渊啊。”

姜岁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半蹲下身合上了祝成绫死不瞑目的眼睛。

祝成绫死了,秘境开始坍塌,天空碎裂了一大块,好像随时都会坠落,应持月道:“出口开了!我们赶紧出去,否则就要被埋在这里了!”

姜岁却没有理会,而是慢慢走到那株桃花树下,拿剑刨开那本就松松掩埋的土壤,很快就露出了其下已经腐烂的露出白骨的尸体。

祝成绫来此赴死时并没有穿什么锦衣华服,不管是一度春风的头牌也好,还是春风楼的少楼主也罢,其实他都有数不尽的罗琦珍宝,可自绝于此时,却只是穿着玄一门外门弟子那再普通不过的蓝白衣裳。

粗布裹着一抔血肉,一把枯骨,就是祝成绫的一生了。

姜岁抿了下唇角,对申屠谕道:“把他烧成一捧骨灰,我要带他出去。”

申屠谕没问为什么,立刻照做,冲天火光不仅将祝成绫的尸首烧成了灰,也将那棵老桃树烧死了,秘境原本就在倾颓颠倒,这颗老树一倒更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人在地面都已经站不稳了,秘境的出口就在眼前,姜岁将祝成绫的骨灰一卷,便朝那璀璨炫目的光幕而去——

耳边轰隆隆巨响,姜岁知道那是上古秘境彻底损毁的声音,再睁开眼,眼前哪里还有什么阴森森的山谷、长着人头的红花、妖异的古桃树,只见五月春风缠绵,吹过湖边垂柳,纤长柔韧之态煞是好看。

重楼深深,廊腰缦回,飞檐斗拱,春风楼深藏在湖对面的云雾之中,那两个带路的女子焦急的在旁边说些什么,见姜岁醒了,惊喜道:“仙君可算是醒了!您怎么忽然之间就晕了过去?可真是吓死奴了!”

原来他们就是在春风楼外进的幻境。

女子催促道:“仙君,既醒了,就随奴赶紧去见楼主吧,想必他已然等急了!”

“……他应该不会再等我了。”姜岁看了眼手上的小包袱,问:“你们是被卖来一度春风的?”

两个女子愣了愣,其中一个胆大些的低声说:“……是被拐来的,奴原是凡间一商户之女,外出游玩时遇上了略卖者……”

另一人犹豫了下,道:“奴是被兄长卖来的,就换了五颗灵石。”

“想离开吗?”姜岁问。

两人大喜过望:“仙君是要为我们赎身吗?!”

“不必赎身。”姜岁看着那连绵起伏的高楼,平静的说:“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有春风楼了。”

……

留霜仙尊与渡衡仙尊剿了一度春风这事儿瞬间就炸了整个三界,先不说这两位仙尊,就连魔界和妖界好像也跟一度春风有什么大仇一般,要进来掺和一脚,哪怕一度春风盘踞三界多年,关系如同蛛网般复杂,可面对三界的联手围剿,又怎么可能是对手?

短短半月时间,一度春风的各处分部都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那火焰还不是凡品,土扑不灭水浇不熄,据小道消息称,这是魔尊的业火,极有灵性,只要烧完了该烧的东西,立刻就自己熄灭了。

若是一度春风能有个主事的人原也不至于倒的这么快,毕竟这么多年的经营,实力还是有的,只可惜一度春风群龙无首,老楼主死后还没即位的新楼主也下落不明,根本就找不见人影,有传言称他早就被留霜仙尊斩于剑下,这就纯粹是猜测了,毕竟也没谁亲眼看见。

玄一门的掌门这次痛定思痛,没有再为了遮丑而包庇刻石犯下的孽债,将他与一度春风的关系公之于众,玄一门自然遭受了不小的冲击,毕竟一派长老竟然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

不过渡衡仙尊可算是沉冤昭雪了,毕竟他在妖界杀的那三个人实在都是该杀之人。

这一场风波短时间内必定不会结束,因为一度春风能做的这么大,其实各门各派都有牵扯,大概是心中有愧,他们还主动收留了一度春风覆灭后无处可去的人,让他们起码有个落脚之处。

至于这些事,姜岁就没有再关心了,回到落鹜山后他第一时间让医修来给岑霁看伤,果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好不容易养好一点,在幻境里打了一架就全白费了。

白发苍苍的医修摇头叹气,道:“正元寺的雷罚实在是厉害,仙尊伤到了根骨,若是没有露泽草  ,别说修复仙骨了,就是经脉都会彻底凝滞,从此于修炼之途怕是彻底无缘了啊!”

姜岁脸色很难看。

这世间唯一一株露泽草被祝成绫先一步采走了,祝成绫又死在了秘境里,现在他又上哪儿去找露泽草!?

医修也知道事情难办,便准备先行离开,让岑霁好好休息,刚站起身忽见床边的柜子上摆着个盒子,隐隐泛着灵光,咦了一声,问:“这是什么”

姜岁瞥了眼,没什么印象,大概是谁来看望岑霁时留下的礼品,便道:“您感兴趣?拿去就是。”

医修上前打开一看,讶然道:“这……这不是露泽草吗!”

姜岁一怔。

医修大喜:“虽然我只在医书中见过,但看这通体的灵光,是露泽草无疑啊!”

姜岁上前,看着盒子里放着的灵草,上一世孟令秋曾为他去摘露泽草,他见过一次,记得不太清楚,但似乎就是长盒子里这株草的模样!

医修拱手贺喜道:“恭喜仙尊,得贵人相助!有了露泽草,虽不能修复仙骨,但修复经脉是完全可行的!”

岑霁微微蹙眉,看向姜岁,姜岁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便叫来了负责洒扫房间的侍从,询问:“这东西是谁送来的?”

侍从认真想了好一会儿,道:“哦!是祝师兄送来的!”

“前几日祝师兄匆匆上山,说是有一样要紧之物要交与您,但您与渡衡仙族都不在山上,我怕东西确实重要,就让他放在房间里了……”说完小心翼翼的看向姜岁:“仙尊,是这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姜岁握紧了木头盒子,闭上眼睛道:“下去吧。”

露泽草泛出盈润柔和的光,映的姜岁的眉眼越发秀美,他看着露泽草陷入沉思。

祝成绫在他们进入秘境之前就将露泽草放在了此处,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在那里?

姜岁拿起露泽草,就见下面还压了一张纸条,只有短短一行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稚儿初学握笔之作,好一会儿姜岁才辨认出那行字写的是:

姜岁,你又输我一筹。

第119章 枯蝶(完)

露泽草确实是修复经脉的绝佳圣物,服用之后岑霁的身体日益好转起来,等岑霁身体好的差不多时,姜岁和他一起去了趟滨南。

两世为人,姜岁都没来过此地,第一次听说这地方还是在一度春风中时小灵提起的,只是那时候的姜岁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什么上古秘境什么飞升,那都是他完全没有想过的事情。

滨南也是富庶之地,只是再提起祝家,已经没什么人记得了,还是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打听到祝家所在的地方,那里已经变作了酒楼,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模样了,好在祝家的祖坟还在,姜岁便将祝成绫的那点骨灰葬在了祝家的祖坟里。

也没有立什么碑,只是拿土掩埋了起来,天上下了细密的小雨,岑霁给姜岁撑着伞,看见他柔和的侧脸线条,问:“你为什么要葬他?”

好一会儿,姜岁才说:“当初在一度春风,他确实对我颇有照顾,就当是还他的人情了。”

“毕竟欠这种人人情,还挺可怕的。”

迷蒙的细雨里姜岁轻叹口气,“当年他见我从一度春风离开,就能窥伺我两辈子,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元神俱灭了,我可不想再被他缠上。”

岑霁认真道:“左右再杀他一次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不要成天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姜岁随手挖了株野花种在祝成绫的小坟包上,道:“当年你在一度春风照顾我,我把你的尸骨带出了秘境,你把露泽草留给我,我把你葬在了你家祖坟,可不欠你什么了。”

他将祝成绫留下的那张纸条用灵火烧成灰烬,拍拍手站起身,道:“祝成绫,永别了。”

两人并肩往回走,岑霁说:“滨南风景不错,多留两日?”

姜岁本就是出来散心的,留在落鹜山上可没有悠闲日子过,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情找上门,他干脆出门躲清静了,听他这么说自然同意。

两人便一路游山玩水,在滨南待了将近半个月才准备回玄一门,这天夜里,姜岁在房间里看话本呢,忽然感觉外面妖气冲天,他还没反应过来,岑霁已经提剑出去了,姜岁推开窗户,就见来人果然是应持月,正和岑霁站在对面酒楼的房顶上打得不可开交。

姜岁:“……”

姜岁已经骂都懒得骂了,道:“你们别把人家房子打坏了,要赔的!”

说完把窗户一关,决定转身睡觉,谁知道才刚刚转过身,就被人抱住了腰,姜岁惊愕道:“你……”

“别说话。”申屠谕声音压得很低,“别让岑霁发现了。”

姜岁:“?”

申屠谕抱着姜岁就往外跑,岑霁察觉不妙,回神追来,申屠谕却化作原形没入云雾之中,转瞬就不见了踪迹。

岑霁:“……”

申屠谕速度非常快,即便是御风也追不上,岑霁冷冷道:“没想到你们还会合作。”

应持月一身红衣被风吹的猎猎飞舞,含笑道:“这也是被逼无奈的事,谁让仙尊把人看的那么紧呢。”

岑霁:“我并没有关着他。”

应持月阴阳怪气道:“仙尊装病的修为才是叫人叹为观止。”

“阁下这话有失公允。”岑霁淡声道:“我确实有伤在身。”

应持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

岑霁:“彼此。”

应持月冷笑一声他懒得跟岑霁继续掰扯下去,反正申屠谕这会儿肯定已经带着姜岁走远了,岑霁绝对追不上,转身欲离去之时,岑霁却忽然道:“你们留不住他。”

“你说了可不算。”应持月道。

岑霁立在喧嚣的风里,面色淡然而平静:“这不是我说的。”

“他不会为任何人停下,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

……

姜岁被申屠谕那比白马金车还快的速度颠的想吐,但是好在很快申屠谕就把姜岁放下来了,这里似乎是个偏远的小镇,申屠谕变回人形,立刻从后面抱住姜岁,蹭了蹭他的脖颈,姜岁按住他脑袋,问:“你跟应持月怎么商量的?”

申屠谕道:“先把你从岑霁身边带走,然后让你自己选跟着谁。”

姜岁:“你们竟然还学会合作了。”

“我跟岑霁打了几次,没有打赢。”申屠谕蹙眉,“但我们两个打一个岑霁可能会死,你会生气。”

姜岁:“……”多谢你还记得考虑我会生气。

申屠谕拉住姜岁的手,道:“这里我们曾经来过,还记得吗?”

姜岁看了一圈,却没什么印象,疑惑道:“什么时候?”

申屠谕指向后面的一座山,道:“我们就是在那里遇见的。”

姜岁这才想起这其实是之前和申屠谕住过的小镇,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小镇变化很大,已经不再是姜岁记忆中的模样了。

两人走在寂寥狭窄的街道上,姜岁仰起头看着星空,申屠谕慢慢道:“之后你还是要回落鹜山吗?”

姜岁唔了一声,“当然要回去,还有一堆麻烦事等着我去处理呢。”

毕竟一度春风的遗留问题实在是不少,有些事佟宿恩拿不定注意,就得来问他和岑霁。

“为什么要管他们?”申屠谕很不理解,“自己造的孽就该自己偿,凭什么要别人去收拾烂摊子?”

“在其位谋其事……像你这样到处乱跑不管事才容易出问题。”

想起之前绯铃攻打魔界的事情,申屠谕闭嘴了。

难得重游故地,姜岁便在小镇上住了几天,到了梅雨季,总是雨水连绵,好不容易有了个晴天,申屠谕带着姜岁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山上,因为之前死了不少人,渐渐地就成了荒地,山下的百姓都绕着这块地走,说是不吉利。

“当时你把所有人都杀了,为什么就留了我一个?”姜岁问。

申屠谕:“你长得好看。”

姜岁哑然,又笑了笑:“那要是换成别的好看的人在这里,你也会跟他双修吗?”

“不会。”申屠谕不假思索的说,他看着姜岁一会儿,忽然说:“我觉得我上辈子应该见过你。”

姜岁脚步一顿。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就这么觉得。”申屠谕道:“前段时间我看了个话本,里面写到转世续缘,也许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不,也许很多辈子我们都认识。”

姜岁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想要抓住的时候却又空空如也。

申屠谕提到记忆,倒是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也丢失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

在小镇待了十来天,姜岁某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看见应持月坐在他床边,房间里却不见申屠谕的踪影,疑惑问:“申屠谕呢?”

应持月幽幽地道:“见到我,却问申屠谕?”

“……你要不要这么矫情。”姜岁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如果你们要打架的话请找个没人的荒山,不要吓到人家镇子里百姓。”

“那个蠢货已经被我毒晕了,打不了。”应持月伸手抱他起来,姜岁也没有反抗,趴在他肩膀上算了算时间,道:“你要带我去妖界?可以,不过我最多跟你住十天就要赶回落鹜山,有大事要处理,必须回去。”

应持月更不乐意了:“我等了你十年,你就跟我住十天?”

姜岁烦死他唧唧歪歪了,干脆直接在应持月的唇上亲了下,道:“你到底走不走,不走的话等会儿申屠谕就醒过来了,他皮糙肉厚,毒药对他的作用得减半。”

估计是觉得申屠谕很麻烦,应持月很快就把姜岁抱上了白马金车,只是应持月并没有带他回妖界,而是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姜岁问起时,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从前跟我说希望能坐着白马金车去很多地方看看,虽然晚了多年,但还是想要满足你的愿望。”

不等姜岁说话,他又说:“这些年你应该已经看过很多风景了,但都不是我陪你看的,我想陪你再看一遍。”

路边有个老大爷在卖糖画,还有个转盘,一文钱就可以转一次,上面是十二生肖,转到什么就能画什么。

像这种生意,如果能转到龙的话是最赚的,姜岁小时候邻居有个小孩儿就运气极好的转到了龙,他举着那条威风凛凛的龙,引得附近所有小孩儿争相围观,姜岁也想去看看,但因为他母亲是个人尽皆知的娼妓,所有其他小孩儿都排斥他,远远看见他就要呵斥取笑,所以每逢这种时候,姜岁是不敢上前的。

但那次不一样,或许是那个小孩儿实在是太高兴了,看见姜岁,竟然招招手让他过去,让他可以近距离的观赏那条用糖画出来的龙。

姜岁一直记得那条龙的样子,其实长大了再回想,那条龙既不威风凛凛,也不活灵活现,姜岁给自己买过很多次糖龙,并不是有多喜欢,只是在为幼年时候的遗憾买单,但那个窟窿如此之大,不管多少的糖龙,都补不上。

“两位公子!”老大爷笑呵呵的道:“您二位想要个什么花样啊?这转盘一文钱一次,转到什么就做什么,不是我自夸,这十里八乡的糖画手艺啊,就没人能比的过我!”

姜岁看向应持月:“你想要什么花样?”

应持月挑了下眉,给了老大爷一颗灵石,问:“这够转几次?”

老大爷被应持月的大手笔吓了一大跳,连忙道:“这么多钱,您要什么我就给您画什么,不用转转盘了!”

应持月却伸手拨动转盘,对姜岁道:“想要条蛇。”

转盘吱吱呀呀的停下,指针指着的是个兔子。

姜岁说:“你手气一直很烂,要不还是算了。”

应持月抿唇:“我还不信了。”

第二次,转了个鸡。

第三次,猪。

马。

鼠。

猴。

兔。

老大爷都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的道:“公子,要不我给你画条蛇……”

应持月沉着脸,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堂堂妖王,竟然征服不了一个小小的糖画转盘!

“你来。”应持月闷声道:“你试试看。”

姜岁随手一转,指针正指向应持月死活都转不出来的蛇。

应持月:“……”

老大爷笑呵呵的道:“这位公子可真是好运气!一定是个大富大贵之人!”

姜岁也笑起来,故意道:“大富大贵没有,但运气确实是要比某些人好的。”

因为应持月给的钱多,所有老大爷做了两条蛇出来,两人一人一个,姜岁拿着糖画打量,确实非常精致,可见老大爷真有两把刷子,应持月也颇为满意:“没想到民间还有如此技艺高超之人。”

“应持月。”

“嗯?”

应持月应声的功夫,姜岁倾身上前,一口咬掉了蛇头。

咔嚓一声,清脆响亮。

应持月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一痛。

姜岁站稳身体,又举起自己手里的小蛇,问:“我把你的吃了,你吃我的?”

应持月把那句“可以带回去做收藏之用”咽了回去,道:“不必。”

姜岁嗯了声,又咔嚓一声把自己手里的蛇头也咬掉了。

应持月:“……”

十日期限到了那天,应持月送姜岁回玄一门。

他原本还想送姜岁上落鹜山的,但姜岁实在不想看见他跟岑霁打架了,虽然说谁也打不死谁吧,但是难保周遭的山头是不是又会遭受无妄之灾,轰隆轰隆的响也是挺烦的,所以到了落鹜山脚下时,姜岁就让应持月先回去了。

刚进山门,姜岁就见孟令秋抱剑站在那里,脸色有些憔悴,看见姜岁立刻眼睛亮了,“师尊!”

“……如今就不必再叫我师尊了吧。”姜岁继续往山上走,孟令秋跟在他身后,小声说:“师尊要把我逐出师门么?”

姜岁顿了顿,道:“只是觉得我没有那个本事教导你。”

孟令秋哑声说:“不管怎么样,师尊永远都是我师尊。”

既然他坚持,姜岁也就随他去了,师徒两一前一后走在上山的小路上,一路淫雨霏霏,山岚空濛,孟令秋忽然道:“师尊,我总觉得在秘境之中去到的,不是幻境。”

“嗯?”姜岁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太真实了……即便祝成绫是摄魂花花魂,也不可能构造出那么真实且庞大的一个世界。”孟令秋的表情有些难看,“那么缜密宏伟的幻境,恐怕就是天上的仙人都做不到吧。”

这倒是让姜岁有些感兴趣了,“那么在那个世界里,是怎么样的?”

孟令秋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个世界里,岑霁飞升了,修真界一时间群龙无首,魔界趁机攻打修真界,我和绯铃合谋杀了申屠谕,绯铃一直想要自己掌权,我便将她也杀了,后来听闻妖王应持月觉得人间无趣,自行兵解了。”

有被风刮落的小鸟崽在树下叽叽叽的叫,姜岁用灵力烘干它的羽毛,又用灵力托着将它放回了巢里,听见孟令秋的话,他脑海里好像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姜岁慢慢说:“那你成了最后的赢家。”

“……嗯。”孟令秋说:“在那个世界里,我拥有一切,可不管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师尊。”

“你的找不到是指?”

孟令秋艰涩的道:“您从来没有存在过。”

“那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您,跟您有关的一切都被抹去了,就好像……”

“就好像原本就不该有我的存在一样,对吗?”

孟令秋没有说话。

即便是上辈子他最恨姜岁的时候,也无法接受姜岁本不存在这样的事情。

这里已经能够看见留霜小筑,那终年不败的桃树花开如云,远远看着好似一片瑰丽的烟霞,姜岁道:“或许我本就不该存在,但既然如今我在,那我就是真实的。”

孟令秋愣住。

“既然你也说了那是另一个世界,又何必执着于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姜岁转眸看着孟令秋,“回去吧。”

“师尊……”

姜岁只是说:“回去吧。”

他自己回到了留霜小筑,喝了口茶,又去了关押十一护法的寒露崖。

今日正好是三月之期,十一护法也该给他个交代了。

到了寒露崖,只见一向注重外表、总将自己打理的玉树临风的十一护法毫无形象的躺在地上,一头长发也乱糟糟的,看上去似乎有些日子没有沐浴了,见姜岁进来,他连忙爬起来,道:“留霜仙尊!”

姜岁嗯了声,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一圈洞府里的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翻开的书,还有涂涂画画的手稿,从秘境之中得到的天书就放在石桌上,姜岁问:“怎么样?”

十一护法在地上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了一张纸,满脸虚弱活像是被妖精吸干了精血,说话也有气无力的,道:“不负仙尊所托,我译出来了!”

倒不是他想这么拼命,而是他怕不拼命的的话可能真会被姜岁弄死。

姜岁接过那张纸,慢慢皱起眉:“……仙骨?”

十一护法苦笑一声,“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东西不能流传于世了,要是让世人知道了唯有身负仙骨才有飞升的机缘,普天之下的修者恐怕都会道心破灭,谁还愿意修道?”

难怪,古往今来的天骄无数,渡劫期的大能也不是没有,却也不是所有的都能飞升,他们到最后大多都走火入魔了,恐怕到死那一刻都无法想到,并非是他们不够努力,能不能飞升,是打娘胎里出来就已经注定的事。

姜岁收好纸张,看了十一护法一眼,十一护法很上道,道:“仙尊放心,此事出我之口,入您之耳,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再者,就是他出去说,也没人信啊。

姜岁让人送十一护法下山,作为报酬,送了他一枚可以容颜永驻的丹药,十一护法高兴的不行,连连道谢,等人走了,姜岁抬手,用申屠谕借给他的业火将洞府里的一切都烧了干干净净。

离开寒露崖回到留霜小筑的时候,岑霁就站在院子里,身影清瘦高挑,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去。

姜岁走过去,岑霁便道:“我煮了新茶,尝尝?”

“好啊。”两人对面而坐,岑霁将小炉上的提梁壶拎起来,给姜岁倒了一杯,茶香悠远,姜岁说:“好茶。”

岑霁抬起眼皮:“还没喝就知道是好茶?”

“你给我的东西自然不会差。”姜岁喝了口,其实他也分不出什么好坏,觉得茶叶泡水都差不多都是一个味道。

岑霁一直垂着眼睫,姜岁看不见他眼中的情绪,只听见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已经决定好了吗?”

“嗯,”姜岁也不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打算,点头道:“决定好了。”

岑霁终于抬起头看他,“不跟他们告别?”

姜岁说:“已经道过别了。”

“那我呢?”

姜岁很认真的说:“多谢你,岑逢笙。”

“如果没有认识我,你应该会好过许多。”

风吹落花雨,有花瓣落于岑霁的白衣之上,他缓缓摇头,“不会。”

“你教会我的东西,未尝不是另一种道,只是我还没有参破而已。”

“或许等我参破之日,我们还能再见。”

姜岁笑了笑,他仰起头看着已经缓缓沉落的骄阳,道:“岑逢笙,我们再去看一次日出吧?”

“嗯。”岑霁颔首。

他们在寒冷的风里等了一夜,终于看见漆黑的天际翻出鱼肚白,有一缕金光划破重重云霭,像是骤然破出敌阵的一道剑光,燃在姜岁的双瞳之中,他看着徐徐出现的晨阳,岑霁却一直侧头看着他。

风吹落野草上挂着的夜露,鸟群振动翅膀出巢觅食,远远地有一声嘹亮的鸡鸣传来,姜岁说:“岑逢笙,你看。”

岑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只见他的指尖化作点点金光,岑霁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抓住,此时天上却传来轰隆巨响,天相骤然变化,无数紫雷于云层奔腾,嘶鸣着将天空撕开一道长长的裂口。

——天门开了。

“……姜岁。”岑霁听见自己有些怔然的声音。

姜岁化作漫天金色的光点,往天门而去,这一日正元寺的古钟自鸣九九八十一声。

玄一门留霜仙尊,飞升了。

第120章 沉睡

“滴——”

“检测到宿主03659已经成功登出世界,正在进行任务评级——”

“检测到宿主03659成功扮演原角色未被病毒察觉、成功订正世界线、走完原角色所有剧情,该次任务评级为:S。”

“宿主03659,您此次任务评级为:S,结算积分:40000。”

姜岁睁开眼看见纯白的系统空间,还有点发愣。

慢慢的记忆回笼,他才吐出口气。

不愧是四星难度的世界,直到世界线结束他都没有想起自己到底是谁,不过好在那个世界里的他足够绝情,毅然而然的选择了飞升,没有为任何人停留,否则还真会中招永远留在那里。

“你还好吗?”耳边响起柔和关切的声音。

“还好。”姜岁回答完了才发现这不是01的声音,也不是02的声音,而是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

姜岁立刻转过头,就见坐在床边的人是穿着一身灰白长裙的步鸥。

“……局长?”

“嗯。”步鸥点点头道:“我听01说你进了一个危险程度为四星的任务世界,有些担心,所以来看看你,你脸色不太好。”

姜岁喝了口冷水,清醒了几分,步鸥继续说:“比较高维的世界有自己的法则,系统很难插手,从世界脱离,也需要遵守它的法则。”

“在那个世界,飞升到底意味着什么?”

步鸥微笑:“当然是成为仙人。”

“飞升之后,人则化为希夷,在那个世界里,仙人也许是一阵风,也许是静夜里的雨露,也许是日出时的霞光,又或许是枝头落下的花。”

姜岁迟疑道:“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步鸥道:“或许你也可以理解为另一种形式的死亡。”

姜岁:“……”

这不是逗人玩儿么,飞升完全就是个巨大的骗局。

步鸥见他状态有所好转,便道:“有兴趣跟我一起去主城转转么?我听01说你基本不出门的,最近比较热闹,可以出看看。”

“热闹?”姜岁问:“是有什么节日吗?”

步鸥失笑:“看来你对主神空间完全不了解啊,这里和你经历的小世界不同,没有所谓的节日的说法,毕竟住在主神空间的,大部分都是管理局的员工。不过大家这么高兴,倒确实是有一件好事。”

她说:“主神要苏醒了。”

听见这话,姜岁瞬间抬起头,犹记得当初刚成为管理局的员工时,他就问过系统这任务做到什么时候是个头,02说要等主神醒过来把病毒搞死才行,做了四个世界的任务主神一点反应都没有,姜岁还以为主神可能是死了,没想到竟然要醒了。

“怎么样?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虽然觉得步鸥目的不纯,但姜岁还是点点头,他确实还没有去过外面,除了做任务就只去过管理局,也是时候出去看看了。

通过系统的传输,姜岁再睁开眼时已经出现在了一条繁华的步行街上,这里人来人往,看着和姜岁曾经经历过的小世界里的景象没有什么不同,然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巨大的一座城市完全是悬浮在空中的,天空……姜岁也不知道那能不能被称之为天空,他觉得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抬头就能看见璀璨瑰丽的星云,还有很多漂浮着的、像是倒塌的建筑物一般的东西。

虽然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一点影子,但是已经足够震撼了。

姜岁问:“那也是城市?”

步鸥摇摇头,道:“不是,整个主神空间,只有这一座城市,因为管理局的人手不是很多,不需要更多的城市了,那些是神建造城市时不满意的废弃品,虽然这里能看见,但其实距离我们很远,不会有什么危险。”

姜岁疑惑道:“为什么要废弃?”

“可能是因为不符合神的审美吧?”步鸥猜测道:“我也不太清楚,其实我没有见过主神几次,祂并不喜欢交流,性格比较……冷漠。”

“其实在更早之前,是没有主城存在的,那时候管理局的工作人员都住在自己的系统空间里,但是那太寂寞了,很快就有员工精神出问题,随着他们去过的世界越多,就会越加向往所谓‘正常’的生活。”

步鸥带着姜岁沿着街道往前走,道:“为了逃避系统空间的寂寞,他们开始频繁的出任务,这对精神力的损伤很大,更有甚者,直接选择留在小世界里不出来。”

姜岁:“能理解。”

“是啊。” 步鸥有些惆怅的道:“见过太阳的人是无法忍受黑暗的,管理局的员工流失率太高了,没有办法,我只好向主神进言,原以为祂不会管这种事,毕竟在祂看来,时空管理局的所有人都跟宇宙中的微尘没有区别。”

“但让我惊讶的是,那位冷漠的神明竟然开始思考为员工们建造一座城市。”步鸥说到这里,露出微笑:“就是你眼前所见的这座城市了,员工们可以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在这里生活,虽然和缜密运行的小世界还是有一定区别,但也已经足够了。”

姜岁疑惑道:“既然神明的力量如此强大,祂为什么不直接构造一个更加真实的空间?”

“那样的话,和你曾经经历的小世界又有什么区别呢。”步鸥反问。

姜岁哑然。

步鸥道:“你不是已经有所体会了么,这次的世界里,你应该学会了很多东西吧?”

“我差点没能出来。”姜岁如实道。

步鸥摇摇头,“我跟你说过,这只是一场赌约,不管你会不会永远留在小世界里,都不意味着死亡,你却总是不肯放弃自己所坚持的东西。”

姜岁道:“跟死不死没关系,我只是单纯不喜欢输这个字跟我联系在一起。”

步鸥失笑,她想起什么,又说:“你似乎学会了一些人类的情感。”

在那个世界中所经历的事情又在姜岁脑海中浮现,姜岁微微抿唇,道:“似乎。”

“那就已经很好了。”步鸥停在了一家店门口,道:“这家的海鲜粥做得很好,尝尝吗?”

姜岁无可无不可,两人便走进去找了个位置坐下,步鸥显然是这家的常客,跟老板很是熟稔,看见她带了新面孔来还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多问。

粥的味道确实很不错,鲜香可口,姜岁其实不太喜欢吃海鲜,但也吃了大半碗。

步鸥忽然说:“我还以为你会继续问我赌约的事情。”

“可你不是没打算说么。”姜岁有些疑惑,“既然你不打算说,我又何必要问呢。”

步鸥一笑,垂着眸好一会儿,才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她侧头看向窗外,擦得透亮的玻璃外面是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很孤寂,就像是她之前提到过的,在小世界中经历了太多美好的事情而无法忍受现实寂寞的员工。

“你想要拜谒主神吗?”步鸥冷不丁的道:“祂现在并未完全苏醒,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姜岁还没说话,02已经欢呼雀跃:“主神!想见!宿主,你不知道,就算是整个时空管理局见过主神的人都屈指可数,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吗?”

01呵斥:“不要干扰宿主的判断。”

02委屈道:“我只是建议,怎么能算是干扰呢。”

姜岁这次倒是没有说02吵,传说中的主神,他确实挺感兴趣,看着步鸥道:“可以吗?”

“当然。”步鸥道:“不过由于主神的精神力极其强大,你可能会受到一些影响,会觉得不太舒服。”

姜岁表示自己没有关系,步鸥便带着他回到了时空管理局,她的办公室外面是一个很大的露台,从这里可以俯瞰整座城市,远处星云缠绕着破败的建筑物在空中漂浮游荡,美丽又诡异,步鸥在风里眯起眼睛,道:“那就是神殿。”

姜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是那是一座矗立在云雾之中的宫殿,巨大巍峨,游离在主城之外,因为有云雾的遮掩,看不真切,但即便如此,那种扑面而来的的肃穆威严还是让人心头一惊。

“这要怎么过去?”姜岁问:“似乎没有路连接神殿。”

步鸥点点头:“的确没有任何路可以通往神殿,因为人类之躯,是无法抵达神之殿堂的,只有精神体才能到达那虚妄之巅。”

“闭上眼睛,跟随我。”

姜岁慢慢闭上眼睛,而后就奇妙的感觉到自己好像脱离了躯壳,不等他睁眼去看,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引力传来,瞬间天地颠倒,日月旋转,好像经历了永恒那么长,又好像只是一秒钟那样短,姜岁听见步鸥的询问:“你还好吗?”

“……还好。”姜岁喘了口气,就见自己已经到了那矗立云端的神殿,面前是似乎看不见尽头的长阶,要是靠双腿往上爬的话,恐怕会累死。

他下意识去寻找步鸥,却到处都没看见人,而后他意识到不对劲——别说步鸥了,他连自己都看不见了。

他存在,但没有形体。

步鸥道:“你现在是精神体的状态,不用担心,跟我来吧。”

心念一动,长阶竟然已在身后,他们到达了神殿的正门,两扇厚重的、雕满了复杂花纹的大门缓缓打开,姜岁想象过传说中的主神会是什么模样,但在真正见到了时,还是有些惊讶——主神既不是威严的神明,也不是来自远古的巨兽,祂只是一团漂浮在空中的、静止不动的白色光团。

姜岁刚想说话,那团死寂的白光忽然有了动静,它缓缓地变成了一只闭着的眼睛的模样,虽然并没有睁开,但是面对这样一只巨大的、带有强大威势的眼睛,还是令人背后发寒冒冷汗。

步鸥道:“不用担心,祂还没有醒来。”

姜岁:“神……是一只眼睛?”

“祂可以是任何东西,”步鸥道:“但这是祂最本初的形态,是不是很意外?”

“嗯。”姜岁心想要是主城里那些疯狂崇拜主神的人知道主神其实是一只巨大的眼睛,肯定比我更加意外。

“我送你离开。”步鸥说:“在这里留的越久对精神的损害就越大。”

“祝你下个世界任务顺利,我就不陪你回去了,还堆了很多事情要处理。”不等姜岁回话,步鸥便已经送姜岁的精神体离开了这座缥缈的神殿,长久无人造访的神殿恢复寂静,那只巨大的眼睛随着姜岁的离开也重新变作黯淡的白光。

步鸥独自在神殿停留许久,这才轻叹口气,“您沉睡太久了。”

“我希望您醒来,又害怕您醒来。”

“我犹豫许久,还是决定让您自己做出选择。”

……

步鸥说的不错 ,神殿对精神的影响很大,姜岁回到系统空间后休息了足足两天才缓过神来,这两天他一直在思索步鸥让自己去拜谒主神的目的,很明显,步鸥并不是那种会忽然抽疯突发奇想的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必然带有自己的目的。

可想了许久,都没有头绪。

此时01道:“宿主,局长托我给您带句话。”

“嗯?”

01:“局长说:也许你想要的答案,就在下一个任务里。”

姜岁皱了皱眉,思索一会儿,道:“开启下一个世界。”

“正在为宿主挑选世界——”

“滴,已选中编号为AST325093155的小世界,该世界背景为:年代。扮演困难指数:一星。危险指数:一星。”

“下面发放世界线被病毒入侵后紊乱的世界线剧情,请宿主注意查看。”

【七零年代,原角色作为知识青年与青梅竹马一起上山下乡,来到了梅岗生产队,原角色喜欢青梅竹马已久,青梅竹马对气运之子另眼相待,对原角色却不假辞色,因此原角色十分嫉妒气运之子。】

【他想尽了各种办法为难气运之子,纠集了一堆当地的地痞流氓想要打断气运之子的腿,让他变成废人,这群人却反被气运之子教训了一顿,因此迁怒原角色,将原角色打的奄奄一息,最终冻死在雪地里。】

【购买乐盗版万人迷光环后,原角色被打的奄奄一息后被路过的好心人所救,侥幸活命,却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姜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原角色买没买万人迷光环有什么区别?”

01:“死没死的区别。”

姜岁:“……那我请问,原角色就算没死,又碍到气运之子什么事了?”

01:“所以该世界的星级评价为一星,属于非常简单,世界线紊乱极小,原角色也是无足轻重的炮灰角色。”

姜岁无言许久,才说:“行,那任务的要求是?”

“该世界的任务要求:维护世界线平稳运行。警告:禁止擅自更改世界线剧情,否则F评级1000积分罚款通告批评。”

“传送即将开始,宿主是否已经准备好?”

姜岁心想这个世界竟然连任务要求都没有,能拿一星的评级大概是因为最低星级只有一星了吧。

“好了。”姜岁答复:“走吧。”

“滴——传送开始。”

“传送成功,登陆地点:兰草公社,梅岗生产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