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30日

盗版万人迷 by 香却(121 – 127)

第121章 青萍(1)

“铁牛啊,真不是婶儿跟你吹,新来那小知青真是盘靓条顺,好看的很哩!”隔壁的林大婶靠在门前,看着正在收拾屋子的青年,道:“皮肤白的跟那新磨出来的面粉似的,眼睛又大又好看,个子也高,我隔老远一看就相中了,要不是我家狗剩儿年纪小,我肯定就说给狗剩了!”

青年没回话,林大婶也不气馁,继续说:“铁牛呐,你娘老子走得早,你娘临死前更是抓着我的手说要我多看顾你,这么多年我可是拿你当自己亲儿子看待的,你看看你,二十郎当岁了也不没说媳妇,你娘老子在地底下能安心吗?”

“我已经跟人知青点的小贵媳妇打听过了,这批下来的知青,就一个家里成分有问题,我看上这姑娘人家是正经的工人家庭,家里孩子多了才上我们这儿的,我看村口那老刘家的也看上人家了,你动作要是不快点,可就被别人抢先了!”

说到这里,林大婶啐了一口,道:“这老刘家的多半是又想给他家刘大根儿说媳妇呢!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这都两个姑娘折在他家里了,现在哪儿还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进他家的门?也就能骗骗人家刚来的知青了,要真是让刘大根儿给娶回去了,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青年已经将房间里的东西收拾好——知青点昨天通知的他,给知青安排的房子住不下那么多人,一部分知青被安排到了当地老乡家里住,他家房子大,还就只有他一口人住着,自然而然的要分人过来。

他顺手抓起旁边的鸡蛋包了几个给林大婶,终于开口:“林婶儿,我不着急说亲,你还是帮你家狗剩相看吧,这些蛋拿回去给他补补身体,长高点,说不定明年就能说上媳妇了。”

——这就纯粹是瞎扯了,毕竟狗剩今年也就八岁,就是长再快也不可能九岁就去娶媳妇儿,又不是往些年里地主给娶童养媳,现在可不敢这么干。

林大婶本来还有话说,但手里被塞了沉甸甸的几个鸡蛋,也不好再说了,只好装模作样的叹口气:“你这孩子真是……我还能是为了你几个鸡蛋吃吗?”

青年刚要说话,忽然有人远远的道:“迟戎……迟戎同志在家不?”

林大婶连忙把鸡蛋往自己的包里一藏,笑着迎出去:“哎呦,这不是小贵媳妇嘛!”

“什么小贵媳妇,我有名字,叫何秋菊。”女人横眉立目的道:“再叫我小贵媳妇试试?”

林大婶心里嘀咕你男人叫小贵你可不就是小贵媳妇么,但是人家现在在知青点工作,高低是个“官儿”,可不好得罪,连忙道:“哎呦,看我,秋菊,你来找铁牛干什么呐?”

何秋菊道:“我昨天就通知了迟戎同志,要安排两个知青来他家住……诶,迟戎同志,你屋子拾掇好没?”

“嗯。”迟戎手里拎着把棕榈叶扎成的扫帚,并不热情,“好了。”

“那就成,来,我给你介绍下啊。”何秋菊拉过身后一人,道:“这位呢,叫做章晨,家里爸妈都是教书的,妥妥的知识分子!”

章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秋菊同志谬赞了,我算不上什么知识分子,就是读过几年书……”

林大婶听得一头雾水,看上何秋菊,那意思是:啥咱?

何秋菊其实也听不懂这知识青年文绉绉的用词,笑着说:“跟咱们这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土坑里刨食儿吃的比起来,你们可都是大文豪!”

章晨差点被她这大文豪三个字吓死——毕竟家里五个孩子,他成绩最差,连三字经都没有读明白,要不然也不会被爹妈放到这里来了。

何秋菊介绍完章晨,说起另一位的时候语气都柔和不少,道:“另一位呢,叫做姜岁,工人家庭,根正苗红的好青年!”

众人不由的都看向了她身后,这个叫做姜岁的人之前一直在看远处的连绵的山,这会儿听见何秋菊的话才转过头,一瞬间,所有人都是眼前一亮。

这人看着也就十九二十的年纪,皮肤白的就跟那新雪似的,跟这里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黑发柔软,盖过耳际,一双眼睛漆黑又明亮,让人想起广阔深山入夜之后抬头就能看见的满天星辰,鼻梁挺拔,鼻头的弧度却很柔和,唇透出健康的、柔润的淡红色,穿着一件很简单的白色棉布衬衣,却也漂亮的扎眼。

迟戎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顿了顿,而后又淡漠的移开。

“啊呀!”林大婶一拍手一跺脚,扒拉着迟戎道:“铁牛,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姑娘!是不是长得好看?没成想你两这么有缘分,她竟然分到你家来了!”

“……”迟戎说:“婶儿,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

他看着那个叫做姜岁的青年 ,“他应该是个男的。”

林大婶:“啊?!”

……

迟戎家里的条件已经算是比较好了,收拾的也干净,完全不像别的单身汉那样邋遢,章晨坐在板凳上,道:“我看咱两运气不错了,条件是真不赖!这房间小是小了点儿,但起码不漏风啊,你是不知道景长翎分到的那家……”

他肢体语言极其夸张的道:“那杯子的水垢有这么厚…这么厚啊!”

说完又悻悻道:“不过他应该是被人针对了,毕竟他家那个成分……啧啧,还能有条活路就不错了。”

姜岁没有搭理他,章晨也不在意,他觉得姜岁长这么好看有点自己的小脾气很正常嘛,他也乐意哄着,道:“好了好了,你还生气呢?你家里让你来这里确实是太过分了,但留在城里也未必就是好事嘛……”

姜岁终于道:“你说够了没有?”

章晨立刻道:“我闭嘴,我马上就闭嘴。”

但他闭嘴了没两秒又说:“说起来,你妹妹分到谁家了啊?我听说好多当地老乡都会挑下乡的女知青当媳妇儿呢!你妹妹长那么好看,当心让人给盯上了!”

姜岁皱了皱眉,觉得章晨总算是说了一句有用的话,要是魏思眠让什么野男人给骗了,他回去了怎么跟魏叔叔一家交代?虽说何秋菊一再给他保证给魏思眠分的人家绝对没什么适龄男青年……但他还是不太放心。

刚要出去看看,忽然迟戎从外面进来,姜岁瞬间顿住脚步。

也不知道是梅岗生产队的人都这么壮,还是迟戎天赋异禀,之前在门外见面的时候姜岁就觉得他真的很高很壮,看起来能一拳揍死两个他,这会儿进了房间,一瞬间就像是堵了座山,因为逆光的角度,姜岁看不清他的脸,但那种扑面而来的纯雄性的压迫感,还是让姜岁后退了两步。

迟戎垂眸看了他一眼,道:“吃饭了。”

章晨马上站起来,热情道:“我听秋菊同志叫你迟戎,那我就叫你迟哥了哈?迟哥,我们在这儿住肯定给你添不少麻烦,要是家里有什么活儿能用的上我们的,你尽管开口!”

迟戎淡声道:“不用。”

他看向姜岁,姜岁谨慎的盯着他,迟戎嗓音平静:“不要穿白衣服,脏了很难洗。”

不等姜岁回话,他就已经出去了,刚刚被迟戎遮住的光又落在了姜岁的身上,他眉头皱的很紧,章晨凑上来道:“姜岁?怎么啦?”

“你有没有觉得……”

“啊?”

姜岁:“这个叫迟铁牛的,好像不太喜欢我。”

章晨:“没有吧……我看人就是性格比较冷淡不爱说话了点儿。”

姜岁皱了皱鼻尖,没说话,去了厨房。

迟家在梅岗生产队已经算大了,厨房连着吃饭房间,转过来是迟戎自己睡觉的地方,然后就是堂屋,堂屋旁是收拾出来给姜岁和章晨的屋子,再旁边似乎就是个柴房了。

午饭是迟戎自己做的,一盘玉米馍,一盘炒青菜,还有一盘土豆炒腊肉,可见迟戎虽然态度冷淡,但待客的礼节还是没得挑的,这一桌子饭菜已经称得上丰盛,看着卖相也还不错。

章晨看见那盘炒腊肉口水都要滴下来了,殷勤备至的帮着端饭拿筷子,姜岁大爷似的坐在桌边打量迟家那已经传了不知道多少代的雕花碗柜,也没人说他,等碗筷上来,迟戎也没说招呼他们吃饭,自己就开动了,他个头大吃的也多,姜岁手那么大的玉米馍他三口就能吃掉一个,姜岁都惊呆了。

他收回之前的话,迟戎看起来能一只手揍死三个他。

一顿饭吃的算不上愉快,因为姜岁还真把自己那白衣服上溅了油点子,就在胸口,格外醒目,姜岁不确定迟戎是不是笑了一下,这人很快就收拾碗筷去了,章晨立马说:“迟哥,我来,我来就行了!”

他抢着去洗碗,无非就是想要给迟戎留下个好印象,迟戎也没有推辞,姜岁皱着眉回去换了身衣裳,将那件白衣服泡在水里,搓了搓油印子,纹丝不动。

章晨洗完碗出来看见了,道:“要不你用点草木灰看看?”

姜岁尝试了下,油点子虽然淡了很多,但还是看得见,他有些心烦,干脆把衣服往盆里一搁,站起身来道:“章晨,你陪我去找魏思眠。”

“好啊。”他们要明天才会正式上工,章晨正准备四处去走走逛逛呢,毕竟还要在这里待很长时间,趁早熟悉周围也是好事。

两人刚要走,就见迟戎从屋里出来了,章晨问:“迟哥,这是要上工去了吗?”

“嗯。” 迟戎瞥了眼撅着个嘴的姜岁,也没多停留,很快就离开了。

姜岁和章晨在整个梅岗生产队溜达了一圈,巧的是,魏思眠正好就分配到了林大婶家里,和迟戎家里挨得很近,林大婶家里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早就已经结婚了,小儿子才八岁,完美符合姜岁的要求,魏思眠知道了他的担心,倒是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什么三四岁的小姑娘,人家说我就嫁啊?”

“那可说不定。”姜岁忍不住道:“走的时候你妈反复跟我说千万不能让你跟哪个野男人跑了。”

魏思眠故意靠近他:“那岁岁,你要娶我啊?”

姜岁懵了下,他和魏思眠自小就是邻居,两人年纪相差不大,一起长大的,虽然两家大人是有让他们在一起的意思,但姜岁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直是拿魏思眠当妹妹看待的。

见姜岁耳朵尖都红了,魏思眠挑起眉道:“得了吧,就你还娶我,虽然你比我大两个月,可我一直都是拿你当弟弟看待的,小时候你被你哥你姐欺负的时候,不都是我帮你打回去的?”

姜岁:“……那么小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吧。”

魏思眠带着他在林家的院子里坐下,道:“其实你也不要太难过,叔叔阿姨都不在了,你继续留在城里 ,对你来说也不是好事,毕竟你那几个哥哥姐姐都不喜欢你,那么多的人挤在一起过活,每天肯定是摩擦不断。”

姜岁的家庭关系有些复杂。

他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是一个妈生的,但从小就不亲近,原因也简单,因为姜岁打出生就漂亮的不行,长大点了又很聪明,姜爸姜妈对他爱的不行,物质上所有孩子都是一视同仁,但精神上就不行了,他们对姜岁的偏爱太明显,哥哥姐姐当然就有意见,所以姜爸姜妈一死,姜岁就被哥哥姐姐们打包送到乡下来锻炼了。

“我没有难过。”姜岁撇嘴。

从很小的时候,他把自己舍不得吃的桃酥的分给哥哥吃,哥哥却非说是妈妈多给了他一块儿时,他就知道自己和这些手足,大概永远都做不到情同手足了,虽然姜岁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但爸妈的偏心也是事实,他也没办法去指责自己的哥姐。

“好吧好吧,你没有难过。”魏思眠摸摸他的头,道:“明天上工的时候你要是觉得太累了,就等我做完了去偷偷帮你。”

姜岁:“……魏思眠你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我?”

魏思眠哈哈一笑,站起身道:“我要去帮林婶儿做晚饭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末了又想起什么,道:“对了,我跟林婶儿打听过了,说你借住那家的迟戎,爹妈死的早,他也没什么兄弟姐妹,自己个儿长大的,脾气不太好,你可别在人跟前使小性儿,小心他揍你。”

姜岁哦了声,刚回到迟戎家,就见自己那件白衬衫已经被人洗干净挂在晾衣绳上了,走近了一看,上面的油渍被洗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以为是章晨帮自己洗了,看见他还道了声谢,章晨满脑门问号,姜岁:“衣服不是你帮我洗的吗?”

“不是我。”章晨小声说:“是迟哥帮你洗的,他还专门去供销社买了肥皂呢,肥皂可贵了,一般人可舍不得买,你待会儿好好谢谢迟哥。”

姜岁有点惊讶。

因为他一直觉得迟戎不太喜欢自己,没想到他还会专门去买肥皂……

进了厨房,就见迟戎正在舀饭,天气热,他只穿了件黑色背心,露出臂膀上线条紧实漂亮的肌肉,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山,绚烂的霞光倾泻进来,男人的侧脸轮廓异常深邃挺拔,姜岁发现他不管做什么事都很专注,哪怕是做盛饭这种小事。

“……哥。”姜岁试探性的喊了一声。

迟戎一顿,转过头来,深棕色的眼睛看着他,“怎么。”

姜岁迟疑的道:“谢谢你帮我洗衣服。”

“嗯。”迟戎把饭碗放进他手里,道:“吃饭去吧。”

晚饭还是有肉,章晨感动的都要忍不住给迟戎磕一个了,姜岁扒拉了两口饭的功夫,迟戎已经吃完了,就着还没暗的天色补衣服——姜岁惊呆了,迟戎那么大一个,竟然会补衣服这么细致的活儿。

迟戎话太少,哪怕是章晨这么自来熟的人竭尽全力的找话题,也只能得到迟戎的“嗯”“哦”“好”三字真言做回答,渐渐的也就不再自讨没趣儿,看天黑了,便收拾收拾准备睡觉。

他睡的香甜,姜岁却完全睡不着。

诚然迟戎家的环境已经算是很好了,被单也干干净净带着阳光干燥的味道,但是章晨的呼噜声实在是太大了,姜岁只觉得有一辆火车在自己的耳边开过去又开回来,简直是震天响。

姜岁尝试把章晨叫醒,但是这人睡着了就跟死猪一样,雷打不动,姜岁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抱着枕头敲响了迟戎的房门。

“有事?”迟戎只穿了件汗衫和宽松的短裤,站在门边可以结结实实把门全部堵住,那张俊朗的的脸上眉头皱着,似乎有些不耐烦,姜岁立刻就有些退缩了,觉得回去把章晨打一顿也不是不行,刚要说没什么事了,迟戎又道:“说。”

姜岁抬头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脚尖,最后小声说:“哥,我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

第122章 青萍(2)

其实姜岁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很没底,毕竟迟戎是那种一看就很凶的人,本来他和章晨一起住进迟家,已经很给迟戎添麻烦了,现在还大半夜的扰人清梦,实在是有点过分。

小时候哥哥姐姐们总是抱团在一起,即便是在一张床上睡,也要将地盘划分的泾渭分明,姜岁分到了小小一块地方,只能羡慕的看着他们打闹,要是半夜里做了噩梦太害怕把哥哥摇醒,那他一定会被哥哥骂个狗血淋头。

他不知道迟戎会不会也把他骂个狗血淋头。

要是迟戎骂他……那他就在心里偷偷骂回去好了。

迟戎耷拉着眼皮看了他一会儿,“为什么?”

姜岁解释道:“章晨呼噜声太大了,我又叫不醒他……”

“嗯。” 迟戎只是应了一声,道:“等会儿。”

他没让姜岁立刻进去,而是收拾了什么东西,姜岁在门口等了五六分钟,迟戎重新出来,拉开了房门,道:“进来吧。”

姜岁小心的走进去,月光明亮,可见度不算低,白日里他并没有仔细去看迟戎的房间,这会儿才发现里面东西少得可怜,也就是一张床,一张桌子,墙边放着排柜子,上面则是些暖水壶搪瓷杯什么的,还有几本泛黄的、非常破旧的小学教材。

迟戎似乎新换了床单,深山的夏天夜里还是凉,迟戎拿了床小毯子给姜岁,红艳艳的,上面的花纹是花开富贵,还怪喜庆的。

“盖这个。”迟戎说。

姜岁点点头,迟戎便径直在床外侧睡下了,这是张双人床,对姜岁来说不算小,但迟戎躺下,瞬间就衬的像是一张单人床了,一个人就能占三分之二的位置,更别说床还挨着墙壁,姜岁想要睡进去,就得从迟戎身上跨过去。

他在床边纠结了几秒,脱掉鞋爬上床,小心的从迟戎身上翻过去,尽量不碰到他,谁知道他刚把膝盖放下去,就感觉跪进了一个洞里,顿时整个身体都往下摔去,结结实实的砸在了迟戎腰上。

迟铁牛这人真是人如其名,浑身硬的跟铁似的,姜岁痛的眼睛里冒泪花,一时间爬不起来,迟戎将人捞起来看了看他的脸,发现额头鼻尖和下巴红成一片,看起来是撞的狠了。

“忘了跟你说,床板断了一根,我还没来得及修。”迟戎声音沉稳冷静,伸手给姜岁揉了揉额头,“痛得厉害?要不要上点药酒?”

姜岁原本已经缓过劲儿了来了,结果被迟戎那布满了厚茧的手一揉,顿时痛的上气不接下气,趴在迟戎身上哭的哼哼唧唧。

迟戎:“……”

不至于吧?

姜岁脸小,迟戎一只手就能完全盖住,感觉到温热的眼泪落进手心,迟戎迟疑道:“我点个灯看看?”

“我没事,”姜岁闷声说,他怕自己事情太多迟戎就不肯收留他了,只是撞了一下应该很快就会好,他从迟戎身上爬下去,盖好自己的小毯子,道:“哥,睡吧,明天还要去上工呢。”

迟戎嗯了声,但他当了二十来年的单身汉,家里就他一个人,自己睡都习惯了,骤然身边多了个人,还是个又香又软的人,实在是很难习惯。

硬撑了许久还是没能睡着,迟戎翻了个身,鼻尖正好压在姜岁柔软的黑发上,也不知道这小知青用什么洗的头,泛着幽幽淡淡的香气,直往人心窝子里钻。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姜岁一截白皙如雪的后脖颈,收束进衣领里,又长又漂亮,迟戎想起林大婶说姜岁皮肤白的跟新磨出来的面粉似的,这会儿他却觉得还是不一样的,毕竟面粉是死寂的冷白,姜岁却白里还透着粉,一时半会让迟戎想不出来什么形容词。

这就吃了没文化的亏,要是他多上两年学,哪至于连个好听话都想不出来。

忽然小知青又翻过身,似乎是感受到了身旁有人,伸出手来就抱住了迟戎的胳膊,还用柔软细嫩的脸颊轻轻蹭了蹭,迟戎浑身僵住。

那简直跟嫩豆腐也没什么区别了,迟戎都觉得他蹭这两下会把自己的皮肤给揉皱了。

姜岁似乎是在喃喃说着什么,迟戎屏住呼吸去听。

原来是在又软和又委屈的叫妈妈。

迟戎被他抱着胳膊叫妈,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要他抱着做了噩梦的人哄是不可能的,但是到底也没有推开他。

第二天姜岁醒来的时候,身边并没有人,摸了摸旁边的被单,也是凉的,看来迟戎已经起来好一会儿了。

姜岁打了个哈欠,其实他没怎么睡醒,但是惦记着今天是第一天上工,还是艰难的爬了起来,他刚进灶房,就见迟戎已经在里面了,章晨也睡眼惺忪的从房里出来,含糊不清的问:“姜岁?你怎么起这么早?”

想起昨晚上那震天动地的呼噜声姜岁心里都来气,懒得搭理章晨,章晨也不在意,径自去舀了瓢凉水出来,往脸上一撩,顿时清醒了许多,见姜岁站在旁边,道:“麻烦牙粉递我一下……你怎么不洗脸?”

姜岁还没说完,就见迟戎拿着盆从灶头的鼎罐里舀了热水,放在了洗脸架上,对姜岁道:“来洗。”

章晨立刻哇呀呀的叫:“迟哥你怎么这么偏心啊,姜岁有热水,我就只能用凉水?”

迟戎:“你又没说。”

章晨刚想说姜岁不也没说么,但是一想,姜岁一看就娇娇气气的,这种事确实是不用说的,他其实也不是真的在意,只是开开玩笑想要跟迟戎增进感情而已。

姜岁偷偷看了迟戎一眼,结果正好被迟戎抓个正着,“怎么?”

“……没事。”姜岁转身把手放进盆里,心想魏思眠说迟戎脾气不好,这看着不是挺好的么。

这次来到梅岗生产队的知青人数不少,姜岁都不怎么认识,能跟章晨认识都纯粹是因为这人实在是太自来熟了,跟谁都能唠上两句,所以彼此见了面也没有说打个招呼什么的,章晨倒是五湖四海皆朋友,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如今正是割稻子的时节,他们分到的活儿自然也是割稻子,姜岁分到了一块相对小的田,比别人分到的都要少一点儿,因为地方实在偏僻,走路都要花上不少时间。

知青点的何秋菊对姜岁颇为照顾,专门领着他去到了稻田,又教他该怎么用镰刀,怎么割稻子,姜岁学的挺认真,但是自己上手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刚割了一点儿手上就多了好几道口子,还被稻子干燥的叶子扎的又痛又痒,难受的不行。

记工员来的时候,他的田才动了一点儿,对方皱起眉道:“你这个小同志怎么回事?是不是偷懒呢?我看跟你一起来的知青干活儿手脚都可麻利了,一上午都快要过去了,你怎么还剩这么多?”

姜岁抿了下唇角, “对不起,我会尽快的。”

记工员拉着脸道:“你不要觉得我说话难听啊小同志,你干不完是你自己没工分,跟我没啥关系的,损失的那是你自己的利益晓不晓得?!”

姜岁垂着头,记工员又唾沫横飞的说了几句,这才背着双手走了。

中午回去吃饭的时候,章晨就抱怨:“我可算是知道那个王老九是个什么来头了,难怪拽的二五八万似的,感情他是大队长的亲侄儿!”

姜岁手痛,吃的也慢,顶着大太阳晒了一上午,这会儿整张脸和脖子都发红,应该是晒伤了,听见章晨的话,他抬起头道:“那个记工员叫王老九?”

“谁知道他大名叫啥,反正队里人都这么叫他,以前其实就是个混吃等死的赖子,知道村口那刘大根儿家不?王老九以前跟这也差不多,自从他老叔当上了大队长,他腰板子就挺直了,靠着自己这老叔也混上了份儿差事,真是路过条狗都要被他逮着骂两句。”

章晨满脸不爽,可见也是一肚子气。

姜岁哦了声,章晨问:“诶姜岁,那姓王的难为你没有?”

“还好。”姜岁说。

章晨又去问迟戎:“迟哥,那姓王的挑你毛病不?”

迟戎抬起眸,“我?”

“对啊对啊,他是对咱知青这样,还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啊?”

迟戎:“小时候我揍过他少说十回,他没这胆子。”

章晨:“……”

章晨冲迟戎比出根大拇指,“还得是我迟哥。”

吃过饭,章晨早早就跟人成群结队的走了,姜岁拿着镰刀刚要出去,忽然听见迟戎道:“等等。”

姜岁停住脚步,转头疑惑的看着迟戎,就见他拿了件很大的黑色衣服过来,把姜岁兜头罩住,把姜岁裹得严严实实,又用绳子把袖口扎紧,最后将一个帽子扣在姜岁脑袋上,这才道:“走吧。”

帽子和衣服显然都是迟戎自己的,放在姜岁身上就像是小孩儿偷穿大人衣裳,他抬起头看着迟戎,迟戎又把帽子给他拨弄了一下,“不认识路?”

“认识。”姜岁又说:“你要跟我一起去?”

“嗯。”迟戎道:“怎么了?”

姜岁:“你不去做自己的活儿吗?”

“等会儿去。”迟戎拿起旁边的镰刀,转头看着姜岁,“去你那儿看看。”

姜岁哦了声,不太明白迟戎为什么要去自己那里,到了地方,迟戎二话不说就进了田里开始割稻子,速度快的吓人,姜岁刚割下来一把,迟戎已经距离他好远了。

迟戎干活儿实在是一把好手,在姜岁眼里很大的一块田,他没花多久就割的差不多了,最后剩了一小块儿,对姜岁道:“等会儿王老九过来,你就割这里的,做做样子。”

姜岁知道要是他帮忙把整片田都割完了王老九肯定会另外找活儿给他干,感激的点点头,迟戎也没说什么,拿着自己的镰刀就要走,姜岁道:“哥。”

迟戎停下脚步看他,姜岁问:“为什么帮我啊”

迟戎沉默了一下。

今天王老九过来记工的时候其实专门说起了姜岁,要抓他给知青们做典型,按照姜岁那速度,今天肯定是割不完这片地了,到时候被抓出去教育,没准还要哭。

“你不适合干活儿。”迟戎淡声道:“走了。”

姜岁轻轻撇嘴,但是迟戎的话他又无法反驳,毕竟要是真的让他自己来的话,估计到了天黑也最多割个一半。

王老九再来的时候是存心要再奚落姜岁两句的,结果一看,田里的稻谷一把一把放的整整齐齐,只剩下最后一点儿没有割完了,王老九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道:“你今下午动作怎么这么快?”

姜岁蹙眉,有些厌烦的道:“我做的快也不行?”

王老九悻悻的道:“行啊……怎么不行,那什么,你赶紧把你这里弄完了,去上面的大田里帮忙,那里还差好些呢。”

姜岁嗯了声,王老九离开后,他就坐在桉树下乘凉,托着下巴看蚂蚁搬家,看着快要到收工的时候,便将田里最后一点稻子割了,慢悠悠开始往家走。

路上正好遇见一群知青,他们正在笑闹着什么,姜岁原本不感兴趣的,却见他们忽然起了肢体冲突,直接打起来了。

姜岁决定靠近点去看看热闹,听了会才知道是几个人以前好像就认识,还有仇,以前在城里碍着身份都忍着,现在到了乡下,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了。

五六个人打一个,竟然一时间没有分出胜负,直到有人吆喝了一声:“干什么呢你们!!”

众人这才作鸟兽群撒,只留下被打的那个跌在田沟里,姜岁看了眼他苍白俊美的侧脸,依稀记得这人似乎是叫做景长翎,也是他们这批知青里唯一一个身份有问题的,据章晨说,景长翎他爹原本是个特别特别大的官儿,要不是成分问题,估计他们这些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着景大少爷的面儿。

姜岁对景长翎他爹的官儿到底有多大不感兴趣,也不想落井下石,目不转睛的往前走,全当没看见这人,景长翎却忽然开口,声音嘶哑的道:“……拉我一把。”

姜岁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景长翎:“给你一颗水果糖。”

“……”这可是稀罕东西,姜岁倒退回去,蹲下身伸出手:“先给糖。”

景长翎抬起头,脸上沾了泥,其实有些可笑,姜岁却没笑,只是很认真的看着他,景长翎慢慢说:“要是给了糖你跑了怎么办?”

姜岁:“要是我拉你起来你不给糖怎么办?你看起来很重,要花大力气的。”

他看了眼天色,道:“快点决定,我要回去吃晚饭……唔。”

话没说完,嘴里就是一甜,舌尖尝到了水果糖的味道,似乎是橘子味儿的。

景长翎伸出手:“拉我。”

姜岁倒也不是不守承诺的人,他伸出手用力一扯,然后脚下一滑扑通一声,直接砸在了景长翎身上,让景长翎原本就受了伤的腰雪上加霜,抓着姜岁的肩膀闷哼了一声,咬牙:“……你跟刚刚那些人是一伙儿的吧?”

“不是。”姜岁撑着松软的土壤支起上半身,思索一瞬,“不过我可能拉不动你,要不我把糖还你?”

说完把那颗糖用舌尖推出来,张开嘴给他看——其实也就意思意思,都在他嘴里了,景长翎还能真要回去自己吃了不成?

第123章 青萍(3)

长风卷过山岗,带着不知名野花的香气,姜岁浑身都裹在迟戎那件宽大的黑色衣服里,便显得露出来的一截颈项格外白皙,因为天气炎热,渗出了一点汗,却跟别的大小伙子那酸臭的汗味儿不同,姜岁似乎连汗液都带着点莫名的香气。

他几乎是跨坐在景长翎的身上,微微耷拉着眼皮,张开自己的嘴给景长翎看已经被自舔化了的糖球,粉润的唇瓣后是雪白的、排列整齐的牙齿,再然后就是那截湿红的舌,橘色的半透明的糖球顶在舌尖,还要趁着这点时间再舔舔。

别人可能真的会要回去,但是景长翎曾经好歹是个体面的大少爷,经常不至于干出这种事,所以姜岁很快就准备闭上嘴直接走人,却不料景长翎速度奇快的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颌,让姜岁被迫张着嘴,姜岁:“?”

景长翎眯起眼睛:“你故意骗我糖吃是吧?”

“妹有。”姜岁皱皱鼻尖,觉得这样被捏着不舒服,他推了推景长翎的肩膀,艰难的说:“轰开。”

景长翎:“你吃了我的糖又不帮我,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姜岁开始觉得那些人是不是情报错误了,如果景长翎真是个什么高官家里的的公子,至于为了颗水果糖斤斤计较吗?他又不是专门骗人的,是努力了做不到啊。

“拿逆向肿么杨。”姜岁垮着脸,不高兴的道。

景长翎看着他脸皱成一团的样子,冷哼:“当然是要把报酬要回来。”

不等姜岁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欺身上前,捏着姜岁脸颊的手转而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姜岁的唇还是下意识张着,因为长久不能闭合,舌根下早就蓄了一汪水,景长翎刚刚碰到就脑袋嗡鸣一声。

——太甜了。

怎么会这么甜,好像还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

景长翎将那点甜水全部舔干净,又舔着姜岁的舌根,还想要更多,姜岁发出闷闷的哼声,抓皱了景长翎肩头的衣裳,他整个人都坐在景长翎的腰上,被迫仰着脖颈,让人亲到了口腔的最深处,还想用舌尖压着那颗糖不让景长翎抢走。

但是这会儿景长翎哪里还有心思关注一颗水果糖,缠着姜岁的舌像是在品尝什么不得了的山珍海味,发出黏腻的、浑浊的声响,来不及吞咽的津液顺着姜岁的唇角流向了脖颈,风一吹就很凉,让姜岁唔了一声,不高兴的伸手揪住景长翎的头发:“我还给你还不行吗?你……嗯……不许咬我!”

舌尖被人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姜岁觉得那种感觉很奇怪,说不上痛,却黏黏糊糊的,那颗糖球在口腔里打了好几个转,景长翎却跟个笨蛋一样还是没有捉住,姜岁很不耐烦,干脆捧住景长翎的脸,直接用舌头推着糖球顶进了景长翎的嘴里。

他擦了擦自己的唇角,偷偷把擦下来的口水擦在景长翎的衣裳上,景长翎好像有点发愣,根本没有注意到姜岁的小动作,姜岁趁机站起身,不爽道:“你怎么这么小气,都进别人嘴里了你还要要回去。”

想了想还是生气,踢了景长翎两脚,然后又觉得踢的太轻了,用了点力气又踢了两脚,景长翎刚张嘴想要说话,姜岁连忙一溜烟儿的跑了。

他怕景长翎打击报复,所以跑的很快,回去的时候章晨纳闷道:“怎么了,有鬼撵你吗?”

姜岁觉得比起鬼景长翎要更可怕,毕竟看起来那么大一只,要是被景长翎揍一拳,他肯定要哭三天。

“章晨,我问你点事。”姜岁喝了口沁凉的井水,道:“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合伙儿欺负景长翎吗?”

“嗯?你也看见了啊?”章晨连忙在姜岁对面坐下,小声说:“你看见也别掺和,裘源他们以前在城里就是一伙儿的,好像说以前是家里求景长翎他爸办事儿,人家没同意,就一直怀恨在心,现在有了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啦。”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把南瓜子,分给了姜岁一点,道:“其实我觉得这还不是主要原因,说白了还是嫉妒吧?毕竟之前人家景长翎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爷,他们见了面都要上赶着讨好,现在少爷什么都没有了,当然要把曾经失去的面子挣回来。”

姜岁哦了一声,又说:“那这个景长翎,性格怎么样?我是说他脾气好吗?喜欢打人吗?”

“你怎么这么问?”章晨挠了挠脑袋,“我跟他不是很熟,之前路上倒是尝试过跟他搭话,但是他不搭理人,不过我听裘源他们说,景长翎是留洋回来的,很有文化,但他不学无术,以前在城里的时候就是个成日斗鸡走狗的纨绔,全靠着投了个好胎,有个好爹,不过现在,好爹也没有了。”

说了这么一堆,也没有说到姜岁最关心的点儿上,他直接问道:“我的意思是,要是惹他生气了,他会揍人吗?”

章晨:“可能会吧?我看裘源他们回来的时候都挂彩了。”

姜岁:“……”

正巧这时候迟戎从屋里出来,姜岁立刻思索着要是景长翎来找他的麻烦,让迟戎出面帮他打回去的几率有多大。

正想着,迟戎已经走到了面前,问:“要冲凉吗?”

太阳大日头毒,姜岁早就出了一身的汗,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当然要去洗个澡,迟戎已经帮他把水兑好了,沉甸甸的一个大木桶,里面放着个葫芦瓢。

这里洗澡没什么讲究,拉个帘子直接用水冲就行了,有些连帘子都不拉,趁着夜色在院子里就洗了,大小伙子火气旺,下工回来的时候在水塘里滚一圈洗洗也就算了,迟戎又是给烧热水又是给拉帘子的,看的章晨都要以为姜岁是不是跟迟戎有啥亲戚关系了。

但即便是拉了帘子,姜岁还是很没安全感,总疑心下一瞬就要有人闯进来,迟戎道:“我在外面守着,热水不够了叫我。”

姜岁小声道谢,借着落日的余晖开始脱衣服,刚把上身的汗衫脱到一半,晃晃悠悠的帘子忽然被人撩开,迟戎手里拿着个崭新的盒子,原本要说话,看见里面的情形后又瞬间顿住了。

穿着衣服的时候姜岁看着就很瘦,脱了衣服身上也没什么肉,一身皮肉白的让迟戎想起装在玻璃罐子里的白糖,白花花,亮晶晶,又香又甜。

姜岁呆呆的看着他。

说好了在外面帮忙看着,但是没说他就可以进来呀。

他抓着自己的衣裳,露出一截纤细白腻的腰,和迟铁牛大眼瞪小眼。

还是迟戎率先移开了视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姜岁:“用完了自己收起来,别让章晨看见。”

姜岁接过来一看,是一块崭新的还没有拆封的香皂。

显然迟戎这个大老粗以前洗澡是不用这种东西的,姜岁想起他去供销社买了肥皂,香皂也是那时候买回来的吗?

“为什么不能让章晨看见?”姜岁疑惑的问。

“让他看见了他也要用。”迟戎皱起浓黑的眉,“你要给他用?”

姜岁立刻摇头。

他从小连洗脸帕都不肯跟哥哥姐姐们用同一块,更别说是用来洗澡的香皂了,为此哥哥姐姐没少在背后骂他是有了少爷病没有少爷命。

迟戎嗯了声,出去了。

姜岁拆开香皂,粉色的,巴掌那么大,凑近闻了闻,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但是不难闻。

看来村里人真是对迟戎有误解,明明迟铁牛是那么好的一人。

慢慢洗了澡,姜岁穿好衣服,撩开帘子道:“哥,我洗完了。”

迟戎瞥了他一眼,小知青浑身都冒着热气,香气就随着热气一起往外冒,让这个不算大的空间里香气扑鼻,因为黑发还是湿漉漉的,更显得年纪小,迟戎没个兄弟姐妹,莫名的便有些怜爱,道:“衣服放那儿,我等会儿帮你一起洗了。”

姜岁觉得太麻烦迟戎了,但是又很难抗拒自己不用洗衣服的诱惑,慢吞吞把衣服放下道:“谢谢哥。”

迟戎招招手让他出去趁着晚风把头发吹干,自己就着姜岁剩下的水火速冲凉,然后把一堆衣服直接放进桶里,准备直接就着锅里的热水洗了晾好,这时候却有一小块布料掉了出来。

“?”

迟戎拎起来看了看,花了两秒钟时间意识到这是姜岁的内裤,鬼使神差的,他低下头闻了闻——也是香的。

不是肥皂的香,也不是香皂的香,而是从姜岁皮肉里透出来的香。

……

姜岁和章晨在院坝里坐了会儿,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洗内裤,顿时跟火烧眉毛似的站起来一溜烟的往柴棚里跑,结果正看见迟戎在一脸淡然的……晾内裤。

他的内裤。

姜岁满脸通红,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迟戎没发现他,把剩下的衣服全部晾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还要把自己的内裤晾在姜岁的内裤旁边,那尺寸衬的姜岁的内裤格外小巧,姜岁的脸红又变成了不忿。

明明姜爸又高又壮,几个哥哥姐姐都遗传了父亲的体格,就他更像是母亲,又白又瘦,小时候常常被人认作女孩儿,妈妈也经常给他穿花裙子。

迟戎拿着盆回来,看见姜岁站在墙边抿着唇角,一脸不高兴,问:“怎么?王老九又给你气受了。”

姜岁瞪了他一眼,“没有。”

迟戎:“我给你气受了?”

“……没有。”姜岁道:“哥,我肚子饿了,今晚吃什么?”

“疙瘩汤。”迟戎说,两人并肩往屋里走,他又问:“很饿?”

“嗯。”其实姜岁不是很饿,但是迟戎脾气好,他就得寸进尺,“好饿了。”

迟荣放下盆,道:“跟我进来。”

“哦。”

姜岁跟着迟戎进了他睡觉的房间,就见他打开柜子,取出一个铁皮盒子,里面有什么东西用油纸包裹的严严实实,迟戎打开油纸,竟然是五六块儿桃酥,他拿了一块儿塞进姜岁嘴里,道:“先吃着垫垫。”

桃酥可是很难得的好东西,姜岁叼着桃酥,之前心里的那点小郁闷立刻就没有了,觉得迟戎简直比他亲哥还要亲。

吃晚饭的时候姜岁还发现自己那碗疙瘩汤里迟戎多放了两片肉。

夜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吃过饭聊会儿天也就该睡觉了,迟戎睡眠质量一直很好,以前基本上躺在床上没几分钟就能睡着,今晚上却愣是睁着眼睛一直撑到了半夜,忽然门板传来小心谨慎的“咚咚”声,似乎很怕惹此间主人生气:“哥……你睡了吗?”

迟戎都没意识到自己笑了一下,他下床去打开门,果然就见姜岁抱着枕头站在门口,苍白月光在他身后伶仃孤寂,他漆黑的睫毛抬起来,露出幼鹿似的一双眼睛,有点委屈又有点害怕:“章晨又打呼噜,我不是故意……”

“嗯,知道了。”迟戎让开身体,“进来吧。”

姜岁昨晚上盖的小毯子都没有收起来,迟戎道:“床板我已经修好了,不用担心。”

“哦。”姜岁认真的把自己的枕头放在了迟戎的枕头旁边,爬进床里侧,用小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道:“哥,晚安。”

迟戎嗯了声,这次他很快就睡着了,就是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姜岁又钻进了他的怀里,睡觉的姿势就像是一只蜷缩的小狗,把脑袋搁在他的颈窝里,怪可怜的。

迟戎没有立刻起来,而是又躺了几分钟,这才把姜岁微微推开,自己去灶房洗漱煮早饭。

昨天上工有点累……虽然十分之九的活儿都是迟戎帮他干的,但是姜岁自己可是干了十分之一,还是有点点累的,所有他醒来的时候迟戎早饭都煮好了,章晨进来叫他吃饭,见他在迟戎的床上睡的四仰八叉,不由得道:“你怎么跟迟哥睡一起了?”

姜岁盯着他:“你还好意思问。”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这个我也控制不了嘛。”章晨连忙双手合十的道歉,姜岁没有搭理他,起床去洗漱。

今天姜岁和迟戎分到了同一块地,也不知道是迟戎特意招呼过还是巧合,反正昨天还做了十分之一活儿的姜岁今天是百分之一都没做了,他安安稳稳的戴着迟戎的大帽子躲在树荫下看迟戎挥汗如雨,觉得自己这样还是不太好的,喊了一声:“哥!”

迟戎转头看着他:“怎么了?”

“你过来。”姜岁说。

迟戎便走过来,姜岁掏出块儿小手帕给他擦汗。

常年做农活儿,迟戎一身肌肤呈现很漂亮的古铜色,鼓鼓囊囊的肌肉在衣裳下面藏都藏不住,路过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爱多看两眼,然后打趣着离去,迟戎浑身冒着热气,弯着腰配合姜岁,姜岁皱了皱鼻尖,“你好臭。”

“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迟戎说:“汗都是香的。”

姜岁还没反应过来,迟戎又道:“内裤都是香的。”

第124章 青萍(4)

姜岁呆了一下,几乎是绞尽脑汁才理解了迟戎这短短一句话的意思,而后他气的下意识就是一个头槌砸过去,迟戎当然没有防备,瞬间一声闷声,脑袋撞脑袋,迟戎这个被撞的还没有怎么样,姜岁这个撞人的倒是捂着额头痛的直接坐在了田坎上。

他觉得迟戎的爹妈一定会算命,否则怎么会那么有先见之明的给儿子取名叫铁牛,这人说是铜皮铁骨也不过分,浑身上下哪里都硬邦邦的,姜岁用头槌撞他,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不吃亏才怪。

迟戎连忙放下手里的镰刀,半跪在地上去看姜岁的头:“怎么样?破皮没?松开手哥看看。”

姜岁一巴掌推开迟戎,“你走开!”

迟戎皱起眉,道:“我看看有没有撞出问题。”

他说着又伸出手想去按住姜岁的肩膀,这时候一声厉喝传来:“你干什么呢!松开他!”

姜岁抬起眼睛,就见魏思眠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了,着急的连路都不走,直接从坡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了两人旁边,丝毫不畏惧迟戎那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和冷漠不好惹的面相,一把抓住了他胳膊:“我让你松开他听见没!”

迟戎冷冷道:“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魏思眠脸色很难看,她早听说迟戎性格不好不好相处,姜岁住在他家里总是让她有些放心不下 ,所以才趁着这会儿休息的时候过来看看姜岁,谁知道正好撞见迟戎欺负人!

魏思眠推开迟戎,按住姜岁,一眼就看见了姜岁脑门上的一片通红,气得咬牙:“好啊,你还打人!我马上就去告诉秋菊姐,这事儿没完我告诉你!”

说完拉着姜岁就走,姜岁没动,轻轻咳嗽一声,道:“思眠,我没事,而且额头跟迟戎也没有关系,是……”他总不能说自己想要撞迟戎结果吃了亏吧,心虚的道:“是我自己摔的。”

魏思眠跟他一起长大,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不对,眉头皱的更紧,问:“他是不是威胁你了?你别怕他,我们是来锻炼的,又不是来挨欺负的!”

“真不是……”姜岁花了好大功夫才跟魏思眠解释清楚,魏思眠却还是有些将信将疑:“那要是他真对你这么好,你干嘛还要撞人家?”

姜岁:“……”

姜岁瞪了迟戎一眼。

难道他要当着魏思眠这个女孩子的面控诉迟戎帮他洗内裤的时候偷偷闻他内裤吗!

迟戎:“不怪他,我的错。”

魏思眠看看姜岁又看看迟戎,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拉过姜岁小声问:“他真的没欺负你吧?”

姜岁摇头,“没有,他对我比我亲哥好。”

魏思眠无语道:“你亲哥对你一点都不好!你这个笨蛋。”

既然姜岁都这么说了,魏思眠也客客气气的跟人道了歉,迟戎当然也没有追究,魏思眠又扭头对姜岁道:“对了岁岁,今天晚上来林婶儿家里吃饭,林婶儿今晚上做玉米馍,包肉的那种。”

姜岁点头答应。

当地老乡基本上都会拿出家里的好东西来款待知青,林大婶能给做肉馅儿的玉米馍,可见也是下了血本了。

魏思眠离开后,姜岁发现迟戎一直在盯着自己,疑惑的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迟戎慢慢道:“她叫你,岁岁?”

“嗯。”姜岁说:“我小名叫这个。”

迟戎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说:“岁岁,水给我。”

“?”姜岁蹙眉,“你干嘛这么叫我?”

“不可以吗?”迟戎道:“她都可以。”

“思眠是我妹妹,你又不是。”姜岁端起旁边的搪瓷缸子递给迟戎,大半缸水,迟戎咕嘟咕嘟一口气就全部喝完了,姜岁呆了呆,觉得真是不得了。

迟戎抬起胳膊一抹嘴,压了压姜岁的帽檐,问:“无聊?”

“有点,”哪怕戴了帽子躲在树荫下,姜岁的脸还是被晒得有些红,“你也休息下吧?你干活儿比其他人快多了,被人看见休息也没什么的。”

哪怕是最会找茬的王老九也不敢挑迟戎的毛病,毕竟迟戎一个人干的活儿有时候比两个人都多,还又快又好,队里的人都知道这点。

迟戎在姜岁旁边坐下,拔了已经干透了的稻杆,捋直,压扁,很快就编了一只蝴蝶出来,他放到姜岁手里,“喜欢吗?”

姜岁用力点点头,他看着手里的蝴蝶,问迟戎:“哥,你还会编什么?”

“蚂蚱和蝈蝈。”迟戎回想了一下,“但都是很小的时候跟爹学的,不一定还记得了。”

他尝试了一下,编了个很丑的蚱蜢出来,姜岁挺嫌弃的,都不肯把它和自己的蝴蝶放在一起,等迟戎休息够了重新下地干活后,姜岁才想起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他还没有质问迟戎为什么知道他的内裤是香的呢!

晚上去林大婶家里吃饭,迟戎也跟着一起去,到了地方姜岁才知道什么叫做醉翁之意不在酒——林大婶包玉米馍的最主要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招待魏思眠这个知青,而是要叫迟戎来相亲。

林大婶手艺不错,虽然包的肉很少,但和玉米面一起吃还是很香的,姜岁靠在魏思眠身旁啃馍,看着对面两条麻花辫又黑又亮还扎了两根红色发绳的少女,估计也就十八九的年纪,穿着花布衣,鹅蛋脸大眼睛,脸上红扑扑的,显然很害羞,吃东西的动作也十分拘谨,时不时的就要小心翼翼含羞带怯的去偷看迟戎两眼。

迟戎却是个木头疙瘩加饭桶,一心只知道吃自己的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饿死鬼投胎,魏思眠小声跟姜岁说:“这姑娘叫桂兰,是隔壁村的,说是他们村的村花呢,想娶她的小伙儿排一长串儿,但是人就只看上了迟戎,说是家里对迟戎也挺满意,毕竟他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能干活儿。”

“这次是桂兰家里托林婶儿牵线搭桥,不过我看悬,人家姑娘打扮的这么漂亮,迟戎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姜岁迟疑道:“那这姑娘家到底是招夫婿还是买老牛啊?”

魏思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他不是叫铁牛嘛,也没什么区别。”

相看的一对男女饭都要吃完了却连一句话都没说,可给林大婶愁坏了,这门亲事说成,那桂家可是答应给她整整一篮子的鸡蛋还有粮票油票呢。

“那什么,铁牛啊,你怎么也不跟你桂兰妹妹说句话?”林大婶实在是忍不住了,道:“桂兰可是好不容易来一趟呢。”

迟戎迟疑:“她来你家,是你家亲戚,我跟她说什么话?”

这话好险没给林大婶气死,敢情弄了半天,他以为桂兰是林大婶家里的亲戚呢。

林大婶一把揪住迟戎,道:“你跟我出来,婶儿有话跟你讲!”

到了院坝里,晚风迎面吹来,不等林大婶说话,迟戎已经道:“婶儿,我跟你说过了,现在还不考虑说亲。”

林大婶登时立起两个眉毛,道:“好啊,原来你知道啊!那你还给我鬼迷日眼的装什么装?我成天为了你娶媳妇的事儿操碎了心,你给搁这儿……”

迟戎打断她的话:“总不能让人家姑娘没面子,传出去也不好听。”

林大婶看他这样子,深深地叹口气,“铁牛,你这孩子哪儿都好,要是我家老大有你一半能干懂事,我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但你怎么就是一把年纪了,还不成家呢?这男人呐,家里还是要有个女人照顾才行……”

这话迟戎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道:“婶儿,我跟你直说了吧,我没打算一直留在这里。”

“啥?”林大婶大吃一惊:“你不在这里,你去哪儿?这里可是你的根儿呐!”

迟戎低声道:“我之前听人说,这两年政策可能要变,我还是想去城里看看。”

林大婶眉头越皱越紧,“去城里干啥?城里有啥好的,你看这些知青都要到我们乡下来呢,你这年轻人就是心太大想得多,要是娶个媳妇,生个孩子稳定下来,就不会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了,真是……”

迟戎没有再听她的絮絮叨叨,而是抬起头道:“在那儿干什么?”

李大婶一转头,就见是那个姓姜的小知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扒在那里听墙角呢。

“我吃饱了,出来透风。”姜岁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背着双手看头顶布满繁星的夜空。

“吃饱了就回家了。”迟戎招招手:“过来。”

姜岁走过去,迟戎拉住他的手,道:“婶儿,我们就先回去了,至于桂兰姑娘那里,就按我之前说的办。”

“你……唉!” 毕竟不是自己家的孩子,不能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林大婶只好叹口气,道:“行吧,你们回去路上小心,要不要点个灯啊?”

“不用。”迟戎回了声,带着姜岁往家走。

林大婶总觉得哪里不对,等两人的身影没进了夜色里,才想起来叫道:“哎哟!还有个小知青你不一起带回去啊?”

迟戎其实听见了,但当做没听见,章晨那么大人了,还不能自己回去吗?

从林大婶家到迟戎家里还是要走一会儿崎岖小路的,今夜星辰虽多,月光却不甚明亮,尤其是周围的树影摇摇晃晃更是遮住了大半的光,姜岁夜视能力一般,哪怕是跟着迟戎也走的磕磕绊绊,迟戎忽然停住脚步,蹲在了姜岁面前,道:“上来。”

姜岁犹豫了下,还是趴在了迟戎宽阔结实的背上,姜岁那点重量对迟戎来说什么都不是,背着个人照样健步如飞,快要到家时,姜岁声音闷闷的开口:“铁牛哥,你人真好,只有我爸这么背过我。”

“……”迟戎差点脚下一滑栽进沟里。

第125章 青萍(5)

好在迟戎身手矫健,一手撑住墙壁,这才避免了一桩惨案的发生,姜岁吓了一跳,抱紧迟戎的脖颈,“铁牛哥?”

迟戎有些郁闷:“我很老吗?”

姜岁没想到他会在意这个,道:“我不是说你老,而是感觉。”

“我给你感觉像是你爹?”

那倒也没有那么像,姜岁道:“我是说你对我好。”顿了顿,他趴在迟戎耳朵边上问:“铁牛哥,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要说是对知青的特殊照顾,可是迟戎对章晨一直冷冷淡淡的,也没有见他对章晨多好。

迟戎:“可能是因为我还没生儿子,所以照顾你。”

“……”姜岁震惊道:“你这人怎么还记仇呢。”

迟戎没说话,只是把姜岁放在了地上,打开门后姜岁就自觉的进去了,毕竟他的枕头都还在迟戎的床上呢,感觉迟戎也不是很介意跟他一起睡的样子,他干脆就厚脸皮一点赖在迟戎房里吧。

姜岁坐在板凳上看柜子上那两本陈旧的教材,迟戎就去灶房打了热水,给姜岁洗漱。

姜岁很讲究,睡觉之前一定要洗脸刷牙洗脚,章晨曾经就啧啧感叹说,相比较之下,姜岁才像是高官家里的大少爷,景长翎反倒没什么少爷样子,干活儿的时候利落的很。

“哥,你认识字吗?”姜岁把脚放进热水盆里,手里还拿着书,抬起眸问。

“一点。” 迟戎诚实的道。

他爹妈去世太早,迟戎能把自己拉扯大就不错了,还要识文断字未免太强人所难。

姜岁看着他,那意思是:一点是多少?

“……会写自己名字。”迟戎道。

姜岁唇角弯出一点笑意,“那也很厉害了。”

“你呢。” 迟戎道:“我听他们说你很有文化。”

姜岁是家里那么多孩子里最会念书的,所有念完了整个高中,原本是要考大学的,但是父母突遭意外,哥哥姐姐自然是不可能供养他去读什么劳什子大学的,甚至还马不停蹄的把他送来了乡下。

“还行。”姜岁撑着下巴:“你想认字吗?我教你。”

房间里点了一盏煤油灯,灯火摇摇晃晃的,迟戎坐在姜岁对面,挡住了大半部分光,听见姜岁这么说,有点惊讶,“你愿意教我?”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姜岁把书放在了柜子上,白皙的脚在盆里晃荡出水花,笑的很轻松,“你帮我干活儿,还给我桃酥吃,我总要报答你。”

迟戎点点头,说:“岁岁老师。”

姜岁:“?”

迟戎似乎觉得这样叫很有意思,就又叫了一遍:“岁岁老师。”

姜岁耳根发红:“……不许这样叫我,你就叫我名字。”

“岁岁不是你的名字吗?”

“……”

迟戎道:“你的名字怎么写?”

“伸手。”

迟戎照做,姜岁便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写完了又觉得这样毫无作用,毕竟光凭手心的感知就算是认字的人都很难知道对方写的是什么字,更别说迟戎这纯文盲了。

“我明天在地上写给你看。”姜岁道。

“不用了。”迟戎反手抓住姜岁的手,在他手心里缓缓写下“姜岁”这两个字,而后抬起深棕色的眼睛看他:“岁岁老师,我写的对吗?”

“……你以前真不认识字?”

迟戎摇头。

姜岁有点震惊。

迟戎这记忆力未免也太好了,看来教他不会很困难。

要是迟戎家庭条件好些,从小就能认真读书,也许也能考大学呢。

洗漱完,姜岁钻进了被子里,两人已经熟络许多,不像之前那么见外了,迟戎靠在床头道:“那个叫魏思眠的知青,是你妹妹?”

“怎么了?”

“她不是你亲妹妹吧。”

姜岁点头,迟戎语气淡淡:“你们关系这么好,以前定了亲的?”

“没有,我跟思眠不是那种关系。”

姜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迟戎似乎笑了一下,语气也轻快了几分:“那你想过娶媳妇儿的事情吗?”

这一点姜岁还真没有想过。

“你今天跟林婶儿说要去城里,你不跟桂兰相亲,是因为打算去了城里再找对象吗?”姜岁好奇问。

迟戎:“不是。”

他把毯子给姜岁盖得严严实实,道:“也许一辈子都不找对象。”

“啊?”

“快睡。”迟戎宣布今天晚上的夜谈已经结束了,拍了拍姜岁的脑袋,“明天起不来当心王老九不给你记工分。”

姜岁立刻闭上眼睛。

结果第二天一早下了大雨,姜岁就是在床上睡到中午也没问题,毕竟这么大雨也没法上工。

姜岁坐在屋檐下吃烤红薯——迟戎烧水的时候就把红薯埋进灰堆里,用火慢慢烤熟,又香又甜。

章晨是个闲不下来的人,顶风冒雨也要出去闲逛,这会儿忽然急匆匆的跑回来,对姜岁道:“姜岁姜岁,出了个了不得的大热闹,你要不要跟我去看?”

姜岁好奇道:“什么热闹?”

“知青点都已经闹翻了!”章晨压低了嗓门,靠近了姜岁小声说:“说是景长翎偷人东西,还被人赃并获!这会儿苦主要求必须把景长翎带去教育批斗呢!”

姜岁微微睁大眼睛,心想景长翎好端端一个大少爷竟然已经落魄到了需要偷东西的地步,难怪对一颗水果糖都那么斤斤计较呢。

“景长翎的成分本来就有问题,现在又出了这种事,这次估计是惨了!”章晨兴奋的用胳膊肘捅咕捅咕姜岁,“跟我一起去不?”

正好迟戎在柴棚里不知道忙些什么,姜岁无聊的很,便跟迟戎说了声,和章晨一起往知青点去。

一到地方,就见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可见下雨天大家待在家里都很无聊,好在他们是知青,有人让位置,可算是挤进了最里面。

这个地方是专门给知青住的,要不是住不下,姜岁他们原本也应该住在这儿,他疑惑:“你不是说景长翎分去了一个老乡家里吗?”

章晨:“那户人家媳妇儿要生了,地方不够,住不了,景长翎只好搬回这里了,好巧不巧的还和裘源他们一个房间,今儿不是下雨不上工吗?裘源就想在队里小孩儿面前写两个字显摆显摆,结果到处都找不到自己的钢笔。”

姜岁咬了口热腾腾的红薯,唔了一声:“是被景长翎偷了?”

他刚说完,就听房间里有人大声道:“……不是你?!就你的箱子还没搜,不是你还能有谁?难道它还能自己长翅膀飞走了?!”

这应该就是苦主裘源的声音。

相比起裘源的愤怒,另一道声音就显得十分懒散且要死不活了:“这也说不准啊。”

“你……你!”裘源气得不轻,道:“秋菊同志,你看看他的态度!明明自己手脚不干净,竟然还好意思在这里倒打一耙!”

景长翎:“话都让你说了,我该说什么呢,不如以后这整个梅岗生产队的事情都由你说了算好不好?”

“你你你你你!”裘源骂道:“不管你怎么狡辩,有你这样的人在,我是住不下去了,谁知道明天又会丢点什么!”

何秋菊也是十分头疼,毕竟知青闹事和普通村民闹事还不一样,不好处理的很,裘源现在一口咬定钢笔是景长翎偷了,却又拿不出更多的证据,景长翎的态度也很差,完全不肯配合他们的工作,不允许别人去搜他的东西,事情似乎就陷入了僵局。

“这个,小景同志啊,还是麻烦你配合下我们的工作……”何秋菊道:“其实事情也简单,你说自己没有拿,那就让我们搜一下你的东西,找不到那不就正好可以证明你的清白吗?你看其他人不是都同意搜查了吗?你现在这样子确实可疑的很……”

景长翎没说话。

人群窃窃私语:“听说是个大官的儿子,以前肯定都是过得好日子,用的都是好东西,现在没这条件了,看见人家的好东西就想偷了拿来用也正常。”

“噫,这么看的话,这大少爷也不怎样嘛,竟然还会偷东西……”

“这种人就该直接枪毙了,谁知道他老爹当官儿的时候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啊?”

“就是就是,真不知道还留着干什么!”

姜岁站在人群里继续吃自己的红薯,他觉得挺有意思的,道:“不是还没找到钢笔么,怎么大家就给他定罪了?”

“家里成分不好嘛,而且钢笔很贵的,这么贵的东西丢了谁不心疼啊?一时间义愤填膺也是有的嘛……再说了,其实大家也就看个热闹。”章晨道:“但是景长翎死活不让搜东西,确实可疑啊,他不会真的偷了吧?那也太可怕了……”

姜岁埋头吃红薯。

景长翎的视线在人群里一卷,忽然微微站直了身体,唇角勾起一点笑意,“要搜我的东西有也行。”

他松了口,何秋菊也就松了口气,道:“那我们就……”

景长翎道:“我没说你们可以搜,我要自己指定人来搜。”

裘源立刻道:“你肯定找自己相熟的人,要是包庇你怎么办?”

“让他来搜。”景长翎一抬下巴,“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总不能包庇我吧?”

姜岁只觉得四周一静,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姜岁:“?”

“他?”裘源有点犹豫,姜岁和景长翎确实不认识,两人不是一个地方来的不说,到了梅岗生产队后更是连一点交集都没有,让姜岁来搜也未尝不可。

“行。”裘源道:“就让姜岁来搜!”

景长翎从屋子走出来,停在姜岁面前,微微弯下腰看着他:“朋友,帮个忙?”

姜岁想转身就走,景长翎却伸出手在他唇角擦了擦,将他脸上沾着的红薯外皮上的黑灰擦去,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事成之后,我给你五颗糖。”

姜岁心中冷笑,我是那么容易收买的人吗?

结果景长翎补充道:“奶糖。”

姜岁:“!”

要还是水果糖姜岁也许能不屑一顾转身就走,但是奶糖的诱惑姜岁就很难抵挡了。

景长翎看出了姜岁的心动,挑挑眉,姜岁在心里轻哼一声,将手里没啃完的红薯塞给了景长翎,道:“好吧。”

“你好好搜,肯定是他偷了!”裘源站到姜岁旁边,冷笑连连:“你也别怕惹事,你只是帮我个忙,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景长翎也不敢针对你。”

姜岁觉得他好吵,就只是哦了一声,上前去打开了景长翎的箱子。

其实他觉得景长翎不会偷东西,毕竟即便现在大少爷落魄了,一出手还是五颗奶糖,这样的大手笔,说他去偷裘源的钢笔未免也太可笑了。

他翻找箱子的时候裘源还在旁边叭叭:“我这根钢笔可是我爸拿了厂里的先进奖给的奖品,先不说本身的价值,纪念意义就很重大,这是厂里对我爸能力的认可和褒奖,要是丢了,我爸肯定要去撞墙……”

听见这话,何秋菊的面色也严肃起来,道:“这么说的话,这根钢笔确实重要,得赶紧找到才行,小姜同志,你那里有什么发现吗?”

事实上,就在何秋菊说话的功夫,姜岁就已经看见了那根钢笔,英雄牌的,就放在几件衣服里。

他当然可以把这根钢笔直接拿出去坐实景长翎偷盗的罪名,然后景长翎就会面对相当严厉的批斗和教育,以后别说是在梅岗生产队了,就是十里八乡,景长翎都再也抬不起头来。

但是……

谁让景长翎有奶糖呢。

姜岁把钢笔往自己衣袖里一收,又装模作样的翻找了一番,最后摇摇头:“没看见。”

裘源脸色立刻就变了,咬牙道:“怎么可能没有!”

说完也顾不了那么多,竟然亲自上前翻找起来,把景长翎的东西翻得到处都是,景长翎当即就黑了脸:“裘源你有病是不是!?”

要说之前姜岁还只是猜测,现在他就可以确定了。

这就是一桩自导自演的闹剧,裘源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陷害景长翎,让他连梅岗生产队都待不下去,也许这样才能让他那种嫉妒又得意的情绪得到宣泄。

东西就那么多,全部摊在了众人面前 ,有没有所谓的钢笔大家都能看见,裘源脸色惨白,忽然盯着姜岁道:“是你!是你帮了景长翎对不对?!”

他手指头都要戳到姜岁脸上了,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你跟景长翎是一伙儿的!我明明……”

姜岁微微偏头:“明明把钢笔放进了景长翎的箱子里,怎么会没有呢,对吧?”

第126章 青萍(6)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裘源瞪大眼睛,愤怒道:“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姜岁点点头,“我只是随便说说,没有就没有嘛,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你这是对我的污蔑,应该对我道歉!”

姜岁:“对不起。”

他道歉如此干净利落,倒是让裘源呆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姜岁紧接着道:“我污蔑你跟你道歉了,你是不是也该对景长翎道歉?”

景长翎原本正在吃姜岁给他的那半个烤红薯,听见这话也愣了愣,没想到姜岁竟然还要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只是没在他的箱子里找到钢笔,没准是被他藏在身上了呢。”裘源脸色铁青,不肯把这件事轻易揭过去。

这就有些太过分了,何秋菊眉头紧皱,道:“裘源同志,大家都是早上刚起来,谁会偷了东西就一直藏在身上?这不是等着人来抓包吗?”

景长翎这会儿倒是好说话的很 ,抱着胳膊似笑非笑道:“你想搜我的身?也行啊,要是没搜出来的话,你跪下磕两个响头管我叫爹怎么样”

裘源一时间哽住了。

钢笔是他亲自放进箱子里的,这会儿箱子里没有钢笔就已经是超出预料的事情了,他更不能保证景长翎就一定把笔藏在了身上,要是没有找出来……

裘源犹豫的这会儿,姜岁忽然道:“也许是你自己放错了地方,不然再找找看?”

裘源却不肯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可以彻底打倒景长翎的机会,道:“我早就找过了,没有,肯定是被人偷了!”

姜岁:“那你兜里是什么?”

“什么?”裘源下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兜,摸出一根崭新的钢笔。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了这支钢笔,裘源站在原地,如同石化。

怎么可能?!钢笔怎么可能在他的兜里?!

何秋菊就是脾气再好也忍不了了,怒道:“裘源同志,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一大早就把我们找来说你钢笔丢了,大家伙儿都帮着找,你怀疑是景长翎同志偷了你的笔,人家景同志也配合你让你搜了,没有搜出来,你就吵着要搜身,结果钢笔就在你自己身上,你耍我呢?!”

“我……”

“还是说你其实就是想陷害景长翎同志,冤枉他偷了你的钢笔?!”何秋菊说这话语气已经很重了,偷东西是大罪,蓄意污蔑也不是小事,要是不严肃处理,以后还怎么得了?

“我没有,我怎么会专门去陷害他!”裘源这会儿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可能是我用完了就揣兜儿里,忘记了,麻烦大家了,真是对不住!”

何秋菊却冷冷的盯着他:“既然你都说了是你爹最宝贵的东西,你还能顺手揣兜里忘了?”

裘源都要哭了:“我这人就是记性不好,我真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何秋菊冷笑:“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就好好保管,免得丢了你老子真要去撞墙!”

要是平时何秋菊跟他这么说话,裘源肯定是要顶回去的,但是面对众人指责的目光,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垂下头装孙子。

“既然如此,现在应该可以跪下给我磕头了吧?”景长翎漫不经心的抬起眼睛,“因为你自己蠢,害我失去了宝贵的睡眠时间,还遭受了严苛的指责,背负了莫须有的罪名,现在我难过的想哭,你难道不该为此负责吗?而且还把我的东西翻成这样……”

他的眸光落在床上那一堆凌乱的衣物上,真正动手翻东西的姜岁默默地移开视线,假装跟自己无关。

景长翎嘴上说着难过的想哭,但其实唇角还挂着讥诮的笑意,那样子非常欠揍,别说裘源了,就是姜岁看了也想上去抽两巴掌。

裘源满脸通红,道:“我跟你道歉就行了,哪儿还用得着下跪磕头?你是想复辟封建帝制吗?!”

这么一个大帽子扣下来,景长翎却不慌不忙:“儿子跪老子天经地义,你扯什么封建帝制?你问问老乡们,过年的时候家里孩子是不是得磕两个响头领红包,难不成咱们这些善良淳朴的老乡都想当皇帝?”

乡民们顿时不乐意了,“就是啊,我儿子给我磕个头难道我也是什么封建余孽了?”

“这小年轻脑子糊涂,扣帽子倒是不含糊,本来就是他冤枉了人家,我看着小景同志啊脾气已经很好了,要是有人说我偷东西,我隔夜饭都给他打出来!”

“做错了事情就道歉,哪有这么多讲头哦,你指着人家鼻子说人家偷东西,跪下磕个头怎么了你?”

裘源连忙求救的看向何秋菊,何秋菊双眼放空,假装没有听见。

“……”现在真是骑虎难下了,裘源知道要是再拖下去乡亲们只会对他更有意见,一咬牙一狠心,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哐哐哐对景长翎磕了三个响头,“对不起景长翎同志,我不应该冤枉你你!希望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景长翎靠在门框边上,懒洋洋的道:“声儿大点,听不见。”

裘源:“。”

裘源一刀捅死景长翎的心都有了,但还是强行忍住,又道了一次歉,景长翎这才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原谅你了。”

他说完好像真就不计较了,去收拾自己的的东西,裘源的朋友们去把他扶起来,何秋菊招呼乡亲们散了,姜岁也跟着章晨走出去一段路,而后忽然说自己忘了东西要回去拿,章晨非常热情的要陪姜岁一起去,姜岁拒绝了,自己又回到了知青点。

在知青点破旧的后门边等了会儿,景长翎就打开门出来了,姜岁蹲在屋檐下看雨水落在叶子上,又从叶尖滴落,听见动静,转过头伸出手:“报酬给我。”

景长翎看着他漆黑头发下雪白的脸,那双眼睛格外的漂亮,湿漉漉的,睫毛又密又长,这样抬起来看人,就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

“别这么着急啊,我又不是不守信的人。”景长翎把门关上,蹲在了姜岁的旁边,“你什么时候把钢笔放进裘源衣兜里的?”

“他指着我鼻子说我和你是一伙儿的时候。”姜岁道:“他太生气,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上多了东西。”

“这么聪明。”景长翎笑了一下,“你不怕裘源找你麻烦吗?”

姜岁轻轻撇嘴——找他的麻烦,他们打得过迟戎么?

他对裘源没什么好感,对景长翎也没有,并不想蹲在这里跟景长翎唠嗑,又伸出手道:“说好的报酬,给我。”

景长翎从兜里摸出一把糖,道:“我的糖全给你吃了。”

姜岁撇嘴:“那是你自己有求于我。”

接过来后才发现不止有五颗奶糖,还有一颗巧克力。

相比起什么水果糖和奶糖,巧克力更是稀罕东西了,好多人听都没有听过,姜岁也是上学的时候吃到过一次,是同学给的。

“里面有榛果。”景长翎道:“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有点苦。”

姜岁剥开外面的锡纸,将巧克力放进嘴里,醇厚香甜又带一点苦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他觉得很好吃,就是一颗太小,很快就吃完了。

“就算你报酬多给了,我也不会多给你什么忙的。”姜岁拍拍手站起来,瞥了景长翎一眼,“你和裘源的事情不要牵扯到我。”

景长翎背着双手弯下腰,挑起眉:“这么绝情啊朋友?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了,彼此不能亲近一点吗?”

“哪里就是过命的交情了?”姜岁莫名其妙的问。

“你差点要了我的命,让我死在那片地里,不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么。”景长翎按了按自己的腰,道:“腰都差点让你坐断了。”

姜岁看着景长翎,景长翎:“朋友,你有话要说?”

“嗯。”姜岁点点头,道:“要不你多吃点猪腰子吧,以形补形,我妈说的,腰不好的话将来不好说媳妇的。”

景长翎:“?”

姜岁说完就要走,景长翎一把把人拽住,他比姜岁高大半个头,轻而易举的就把人压在了黄土砌成的墙上,姜岁睁大眼睛,“你干什么?”

“你这个小同志,怎么给人造谣呢。”靠的太近,景长翎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上次他就闻见过,梦里都是这要命的香气,这香气在清冷的雨天闻见又是另一种感觉,景长翎耷拉着眼皮子:“我不需要吃什么猪腰子。”

姜岁:“不要讳疾忌医,等将来你……唔,你干什么?!”

他眼睛瞪圆了,盯着景长翎:“你是不是耍流氓?!”

其实景长翎自己也愣住了。

他只是看见姜岁唇角沾着一点巧克力渍,其实按照两人的关系,即便是用手指为对方擦去都是非常失礼的,更别提他是直接探出舌尖天舔去了那一点巧克力,恰好姜岁自己似乎也觉得那里有东西,于是想要舔干净,两人舌尖在空中微微碰触,又闪电般缩回,但那一瞬间柔腻、温热的感觉已经足够两人发愣了。

景长翎一时半会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姜岁气的一巴掌糊在景长翎脸上,用的力气不算大,但还是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这声响动终于让景长翎回神,但是姜岁已经一把推开他跑掉了。

景大少爷站在原地,有些想不明白。

过去他也不是这么孟浪的人啊,狐朋狗友约他去什么夜场,他向来都只听歌喝酒不泡妞儿……当然,长得漂亮的男孩子也是不沾染的。

怎么一见到这个叫做姜岁的小同志,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薄人家?

……

姜岁回了迟戎家,迟戎已经快要忙活完了——他竟然用竹子编了几道篱笆墙,在柴棚里隔出了一个不算大但是私密性很好的空间,专门用来洗澡冲凉。

这道篱笆墙可比布帘子给人的安全感多多了,迟戎干活儿厉害,做手工也厉害,篱笆墙编的很漂亮,还用铁丝固定绑了个门出来,虽然不如加了合页的门扇那么灵活,但是已经足够用了,姜岁新奇的一直在玩儿那扇门,迟戎在一旁收拾剩下的竹篾,看姜岁那眼睛亮晶晶的样子,道:“我给你编个小背篓。”

姜岁好奇问:“多小?”

迟戎道:“下午雨还是不停的话,我们去供销社一趟,可以让你背着买东西。”

姜岁便去搬了个小板凳来坐在迟戎边上看他编背篓。

迟戎把青篾的毛刺都处理的干干净净,因为背篓小,编起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快到吃午饭的点时也就差不多了,期间迟戎让姜岁试背了几次,调整背带的长短,最后成品做出来,小背篓也比篮子大不了多少,但是很可爱,姜岁喜欢的不行,还特意背去让章晨看。

章晨瘪嘴:“迟哥你怎么这么偏心,姜岁有我就没有吗?”

迟戎把剩下的篾条交给他,言简意赅:“自己编。”

章晨还真就动手了,不过他不会编背篓,只是编了个竹蜻蜓出来,最后也给姜岁玩儿了。

吃过晌饭,迟戎便撑着伞带姜岁去供销社。

梅岗生产队算是有地理优势,离供销社不是很远,走路半个多小时也就到了,姜岁起初还背着背篓觉得新鲜,走了十多分钟就觉得累,不想走了,迟戎叹口气。

最后到供销社的时候是迟戎背着姜岁,姜岁背着背篓,打着伞。

供销社门口有一群人围着唠嗑,看见迟戎纷纷打招呼,显然都是认识的,远远见趴在他背上的人皮肤雪白头发乌黑,下意识就以为迟戎是背了个姑娘来买东西,有年长的就打趣道:“铁牛,这是说上对象了?怎么俏没声儿的就在一起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也好操办操办热闹一回啊!”

“是不是你林婶儿给介绍的?她为你的事儿可操了不少心。”

“快把你对象带来给咱们看看!”

姜岁原本趴在迟戎背上昏昏欲睡,乍然听见这么多声音,愣了下,抬起头懵懵的看着他们,顿时便有人惊呼:“哎呦,好标致的姑娘!”

姜岁:“?”

迟戎把姜岁放下来,自己收了伞,有个阿婆笑眯眯的道:“铁牛,这是你媳妇儿不?”

迟戎慢慢转头看了眼因为没睡醒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的姜岁,伸手拉着人往门里走,声音里似乎有浅淡的笑意:“嗯,是。”

第127章 青萍(7)

供销社里的东西琳琅满目,姜岁却没心情看,他拽着迟戎的衣角,皱起眉问:“刚刚他们说什么呢?我没听清。”

迟戎:“我也没听清。”

“你肯定听清了,你还回应他们了!”姜岁撇嘴,“赶紧说。”

迟戎极其生硬的转移话题:“看看想吃什么。”

他家里就一口人,平时上工也卖力气,对吃的更是没什么要求,所以家里的粮票还算是有余裕,让姜岁随便挑自己喜欢吃的,看见好吃的,姜岁也就忘了供销社门口那回事儿,专心致志的选零食,选来选去,却只要了炒瓜子。

迟戎问:“不要糖?”

姜岁趴在柜台上,摇头:“好贵的。”

他自己上工后……虽然活儿都是迟戎在帮忙做,但也算是知道挣工分有多不容易了,好不容易挣来的工分可不能就这么挥霍了。

迟戎摸摸他脑袋,“你要点糖吃,哥还是买得起的。”

正好今天有新鲜肉卖,平时可没人舍得买这东西吃,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新鲜肉才是紧俏货,早上拉来的肉这会儿还剩了不少,迟戎便买了些肉和排骨,和姜岁的小零食一起放进小背篓里,起初姜岁觉得新鲜要自己背着,走了几分钟就觉得重,小背篓就到了迟戎的手里——背篓太小,迟戎的肩膀又太宽,只能拎着,要是强行背着会卡在骨头上,很难受。

回去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但还是在断断续续的下,到了家里,迟戎去把东西放好,章晨照常是不在的,也不知道又去了谁家串门子,姜岁坐在屋檐下嗑瓜子——刚炒出来的,特别香。

忽然他瞥见院子外面的小路上似乎是有个人站着,隔着朦胧的雨雾看不真切,姜岁眯起眼睛好一会儿才确信是真有个人,还是个见过的人。

桂兰。

姜岁不知道她下雨天的站那儿干嘛,但淋了雨容易风寒,他刚想开口叫她进来躲躲雨,桂兰就已经过来了。

她没像相亲那天一般悉心打扮,但一张脸蛋仍旧俏生生的,很好看。

“铁牛呢?”桂兰在姜岁坐的长板凳上坐下,问。

“在屋里放东西。”姜岁如实说。

他思忖着是不是桂兰还没对不开窍的迟铁牛死心,桂兰就已经开口了:“那天的事儿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林婶儿说铁牛没打算在这儿多待,以后要去城里娶媳妇儿——我就不明白了,我比那些城里女人差哪儿了?!他以后不在这里待,那我也可以跟他去城里啊,不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

姜岁看着桂兰红了的眼眶,想了想,抓了把瓜子给她,道:“林婶儿话说错了,铁牛哥也没有想去城里娶媳妇儿,他是还没有结婚的打算。”

桂兰哽咽道:“他就是看不上我,觉得城里姑娘好!”

“你真喜欢铁牛哥吗?”姜岁问。

桂兰抹眼泪的动作一顿,“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的,女孩子到了年纪不就是找个知根知底又吃苦耐劳的人嫁了么?”

“那是你的思想还没有得到解放。”姜岁认真说:“嫁人的话肯定还是要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不是为了结婚而结婚,如果找不到喜欢的人,一辈子不结婚也没什么的。”

桂兰哭着说:“你们男人当然说着简单,女人要是不结婚,我爹妈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姜岁知道自己这话简直像是个疯子才能说出来的,便道:“那你还是找个喜欢的人吧,这样你还开心些。”

“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人不是迟戎?”

姜岁:“我听林婶儿说了,你是村花,跟你家提亲的人很多很多,你放不下迟铁牛,只是因为他拒绝了你,而不是你有多喜欢他,别拿自己的一辈子开玩笑。”

桂兰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她沉默的跟姜岁坐在一起看天看雨嗑瓜子,等一把瓜子磕完了,她才说:“难道都说读书好呢,你们读过书的就是有文化。”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不甘心而已。”她拍拍手站起来,道:“那我回去了,你别告诉迟戎我来过,丢脸死了。”

姜岁点点头,又说:“路滑小心点。”

桂兰应了一声,撑着伞离开了。

等人走了,迟戎才走出来,笑着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劝人。”

其实他早就收拾完东西了,只是碍于桂兰在所以没有出来,姜岁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迟戎在他旁边坐下,道:“你以后结婚,也要找喜欢的人吗?”

姜岁:“当然。”

“如果不是喜欢的人,结婚又有什么意义?”

迟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嗯,找个喜欢的人好,以后你们有了崽儿,我做孩子干爹。”

姜岁转头看着迟戎:“那时候我们肯定都不在一处了,你不是要去城里么?要是政策不改,我要一直留在这里的。”

“哥要是去城里,肯定带着你。”迟戎笑了下,“毕竟就你这小身板,还真干不了农活儿。”

迟戎很少笑,他面部轮廓其实非常冷硬凌厉,光看面相就让人觉得凶悍不好相处,这样笑起来,那股子凌厉倒是少了很多,变成了一种很难以言喻的、充满了荷尔蒙的俊美。

姜岁轻哼一身,迟戎又说:“你要是能回城里,还是跟你哥哥姐姐们一起住?”

早先姜爸姜妈还在的时候,姜家的日子其实过得还不错,后来孩子们大了,尤其是两个姐姐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家里就挤得不行了,姜岁离开家里的时候,那小小的工人安置房里就已经挤了大哥一家四口人,二哥一家还有姐姐,除开姜岁,拢共算起来也有七口人在那里面住着。

就算是能回城,估计也没有姜岁的地儿。

于是他摇摇头,忽然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迟戎拍拍他肩膀,沉声道:“难过什么,以后不跟他们住,跟我住,从今后你就是我家里的人。”

姜岁仰起头看着他,并没有被感动到,而是说:“养我很费钱的。”

从前哥哥姐姐就老是抱怨他能花钱,觉得他应该投生到那大地主家里去做少爷,这当然不是什么好话,毕竟地主的下场谁不知道?

“没事。”迟戎道:“哥可以挣钱。”

姜岁盯着他一会儿,忽然说:“你闭上眼睛。”

迟戎也没问为什么,顺从的闭上眼睛,又听见姜岁说:“张嘴。”

嘴里被塞进了什么硬硬的东西,迟戎下意识一舔,甜甜的奶味儿在整个口腔弥散,原来是颗奶糖。

姜岁道:“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给你吃一颗。”

迟戎问:“你哪儿来的糖?”

“那资产阶级少爷给的。”姜岁背着手得意洋洋:“我帮了他天大的忙,这是他给我的谢礼,他还额外给了我一颗巧克力,可好吃了。”

迟戎眉头越皱越紧,抿唇没说话,等姜岁去看锅里的饭好了没时,忽然听见迟戎说:“以后我会给你买吃不完的奶糖还有那什么巧力。”

“是巧克力。”姜岁说:“吃不完的奶糖还是算了吧,糖吃多了要蛀牙的,还是先吃吃今天的回锅肉吧。”

蒜苗回锅肉是迟戎的拿手菜,做的特别好,章晨不管跑去哪里野,饭点都是一定要回来的,原因也简单,那就是迟戎做的饭一定是整个梅岗生产队最丰盛的,几乎顿顿都有肉。

第二天姜岁跟在迟戎身边敷衍的割稻谷时,听人议论说裘源也不知道被谁套麻袋打了一顿,对方下手黑的不行,给人揍得鼻青脸肿,裘源首先就怀疑是景长翎干的,但是他挨打那会儿景长翎正在知青点跟何秋菊谈心呢——此人声称自己被裘源诬陷后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必须得找人唠唠才能好。

姜岁一听就知道这事儿不是景长翎亲自干的也跟景长翎脱不开关系,毕竟那位大少爷就是睚眦必报的性格,要是他不搞裘源,姜岁才觉得不对劲呢。

“在想什么?”迟戎压了压姜岁的帽檐,即便有帽子遮着,姜岁的脸还是被晒红了,看看周边一起上工的人都离得远,他就干脆带着姜岁到了树荫底下,让他就在这里待着,别下地了。

“我在想有人要倒霉了。”姜岁眯起眼睛,“我在这里待着,王老九不会找我麻烦吗?”

迟戎:“他不敢查我。”

姜岁:“那我离开会儿成不?”

“去哪儿?”

姜岁撒了个小小的谎:“去找章晨。”

姜岁当然不是去找章晨的,而是去找了景长翎。

景长翎因为家里成分问题,即便到了乡下也一直被针对,他一个人分到了一大片田,到现在也就割了十分之一不到,景大少爷倒是很有闲情逸趣的在斗蛐蛐儿。

看见姜岁过来,景长翎坐直了身体,抬起眼睫道:“小同志,来看我笑话?”

姜岁道:“你的笑话有什么好看的。”

“你是不是让人打了裘源一顿?”

景长翎:“小同志,没根据的话可不要乱说,污蔑同志可是很不利于团结的。”

姜岁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绝对是你收买了人,我要是没猜错的话,等会儿你这片田还会有人来帮你割吧?”

景长翎:“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岁伸出手:“再给我一颗巧克力,这件事我就帮你保密,不然我就告到大队里去。”

第一次做这种勒索人的勾当姜岁还有点不习惯,但是面对景长翎这个大流氓,姜岁的心理负担要小很多,这臭流氓舔他舌头,他要颗巧克力怎么了?

“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啊。”景长翎把草帽盖到头上,道:“行啊,今晚上你来找我。”

姜岁没想到他竟然答应的这么爽快,疑心有诈,但是一想心虚的人应该是景长翎才对,他怕什么,于是挺志得意满的离开了。

等到了晚上吃过晚饭,姜岁便离开家往知青点而去,这次景长翎已经在门口等他了,姜岁左右看看,这才过去,小声说:“东西呢?”

景长翎瞥了他一眼,把手里的巧克力球放进他口袋里,姜岁转身要走,景长翎却拉住了他手腕,触碰到那柔韧又细嫩的手腕后,景长翎愣了愣,而后触电般松开,咳嗽一声,道:“你这就走了?”

“不然呢?”姜岁莫名其妙,他警惕的捂住口袋,“你不会给我了还想要回去吧?”

“……我至于那么小气?”

姜岁撇嘴,道:“上次那水果糖你不就要回去了?”

说起这事儿,那些隐秘又缠绵的记忆开始在景长翎的脑袋里翻滚,那种湿润、柔软、甜蜜的触感竟然清晰的恍如昨日,景长翎耳尖泛红,道:“我没想要回来,是你自己……算了,不跟你说这事儿了,过两天镇上要放电影,你去吗?”

“不去。”姜岁想也不想就拒绝。

“免费的都不看?”景长翎说:“你要是去的话,我再给你一颗巧克力。”

姜岁皱起眉,“为什么非要我去?”

景长翎:“你要是不跟我去,就有一堆小姑娘非要跟我去。”

姜岁这才想起景长翎这人虽然家里成分不好,但是一张脸生的着实俊俏,所以梅岗生产队里其实有好些姑娘都对他有意思。

“哦,让我做你的挡箭牌啊?”姜岁道:“可我是个男的,挡不了你的桃花。”

景长翎打量他,道:“你要是不说话,戴个头巾,说你是女的也不会有人怀疑。”

姜岁:“……你要我扮成你对象?”

“嗯哼。”景长翎笑眯眯道:“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我有对象了,她们肯定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姜岁怒道:“想得美!”

顿了顿,又说:“让我扮成你对象,得加钱。”

景长翎:“一整盒巧克力都给你。”

“!”姜岁双眼放光,“成交!”

他开心的回了迟家,就见迟戎正站在院子外面等他,姜岁连忙跑过去,“哥,你怎么在这儿?”

“出来透透气。”迟戎见姜岁那高兴的样子,心中不由苦涩——夜里偷偷出去,回来又笑容满面,姜岁这是谈上对象了?之前说给姜岁的孩子当干爹,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道:“进屋去,外面冷。”

“等等再进屋!”姜岁站在了院坝边缘的石头上,这样就比迟戎要高出许多了,迟戎需要仰视他才行。

满天星辰璀璨绚烂,凄冷月光倾泻满地,簌簌的风吹起姜岁额前细软的黑发,有一种迟戎此生见所未见的、惊心动魄的漂亮。

“怎么?”迟戎听见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

姜岁把巧克力剥开喂进他嘴里,而后捂住他的嘴,道:“刚吃可能会觉得有些奇怪,但不准吐出来。”

他的掌心和迟戎布满了厚茧的掌心截然不同,白嫩柔软,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压在唇上,暧昧又潮湿。

迟戎微微睁大眼睛,一个激动,“咕咚”一声,整颗巧克力被他囫囵个儿的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