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29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by 木兰竹(115 – 118)

第115章 双标的骨肉相残

房乔和杜如晦来到张掖之后, 李玄霸终于能腾出手做自己擅长的事。

说实话,内政和吏治不是李玄霸擅长的事。他前世连公务员都没当过,对官僚系统一无所知, 只能拿着自己当网商时的经验硬套。

虽然有高颎和宇文述的教导, 李玄霸在这方面的本事已经超出寻常人, 但比起房乔和杜如晦这两个真正的天才,他还是不够看。

何况房乔和杜如晦还有“房谋杜断”的合体技。

因中原混乱,杨广此刻派不出人手赴任西海郡郡守。李世民身为攻下西海郡的虎贲郎将, 依照战时规则,暂代西海郡郡守。

张掖郡的郡守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隐晦地表示投诚, 主动当起了吉祥物。

虎贲郎将虽然从“将军”改名为“郎将”,但这个职位原则上是有开府的权力。现在天下大乱, 别说虎贲郎将, 就是鹰扬郎将都开始自己任命属官。李世民自然也有资格任命属官。

张掖郡和西海郡的内政吏治就交到了李世民的属官,房乔和杜如晦手中。

西海郡和张掖郡正好在祁连山脉南北,翻山就到。

如果不翻山,那么从张掖郡到西海郡,需要沿着祁连山脉走一遍河西走廊, 先往东南经过武威郡和西平郡,然后往西折到西海郡。四个郡呈现“>”的形状。

这四个郡都是军事重镇, 皆设有鹰扬府。李世民身为虎贲郎将,是这四个郡鹰扬府郎将的直接领导。

将来武威郡鹰扬郎将李轨会杀掉原本时空中的虎贲郎将造反,将河西之地收入囊中, 自称大凉王。

李玄霸没有告诉二哥和房乔、杜如晦这个未来, 以免干扰他们的判断。

他相信二哥已经是河西之地名义上的最高军事领导, “房谋杜断”肯定能轻松将河西之地收入二哥囊中, 不用自己多嘴。

房乔和杜如晦得到李玄霸这段时间搜集的河西之地的资料后,心情很轻松。

他们显然也很有自信,迅速将河西之地打造成李世民的根据地。

房乔保证道:“别说河西之地,敦煌郡和更远的伊吾郡,也是主公囊中之物。”

杜如晦懒洋洋道:“我和老房如果连这都做不到,还当什么宰相?不如让给薛收和魏徵。”

李世民被逗笑了:“何至于直呼他们姓名?薛收字伯褒,魏徵字玄成,别乱叫。”

杜如晦摊手:“我记忆力不好。”

李世民笑得直不起腰,不断拍打李玄霸的手臂:“哈哈哈哈阿玄,笑死我了。”

李玄霸嫌弃地躲开二哥的拍击。有什么好笑的,毛病。

房乔干咳一声,转移话题:“内政吏治都交给我们,大德,你做什么?后勤?”

李玄霸道:“我以后会主管军队后勤,不过现在这些工作暂时给二哥自己管。我要出使西突厥。”

房乔大惊失色:“你一个人去?”

杜如晦看向李世民,皱眉道:“我不同意,太危险。”

李世民叹气道:“你以为我想同意吗?但阿玄说只有他能说动西突厥可汗出兵东突厥,我也没办法。我倒是想和他一起去,可他说我现在需要坐镇张掖。”

李世民沉沉地叹了好几口气,继续道:“他已经决定的事,我相信他。我会让周达和罗士信一同承担阿玄的护卫。”

房乔道:“大德,为何你突然想要联合西突厥?是担心东突厥与大隋走得太近吗?”

李玄霸摇头:“正好相反,东突厥的始毕可汗已经对大隋有反心,他会趁着大隋势颓壮大。”

李玄霸冷笑了一声,道:“隋末唐初所有称帝称王的人全部向始毕可汗称臣,包括大唐。”

房乔和杜如晦脸色大变。

他们看向李世民。

李世民耸肩:“虽然我很想说,唐高祖肯定是我父亲,向东突厥称臣和未及弱冠的我没关系。但以我父亲的性格,若不是情况太危急,也不可能做这种事。这件事是大唐整个朝廷作出的选择。父亲真是屈辱啊。”

李玄霸道:“没关系二哥,东突厥在你登基当月兵临渭水。你也挺屈辱的。”

李世民把李玄霸一按,给李玄霸来了个十字固定,疼得李玄霸“嗷嗷”叫:“阿玄闭嘴!”

房乔和杜如晦看得直摇头。

房乔道:“未来的事就别说了,反正会改变。”

杜如晦道:“以李二的性格,肯定很快就会报复回来。这点小屈辱有什么好说的。”

李世民松开可恶的弟弟,道:“对啊,阿玄,快说你预见中的我怎么报复回来的。”

李玄霸揉着胳膊道:“贞观四年灭东突厥,俘虏颉利可汗到长安当众献舞。”

李世民吹口哨:“哇哦。”

房乔拈须:“还行。”

杜如晦大笑:“可以可以。”

李世民兴致勃勃道:“是我御驾亲征吗?”

李玄霸翻白眼:“想什么呢?当了皇帝哪还有机会亲征?乖乖在长安搞你的后勤。”

李世民点头:“明白了。你乖乖在长安搞后勤,我御驾亲征。哥的灭国之功就靠你了,阿玄!”

李玄霸差点被口水呛到。

房乔和杜如晦都忍俊不禁。

李世民摆摆手:“行了,你预言中的事多半不会发生,但跳舞可以有。无论东突厥还是西突厥,听说他们都挺会跳舞。阿玄,交给你了,争取让东突厥和西突厥两败俱伤。我当皇帝后,御驾亲征把两个突厥都灭了。”

李玄霸道:“东突厥和西突厥灭亡之后,唐朝的经济和科技水平都无法管辖太远的国土,导致了突厥原领地的权力真空,让突厥势力复兴,和回纥国、吐蕃国的崛起。等打败东西突厥后,最好别一口气灭了,把他们分散成几十个小国才更符合大唐的利益,就像是汉朝的推恩令一样。”

李世民道:“我也是这么想。等先灭了西突厥和东突厥再说吧。阿玄,要不要等长孙四郎来了再一起去?”

李玄霸道:“不用。我离开后,维护包括回纥在内的铁勒诸多部落的关系,就交给长孙四郎。二哥你抓紧时间练兵,最好有机会就找借口和东突厥、吐谷浑残部打仗。没有武力,所有计谋都是空谈。”

李世民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才是最重要的,哈哈哈哈哈。”

李玄霸点头:“没错,你才是最重要的。”

李世民笑声一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阿玄,你还是否认吧。”

见到李世民居然会尴尬,这下轮到李玄霸、房乔和杜如晦笑了。

计划订下。

李世民的负担极重,要一边练兵抽空打仗,一边和房乔、杜如晦一起处理内政吏治,一边维护和铁勒部落的关系。

待房乔和杜如晦理顺河西之地的情况之后,李世民才能放手具体的内政吏治事务,只做最后批复拍板;待姗姗来迟的长孙无忌赶到时,李世民才能进一步从琐事中脱身,真正成为“大领导”。

现在李世民还要招揽属官,琢磨诏令,这些工作本预定是魏徵或者薛收来干,但这两人归来的时间都遥遥无期,只能李世民自己绞尽脑汁奋笔疾书。

李世民叹气:“薛收究竟要在倭国停留多久?他干什么了?薛老师都在信中担心他的安全了。”

房乔道:“我路过大兴拜访薛公时,薛公说薛伯褒再不回来,就推荐族侄薛元敬或者薛德音来辅佐你,抢了薛伯褒的位置。”

薛元敬、薛德音和薛收是薛氏最厉害的三位族人,都是少年天才,并称“河东三凤”。薛元敬和薛收都跟随李世民,薛德音眼瞎跟了王世充被杀。

李玄霸眼眸微动。

这一世薛家最有声望的薛道衡没死,坚定不移地站在二哥这边,薛德音如果再眼瞎,那真是活该了。

说到底,薛德音怎么能眼瞎到选王世充啊,哪怕选窦建德都行啊。

不过薛德音出身“关中郡姓”的河东薛氏,大概是看不起窦建德的平民出身吧。

至于不选二哥也很正常。“河东三凤”中的薛元敬和薛收都投奔二哥,他或许认为自己在二哥那里得不到重视。

事实上估计也是如此。二哥的眼神很毒辣,对早逝的薛收最为器重直言其可为相,对薛元敬虽信任但只是让其掌文书工作。薛德音擅长的也是文书工作,肯定比不过薛元敬。

希望薛德音这次别头昏,不被重用也比掉脑袋强。二哥将来砍掉好友薛收族兄的脑袋时一定会很很为难。

李玄霸在心中假惺惺地给薛德音掉了几滴鳄鱼眼泪,并用心声告诉了二哥,薛德音可能会被二哥砍脑袋的未来。

李世民狠狠翻了个白眼:【呸!】

他才不会自己砍,真的要砍就先支开薛收,把这个差事推给别人。

而且薛老师还活着,说不准他和父亲求情几句,薛德音就不必死了。

李玄霸在心音中提起了薛德音的死,让李世民联想到了杜如晦的叔父。

李世民对李玄霸道:“对了,克明已经知道你会谶纬,他叔父和兄弟的事可能会在未来发生的纠葛是不是该告诉他了?”

“哦,对。”李玄霸一拍脑门。

还是二哥心细。他事情太多,都差点忘记了。

杜如晦心头一紧:“不会我叔父真的对我长兄和幼弟……”

李世民道:“你猜对了。你叔父杜淹投奔王世充后,让王世充杀了你兄长,并囚禁你幼弟。”

杜如晦破口大骂:“我兄长在家中就已经对他多番忍让!他居然残害子侄?禽兽不如!”

李玄霸道:“杜淹乃是继室所生,你父亲虽去世,兄长是家中嫡长,继承家中所有财产和人脉。他与其母自然不忿,想杀你们很久了。剩下的我单独和你说。”

李世民道:“去吧。克明,你放心,阿玄的口风很严,他单独告诉你的事,连我都不会告诉。玄龄也是,不用担心他有谶纬之能后会对我透露过多你们的隐私。”

房乔道:“我相信他。”

杜如晦拉着李玄霸往外走:“我也相信李三。”

等杜如晦和李玄霸离开后,李世民对房乔道:“阿玄说,杜淹投奔王世充,本按罪当诛,将来他弟弟会以‘同族之人相残太悲哀’劝说克明援救杜淹,克明只能同意。你将来还会因为杜淹有才,让我招揽他。”

房乔平静道:“公是公,私是私。杜淹按罪当诛,岂能因为杜克明私情就获救?这岂不是拿国法当儿戏?谶纬是谶纬,现实是现实。”

李世民笑道:“我也如此想。杜淹即使再有才干,这样的品德我不放心用。”

李世民的笑声微冷:“不为被害死的兄长伤心,反倒同情杀人的杜淹,克明的幼弟也不是什么好人。”

房乔颔首赞同。

他心想,以主公对大德和李五郎的爱护,杜克明幼弟对护着他的兄长如此冷漠,主公肯定厌恶至极。这人以后是难以入仕了。

杜如晦把李玄霸拉到一边后,道:“有什么是连李二都不能听的?”

李玄霸道:“王世充战败后,杜淹按罪当诛。你幼弟杜楚客以你兄长已经被杀了,所以不能杀你叔父,否则同门相残太悲哀为由,逼迫你为杜淹求情。”

杜如晦骂道:“杜淹按罪当诛,和我同门相残是什么关系?他岂不是说杜淹无辜,是我陷害?”

杜如晦气得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然后继续骂道:“兄长对他无微不至,我看只有兄长被杀,他还活着,定也有兄长之功。他不思报仇,却想着用这件事搏名声?他究竟是我和兄长的胞弟,还是杜淹的儿子?这为了名声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怎么和杜淹一模一样!”

杜淹就是为了名声无所不用其极,故意装隐士等隋文帝征召。隋文帝识破,厌恶至极,将其流放江南,花了好大劲才返回大兴。

李玄霸道:“你一眼就识破了他是踩着你和你兄长扬名,倒是很敏锐。”

杜如晦苦笑:“若我遇见这件事,即使识破又如何?只能按照他的谋划做。”

杜楚客不仅是杜如晦的弟弟,还是“受害人”之一。他都这么说了,杜如晦若不做,就是坐实了杜楚客“杜如晦为报仇陷害杜淹”的事。杜如晦的名声就受损了。

如今“家族”十分重要,京兆杜氏又是高门大族,杜如晦不可能不受名声所累,维护“家族”脸面。

李玄霸淡漠道:“他劝说你的理由是‘骨肉相残太过悲哀’,但却怂恿二哥次子夺嫡。”

杜如晦呼吸一滞,面色一僵。

李玄霸讥笑:“虽然二哥的太子后来很荒诞,但他怂恿二哥次子夺嫡的时候,太子还很完美。夺嫡必定伴随骨肉相残,说好的‘骨肉相残太过悲哀’呢?”

杜如晦双手攥紧,指甲紧紧镶嵌进手心:“他的结局呢?”

李玄霸继续淡漠道:“杜楚客帮魏王夺嫡被贬,一生只是个县令;你次子是二哥女婿,却帮太子谋反,坐罪伏诛,牵连你长子流放岭南;三子没被牵连,虽爵位断了,但将你这一脉顺利延续了下去,仍旧是官宦世家。”

杜如晦苦涩道:“主公看在了我的面上,才会如此处理。”

李玄霸道:“是啊,谋反都没有牵连你全家。”

杜如晦哽咽:“是我无能,教子无方,伤了主公的心。”

李玄霸道:“是你早逝,教子不能,导致家门不幸。好好养生,你若活着,杜荷岂敢谋反?对了,杜荷出生没?”

杜如晦深呼吸,松开紧握的拳头:”还没。”

李玄霸道:“等你次子出生,改个名?”

杜如晦故作轻松道:“好主意。”

李玄霸没再说话,让杜如晦缓和情绪。

半晌,杜如晦神色如常:“怪不得你不告诉主公。”

李玄霸道:“我不告诉二哥,不是担心他因你儿子的事迁怒你,而是不想让他过早伤心。”

虽然他早早给二哥打了预防针,告诉二哥他未来的太子会变成一个“精神小伙”,但“谋反”和“最爱的两个儿子手足相残”这种事,还是晚点告诉二哥吧。

二哥才十四岁,现在就知道这么残忍的事,也太惨了。

杜如晦道:“你说得对,他还年少,别给他心里增加太多负担。而且有你在,未来必不会这样。”

李玄霸道:“或许吧。缓过劲了?回去?”

杜如晦道:“好。”

两人回到屋内,李世民正和房乔商议招揽人才的事。

见两人回来,李世民抬头:“说完了?克明,你干脆把你兄长也叫来,留你叔父和幼弟两人在一起蛊斗。”

“什么蛊斗?李二你会不会说话?”杜如晦黑线,“我会让兄长带杜楚客回大兴。”

杜淹和他的兄长都在朝中任职,所以住在洛阳。杜楚客年少,为兄长所养,也住在洛阳。

只要避开杜淹,他的兄弟就不会被谋害。

李世民问道:“杜楚客你如何处理?”

杜如晦道:“长兄如父,兄长在,杜楚客不敢乱来。我和兄长皆在朝中为高官,一家不能出三个高官,他就赋闲在家吧。”

李世民笑道:“你对兄长如此推崇,将来记得介绍给我。不过你在朝中为宰相,你兄长就只能外放。他可擅长治理地方?”

杜如晦的语气中露出淡淡的自负:“一郡一州之事,轻而易举。”

李世民道:“那就这么定了。好了,这件事揭过,赶紧过来帮我一起头疼。可恶啊!我都有‘天下无敌’的名号了,怎么士人还是不肯来投我!”

李玄霸慢悠悠道:“是‘战无不胜’,不是‘天下无敌’。谁让你才十四岁?”

李世民道:“‘战无不胜’和‘天下无敌’别区别。可恶啊!莫欺少年穷!将来有的是他们后悔!”

李玄霸刚说了太多话,正捧着水喝,一口喷到了二哥头上。

李世民抹脸:“阿玄,你干嘛?呛到了?”

李玄霸:【不,我只是想到了后世的一个笑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死者为大”。】

李世民摸出手帕擦脸的手一顿,将帕子团成一团朝李玄霸砸去。

房乔伸手接住帕子:“好了好了,你们兄弟二人要吵,等说完正事再吵。先干正事。”

李世民吓唬道:“等会儿收拾你!”

李玄霸耸肩。怕你不成。

杜如晦被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打闹的欢快感染,心头阴霾散去不少。

他想,李三比以前更爱惹李二“生气”了,这是李三所说的“中二期”到了?

十月,西突厥射匮可汗同意与李玄霸在伊吾郡相会。

伊吾郡在西突厥和大隋的交界处。虽十一月天寒地冻,但张掖到伊吾郡会穿越沙漠,气候干燥,没有大雪封路,只要做好保暖,就能安全到达。

大业四年(公元608年),左翊卫将军薛世雄便是在十月率军横跨沙漠,逼降伊吾城。

李玄霸准备了充足的炭火和物资,前往伊吾城与射匮可汗会谈。

说是秘密前往,但李玄霸都懒得假装商队。西域这一块几乎已经和中原完全失联,消息不经过虎贲郎将李某某传递,根本到不了中原。他就大摇大摆地领着一众兵卒去了。

李玄霸刚走半月,长孙无忌就匆匆到来。

听到李玄霸没等他时,长孙无忌十分不满,骂李玄霸不够朋友,居然不带他一起去。

李世民给他塞了一堆活干,长孙无忌才闭嘴。

长孙无忌的到来,带来了中原最新的消息:“陛下的病情好转,已经回到洛阳。太子在陛下重病期间饮酒作乐,被陛下解除所有职位,勒令闭门反省。”

李世民叹气道:“二表兄危险了。”

他想起二表兄给他和阿玄写的信。

杨暕在信中说,大表兄临终前的担忧成真,他心中悲愤,却又无可奈何。

杨暕只是在信中一通抱怨,没有说自己将如何应对,也没有向李世民和李玄霸请求什么。

他只是……抱怨而已。

李世民看出杨暕不想牵连他和弟弟,不由心酸。

他下定决心,将来竭尽全力从父亲手中保住二表兄的子嗣。

而二表兄的命运,他就无能为力了。

长孙无忌道:“太子表现很谦虚恭顺,熬过这一劫,应当无事。”

李世民摇头:“只要皇帝开始忌惮太子,无论太子是桀骜还是恭顺,都会加深他的厌恶。当初张衡便是如此。”

长孙无忌一愣,然后叹气:“皇帝病愈后,应该会恢复理性。”

李世民无奈:“四郎啊四郎,你当着我的面,还遮遮掩掩什么?爽快些。”

长孙无忌无语。我爽快什么?爽快地说皇帝坏话?

第116章 太宗黑毕生事业

长孙无忌本就有理政的天赋, 除了容易飘,其他没什么大问题。

至于他不爱进谏,喜欢顺着大领导的话奉承, 在李世民这里也不是什么缺点。

毕竟, 现在李世民不仅有“镜子”魏徵, 还有一个从小到大对他没几句好话的弟弟李三强,用不着长孙无忌直言进谏。

长孙无忌加入后,李世民肩头重担又松了一点。

他对好友吐槽:“我现在才有了一点当主公的感觉。之前我过的什么日子啊!什么事都是我和阿玄做!阿玄身体又弱, 我不敢给他太多工作,所有细碎的工作全是我一人承担!”

李世民灌了一口酒,继续拍着大腿吐槽:“就没有我这么憋屈的主公!”

长孙无忌安慰道:“好了好了, 我和房玄龄、杜克明不是来了吗?等薛伯褒也来了,你就轻松了。”

杜如晦冷笑:“还有个魏徵。这人能说动百姓义军围困涿郡, 是个人才, 正好适合在天下大乱时派出去当搅风搅雨。”

房乔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克明,你对魏徵……魏玄成的意见究竟有多大?”

杜如晦道:“没意见,我是在夸他。放心,等他到了面前,我就会亲亲热热叫他魏玄成了。”

房乔嘀咕:“这种人后倨傲的态度可不是君子所为。”

杜如晦挑眉:“我说过我是君子吗?”

长孙无忌茫然道:“魏徵魏玄成?那是谁?”

李世民道:“一个很厉害的人, 我们的伙伴,你的同僚。啊, 你居然还不知道?”

长孙无忌心中涌出一股无名火:“我居然还不知道?!”

李世民淡淡道:“哦,忘记告诉你了。小事,小事。”

长孙无忌真想把手中的羊骨头砸妹婿身上。

这是小事?!他微妙地感觉自己被排挤了。不爽!

李世民打着哈哈道:“丈人肯定知道, 他没告诉你吗?那你问丈人去, 为何他不告诉你。”

长孙无忌又生气又憋屈:“别老拿我父亲来压我。”

李世民无奈道:“不是我想拿丈人来压你, 但丈人不仅是我丈人, 还是我老师,我能怎么办?只能听丈人的。”

房乔打圆场:“辅机,这是没办法的事。”

杜如晦道:“可能长孙将军认为你还需要磨砺。不过长孙将军已经同意你来张掖,应当是认为你已经出师,可以独当一面了。”

李世民道:“对,现在你应该可以什么都知道了。对了,你知道阿玄会谶纬吗?”

长孙无忌破口大骂:“我知道个屁!”

李世民大笑:“哈哈哈哈哈。”

房乔和杜如晦也憋不住笑,忙低头喝水掩饰。

长孙无忌更加委屈,终于没忍住,把羊骨头砸向李世民。

李世民侧身躲开,笑得更加猖狂。

长孙无忌撸袖子要和李世民打一架。

房乔想去劝阻,被杜如晦拉住。

杜如晦笑道:“等他们打,看看长孙四郎有没有得到长孙将军的真传。”

房乔叹气:“真是闹腾。”

他叹完气后,看着不顾一手羊油,毫无章法“扭打”起来的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也不由笑了。

杜如晦挤眉弄眼道:“长孙四郎还是这样顺眼点。”

房乔点头。

之前长孙无忌对主公恭恭敬敬,提前恪守君臣之道,真是让人看着不舒服。

看主公的反应,他应该也不舒服,才会故意刺激长孙无忌。

或许将来从某一天起,他们必须对主公毕恭毕敬谨小慎微。但不是现在。

人总要有年少轻狂时,否则岂不是白活一场?

“不知道大德旅途是否顺利?”房乔道,“他没看到这一幕,一定很遗憾。”

杜如晦得意道:“我不仅会记下来,还会画下来。不过现在他应该已经发现主公给他的惊喜,正跳脚骂人吧。”

房乔失笑:“应该是。”

在房乔和杜如晦嘀咕李玄霸时,李玄霸确实正在跳着脚骂二哥。

他已经到了敦煌郡,补给物资时顺带去逛一逛这一处后世著名旅游胜地。

现在莫高窟已经开凿,成为僧侣和寺庙的聚集地。李玄霸对满天神佛都是随意拜拜,但莫高窟还是值得去膜拜一二。

安排工作时,李玄霸发现队伍里有个小兵有点眼熟。

他心头一梗,让罗士信把那个小兵“抓过来”。

罗士信脸色一变。

李玄霸心头更梗。

李玄霸骂道:“你知道?!故意瞒着我?”

罗士信支支吾吾。

李玄霸气笑了:“赶紧让他过来!”

罗士信叹了口气,把那“小兵”带来。

李智云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灰,笑嘻嘻道:“三兄你好笨,现在才发现。”

李玄霸伸手捏住李智云的脸颊:“你怎么在这里?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李智云喊着疼道:“二兄说,我长大了,该来历练历练。”

李玄霸骂道:“天寒地冻,路途遥远,如果生病受伤了该如何是好?”

李智云道:“三兄,我身体比你好,你不会生病,我也不会生病。别拧了,弟弟的脸皮要掉了。这是二兄同意了的!”

李玄霸松开手,有气无力道:“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李智云揉着脸道:“二兄知道三兄肯定不会同意,所以让我偷偷混进来。”

李玄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东边,嘴里低声咒骂了几句话。

李智云当作自己没有听到三兄骂人。

李玄霸深呼吸了几下,平复心中愤怒:“他还瞒着我做了什么?”

李智云道:“还有一件事,除此之外没什么了。”

李智云伸出手臂,高喊道:“乌镝!”

一声“啾啾”鸟鸣,和叫声完全不相符的威武霸气金雕从空中落下。

李玄霸:“……”

他再次深呼吸,喊道:“寒钩!”

寒钩也从天空落下。

李玄霸握住寒钩的脑袋:“我是说你最近食量怎么这么大,还以为你因为寒冷想要长膘。你早知道了?”

寒钩缩了缩脖子。

乌镝得意洋洋拍动了两下翅膀。

李玄霸十分无力:“士信,你也知道?”

罗士信垂着头。

周达看不下去,道:“其实我也知道,这是郎君的命令。”

李玄霸磨牙:“是是是,都瞒着我!”

李玄霸离开之后,李世民会继续伺机出战,一边练兵,一边扩大影响力。

所以李玄霸让李世民留一只金雕在身边。从天而降的攻击有时候会有奇效,而且寒钩和乌镝对张掖附近的地形已经很熟悉,可以承担传达军令的责任。

李世民嘴上“好啊好啊”爽快答应,然后不仅悄悄把李智云塞进了李玄霸的队伍,还让乌镝偷偷跟来。

他明知道李玄霸不会同意,所以干脆直接偷偷做了。待木已成舟,他就不信李玄霸还能让李智云和乌镝独自返回。

比起让一人一雕独自返回,李玄霸肯定会认为把这熊孩子熊雕带在身边更安全。

很显然,不仅双生弟弟很了解双生哥哥,双生哥哥想要“算计”双生弟弟也是轻而易举。

物理圣学言,力都是相互的。

李玄霸这次带的人都是李世民亲手安排,由周达和罗士信率领。李玄霸知道自己没有领兵的本事,所以没有插手,直到来到敦煌采购物资时才清点了一下人员。

现在他先打了两只雕的屁股,又敲了李智云的脑袋,然后就无可奈何地继续出发。

不然还能怎么办?

李智云虽然洗掉了脸上的灰,但还是混在小兵里,不愿意与三兄一起住。

李智云振振有词道:“明年我也会入军营。二兄说,练习带兵有个笨办法,就是与兵卒同吃同住,才能知道如何率领兵卒!”

李玄霸只能叮嘱罗士信好好照顾李智云。

反正李智云跟着罗士信,也吃不到太多苦。

乌镝可不需要隐藏了,每日都腻在李玄霸身边,把寒钩赶出去侦查,自己完全变成了一只毛绒绒大宠物。

寒钩实在是忍无可忍,和乌镝狠狠打了一架。

李玄霸扶额。为什么他出使西突厥还要操心雕孩子啊?还是小五好,至少省心。

李玄霸本来是心疼乌镝一直隐藏,没有好好吃饭休息,所以才纵容它几日。见寒钩生气了,李玄霸马上一碗水端平,给两只雕安排好了值班时刻表,不准乌镝再偷懒。

乌镝是不偷懒了,它故意抢寒钩的肉。

寒钩又和乌镝打了一架。

李玄霸掐着乌镝的鸟头:“你是故意惹寒钩生气?为什么?”

乌镝:“啾啾啾啾!”

寒钩用翅膀比划:“啾啾啾啾!”

李玄霸听懂了。

因为李世民发现寒钩更懂事,所以让寒钩一直待在李玄霸身边,乌镝生气了。首领打不过,欺软怕硬的乌镝就去欺负寒钩。

李玄霸扶额倒仰。为什么他和二哥已经很努力,乌镝怎么还是变成了“坏孩子”?他以前嘲笑二哥不会教导孩子,回旋镖了!

“再胡来我就生气了。”李玄霸板着脸道,“我会让你一个人……一只雕回张掖,以后也不带你出门。”

乌镝耷拉着鸟头:“啾。”

寒钩理着自己的羽毛。活该!

李玄霸让乌镝连续值班五日,作为乌镝使小性子的惩罚。

乌镝虽然顽皮了些,但只要给它安排工作,它都会认真完成,没有出过岔子。

李玄霸很欣慰。乌镝本性还是好的。

乌镝不作了,寒钩很快和乌镝和好。兄弟二雕又亲亲密密黏黏糊糊地你给我梳毛,我给你挠痒。

李玄霸松了口气,终于能把注意力从这两只雕孩子身上移开,继续准备和西突厥可汗的会谈了。

在去伊吾城的路上,李玄霸一直在脑海里不断模拟此次会谈。

虽然他有许多和皇帝、高官打交道的经验,但当“外交官”还是第一次。

李玄霸在这一生做了许多“第一次”的事,他认为非自己不可的事不多。

比如后勤,如果没有他,二哥自己也能做。

不就是一边打仗一边还要焦头烂额自己筹粮,如果战局吃紧没空筹粮就饿得哇哇哭而已。反正二哥历史中也是这么过来,能赢。

李玄霸自认为自己唯一无可取代的优势,是基于现代教育下的“全局观”。

史书没有记载细节,改变现在也会改变未来,所以李玄霸的“预知挂”会失去价值。

但“全局挂”不会。

李玄霸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就像是开了“全局视野”。

他知道同时代有多少国家,这些国家彼此之间有什么摩擦,将来这些国家会遇见什么大事;他也知道地球是圆的,知道地球上有哪些重要的山川河流;他还知道全球一些大的天灾到来的大略时间和影响范围,能提前做出谋划。

所以他确定自己能说服西突厥可汗出兵,帮二哥骚扰东突厥。

李玄霸结束了一段模拟,又完善了会谈细节后,脑袋放空,将胡思乱想当做休息。

说起二哥饿得哇哇哭,李玄霸想起历史中的秦王李世民的出河东一战。

李世民的征战生涯只看结局,打的全是碾压局。李玄霸为了当太宗黑细扒每一条史料,把秦王李世民所有“大局面碾压局”下的危机四伏如履薄冰都捋了出来,才能成为“太宗黑”营销号的扛把子。

比如大众认可的李世民的军事巅峰是“一战擒双王”,其实“一战擒双王”只是李世民表面上最高光的时刻。

若论对唐朝影响最大的一战,其实是李世民奉命东出,击败刘武周。

公元619年,刘武周接受宋金刚建议,以太原为跳板图谋天下。

李元吉丢下守城将士和官吏,连夜悄悄带妻妾弃太原逃走;太常少卿李仲文、左卫大将军姜宝谊,被刘武周的将领黄子英击败;右仆射裴寂全军覆没,只身逃走。

大唐河东之地几乎尽失,精锐也丧失大半。李渊发布手诏,“贼势如此,难与争锋,宜弃大河以东谨守关西而已”。

那时河右之地、巴蜀之地都有割据势力。大唐都被刘武周打得准备放弃逐鹿中原,准备龟缩狭小的关中,当最为弱小的割据势力之一了。

史书为了避尊者讳,没有对此事进行过多评价,对河东之战的描写也不太多。但从手诏就能看出,大唐踩在了“统一王朝”和“割据势力”的分界线上。

关键时刻,镇守长春宫的李世民上奏,“太原王业所基,国之根本,河东殷实,京邑所资。若举而弃之,臣窃愤恨。愿假精兵三万,必能平殄武周,克复汾、晋”。

他请求李渊借给他三万精兵,派他东出河东。

李渊同意,将关中之兵交给李世民率领。李世民东出河东,击败刘武周,大唐这才保住了统一天下的资本。

李玄霸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脸上泛起不知道是讥笑还是苦笑。

长春宫处于河东去往关中的关隘之处。

近一年的时间,秦王李世民坐镇长春宫,眼睁睁地看着大唐河东之地尽失,却没有得到李渊让他领兵的诏令。

大唐军队遭遇了一连串“全军覆没”,最后李世民能讨来的只有“三万精兵”。

这竟然已经是李渊在关中竭尽全力为他筹集的所有精兵了。

李渊眼睁睁看着大唐连连败退,也不肯派李世民领兵,。那时他已经忌惮李世民了吧。

在这件事后,李渊才重新“起用”李世民。李世民才有后来南征北战的功绩。

在李世民出河东时,李渊亲自来长春宫送行,给足了李世民风光。

但是只有送行这个“风光”。

大唐当时已经岌岌可危,不仅粮草支援不足,也无法保障粮道通畅。

李世民要征河东,只能带着这支大唐最后的精兵,自己到河东征粮。

在奠定胜局那一战,李世民三天未卸甲,两日未进食,每日追击二百余里,只留了一只羊在关键一战前与众将士一起分食,鼓舞士气。

河间郡公刘弘基拉着李世民的马劝说,“深入不已,不爱身乎”?

李世民回答,“吾竭忠徇国,岂顾身乎”。

李玄霸想着历史中唐太宗说的这句话,深吸了一口塞北的凉气,才冷静下来。

后世李世民一生中有许多有趣的小段子,比如到张难堡时守军不敢开门,李世民脱下头盔说“是我”,堡内守军这才喜极而泣地开门迎接。

但很少人知道,这个小段子后面还有一句话,“左右告以王不食,献浊酒、脱粟饭”。

李世民在和全军分食了那只羊后又是许久没进食,一直到了张难堡,才吃到一顿浊酒糙粟的饱饭。

唐太宗,小秦|王,他身上最“苏”的点大概是如此——自己练兵,自己打仗,自己搞后勤筹粮,自己做完所有的事。

可就算李世民的精力无限,他也不可能同一时间,做不同的事。

所以当为了不贻误战机,他没时间筹粮的时候就饿着,没时间养伤的时候就熬着。

然后,他就这样饿着伤着熬着,将地和兵都已经快败光,马上就要离开逐鹿天下舞台的大唐,重新拉回逐鹿天下的舞台上,并给后世人留下一个“这是不值一提的碾压局”的印象。

那可真是太苏了,苏得李玄霸牙痒痒。

李玄霸很庆幸自己只是一个“太宗黑”。

一个正常将领正常打仗的时候,都不会吃这些苦。除了李世民之外的大唐将领打仗的时候,也很少吃这些苦。

但李世民总是在“力挽狂澜”时才被派出来,后勤充足的顺风局用不上这位大唐最强的军事将帅。所以他打仗时后勤供应艰难,友军也无法支援,才只能这么熬。

“美强惨”最苏不过。唐太宗如果不吃这些苦,只剩下“美强”没有“惨”,大概以后世的评价就不够“苏”了。

若自己能做到,简直是“太宗黑”的巅峰时刻,自己可太骄傲了。

李玄霸暗自想。

为了完成“太宗黑”的终极使命,自己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时间太过仓促,需要抓紧。

因为卫怀王李玄霸,隋大业十年,公元614年逝世,享年十六虚岁。

现在已经是大业九年,公元613年十一月了。

李玄霸不知道明年自己会不会病逝。毕竟病逝这种死法,在医疗资源极其匮乏的古代真的只能听天由命。

母亲病逝是感染疫病,不去涿郡就好了;自己病逝是先天体弱,这是出生就注定的病因,想抗争都无从下手。

只能听天由命了。

所以自己要趁着还活着的时候,多在“太宗黑”的事业上努力才行啊。

李玄霸胡思乱想一通,将“李世民河东之战”的细节仔细回忆了一遍,才继续在脑海里模拟这次的出使。

就算自己熬不过死劫,二哥也绝不会再几天几夜不吃饭不合眼的厮杀。

房乔、杜如晦、长孙无忌、魏徵、薛收都提前只认二哥为主,把父亲丢一边去了;娘亲还在河东之地经营了那么多“义庄”。

就是没有大唐支援,二哥也绝对不会再自己一边打仗一边愁全军上下吃什么。

哪来的傻逼君王让将领打仗还不提供粮草?二哥不是你儿子,早就哗变谋反了,父亲!

“阿嚏!”

李渊揉了揉鼻子,拿着诏书愁眉苦脸。

“郎君,陛下命你成为山西和河东慰抚使是好事,为何愁眉苦脸?”窦夫人疑惑道。

李渊叹气:“太子被斥责,与太子同守洛阳的我却被拜为右骁卫将军,领山西和河东慰抚使、太原留守,我总怀疑陛下是在给我设下陷阱。”

窦夫人想了想,道:“陛下忌惮太子,不愿意给太子论功。但洛阳防守一战总要给人论功,陛下才将所有功劳都给了郎君,破格提拔郎君。始毕可汗继位后,对大隋逐渐傲慢。陛下命郎君担任慰抚使,应当是想让郎君防备始毕可汗,可能不是阴谋。”

李渊道:“或许是吧。唉,不过我还是低调些为好。”

窦夫人道:“郎君只要深居简出,再多收受贿赂,换成鹰犬骏马送给陛下,陛下应当就不会忌惮郎君。”

李渊颔首:“为夫也是这么想。”

李渊又叹了口气,道:“我镇守一方,二郎也镇守一方,陛下应当不会让一家父子各自镇守一地。我是不是该让二郎主动上书辞去官职?”

窦夫人眼眸微微闪烁,道:“二郎刚立下大功。大隋如今能振奋人心的事很少,二郎此番大胜让陛下心中很是宽慰。现在提议提免了二郎的官,反而会让陛下难做。不如请求陛下命二郎乘胜剿灭吐谷浑残部,等尽了全功后,再将二郎三郎调到郎君身边为将。”

窦夫人笑道:“郎君身为慰抚大使,麾下当有虎贲郎将虎牙郎将效力。寻常勋贵人家中,父子兄弟也有许多同为将军和郎将者。”

李渊拍了一下脑袋,笑道:“夫人说得对。唉,我过于战战兢兢了。我这就上书。”

窦夫人待李渊离开后,叹了口气,赶紧悄悄写信,让人迅速送往张掖。

以二郎三郎的本事,河右之地可能已经快入囊中了,可不能被郎君耽误。

自己只能拖延,要如何破局,还得让二郎三郎自己想办法。

窦夫人又叹了口气,分外头疼。

李渊觐见杨广时,杨广果然如窦夫人所料,不仅没有夸赞李渊识相,反而很烦李渊给他找麻烦。

杨广私下对近臣道:“那李渊有什么本事?不过是凭借门荫和朕对他的信任才升任将军。只是在疲软的贼寇手中守下一座坚固的东都城,换谁都行。李二郎以八百骑破西海郡,才是大隋真正的将军。唉,可惜李渊是李二郎的父亲,朕不好越过李渊单独奖赏李二郎。”

裴世矩道:“唐国公担任太原留守,不过是继续守城而已。李二郎是陛下派往西域征伐和震慑有不臣之心的蛮夷的将领。大隋常有父兄在朝中为官,将领率兵出征的事。唐国公此举过于谨慎了。”

苏威皱眉:“陛下,不能将李二郎召回!中原民贼四起,杨玄感叛乱也还未平定。西域蛮夷无信,说不定会趁机生乱!”

宇文述虽是个擅长奉承的贪官,但也是知兵的老将。

他也赞同道:“陛下,吐谷浑残部是小事。始毕可汗对大隋逐渐傲慢,李二郎在河右之地,还能防备始毕可汗。陛下不仅不该召回李二郎,还该直接任命李二郎为行军大将,乘胜追击,夺回河源郡等被吐谷浑残部占领之地,以免吐谷浑残部和始毕可汗勾结。”

虞世基恭敬道:“陛下,唐国公向来对李二郎、李三郎不慈。自己刚升了官,就想把李二郎李三郎的官职免了,以免压过李建成这个唐国公世子。这次应当也是如此,倒是和什么谨慎没关系。”

虞世基在心中叹息,居然被弟弟猜对,唐国公升官第一件事就是压制李二郎和李三郎。

杨广皱眉:“李渊和李二郎、李三郎父子仍旧不睦?”

苏威听了虞世基的话,也觉得有这么点意思:“不是不睦,只是五指有所长,有所短而已。”

裴蕴听得满头雾水。

每次同僚提起李二郎李三郎的时候,他都一头雾水。哪怕现在他也收了李二郎和李三郎的钱,他还是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

怎么他们都对唐国公府这么了解?独独我一无所知吗?

裴蕴只能硬着头皮附和道:“大隋能守城之将繁多。如李二郎那等少年将帅,史书中也罕见。霍去病当冠军侯的时候,汉皇也未曾顾虑过他的父亲。陛下不过秉公论功行赏,唐国公此举说是谨慎,其实是陷陛下于不公了。”

裴世矩、苏威、虞世基、宇文述齐齐偷瞥了裴蕴一眼,琢磨裴蕴是不是与李二郎、李三郎也有瞒着他们的私下友好关系。

心腹都这么说,杨广被说动了。

他想起李世民和李玄霸在杨暕成为太子之后,就故意与杨暕拉开距离。杨暕与李世民、李玄霸看似继续交好,都是主动为之。李世民和李玄霸对太子杨暕,比杨暕还是齐王的时候还冷淡不少。他就对二人好感更甚。

之前他因为担忧李世民和李玄霸与太子杨暕交好,所以没有把李世民和李玄霸留在禁中。现在看来,是他错怪两个孩子了。

不过李世民和李玄霸毕竟还是和太子杨暕有过交情,杨广既想重用两人,又不愿意让两人回到中原。

李世民和李玄霸被他远远放在西域,既不会被太子利用威胁他的统治,又能为他震慑有不臣之心的西域蛮夷,一举两得。

至于李渊,杨广想,自己只要把李渊再次不慈,试图劝自己免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官职的事告诉他们,两位表侄肯定会与李渊更加离心。

这么一想,李世民和李玄霸非常适合成为自己的心腹。他们被李渊欺辱,只有依靠自己才能逃脱李渊的桎梏。

于是杨广一番细思后,任命李世民为河右行军大将,李玄霸为副将,继续镇守张掖,统率河右之地,扫灭吐谷浑残部。

因杨广被义军围困涿郡受惊,大隋终于要全力剿灭义军了,没有余力向河右之地增援。

一般这个时候,河右之地都会失守。

杨广有基本的为君常识,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

所以他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经略西域的权力,与隋文帝时的长孙晟一样,自行决定如何处理西域之事。

虽然裴世矩也曾经略西域,但因杨广不喜放权,所以裴世矩当时权力远远不如长孙晟。长孙晟可以凭借自行判断杀突厥的可汗,裴世矩只能先上报计谋,等杨广同意后再执行。

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也有了长孙晟当年的自主权了。

大隋给不了河右之地后勤支援,所以李世民这个“行军大将”还有自筹军粮的权力,河右之地所有鹰扬府都受他管辖。

因河右之地没有慰抚使,李世民相当于名义上的河右之地慰抚使了。

不过“行军大将”这个职务是临时的,打仗时任命,打完仗就撤掉,与“慰抚使”这个军区常驻一把手职位不一样。李世民又正好刚与吐谷浑残部打了一仗,所以朝中无人觉得这职位过了。

说白了,现在大隋已经抽不出人守卫河右之地,只有靠李世民这个小将了。

杨广没有给李世民和李玄霸升散官品级。

他给李世民和李玄霸画大饼,等两人再次立功之后,一定给两人升个大的官。

“你二人也到该成亲的年龄了,待你们成家,朕才好给你们大官做。”

杨广看着自己仿佛长辈叮嘱晚辈的旨意很满意。

他特意多填了几笔“李渊是个坏的,朕这个表叔对你们好”劝慰之语。李二郎和李三郎肯定会对朕更忠心了。

李渊得知此事后哭笑不得:“我冤枉啊!怎么就变成我对二郎三郎不慈了!若不是陛下太爱猜忌,我至于担惊受怕吗!”

窦夫人安慰道:“陛下不会认为他爱猜忌,所以陛下是无错的,自然是郎君你想太多,是你的错了。正因为陛下爱猜忌,在他猜出你的想法时,才会如此愤怒,故意挑拨你和二郎、三郎感情。说不定,他还会利用二郎和三郎对付郎君。这也是陛下的帝王权术吧。”

李渊叹气:“故意挑拨离间……哼,当初先帝也是这样对我李家。夫人,与长孙家和宇文家说一说,现在天下大乱,未来不知道如何,今年给二郎、三郎把婚事定了。二郎三郎成家后,才能安心立业。我想他们心里也对时局忐忑,会同意。”

窦夫人犹豫道:“但长孙将军特意和我们说了,观音婢还年幼……”

李渊道:“先成亲,待弱冠再圆房。大德也还体弱呢,即使珠娘身体健康,他哪能早早圆房?观音婢和珠娘都养在你身边,你要把她们当亲生女儿照顾。”

窦夫人立刻明白了李渊的意思。

李渊不仅是想让二郎三郎早日成家,好安心立业,也是见到天下大乱,想要提前与宇文弼、长孙晟绑定,以免这两家人投向他人。

再者,窦夫人不确定,丈夫是不是还有将观音婢和珠娘当做与二郎三郎联系纽带的想法。

李渊道:“你要好好教导观音婢和珠娘,让她们知道我和你对二郎、三郎的疼爱,千万不能让二郎、三郎被他人挑拨。”

窦夫人在心中沉沉叹了口气,微笑道:“那是自然。”

……

朝中的事李玄霸一无所知,不过他和二哥早就讨论过,如果父亲再升官,会不会影响他们的事业。

但他们有高颎、宇文弼、薛道衡和长孙晟四位老师在,虞世南老师虽然不声不响,有时候也能起很重要的作用。

兄弟二人将担心的事告诉老师们后,老师们让他们别担心,这点小事,他们会盯着。

李玄霸离开中原时,将与杨广身边近臣的“金钱关系”都交给了长孙晟。

长孙晟能经略西域,也能经略“大隋”。

朝中的事,李世民和李玄霸便高枕无忧,不再担忧。

终于到了伊吾城,射匮可汗亲自来伊吾城门口迎接,俨然将伊吾城当做了自己的城池。

实际上现在伊吾城也已经成了西突厥的地盘。大隋驻扎在伊吾城的将领已经撤走,士卒虽还穿着大隋的衣服,但已经吃西突厥的粮了。到了贞观四年,伊吾城主才归顺大唐。

李玄霸没有如射匮可汗所预想的那样露出羞愤的神色,他笑意盈盈不卑不亢地向射匮可汗行礼:“早听闻可汗威名,今日一见,真是老当益壮,名不虚传。”

射匮可汗听到李玄霸说他“老当益壮”的时候,脸皮抽搐了一下。

射匮可汗打跑了侄子处罗可汗。现在处罗可汗在杨广身边当吉祥物。他长处罗可汗一辈,自然是已经年老了。

历史中,射匮可汗在五六年后就该老逝。现在他已经感到了有些力不从心。

射匮可汗先给李玄霸下马威,李玄霸不接招。

李玄霸又暗损射匮可汗,指出射匮可汗已经年老,将来西突厥不知道落入谁之手。

一来一往,射匮可汗强行认为这是平局了,对年少且羸弱的李玄霸的轻视心少了许多,愿意与李玄霸聊点正事。

射匮可汗没有顾及李玄霸旅途劳累,未给李玄霸休息的时间,就设宴款待李玄霸。

李玄霸没有拒绝。他只要了点时间更衣沐浴,稍稍打理了一下仪容再赴宴。

李玄霸虽瘦弱,容貌还是不错的。西突厥的贵族对李玄霸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只是这些充满好感的眼神让罗士信和周达都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蛮夷贵族都荤素不忌,特别偏爱中原娇生贵养的少年少女。

李玄霸扫了一眼用眼神冒犯自己的人,对射匮可汗道:“可汗,我感到了被冒犯。为了大隋和西突厥的和平,你带来的人可以杀几个吗?”

屋内西突厥贵族大惊失色。有人直接用突厥语骂了出来。

射匮可汗按下众人嘈杂的声音,冷声道:“李郎将,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玄霸道:“两国会面,若有人冒犯可汗,大隋肯定会处置冒犯的人。难道大隋的使臣在可汗这里没有相同的待遇?我还以为可汗想与大隋交好呢,没想到可汗是来激怒大隋的?”

李玄霸叹了口气,道:“处罗可汗算不上什么,他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再踏上草原了。我本想和你聊一聊萨珊国。萨珊国国王正在攻打拜占庭帝国的耶路撒冷,若他们成功,说不定真的有望恢复当初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疆域。大隋该与之交好啊。”

射匮可汗心头一梗:“你居然知道萨珊国?!”

李玄霸爽朗笑道:“可汗最亲密的邻国,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射匮可汗沉默了许久。

他指着一个人道:“这个人地位最低,胆敢冒犯贵人,应该处死。”

李玄霸道:“那我给可汗一个脸面,就只处死他吧。士信。”

罗士信走到已经被射匮可汗的护卫按住的西突厥贵族面前,弯刀出鞘又收回,一刀枭首,刀光如行云流水。

人的脖子十分坚硬,罗士信如此轻描淡写砍人脑袋,众人都看出了这个少年郎的力气绝对很大。

射匮可汗思及另一位李郎将的名声,彻底放下了对李玄霸的轻视之心。

他起身相邀道:“你兄长也是李郎将,我比你年长,叫你一声李三郎可好?这里脏了,我们换个地方用宴,安静地谈谈萨珊国的事。”

李玄霸笑道:“射匮可汗是长者,当然可以称呼我为李三郎。请。”

果然,比起丧家之犬的处罗可汗,萨珊国才是西突厥的心腹大患。

第117章 从波斯说到罗马

萨珊国在华国历史中被称为波斯国。公元651年, 即唐高宗永徽二年被阿拉伯帝国所灭。

在初唐和盛唐时,无论是波斯国,还是后来被称为大食国的阿拉伯帝国, 仿佛就只有擅长做买卖和能歌善舞的印象。

因为华国史籍上, 将所有国家间的礼仪往来统称为“朝贡贸易”。所以仅看字面意义, 好像波斯和大食也是个向大唐俯首称臣的弱小属国。

其实波斯和大食在鼎盛时都是横跨亚欧的大帝国,经济文化科技都十分繁荣。

此时已经进入君士坦丁堡为首府的东罗马(拜占庭)帝国,虽衰退但还存在;波斯第二王朝萨珊帝国, 于隋末唐初极盛走向灭亡;后世称霸欧亚大陆桥的阿拉伯帝国,从此时诞生。

大唐这个“世界顶级大帝国”并非是孤独的。

仅仅在隋末唐初这短短的时间,波斯国差点灭亡东罗马帝国, 阿拉伯帝国强势崛起把波斯国灭了,东罗马帝国也被打得只剩下一个名义上的大一统。

从中亚到欧洲、北非, 三个帝国打成了一锅粥。

若不是有高原和沙漠的阻隔, 路途遥远艰难,出兵不方便,以萨珊帝国和阿拉伯帝国的侵略性,他们绝不会成为热情的波斯商人大食商人。

这些事中原人是不知道的。

以封建时代的交通状况,哪怕到了明清的时候, 南方发生民乱,可能北京一年后才知晓。中原对西域的了解, 基本是丝绸之路通到哪,地图就画到哪。时效性就更别提了。

如裴世矩编写的能让杨广龙颜大悦的“详细”西域地图志,仅仅是在张掖的市集上通过和西域商人聊天搜集信息, 就知道这时人对世界了解的匮乏。

现在吐蕃还式微。在大隋人眼中, 西突厥的敌人当然就只是东突厥和大隋。他们游说突厥人, 只会从大隋和另一个突厥出发。

东突厥与西域联系不多。

东突厥的北边是荒无人烟的西伯利亚大雪原, 南边是大隋,西边是西突厥,东边多走几步就跳海,所以他们的视野很狭小,注意力只放在中原。

但西突厥不一样。

西突厥的疆域基本在中西亚,最强盛的时候,西边国土濒临里海。

虽然他们向往华国中原的繁荣,也想重新把东突厥吞并,但他们与波斯帝国,以及后来的阿拉伯帝国也一直在争夺领土。

唐高宗时苏定方俘获贺鲁可汗,西突厥可汗一脉传承断绝,“西突厥汗国”灭亡。但西突厥部落本身西迁,仍旧活跃在西亚和东欧的领土上。

这就是后期西突厥残部反复与唐朝拉扯,差点把唐朝财政拖垮的原因。

在此时中原人脑海中,并没有世界有多广阔的概念。有些人甚至认为地是有边界的,除了大唐之外全是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

西突厥人被赶走,就应该快灭亡了,怎么还能卷土重来,越打越多?

即使古籍中有东罗马,西域商人也带来了波斯和大食的消息,但大部分大唐人亲眼所见的西域就是黄沙戈壁。人很难能想象出自己没见过的事物。

所以当李玄霸提起萨珊帝国时,射匮可汗感到的不是惊讶,而是惊悚。

如果不是他老成持重,见多识广,很快冷静下来,他手中的酒杯都差点丢出去。

李玄霸不仅提到了现在西突厥的心腹大患萨珊帝国,还提到了耶路撒冷之战。

耶路撒冷会在明年被萨珊帝国攻陷,也就是说,现在萨珊帝国的军队才刚刚推到耶路撒冷。

射匮可汗一直关注着萨珊帝国和东罗马帝国的战争。

很显然,萨珊帝国只要在东罗马帝国战争中获胜,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调头过来打西突厥。

这个消息他才刚刚收到,大隋人是怎么得知的?

他的人是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快马飞驰传递情报。大隋人就算也是第一时间得知消息,难道还能比自己的马更快?

射匮可汗对这个完全出乎预料的情况感到棘手。

他的汉语、波斯语都很熟练,还搜集了两国书籍阅读。

别看射匮可汗长得像个不识字的大老粗,他文化水平相当不错,读过不少华国的兵书,知道华国人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比如什么“远交近攻”玩得特别溜。

之前西突厥不惧怕大隋人,是因为他们知道大隋对西突厥以西的世界情况两眼一抹黑,就算挑拨离间也只会在东西突厥内部弄。

现在李玄霸提起“萨珊王朝”,言语之间对其好像还挺熟悉,射匮可汗就冒冷汗了。

你这个阴险的大隋人,该不会想对萨珊王朝远交,然后对西突厥近攻吧?!

当一个人掌握了超出常理的信息时,就会给对方形成巨大的心理恐怖压力。

一些信息,连西突厥贵族自己都不知道——西突厥仍旧是部落制,上层贵族掌握的信息和中下层贵族不对等,这是他们统治的基础之一。

所以射匮可汗赶紧借着李玄霸的杀鸡儆猴,将宴会转移到更私密的地方。

他也顾不上在大隋人面前装蛮夷了,精致的菜肴酒水摆上,他要和大隋使臣把酒言欢。

射匮可汗只留下了几个心腹作陪,李玄霸也只留下了周达、罗士信等四五个护卫,其余护卫在外面另摆了几桌。

射匮可汗为李玄霸斟酒,语气神情和刚才完全不一样:“李三郎居然了解萨珊帝国?我还以为大隋人都瞧不起这等偏远小国。”

李玄霸推阻道:“可汗,你也看出来了,我自幼病弱,喝不得酒。这次不能陪你尽兴了。”

射匮可汗笑道:“无事,我也老了,不能饮酒过多。来人,换成蜜水。你提起萨珊帝国,可喝过萨珊帝国特产的蜜水?”

李玄霸道:“萨珊帝国特产的蜜水,应该指石蜜吧?汉时西域就有进贡,实际上就是凝固的蔗糖而已。说起蔗糖,还是天竺那里的更美味。”

石蜜就是蔗糖?不是一种神奇的蜜蜂在石头上产的蜜吗?射匮可汗疑惑,但没有询问。

他见李玄霸言之凿凿,不敢暴露自己的信息短板。

射匮可汗道:“天竺的石蜜我也尝过,各有千秋。不过天竺比萨珊强盛,石蜜比萨珊的好也理所当然。”

李玄霸失笑:“天竺虽然辉煌过,但现在与萨珊比,可是太侮辱萨珊了。”

李玄霸当做没发现射匮可汗的试探,对萨珊帝国的历史侃侃而谈。

波斯在萨珊王朝之前的独立王朝,叫做阿契美尼德王朝,与华国东周同一个时代。

阿契美尼德王朝又被后世称为波斯第一帝国,极盛时包含了如今西突厥的领土。

波斯第一帝国想要吞并希腊,反被希腊马其顿帝国所灭。马其顿帝国又被罗马帝国所灭,成为罗马帝国的马其顿行省。

李玄霸品着蜜水,笑道:“马其顿行省,在我国古籍中称为蒙奇国。可汗肯定很了解汉时丝绸之路。蒙奇就是汉时丝绸之路的起点。汉和帝时,蒙奇国王遣使内附,被汉和帝赐予金印紫绶。哈哈哈哈,那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

李玄霸叹了口气,笑容颇有些落寞:“看古籍时,才知道强汉强汉,究竟有多强盛。我想波斯人也是如此想。萨珊皇帝御驾南征北战,大概就是想复兴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时的兴盛,就像是我们想要恢复汉时兴盛一样。”

射匮可汗握着水杯,力道大得仿佛想要把水杯捏碎。

他最讨厌的就是大隋人和他谈历史。

射匮可汗低头喝了一口蜜水,忍了。

李玄霸继续侃侃而谈,从历史说到了现在,重点提起了萨珊帝国的军队。

“萨珊帝国的贵族骑兵可不一般。他们顶尖的贵族也必须随军出征,不仅要配备自己和马的全身甲,还要配齐剑、骑枪、弓,斧锤全套武器,这装备真是华丽啊。”

“我二哥也有一支具装骑兵,穿戴的是皮甲和明光甲。听闻萨珊帝国的将领配备的是锁子甲。我已遣人去购买锁子甲,不知道锁子甲和我们的明光甲谁更胜一筹。”

“萨珊帝国的建筑很有意思,半球形的穹顶与我们棱角分明的屋檐很是不同。不知道他们这样的建筑形状,是不是受了大汉的‘天圆地方’思想熏陶?”

“他们丝织品虽然质量不如我们大隋,但色彩绚丽,很是新奇,我很喜欢。他们的钱币也很有意思,竟然是把皇帝半身像雕刻在上面。但我怎么看,那人形也过于抽象了些,不像个真人……”

李玄霸从军事谈到建筑,从建筑谈到艺术,又从萨珊的艺术发散到希腊和罗马的艺术。

射匮可汗时不时附和几句,基本都能和李玄霸聊上。

他越聊越心惊。

如果李玄霸刚才抛出一个“萨珊帝国”的词语,射匮可汗还能怀疑李玄霸是提前做了准备,想要凭借不多的信息吓唬他。

现在李玄霸完全打开了谈兴,完全就只是闲聊的态度,让射匮可汗明白,大隋真的了解萨珊,甚至可能比自己更了解。

比如他就不知道波斯帝国在一千年前还有个比现在更繁荣的“第一帝国”,更不知道希腊人五百年前居然向大汉称臣内附。

希腊离大汉也太远了吧!自己的情报系统都没有远到希腊去,只是从波斯人口中听到过希腊。

射匮可汗屡次想要打断李玄霸,让李玄霸说正事。

但李玄霸口中的西域风情又太过有趣,听得他都有些入迷。而且许多情报对他判断现在局势也很有帮助。射匮可汗便强忍着压力,继续听李玄霸胡侃。

李玄霸其实也很有压力。

他对隋唐同时代强大帝国的了解也是从史料中粗略翻看,能应付营销号的工作,给人一种“我很考据我知识很渊博”的错觉就行。

若要细究,李玄霸未接触过这个时代真正的波斯帝国,很容易多说多错。

他本以为射匮可汗会很快喊停,结果射匮可汗一直在认真倾听,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自然地结束这个对话了。

不过李玄霸在观察射匮可汗的表情时,发现射匮可汗对西方的了解也仅限于波斯帝国和东罗马帝国,甚至对东罗马帝国都只有一个大概印象,应该没有直接接触过。

若提到西欧,射匮可汗就是完全的茫然了。

李玄霸吃了几块肉,歇息了一会儿,继续道:“如突厥分裂成东西突厥一样,曾经与汉朝同样强盛的罗马分裂成东罗马帝国。如今东罗马帝国虽然衰落,还算是活着。西罗马帝国却在一百多年前就灭亡了,唉。”

射匮可汗果然注意力被引到西罗马帝国上:“那西罗马帝国是如何灭亡的?”

李玄霸道:“可汗应该知道,罗马帝国的各个行省都有很强的独立性,相当于独立的小王国,与你西突厥统治下的小部落一样。西罗马衰弱后,那些小王国就罢黜了西罗马皇帝。西欧就变成了散装的小王国了。东罗马帝国一直试图收复原本西罗马帝国的故土。他们也是两面作战。”

射匮可汗道:“怪不得波斯帝国的战线推进得这么快。李三郎,以你的了解,萨珊皇帝能赢吗?”

李玄霸道:“能。我预计他们明年就能攻克耶路撒冷。东罗马帝国的皇帝腹背受敌,很难阻挡波斯帝国。”

射匮可汗听到李玄霸提起西罗马帝国之后,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不由叹了口气。

李玄霸笑道:“可汗也不必叹气。罗马皇帝会被西欧诸国背刺,波斯帝国的西面不是还有你吗?你现在不出手,等波斯帝国与东罗马帝国两败俱伤后,我不信你不出手。”

射匮可汗干咳了一声,本想掩饰,但听李玄霸说了这么多,他好像掩饰也没用,便直爽道:“我当然会出手。”

李玄霸道:“华国有句古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波斯帝国的身后有你虎视眈眈,你身后有东突厥虎视眈眈,东突厥身后有大隋虎视眈眈,真是套成环了。”

射匮可汗把玩着已经空了的水杯,道:“那大隋和西突厥呢?”

李玄霸道:“东突厥灭亡前,中原和西突厥是永远的盟友。至于那之后,中原王朝是一定会收回西域丝绸之路的管理权,复兴大汉荣光的。那时候我们再好好做一次对手。”

射匮可汗叹息道:“李三郎,你这性格,大概就是中原人所说的豪杰了吧,把将来反目也说得如此坦荡。”

李玄霸笑道:“谢夸奖。”

射匮可汗遗憾道:“可惜我估计活不到成为你的敌人的那一日。”

李玄霸道:“那不是正好?我们可以更坦然地当这个盟友。”

射匮可汗对李玄霸眨了眨眼,就像是个顽皮的小老头:“可我已经得到情报,大隋已经不安定了吧?”

李玄霸也故作俏皮地眨了眨眼:“正因如此,我才来寻可汗结盟啊。”

射匮可汗一愣,然后拍桌大笑:“好,好!原来如此!来,上酒!这杯酒你必须喝了!”

李玄霸拱手作揖:“好。”

史书记载,晋王李玄霸与西突厥射匮可汗相谈甚欢,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

射匮可汗深深被晋王气度折服,终其一生都是大唐亲密盟友。

以后的事以后说。现在,李玄霸终于有时间回去睡个好觉,等着射匮可汗召唤更多的西突厥贵族过来,举办一个盛大的结盟仪式。

这之后,他就只需要和射匮可汗一起吃喝玩乐了。

“士信,西域崇尚武力。与突厥勇士的比试,你有信心吗?”李玄霸有气无力道。

罗士信拍胸脯:“三郎君交给我!”

李智云道:“我也能!”

李玄霸没有打击李智云:“你若有自信,也可以去。输赢无所谓,就当增长见识。”

李智云往李玄霸床榻上一跳:“好!三兄,你究竟是怎么说动射匮可汗的?我完全没听懂!”

罗士信不住点头:“我也没听懂。就看见西突厥可汗前倨后恭,莫名就要和三郎君你结为兄弟了。周哥,你听懂了吗?”

周达摸了摸胡子:“我根本没听。”

李玄霸虽然很困,但弟弟在捣蛋,便强打着精神解释道:“这次劝说的关键,就落在我最后所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上。东罗马帝国的东面是波斯帝国,波斯帝国的东面是西突厥,西突厥的东面是东突厥和大隋。明白了吗?”

周达茫然。这能明白什么?

李智云和罗士信则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李智云率先道:“如果西突厥可汗不与我们结盟攻打东突厥,我们就与波斯帝国远交近攻相约攻打西突厥?他是因为这个怕了?”

罗士信紧接着道:“西突厥认为现在中原又将进入乱世,无力威胁他们。但波斯帝国的威胁近在眼前,东突厥也正值强盛,所以他想与我们一同解决东突厥的后顾之忧,才好全力对付波斯帝国?”

李智云和罗士信先后说完后,转头对视一眼,然后又齐齐转头看向李玄霸,异口同声道:“我和士信集弘谁说得对?”

李玄霸欣慰道:“都对。”

李智云趴到李玄霸腿上滚来滚去:“三兄,别敷衍!”

李玄霸按住李智云的脑袋:“没敷衍。局势瞬息万变,你们所猜测的发展,都是他需要担忧的未来,也都是我们可以采取的策略。”

李智云仰头道:“三兄仅凭一席话,就能说动他,真的好厉害。我们都不用让他看到兵马有多强盛,他就全信了。”

李玄霸道:“那是因为当我把详尽的信息摆在他面前时,他就已经知道我们的实力了。”

李智云和罗士信再次若有所思,周达继续发呆。

西突厥王帐中,射匮可汗正在和其弟统叶护也谈及此事。

说是王帐,但射匮可汗居住的是伊吾原国王的宫殿。他不会亏待自己。

他和统叶护在宫殿里烤着火,屏退了左右,私下聊天。

射匮可汗与李玄霸商议的时候,统叶护扮作护卫,旁听了全程。

统叶护道:“可汗,那大隋黄口小儿真的对西域诸国了如指掌?”

射匮可汗白了统叶护一眼:“你全听了,你自己的判断是如何?”

统叶护不说话。

射匮可汗道:“他比我更了解西域。但这没什么,他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和人手,就能探知这些事。但他是如何比我们还早得知波斯前线战势?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他来到这里,才知道了西方的战势。”

统叶护道:“那就证明我们的心腹中有他安插的探子。这不可能!”

射匮可汗道:“第二种可能,他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神奇手段。回纥部族传闻,李二郎李三郎受草原神灵庇佑,神灵派遣两只能听懂人话的金雕成为使者,伴随他们行走世间。李二郎力大无穷,李三郎过目不忘。他们能驱使雷霆,扫灭一切敌人。吐谷浑可汗就是死在雷霆之下。”

统叶护仍旧干脆利落道:“我不信。”

射匮可汗淡淡道:“回纥的勇士骨措特勒你应该认识。他曾与李二郎一同伏击吐谷浑可汗。我在回纥进贡时问过他,他说李二郎李三郎能驱使雷霆,是他亲眼所见。”

统叶护倒吸一口气:“当真?!”

射匮可汗道:“无论是否真实,至少能证明,李二郎李三郎……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兄弟二人很不简单。听闻他们还是双生子。双生子本身就是神异的体现。”

统叶护皱眉。

的确,无论是波斯还是他们突厥,都有许多涉及双生子的传说。罗马建国也是从双生子开始。

统叶护道:“那这对双生子会像罗马传说中那样相互厮杀吗?”

射匮可汗狠狠翻了个白眼:“中原人并非西域野蛮人,只有野蛮人才会容不下兄弟。李玄霸显然会成为李世民最忠诚的臣子,就像是周公辅佐他的兄长一样。”

统叶护叹气:“也对。中原是礼仪之邦。”

射匮可汗和统叶护都露出对中原的向往。虽然波斯帝国确实强大,东罗马帝国也不差,但他们仍旧觉得还是中原人更“文明”。

至于为什么……他们说不出来,就觉得那股气质就不一样。

所以他们愿意娶中原公主,而不是去找波斯人和亲。在他们看来,西国人穿得再华丽,也是披着华丽衣冠的野人。

射匮可汗叹气道:“我老了,部族将来会由你统领。如果中原下一个皇帝真的是李世民……唉,那就是天意,你就再蛰伏一代吧。”

统叶护苦笑:“李世民也太年少了。”

射匮可汗道:“这才更可怕,他熬都能熬死我们。何况他的实力已经很强大。”

统叶护不甘心道:“不能联合中原其他势力干掉这对可怕的双生子吗?”

李玄霸都已经如此令人恐惧,他的兄长李世民岂不是三头六臂的魔神降生?

射匮可汗犹豫了一番,道:“如果你有机会,可以试试,不要被他们发现。唉,但你想想,他们这样的年龄和本事,在中原也是罕见。”

统叶护想了想,道:“我记得李世民并非长子,他还有个兄长。”

射匮可汗嘴角抽搐:“是啊,他兄长比他大近十岁,却一点名声都没有。李世民和李玄霸还是孩提时,他就已经弱冠。虽然他肯定是个废物,如果你觉得你拖着个废物也能行,可以试试。”

统叶护干咳了一声。

他也觉得不靠谱,但人总要有梦想,总不能被两个小童压制一辈子。

第118章 白拿西突厥情报

李玄霸与射匮可汗歃血为盟, 结为异姓兄弟后,没有立刻离开伊吾城。

伊吾城下起了大雪,为了安全, 李玄霸准备等天气稍微转暖之后才离开。

于是今年他难得过了一个没有双生兄长陪伴的生日。

李智云还像小时候一样挂在李玄霸背上, 嬉皮笑脸道:“没有二兄, 有我陪你!”

“嗯嗯嗯,下去,重。”李玄霸转头看着玩疯了的李智云, 不由叹气。

大雪天还能和一群突厥人去雪地里逮兔子逮狐狸,小五真是纯正的李家人。

该不会只有自己的性格偏向母亲,更热爱看书吧?

李玄霸不肯承认, 他不爱打猎,只是因为他身体差。

李智云从李玄霸背下跳下来:“三兄, 你今日又去寻突厥人聊天了?你每日怎么和那些蛮夷有那么多话可聊?”

李玄霸耐心解释道:“他们对西域诸国的了解才是第一手资料。难得有机会他们愿意对我敞开情报, 我当然要多问些。”

李智云疑惑:“可是他们愿意向三兄分享情报,不是因为三兄的情报更详细吗?”

李玄霸露出神秘的微笑:“不,我的情报并没有更详细,我只是成功骗到了他们,让他们误以为我的情报更详细。”

李玄霸放下书, 对李智云招了招手,让李智云坐在他身边。

正好罗士信进来问李智云要不要又去捉兔子, 也被李玄霸留了下来。

周达见状拔腿就跑,让李玄霸分外无奈。

李玄霸以为可以把周达也培养成一代名臣,但人各有志, 周达听着李玄霸的长篇大论就头疼, 更别说自己亲自去看书。

周达在原本历史中应该也是唐国公府的家生子。跟随唐国公府起兵的人那么多, 在史书中留下姓名者却寥寥无几, 唐国公府的家生子们几乎没有一个人在青史留名,除了身份地位之外,他们自己的本事也可能不过关。

马三宝也是柴绍家僮,出身不比唐国公府的这群家生子好,也能在唐初名将中占据一席之地。

既然周达不乐意上进,李玄霸便不为难周达了。

反正周达就算将来排不上顶尖的功臣,也能至少成为一个中层官吏,对他而言也是阶级跃迁了。不上进也没事。

但罗士信有这个天赋,如果逼一逼也能静下心来学习,李玄霸就不会放过他了。

李智云也不会放过罗士信。

罗士信是李智云第一个朋友,所以李智云无论享福还是倒霉都要拉着罗士信一起,上课也一样。

罗士信也很珍惜李智云这个朋友,就算跟上李智云的功课进度很困难,他也咬牙坚持下来。

学生到位,李玄霸打开了话匣子。

其实他要讲的内容很简单。

李玄霸之前和李智云、罗士信提过,大汉对西方诸国的了解是依托丝绸之路。

这不是说大汉对丝绸之路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而是“第一手资料”和“第二手资料”的区别。

前者如长孙晟经略西域,在突厥生活了十几年亲自收集的情报;后者如裴世矩经略西域,靠着和张掖边市的商人收集的情报。

李玄霸虽然依托的是后世资料,比如今许多第一手资料都详细,但史书上寥寥几行记载,与西域诸国真实情况肯定也有较大差异。

他是靠着“耶路撒冷之战”这个具体事件,在射匮可汗心中奠定了自己了解的一定是第一手资料的潜意识。

然后,他再用一些从网络和博物馆上看到的“第二手资料”为这个谎言添砖加瓦,才骗得射匮可汗相信自己对西域诸国了如指掌。

李玄霸之后和射匮可汗所提的西域之事,虽然网络图片和博物馆文物资料让他的描述显得绘声绘色,但无论是建筑、军事、商品、钱币,其实都可以从西域人那里打听。如果没有“耶路撒冷之战”的铺垫,射匮可汗绝不会被骗。

现在李玄霸所做的事,是在已经欺骗射匮可汗的前提下,假装“情报共享”,白拿射匮可汗对西域诸国的第一手资料。

射匮可汗开放的情报,又对李玄霸只有一个骨骼的西域情报填充了血肉,让李玄霸更容易欺骗射匮可汗,并带走更多情报。

比如李玄霸只了解现在波斯帝国的皇帝库思老二世。

射匮可汗在波斯帝国埋下了许多钉子,了解波斯帝国所有高官和贵族构成。李玄霸便用世界史上对库思老二世的信息,套走射匮可汗手中真正有用的波斯帝国贵族阶层情报。

这不仅仅为了继续欺骗射匮可汗,也是为了大唐经略西域布局。

在没有飞机和卫星测绘的时候,所有封建王朝对外国的了解都在双脚能行走的范围内。

国家越强盛,对世界的了解就越多。就像是东汉对世界的第一手资料了解到达了希腊半岛一样。

但也就像是大汉与罗马建交被安息帝国阻拦,大唐与东罗马帝国的商路也被后来崛起的阿拉伯帝国阻隔。

李玄霸并不想让亚欧大陆桥这一片区域被统一。像现在这样,几个帝国打成了一锅粥,才更符合大唐的利益。

如果这一片区域局势安定下来,西突厥、吐蕃等势力也会安定下来,他们就会把视线转移到大唐了。

大唐现在连江南、岭南、云贵等地都还没有开发完毕。西突厥和吐蕃的领地是食之无味,弃之绝对不行。得让他们在外部压迫下,老老实实给大唐当附属国才行。

但李玄霸想要实现这个目标会非常困难。

东方古国这边出现了一个叫“李世民”的天命之人,西方也出现了一个同样的“天命之人”。

这个“开挂”的人,名为穆罕默德。

穆罕默德,伊教先知,阿拉伯帝国的建立者。他6岁父母双亡,8岁祖父去世被伯父收养,23岁给富商遗孀当商队经办人,约40岁的时候与遗孀结婚,生活才富裕起来。

正常人的话,这一生差不多就到顶了,但他的传奇人生这才刚刚开始。

穆罕默德50岁的时候投身宗教事业,60岁被贵族迫害赶走。他脑袋一拍,认为传教救不了分裂的阿拉伯人,于是努力了十年,70岁创建阿拉伯帝国。

这个人的事迹对阿拉伯民族而言,相当于春秋时期的孔老夫子游历诸国之后脑袋一拍,“教书救不了分裂的中原”,于是带着弟子们把一盘散沙的东周统一了,成为了始皇帝。

当然,没有说他比得过孔子和始皇帝的意思。只是说这种开挂程度,连秦皇汉武唐宗明祖都要为之侧目。

在穆罕默德余荫下,他的继任者只花了十年时间,就把强盛一时的波斯帝国灭了,顺便把埃及吞了。

天高路远,就算李玄霸拉着同样开挂的二哥李世民,也不可能阻拦这位先知的开挂之路。

何况大唐也不可能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插手如此遥远的国家纷争。大唐人自己现在都吃不上饭呢。

李玄霸想做的事,和历史中的唐高宗差不多。

唐高宗时期已经对西域有所了解,所以试图拉着波斯打西突厥。

哪知道波斯不仅自己废拉不堪,也实在是打不过对面开挂的,被阿拉伯帝国覆灭。唐朝甚至想帮波斯帝国复国,最终还是因为路途遥远算了。

李玄霸想提前介入波斯帝国的政治斗争,看能不能给盛极而衰的库思老二世注入一发强心剂,避免波斯帝国内乱。

阿拉伯帝国的崛起不可避免,但有波斯帝国在大唐和阿拉伯帝国之间当缓冲地带,大唐处理西域会游刃有余许多。

何况古波斯自古以来就在那繁衍生息,大唐的举动是正义的(正色)。波斯帝国后裔也一直在反抗阿拉伯帝国,会成功复国。

史书中清楚记载,吐蕃侵吞西域和西突厥反复兴灭的背后,都与阿拉伯帝国有关。

在开元年间,阿拉伯帝国极其扶持的盟友,与归服大唐的突厥进行了五次交战。这五次类似于“代理人战争”的交锋,大唐这一方皆胜,将阿拉伯帝国往东方扩张的计划推后了近五十年。

但阿拉伯帝国处于攻势,整体战线是朝着东方不断推进。

于是天宝十年(公元751年),大唐帝国军队和阿拉伯帝国军队在葱岭地区(今哈萨克斯坦)直接交手,大唐败退。

著名史学家巴托尔德认为,此战决定了中亚的命运,导致大唐将中亚让给了阿拉伯人。

西方史学家多秉承这个观点,并认为怛罗斯之战和同年的大唐南诏平叛失败,都是安史之乱的导|火索之一。

近年来华国史学家根据最新史料反驳,此战大唐虽然失败,但这只是双方试探性攻击,双方都中止了大的继续扩张,划定了彼此势力范围,大唐和阿拉伯帝国双方都没有伤筋动骨,也没有影响双方关系。

不过四年后,即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爆发,大唐由盛转衰,吐蕃趁势占领河西走廊,这才导致大唐在西域的势力失守。

这场战役的历史地位究竟如何,李玄霸更倾向于自己国家的历史学家。但吐蕃的兴盛和西突厥的复叛,背后有阿拉伯帝国的支持是肯定的。

如果能保住波斯帝国,波斯帝国面临阿拉伯帝国的压力,会是大唐稳固的盟友。西突厥和吐蕃得不到阿拉伯帝国的支持。

大唐就算再次衰退,华夏只有内忧少些外患,百姓受到的磨难或许会少一些。

甚至在没有外患的前提下,说不定大唐能实现改革和中兴,让下一个大一统王朝到来前,不要经历“五代十国”这个比“魏晋南北朝”更黑暗的时代。

未来的事李玄霸回去后会和二哥慢慢聊,李智云和罗士信的小心脏还不能承受这么大压力。李玄霸只说起将来经略西域,会用上西方这几个大帝国的事。

“他们如突厥一样,不能太强,也不能被灭,最好是永远这样僵持着,才会与我们友好相处。”李玄霸道,“突厥的地我们还能直接管辖,但西域太远了,我们不能直接控制。所以必须让他们主动与我们交好。”

李智云连连咂舌:“三兄!我的三兄啊!现在还是大隋呢!二兄还没当皇帝呢!扫灭天下都不知道会花多长时间,打败东西突厥也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你怎么都算计起西域诸国了?”

罗士信有点头晕。

他以为人生最大成就就是帮郎将统一天下,如果能活长一点,再加个灭掉东西突厥。西域诸国也太遥远了!

李玄霸笑道:“你们要对李二大将军有信心,天下唾手可得。或许我对西域诸国的算计,在我们这一代没有用处,但能为后人减轻一点负担,为后世百姓减轻一点负担,既然是举手之劳,为何不做?”

至少,这个时空哪怕大唐仍旧丢掉了西域,在“盟友”的帮助下,能把安西都护府的孤军接回来也是好的。

安西都护府孤悬海外,大唐守军孤军奋战四十余年,在公元808年全部战死沙场。

落叶归根,忠魂归乡。

李智云捧着下巴道:“好吧,三兄有这么远大的志向,弟弟支持你!三兄,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我们无法直接管理的地方,一定要让他们有多个首领,不能让他们统一了来打我们,对吧?”

罗士信使劲点了一下头:“我也明白了!就像是西突厥和东突厥互相打仗一样!绝对不能让突厥统一!”

李玄霸叹息道:“真聪明,就是这样。”

这一套,历史中的唐太宗就干得很好,俗称“平衡术”。

唐太宗灭掉东突厥政权后,没有灭掉东突厥的“可汗”,而是在突厥上放几个“阿史那”血脉的可汗,让他们各自打去。谁弱就拉偏架,不让他们统一。

这一点后世清朝也做过,就是蒙古“盟旗制度”。

唐高宗前期延续唐太宗的政策。但在后期,天皇天后都认为他们需要建立比唐太宗更大的功绩,所以放弃了“平衡术”,放任和帮助亲近自己的势力统一草原。

但大唐当时的科技和经济水平,不可能直接统治西域和草原,导致西突厥不断复叛和阿史那家族重新统一漠北,拖累了大唐财政。

唐玄宗也在这方面犯了傻。他见南诏太乱,就帮其中一支部落把南诏统一了,南诏实力强大后就反叛。

唐军平叛失利,西方史学家认为,这和怛罗斯之战一样,是安史之乱的导|火索之一。抛开这点,这一战确实给大唐带来了很大的损失。

唐高宗和武女帝政治水平还是不错的,都是有为之君。唐玄宗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也没昏庸,还是明君。

只是唐太宗身为华国历史上屈指可数的“战略家”,眼光还是更胜一筹。

军事家常有,而战略家不常有。

这次让二哥好好把他的战略思想写下来教导后人。就算后世子孙没有战略家,拿着先祖的心得依葫芦画瓢,可能也能学个一二。

当然,更有可能是某个后代皇帝认为“朕很强,朕要做到先祖做不到的事”,然后仍旧瞎折腾。

至于写“祖训不可更改”,让后世别乱来也不现实。局势瞬息万变,统治者需要依照现实情况随时调整政策。

看看明朝“后”车之鉴,利益阶层可太会利用“祖训不可更改”来给自己谋利了。

李智云疑惑:“三兄,你发什么呆?”

李玄霸收回发散的思想,笑道:“连小五都能听懂,看来我的教学水平不错。”

李智云得意:“那是因为我聪明!三兄,你应该说,连士信都能听懂,三兄的教学水平不错。”

罗士信白了李智云一眼,做口型让李智云等着。

等三郎君离开,他一定找李智云好好切磋。

李玄霸看到了罗士信的小动作,笑着结束了今日的授课,让罗士信和李智云去外面“切磋”。

先嘴贱就要做好“挨揍”的准备,这也是哥哥给你上的课。

李玄霸露出了关爱弟弟的慈祥微笑。

……

二月初,伊吾的气温回暖。虽然河水还没有化冻,李玄霸见已经晴了好几日,便向射匮可汗辞别,准备回张掖。

射匮可汗派了一千人护送李玄霸离开。这一千人由同族心腹泥孰带领,并携带包括三百匹骏马在内的大量礼物,与大隋的河右行军大将李世民正式结盟。

泥孰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人,汉话比射匮可汗还熟练。

他与李玄霸交谈,居然对突厥人大多不爱看的儒家经书颇为熟悉。若不看他穿着打扮,还以为他是个大隋儒生。

李玄霸总觉得“泥孰”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但突厥人的名字大多喜欢重复用,有的人名和“官名”差不多,就像是华国有人当了“司马”,就给后人改姓“司马”一样。只一个拗口的名字,李玄霸实在是难以将这个人与史书中那些名字联系起来。

直到泥孰表现出自己对中原文化的向往,李玄霸才勉强将他与史书中一个人划上等号。

泥孰家族世袭“莫贺设”这一官职。现在西突厥的莫贺设是泥孰的父亲,将来泥孰也会继任“莫贺设”一职。

如果把“泥孰莫贺设”和“向往中原”联系起来,那这个中年“儒生”泥孰,很可能就是唐朝册封的第一个西突厥可汗,咄陆可汗。

如果真是他,他父亲会在武德年间和在长安闲居的小|秦王李世民结为异姓兄弟。那……他就是我未来的侄儿?

泥孰见李玄霸的表情古怪,疑惑道:“李三郎,我脸上有什么嘛?”

李玄霸道:“没什么,只是发觉你的胡子真别致。”

泥孰摸着自己梳成大辫子的胡子,得意道:“我最爱我的胡子,打理很仔细!我这样,算不算你们中原的美髯公?”

李玄霸违心地夸奖:“算,当然算!”

泥孰被夸得十分高兴:“你夸我胡子,我们就是朋友。听闻你能驯鹰,等我回部族,给你送几只好鹰。”

李玄霸正想说好,天空中落下一团草砸在了泥孰头上。

泥孰震惊地抬头看,一只金雕正在他头顶一边“啾啾啾”一边盘旋。

另一只金雕赶来,用翅膀拍打着这只雕,似乎想把丢草的金雕驱赶走。

泥孰深吸一口气:“草原精灵?!”

李玄霸扶额:“不是草原精灵,是我家的金雕。它有点小气。”

泥孰茫然:“小气?”

李玄霸道:“你刚说送我猎鹰……”

泥孰恍然:“居然能听懂我说的话?啊,我想起来了,我听闻你养了草原精灵!原来是真的!我在伊吾的时候,怎么没有见到这两只草原精灵!”

李玄霸面色古怪。

他能说这两只雕除了大中午时飞出去,平时都嫌弃伊吾天寒地冻,钻在被子里睡大觉吗?

他一度怀疑寒钩和乌镝回去时会不会胖得飞不动。

泥孰见到李玄霸脸色,立刻明悟:“我懂我懂,草原精灵生性自由,肯定在雪原和高山上盘旋,不愿意降落人的城池中!”

李玄霸:“……对。”是不在城池中,而是在被窝中。

泥孰羡慕地看着空中骂骂咧咧的金雕:“看见草原精灵,我那几百只猎鹰都黯然失色。”

李玄霸:“……”几百只?!

李玄霸平静道:“你也擅长驯鹰?能否割爱几只卖给我,我想送与大隋皇帝。”

泥孰笑道:“几只鹰,说什么卖?我回去就亲自挑好的给你送来。”

李玄霸在马背上拱手道谢:“谢了。我管着张掖边市,以后若想要什么中原特产,尽管和我说。”

“李三郎大气!”泥孰开心道,“你都这么说了,我一定不客气。”

李玄霸道:“不客气才好,我常年住在军旅中,见不得扭捏的人。”

泥孰点头:“我也是。”

李智云见三哥还在继续和西突厥贵族相谈甚欢,打了个哈欠,对罗士信道:“二兄怎么还不来?都快到张掖了。”

罗士信把手平举在眉毛前,远眺了一眼:“有人来了,不过不确定是不是郎将。”

不一会儿,李玄霸也发现了前来迎接的人。

“长孙四郎?”李玄霸惊讶,“你什么时候来张掖了?”

长孙无忌本来见到李玄霸很高兴,一听李玄霸的话,表情就幽怨了:“你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到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李二又去天柱部落作客了,看他贼兮兮的模样,肯定在谋划什么,不过没和我说。所以是我来迎接你,是不是很失望?”

李玄霸叹气:“不是失望,是担心。天寒地冻的,二哥肯定不是去打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坏事。”

长孙无忌道:“房玄龄在西海郡,应该能看住李二。”

李玄霸道:“看得住才有鬼,我都看不住。长孙四郎,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西突厥的小莫贺设泥孰。”

长孙无忌接受长孙晟的教导,脑海里条件反射似的闪过一条信息:“统叶护部世袭莫贺设的泥孰家族?欢迎欢迎。”这是西突厥的大贵族,大鱼啊!

长孙无忌被父亲高压教育下灌输的知识开始自行转动,脑海里的想法就像是泡泡一样,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泥孰惊讶:“你认识我?”大隋人对西突厥这么熟悉吗?

李玄霸笑着继续介绍道:“泥孰,这位名为长孙无忌,字辅机,排行第四,所以我称呼他为长孙四郎。他是大隋将军长孙晟的幼子,也是长孙将军最疼爱和最看重的儿子。”

长孙无忌回过神。他虽不知道李玄霸为何要夸自己,心里仍旧难免被夸得有点得意:“哪里哪里……嘶!你们什么表情!”

李玄霸刚介绍完,泥孰和几乎所有听到李玄霸介绍话语的西突厥人全部脸色一沉,如炬的目光射向长孙无忌。

近百人齐刷刷突然转头看过来,这场面把长孙无忌吓得差点惊马。

泥孰仔细打量了长孙无忌许久,才语气古怪道:“他的父亲……是那位长孙将军?”

李玄霸微笑:“是那位长孙将军。”

泥孰深吸一口气:“听闻长孙将军曾经能一箭双雕。虎父无犬子,想必长孙四郎也能。请长孙四郎赐教!”

长孙无忌:“啊?!”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要和我比箭?

泥孰开口后,他身后的西突厥贵族纷纷表情不善地开口,都要与长孙无忌比箭。

长孙无忌:“……”

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

似乎,大概,可能,他遇见“父债子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