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去往洛阳城的加急文书在此日终于被递上了显阳殿的桌案。皇上批阅奏章前由萧尚书将今日递上来的折子分门别类摆过,最要紧的往往要被最先批改。萧尚书不看奏折内容,只看奏折的加急情况及来源。今日看到有来自太原的、还是最高加急的奏折,萧尚书立即将折子捡出来放在最前,并向皇上禀报此事:“陛下,今日有来自太原的急报,您看……”
皇上刚坐下,二话不说便用目光选定最前面来自太原的奏章,心情略有起伏地展开。
她当然可以肆无忌惮地展示出她对公主的偏爱,对太原的爱屋及乌。毕竟她是皇上,她做什么都不过分,何况只是先看来自太原的奏折这回事。
皇上缓缓将奏折展开,越看面色越加凝重。目光自最后一字上扫过,她立刻对萧尚书道:“着人去请四位大人来!”
“是。”萧尚书不敢有丝毫怠慢,连缘由也没问,径直叫人去请四位大人来议事了。
燕国渐弱后,皇上手中掌握的权力越来越多,少有四人齐聚议事的场面了,往往皇上都能够独当一面。如今需要四人齐聚商议的事情,一定是大事。
不知太原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四人来时也做此想,在显阳殿中受尽恩宠地坐定后,就听见皇上沉重地开口:“太原有时疫了,各位如何看?”
四人刚坐下就被往脸上扔了个重磅炸弹,被炸得有些神智不清。片刻,才反应过来。
仿佛文化程度越高的人,越知道时疫的可怕性。四人立刻意识到情况有多危急,哪怕洛阳距离晋阳相去甚远,但巨大的危机感还是瞬时涌上四人的心头。
如今是哪怕进入洛阳的有一个人身染时疫,便可能会将疫病在整个洛阳城传遍。如此汹涌的时疫,让他们不得不慎之又慎。
“请陛下下令全城戒严。”崔尚书令一本正经,语气严肃。
皇上面色冷凝地颔首,幅度微不可察:“朕正有此意。”她冷静非常,自己都为自己此时的状态感到惊奇。但实际上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完全靠身为皇帝的习惯来保持自己的仪态。如果大家不在这里,此时此刻她已经要放声尖叫了。
天知道她心里有多慌张!公主怎么样?她会不会有事?她现在还好吗?
理智告诉她公主是极其聪明的人,可理智也告诉她人并不会因为自己聪不聪明而免去被传染时疫。而且公主完全有可能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身先士卒,冲在最前线。
想到这里,皇上的脑袋便传来一阵阵针扎的疼痛。她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显示出一种枯寂的冷意。她怎么当初就随手给公主指了这片封地?若换作别处,公主此时应当平安无事。
看到皇上的神色,四人愕然,转念一想,很快想到了远在晋阳的公主,便明白皇上为什么这副变化了。不过想到公主,其中两人便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孙女也在那里,当下跟着沉了面色。如今过去接人不知还来得及否?
而剩下两个在晋阳无牵无挂的人想的则是何夫子,他一把年纪好不容易安全到了晋阳,如今遭逢时疫,不知身体可还康健?
大家并不知道私底下皇上与公主并未起冲突的事,因而想的是公主当时去晋阳时多少是带着赌气意味去的。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和皇上的矛盾还没解开,岂不是让人抱憾终身的事情么?
卢中书监叹了口气道:“陛下,信是从晋阳发出,哪怕是最紧急的消息也有时效。如今送到您案头应当费了不少功夫,此时,只怕城中时疫已经蔓延开来。”他眉头紧皱,大约事情与他私人没有太大的关系,他要忧国忧民的事情反而更加客观,即时疫一旦在晋阳蔓延开来,周围的城池一定也免不了被传染。不知道现状究竟如何,未知才是最令人感到头痛的事情,在现实不曾摆在眼前时,总会让人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皇上找回了些理智,如今晋阳发生时疫乃既定之事,那么她只有救援晋阳,救援太原,才是利好公主的。
她很快理出头绪,眼下应当发下两道与公主有关圣旨,一道是使人携带物资前往太原救济赈灾,另一道是令太医集结,尽快想出时疫的治疗之策。
还有洛阳城也不能怠慢,城中应开展起诸多应急之策,一国都城若遭逢时疫,对此国的影响则太大太大。而且是坏影响。
“至少太原上报此事上报得极早,应当不会传染甚广。”王侍中这话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毕竟王仙露此时也在晋阳,要说他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他此言也不假,往往时疫发生之处官员发现时疫都会拖到不能再拖再将疫情上报。
毕竟一旦对外说明城中有时疫,对整座城池的影响往往是极大的。而对更多官员们来说,城中经济发展同样重要,一座城的经济无法运转,那和死城也没什么区别。
皇上连下数道圣旨。
而即使晋阳封控十分到位,周遭城池或自然而发、或阴差阳错受到感染,总之各个城池里都开始出现感染时疫之人。但稍微好些的消息是晋阳一早就将有时疫发生之事通告周边城池,是以其余城镇已经事先做了些许心理准备,在真正面对时疫时不至于完全手足无措。
但时疫到底凶名在外,要让其它城市像晋阳一样有条不紊地进行应对——何况晋阳也不算完全有条不紊,城中当时是有人闹事的。是以别的城市在应对起来就更加棘手了。
非但晋阳周围的夏国城池如此,燕国同样无法避免,不会因为不是同一国家就有所幸免,时疫可不管你是哪国人,也不会因为你是哪国人就有优待,不传染你。
燕国同样摊上了这么件焦头烂额的事情,比起夏国,他们对于时疫的发生要更加慌张。因为生长环境不同,作为在草原上生长的民族,流动性极强,便很难发展出什么源远流长的文化出来。因此作为文化一种的医术,在燕国并没有得到什么长足的发展。相比于夏国,燕国的医疗水平要更加落后,所以在面对时疫时燕国更加束手无策。
燕国人一开始还没意识到是时疫,直到人一茬接一茬地倒下,韭菜似的,他们才意识到是来势汹汹的传染病。他们那里不称之为时疫,称为天谴。
比起夏国对时疫还有象征性地治疗,燕国对遭了天谴的百姓采取放任自流、自生自灭的政策。一旦发现谁人得了时疫,就要将人从家中驱逐出去,让人自己在野外求生。这当然是完全不科学的应对之策,一旦感染时疫的人死在野外,尸体不被处理,万一污染水源或者土地等等,只会带来更大范围的传染。
是以比起最先开始传染时疫的夏国,晚一步的燕国已经后来居上,死的百姓反而更多。但各国总有自身的应对方式,不会说就因时疫灭国。
草原上地广人稀,各家各族住得并不接近,所以在知道有时疫的事情后各家不再来往,反而有效地阻断了时疫的传播。
因为时疫的出现,无论夏国还是燕国都是乱糟糟的。
在各地乱糟糟的一片中,晋阳反而好了。
一碗碗最终版的汤药被送去一个个感染时疫的百姓跟前,被灌入腹中,于是一个个百姓的高热渐渐退了,人们渐渐痊愈。
清风观中一日赛一日的热闹。
因为大家都在恢复健康,人一旦健康,不受病魔困扰,也就心情开阔,尤其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后,更是如此。得知自己已经被治愈,百姓们不可置信过后确定自己好了,便欢天喜地庆祝起来。
大家又觉得有点不真实,那可是时疫啊,就这么治好了。大家其实已经做好了死掉的准备,尽管这么说怪晦气的,但真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爽感。
高热退后,痊愈的百姓们在清风观中留待观察七日,确定彻底不再反复,便能够被接回城,各回各家了。
第一批百姓在七日后被送回城中,城里闭户不出的百姓们听到马车的动静立刻从家中开了缝隙去看,见有人下马车,看清下车的是各家之前因时疫被拉走的百姓,不由大惊。第一惊的是他们竟然还没死!第二惊的则是他们不但没死竟然还回来了。
什么情况啊?
不是得时疫了吗?怎么将人放回来了。万一将他们传染了该怎么办?
于是百姓们很快向官府提出异议,而官府很快给出答复,这些都是已经痊愈的百姓,希望大家不要介怀。
如果是时疫前的官府说这话,百姓们大约是不太信的。但经过那些富人们的事情后,百姓们得知官府有多爱护大家,便信了他们的话,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害怕。毕竟若有不甚,万一谁还没好,岂不是要将他们也传染了?
是以大家一开始相处时还是颇警惕的。
第153章
时疫能够痊愈这件事听起来的确像是天方夜谭,但百姓们的的确确看到原本感染时疫的邻居们一个个从城外全须全尾地回来了。随着时间推移,回来的邻居们越来越多,当然也有没回来的。
大家看上去变化都不算特别大,最大的相同点是都瘦了些。也不能因为时疫而违心地说大家瘦了许多,说他们较有消瘦倒很客观,因为官府实在好心得令所有百姓感到惊讶——他们如今颇认同官府的话,也因为感受到官府是发自内心的为他们着想,一还是富人们的事情,二则是这些时日大家老老实实待在家中,食物皆由官府所出。
虽然只是最寻常的食物,几乎见不到什么荤腥,但对百姓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毕竟这种时候官府还顾得上他们已经很仁至义尽,在过去的灾难中,饿死在家的,或者因饥饿而产生更黑暗行为的事情简直数不胜数。而官府分发的食物安抚民心,也免去了这些事情的发生,所以晋阳城中还能保持秩序。毕竟人吃饱了,就很难生出什么坏心思。大部分百姓的愿望只是温饱,满足了他们的愿望,他们往往都很老实。
一开始百姓们还在谨慎观望,并更加慎重地勒令家中老小绝不许往外跑,要避免和这些刚回来的人接触。谁知道他们如今究竟是什么?到底怎么痊愈的?是不是已经痊愈了?
那些新回来的百姓倒也很有眼色,毕竟在回来前兵士们为了防止城中矛盾激化,特意交代过被接回城中的百姓们要他们迁就着城中百姓们的心情。到底时疫痊愈是很不可思议的事,大家身上都发生了奇迹,所以请理解一下那些对奇迹毫不知情的百姓们的心情,刚回去时还是尽力在家中多待一段时间以使大家安心,等官府通知后再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吧。
因为没有缺乏食物的危机,加上时疫痊愈后大家难免心宽,很顺从地听了官府的意见,回来之后便老老实实在家中待着。
时间一久,未曾感染过时疫的百姓们看那些感染了的、新回来的百姓们每日如正常人一样生活,未见什么异常,便也渐渐放心下来。
簇生的第一支迎春花开,晋阳城宣布城内解禁,百姓日常生活恢复正常。倒是没有立即大开城门解禁,毕竟外界情形相当不善。陡然大开城门反而容易让之前的所有努力白费。
宣布解禁的第一日,百姓们并没有立即迫不及待地从家中出来,感受久违的自由空气,而是选择继续暗中观察。
当然也有大胆的百姓到街上感受阳光,大部分是已经患过时疫的人,胆子要更大,不再怕被传染。
见他们在街上自由活动,生机勃勃的样子,让尚且躲在家中的百姓们蠢蠢欲动。但为着性命,到底忍住了。
不过就在当日下午,街上便恢复了过去的正常,各店铺纷纷重新开张,街上叫卖声络绎不绝,一派生机的模样叫人感到恍若隔世。大家的货物还不齐全,有些店面甚至没有任何商品,倒也将大门大开,洒扫去晦就是一件很值得人高兴的事情。
时疫像是持续了很久很久的时间,但前后相加,也不过是一个多月的时间。但就这一个多月,却像是过了许久。
时疫之中诚然死了不少人,但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将日子过下去。
有人打头,便有人效仿。从房间走出来的百姓越来越多,街上比家中要冷许多,家中日日闭门,反而聚攒起热气,而街上敞敞亮亮,初春时节日光煦暖,晒在身上却并不热烈,空气里流淌的还是寒凉。
这样的天气里,郝太守有感而发:“该种地了,要不然就赶不上收获的时候了。”
他顿时庆幸极了,要不是有公主,时疫哪能这么完美地得到解决?尽管在公主眼中这并不算是最完美的解法,他曾斗胆问过公主什么才是最完美的解法,公主表示在一切未发生前做好事先准备是最完美的解法。
郝太守便觉得他们的事先准备已经很充分了,如今事情已了,他便可以很放心大胆地表示他觉得他们已经准备得很好,哪怕在夏国史上也已经是数一数二了,便不明白公主还有哪里不满。
公主同他说若当真准备充分,便不会有时疫发生了,在时疫发生前一切都可以得到预防。
郝太守觉得她对自己未免太过严格,只得出言安慰她表示哪怕预防得再完备,但凡别的城池生了时疫,他们该被传染还是要被传染。
公主便对他说真正准备充分的是不惧时疫的,能在时疫到来之前给所有百姓分发预防时疫的药物,杜绝时疫传染。
郝太守当时听得目瞪口呆,是他孤陋寡闻,竟然还有完全杜绝时疫传染的东西?
公主似乎看出他的惊愕,想了想说有这种东西的。如今时疫在晋阳城中的传播已经可以宣告结束,只有极个别尚未痊愈的百姓仍待在清风观中,但圆春组织起来的用于攻克时疫的郎中小组却并未因此直接解散,而是有继续要攻克的任务,即有了针对时疫的药剂,还要有预防时疫的药剂,即喝下去后或注入身体后日后身体对此种时疫就有免疫症状了。
郝太守的话顺便提醒了公主一件事,预防大疫小情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那么牛痘的研发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冬土化冻,春水潺潺,是到了播种的时候。每每这个时候,都难免给人以百废俱兴之感,今年尤甚。
说到了播种的时候也不意味着就要立刻播种,前期总还有一系列准备工作要做,譬如犁地等等,要将土翻得松软才好播种。
郝太守说到播种,公主便道:“时疫前还未曾到晋阳各村镇去,接下来就请您带路,带我去各村镇看看吧。”
经过时疫一事,郝太守对公主莫敢不从,自然满口答应。莫说带公主去各村镇看看了,带公主去摘星星摘月亮也使得。
城中成为时疫时晋阳管束的重点,但太原官府并没有因为村镇偏远便不将村镇当一回事。眼下各村各镇至少都是同姓而居,多是一个氏族的人。村长本就有自发地管理村落的权力,而在时疫期间,官府将这种权力合法化了。让家族中的“大家长”说话,代为管理,要更加轻松便捷。
在时疫之中具有卓越贡献的清风观同样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太守的亲笔题匾自不多说彰显了道观为国为民的炙热心肠。当然不能只拿好名声奖励人,而不给人实实在在的好处,那就是纯纯在欺负人了。是以清风观上下被修缮一新,并得了不少香火钱。
郝太守原本是要给观中的老君相镀个金身,但被玉安真人拦下来了,他说他们道家不兴这个,老君知道他的心意就成了,不如将钱用在刀刃上。
郝太守就越看太上老君越顺眼了,看玉安真人也顺眼,两人这些时日一同在公主手下为她做事,生出来些惺惺相惜的忘年情谊。可惜玉安真人是个方外之人,要么与他能结一门亲事也不是坏事。虽然他出身贫苦了些,但吃苦耐劳,人又好看,倒很不错。
晋阳的时疫就此告一段落,其它各处的时疫却像一张网似的张大了蔓延各处,叫人承受不住。各处人人自危,谈疫色变,家家闭户,城中不见人烟,路上行人却毫不见少。都是从已有时疫的地方逃出来的,往没有时疫的地方去。路有人骨,饿殍遍野。
统管整个太原的官府设在晋阳,晋阳对时疫有解法了,便意味着整个太原都有解法了。对时疫有效的方子经由官员之手向各县送去。这是上方发下来的方子,尽管大家都对方子有效与否存疑,但最令人为难的地方已经得到解决,即担责这回事。哪怕方子出岔子也轮不到他们下一层背责任,毕竟方子是上面给的,他们也不过是履行职责罢了,便放心大胆地照着方子与说明开始煮药分药。
县官们一面熬药一面悄悄在心中嘀咕,感觉上级官府一下子硬气许多呢!说实在的他们都做好时疫肆虐、自生自灭的准备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次晋阳那边没放一个人出来,还给粮给钱。
一碗碗汤药被发到太原百姓们的手上,县官们心中惴惴,汤药没用倒没关系,万一是负作用就完蛋了。别本来感染时疫的百姓还离死有些距离,一碗药下去人反而立刻没了,那真是找人说理都找不到。
总之他们就这样提心吊胆地看着百姓们将药喝了,七上八下地等待结果。结果呢?高热退了。
不止太原郡下各县得到一份药方,解决时疫的药方同时随着陈明晋阳时疫结束与整个过程的圣旨被加急送往洛阳。
洛阳中新得了任务的太医们已经打定主意糊弄过去,他们都没见着病人,怎么能凭空写出药方!
第154章
给太原赈灾物资的旨意已经发下去,各地时疫蔓延,纷纷向洛阳递上折子,向朝廷寻求帮助。这下中央开始焦头烂额,不过因为太原递折子递得实在很早,他们事先有了准备,便也有较为周到的应对措施。
大夏国祚绵延数百年,总有积年的底蕴在的。底蕴不仅指物质方面,也指在一些事情的应对之策上。
除治愈百姓外,朝廷几乎将能做的都做了。好在这几年大夏的国库因为公主造物而算得上充实,经济水平不说是飞速增长,也是闷声进步。
但各地报上来的死亡人数还是不免让人看了心中憋闷。沉郁至极。毕竟所有人都对上报数量心知肚明,实际死亡人数一定比报上来的数量要多得多。
也正因为此,太医们肩上的担子诚然很重。他们需要早日想出时疫的治疗方法,要么时疫比他们速度更快,因为肆虐太快,大家还没想出办法,时疫已经将人杀得一干二净。在这种基础上没法继续传播下去,便也无需太医想如何治疗时疫了。
现在正处于两者之间、时疫传播得很快没错、导致不少人死亡也没错,但没有让人撕干净,反而是最需要方子的时候。
太医们每天说的最多的话成了请罪,大约是还没有什么头绪,请大家原谅之类的话。也不是他们不努力,洛阳城防备时疫防备得好,他们只能从旁人那里得到时疫的相关资料,要么翻阅古书,找到过去的处理方式之类的。
皇上往往是负面消息的二次最先接触者,下面上报死了多少人是往往是她最先看到数据。
而她看着一行行冰冷的数字后代表着的真正的死亡人数,眉头紧锁之余也发现了数据上的不同。
指太原和其余地方上报的死亡人数不尽相同。自然,若是两地死亡数字完全一模一样反而不对,说不尽相同,是太原与其它郡县的死亡势头很不一样。
那里当然也有百姓死亡,但是比起其它地方,人死得要慢,要少许多。也多亏皇上如今已经是很合格的皇帝,能够一面焦急悲痛一面冷脸处理事务。如果可以,她还是想插上一双翅膀立刻飞去太原将公主接回来,但不是不可以嘛。她做不好母亲的职责,便只能将皇上的职责做得更好。
百姓死亡速度的不同让皇上不禁思索缘由,要么是太原谎报数字,为了让纸面数据好看,少报了许多人的死亡。
但公主就在那里,皇上相信她不会这么做,便还有另一种可能。
就是太原报的数字是真的,但其它各处报的数字也不是假的,因为太原以外的其它地区报的死亡人数之间虽然有差异性,但整体上都大差不差,可见正常时疫就是要死这么多人。
那么问题就是太原的死亡人数比其余各地少太多了,在没有谎报的前提下,皇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想到一种可能,即太原有有效地抑制时疫的方案。
如果有办法,皇上相信公主一定不会藏私。她轻轻握紧案角,一如既往地全心全意相信公主。
郑母今日正来月信,点检完府上事务,便坐在房中看账。她靠坐在矮榻上,不再是过去强撑着体面的模样,如今下身盖了暖乎乎的绒毯,腹上放了暖炉,连手边的茶碗里都是温暖的枣茶。
这样一套下来,加上平日喝药调养,导致她完全没有过去来月信时那样痛苦了。这种感觉实在令她生出淡淡的后悔来。她是不应该讳疾忌医,一直将病捂在身上。如今缠身的病差不多算治好了,比过去是要舒服百倍。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在众人面前承认,尤其是在郑凛面前承认她是对的这回事罢了。她甚至绝对不会告诉郑凛自己按照她说的请了天娇馆的郎中来给她瞧病了,免得她太过得意。
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郑凛现在怎么样了。
郑母想到郑凛,便不由微微晃神。跑到太原那样的苦寒之地,哪里能有家里的万一舒服?想到这里,郑母便生出些怒气,最好叫她在那里好好吃吃苦,她就知道家里才是最好的了,不然她的心可真够野的。
即使到了今日,郑母依旧无法理解她大费周章地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想到郑凛,她心总是跳得很快,不知道是什么。喝了口茶压下狂跳的心,郑母继续看账,却不太能静心看得进去。
仿佛为了证明她的心悸不是毫无由来的,外面很快进来了面色凝重的嬷嬷,是一直在郑母身边伺候的。
郑母见她回来,收起面上恍惚,端正姿态问:“打听清楚了吗?郎主最近在为何事烦扰?”她说的郎主是自己的丈夫,也就是郑凛的父亲,而非郑老爷子。
嬷嬷抬眸觑了一眼夫人,喏喏地吞吞吐吐,到临头又不好说明事情。
“怎么了!”郑母见她这副态度正是断定其中有鬼,当即倒竖眉头,逼问道。
嬷嬷顺势实话实说:“夫人,您做好准备,不是什么好事。”
郑母心跳得越来越快,但她素来没有什么既然发生的事坏事就不愿面对的念头,往往越是不好的事情越要早早面对,才有足够的准备时间。毕竟她是连自己身上的疼痛都那么能忍的人,故而在此时此刻只听她坚决无比道:“你说。”
“事情和凛女郎有关。”嬷嬷顿了下继续说,“凛女郎如今不是在太原吗?是太原那里出事了。”
听到这句话,郑母一直狂跳的心反而回落,不再狂跳,因为知道了自己一直心神不宁的缘由。
“出什么事了?”郑母冷静地询问。
太原处于边境,苦寒之地,说那里出事了,郑母第一想到的就是太原又下什么大雪,或者有燕国人打来了。
“那边生时疫了。”嬷嬷惊恐道,“听郎主那边说,如今夏国各处都是时疫。”
郑母怎么也没想到是时疫,当下两眼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
晋阳百姓恢复了正常生活,除了还不能出城以外,其它已经与之前没有太大区别了。对于不能出城门这一点,百姓们如今是很听从的。且想也知道如今是他们这里都恢复正常,是别人那里大约有时疫,那当然不能让时疫再传进来,他们这里才刚好,便都很听从官府的话。
郝太守领着公主去晋阳境内各村镇视察。他已经很习惯向导的活计了,为避免再出现上次在城角不识路的尴尬,这次他特意找了常在村镇与晋阳城之间往来的小吏,由小吏带路。如今他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什么人干什么事的道理,他不知道路怎么走,还是省省,由认路的人来做这件事吧。
找好小吏,郝太守又连夜恶补了村落的相关文书,好在明天公主问起时有话可说。郝太守许久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文书,恶补过什么知识了。累是自然的,但这种压力之下的努力反而让他感受到一种自己刚做官时的亲切感,那时候他也有思想、有抱负。可惜一切思想包袱都被沉重无趣的生活压垮,但现在他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
跟着公主一定前途光明,哪怕不为着未来,只是跟着公主,就是一件足够令人感到有趣的事情。
翌日便由小吏带路,郝太守伴驾。
对于公主的良好体力,郝太守没有再生出过半点儿怀疑,因为在城角时有一夜他睡得不安稳,难得早起一遭去找公主。他本来还担心自己来得太早打扰公主休息,结果得知公主已经早早起了,正在做操养生。
哪怕在城角她依旧拥有高度自制力,不忘锻炼身体。
郝太守心想难怪公主每一日这么忙依旧不显疲惫,原来是日日锻炼的功劳。是以眼下要去往村落,郝太守只怕自己走着走着掉队掉链子,毫不担心公主会觉得累,他就没见公主累过。
又是上次那辆低调的青帐马车,一路向村子驶去。由近至远,先去离城池最近的,再向远去。
小吏在马车前室与车夫并肩而坐,顺带指路。郝太守在马车里,进入状态得很快,主要也是准备充分的缘故,很快和公主介绍起晋阳治下的十数个村落。正如十指都还有长有短,各个村落的发展水平自然也都不尽相同。而村落的发展水平,至少晋阳的这些村落们的发展水平,最为息息相关的是村子到晋阳城的距离。也就是离晋阳城越近,发展水平越高,离晋阳城越远,发展水平就越低。
郝太守发现这个结论是也是啧啧称奇,并在今日同公主分享了这一点。
公主想了想说:“大带动小,交通影响。”
郝太守有些明白,其实要说缘由他也能说出来个大致,只是不太清楚罢了。如今公主一说,他就立刻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除却交通二字还不太明朗,当下也思索了一下,向公主请教:“那那些位置不好的村子难道永远都要低人一头吗?”
第155章
对于郝太守的疑问,公主清凌凌地瞥他一眼,顿时叫他醒神醒脑。她淡淡的:“世上哪有亘古不变之事?”言下之意是那些位置不好的村子自然不会永远低人一头。
可郝太守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解法,在当下生产力发展的条件下,是很难让人想出那些偏远之处的村子有什么办法摆脱糟糕的先天条件。他便虚心问道:“请公主示下。”在他看来,一座城池要发展,最重要的看其是否占尽地利之便。他此时已经不止是在问村落了,更是在问太原自己。因为地理不便发展而落后的城池,其中就有太原。
如果公主有办法解决这些村落的事,是否可以有样学样,让太原再次光大。
尽管过去他一直是个不怎么上进的人,甚至颇为麻木。但都是被生活一点点毒打的。现在公主的到来让他重新看到希望,能做官的人要么家境优渥,要么才华横溢。而郝太守属于二者之间的那种,不是既家境优渥又才华横溢的,而是运气比较好的那一种。他家境一般,比起寻常百姓要富足些,因而能读得起书,又有些才华,算不上什么绝顶聪明之人,但运气很好,几十年中坐到了太守的位置。
他一开始也是有雄心壮志的,想往更高处去。他甚至想当一个差不多的好官,不说什么全心全意为国为民,但还算不错的那种。公主重新激发起了他的热情,他想再努力一下。
公主面容谧美地点拨他:“交通。”
又道:“修路。”
郝太守愣了一下,重复:“修路?”
公主轻轻颔首:“有困难,就解决困难。位置不好,一旦路好,多走几步便也不是什么难处。”
郝太守默了,不得不说公主说的还真有道理。但是修路,要修成什么样的路,怎么修路,没有具体讲明,又是很模糊的事情了。尽管他们如今还没有修路,但又不得不先一步多想了,如果各处都修路,那岂不是这些地理位置差的地方又没有什么值得人来的道理,大家还是会去那些路好便利的城池。
公主似乎看出郝太守心中的百转千回,继续道:“自然,修路只是最基础的事情,接下来要因地制宜,打造当地特色,又是另一回事了。”
郝太守听着还有后手,松一口气。尽管他还没有完全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究竟要怎么做。但是见公主成竹在胸,自己只要听她吩咐做事就好。
不得不说不用动脑子实在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只要遵从公主所言去做,就能得到巨大的收获,实在是件让人感到幸福的事情。
郝太守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即时疫时听从公主的吩咐,就得到了超出预期的回报,接下来继续效仿就好。
村庄们的确展示出了地理位置的影响之大。
同样都是村庄,最便利的与最不便的发展水平相去甚远,真是活生生的例子。占地利之便的村庄发展水平就高,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占地不便的村子就生动地演绎出“落后”二字是什么样的了。
便利的村庄们看上去甚至能和小镇比一比,不便的看上去是那样落拓,双方看起来简直不处于同一地界,很难想象他们都是晋阳下的村子。而即使是那些位置不便的村落,落后也是相较于晋阳的其它存在的。实际上在晋阳的范围内,有晋阳的庇护,再落后也落后不到哪里去。到底郝太守他们,也就是整个太原的管理者都住在这里。就像洛阳附近的城市,哪怕路况再差,但因为接近洛阳,再不便的发展情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公主要去村落里走走,不只是简单地走走。如今郝太守也能摸出来些门路,公主在村庄中行走,第一看百姓们的精神状态,第二看村中的……按公主的话说应该是基础设施,看村子里的基础设施建设得如何。郝太守曾虚心求教过什么是基础设施,公主给他解释的非常明白,比如说村学就是村子里的基础设施一种。
当时郝太守听见是这么算的,还很无奈地笑说,表示按照这么算,晋阳城内所有村落的基础设施都不合格,莫说村学了,连县学都是挂个名字罢了,其中并没有什么夫子和学生的。
实在是因为晋阳太偏太远,留不住什么人才,人家饱学之士都不来这里游学的,更不要说留人了。
除去看基础设施以外,看的还有村子里的土地,村民们用什么耕种。越靠边境,就越有地广人稀的意味。因为但凡有本事的都往都城那边跑了,才不会留在这里。因而长此以往人越来越少,地越来越多。但地多并不意味着大家靠分到手更多的地从而能够耕种更多,赚更多的钱。
首先就是靠人力耕种,能照管过来的土地总有上限,人力总有尽时。二来要靠种地发家致富在眼下实在是件很天方夜谭的事情,至多能够温饱——这还是建立在官府收的赋税不算太高的基础上。一旦税收上涨,那就连自己的口粮都要上交了。
公主在各村子里绕了几圈,还要临时起意拉着村民问些话。她看上去自带气场,村民们见着她根本无需提前预警或是说明,一看就知道她是很有身份地位的人,回答问题的时候便小心翼翼的。
不过公主问的问题都是很简单很生活化的问题,村民们都听得懂,也能回答得出来。诸如一开始问的都是家里几口人,家里人做什么营生这样的问题来拉近距离。这些说有可说的问题一问,百姓们与公主的距离就拉近了,认识到大人物并不是有意刁难他们,问的都是很平易近人的问题,当下放松许多。
接下来公主再问,他们就很安心地回答了。再问就是有关村民生活水平的问题了,诸如一日用几顿饭,多久吃一次肉,整个村子租的耕牛多久能轮到他家用之类的问题。
郝太守在一旁听的是大汗淋漓,越听越觉得自己能力不够,治下百姓过得的确艰难。
公主问过以后也没有什么动怒的意思,就像是普通地调查一样。
田间地头里是劳作的百姓,因为时常劳动,村民们的身子骨都十分结实。又因为村子多少比城镇要封闭得多,时疫传播时这里反而比城中安全许多,因而受影响也不是很大。
经过那场几乎下遍夏国全境的大雪,土地散发着一种很好种植的气息。百姓们辛勤地在田里做种植前的准备工作。
如今近距离看了村民犁地,郝太守才感受到粮食来之不易。
自村落回城,郝太守便问起公主下一步的打算:“公主,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公主对他道:“先做几个东西。”
郝太守不解,做东西,要做什么东西?他还以为以公主的丰厚财力要多买几头牛给村民们耕作用。
……
太原这次送来的文书应该说不只是文书,送来的是一个颇大的包裹,经过禁卫军们的重重搜检,确定没有什么有害的东西在其中后,才敢呈到皇上的桌案上。即使如此,在要不要立刻将之送到皇上跟前也使人纠结了一段时间,生怕其上还沾染着太原那边的时疫。但又是急报,耽误不得,便只好呈上。
要说太原这次送来的东西却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而是几本文书,其中又有药材包等等。也很奇怪,难道洛阳还没药材,需要太原的药材不成?
奇怪归奇怪,照例被呈到显阳殿的案头。
得知太原那边有了新消息,皇上立刻暂时放下手上的奏折,将太原送来的大包裹拿在手中拆封,将其中的东西都拿出,在桌案上陈列,而后细细阅读起呈上来的奏章。
在看内容以前,皇上的心中满是不安。她不知道这些是报喜的文书还是报忧的文书,但更大可能是在报忧,不可能过了一段时间就开始报喜了,别忘了那边正在发生时疫呢。
皇上更担心的是文书中有与公主相关的内容,往往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在此时出现的。她既怕得不到公主的消息,又怕看到公主的消息。
就这样怀揣着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将文书展开,皇上原本紧张的神情在阅读之中逐渐舒缓。看着奏章上的文字,她不免掐了自己一把,总觉得看到这样的讯息更让人觉得是在做梦,而不是真实发生的。
奏章上的确有与公主相关的讯息,不过不是坏消息,而是再令人感动不过的好消息。即使皇上看的都是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久的事情,但还是在所难免地要为公主揪一把心。
皇上看的是心惊胆战,只要想想公主以身作则硬要留在时疫高发的危险区域内不肯出来,她都要冷汗淋漓了。
不过好在事情的结局再好不过,皆大欢喜。
但正是这个结局让她更是有些茫然。
她过去怎么从没听过时疫能够治好?
第156章
当然,有公主在的地方总会有奇迹,皇上对这一点深信不疑,因而她很快接受了时疫能够被治愈这回事。
怀着已知美好结局的心情往下看,再看太原发生的一切皇上都能够不那么担心。
文书写的很有水平,郝太守亲自捉刀。先写了现在的发展进程,再从头娓娓写起太原城中发生的一切大事小情。
太原的文书已经许久不曾经由郝太守亲笔,文书这回事自然有专人来写,他们这样的“大人物”只要给出专门的方向就行。这一次他难得动笔,一来是因为他是以公主的手下自居,如今公主成了“大人物”,当然该由他来代笔。二来太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很跌宕起伏,传奇一样的故事,他不亲自写总会担心别人写出来的东西大打折扣,还是自己靠得住。
皇上仔细阅读,不放过一丝一毫细节,在脑海中根据文字想象着公主的样子。
公主以身作则停留在城角,公主在城角忙忙碌碌、上行下效,公主日夜操劳,公主感染时疫。
等等。
皇上看到“公主感染时疫”这句话时瞳孔不由一缩。这句话确然简短,却立刻抓住了皇上的眼球。只是看着这么短短一句话,她的呼吸就几乎立刻停止,当即将奏折翻到最前去看,确定奏折最前方做总结的时候并没有写什么公主薨逝之类的话,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怎么就能这样一笔带过,如果不是她看得仔细,几乎要忽略这一句话。
前面不管该不该写的洋洋洒洒写了通篇,到最该详细描写的地方,却只用一句话就搪塞过去,叫皇上看了实在有些无奈的气怒。
只不过余光一瞥,看到接下来的文字,她从担忧急了的愤怒变作哭笑不得的无奈。此处写着:笔者注非臣报喜不报忧,乃公主亲口所言此段不必铺张大叙。
皇上都能想象的出公主冷静吩咐捉笔之人的模样。
这孩子也真是,皇上不免叹息,公主有时候真是令人过于头疼,她太有主见,而且她自己一旦决定的事就很难因为外力而更改。
遭这么一搅和,皇上便也没有十分紧张了。得知公主最后平安无事,她便带着淡淡的忧心忡忡继续看下去。之所以知道公主感染时疫最后会痊愈也要忧心忡忡,是因为皇上生怕公主即使痊愈了也还有什么后遗症在身上,只好耐心继续看下去。
看到公主以身试药,皇上的心都揪得痛了。这段并没有什么详尽的描写,因为是从郝太守的视角出发,但这没有详尽的描述反而更容易引人遐想。皇上不由去想公主是怎样的以身试药,只是感染时疫这一点,就足够要一位母亲为她的女儿伤心落泪了。更何况她的女儿还要顶着感染时疫的痛苦从中寻找出时疫的治愈方法,怎么想都太辛苦了。
明明她年纪还小,就要承担起这种责任。
皇上的心似乎被放在火上烧,但还好,接下来的都是值得人喜悦的消息。药方被共同探索出来、进行试用、试用成功广而告之。
然后就是最后的结局,太原的时疫解了。不过因为外界的时疫危险还没有解除,因而太原并没有彻底放开,只从信送来的时间来看,太原只有内部各县可以互通往来,外来者一概不许入内的。
文书最后是保证药方有效,可以试验后推广使用。
皇上表情精彩地看完整封文书,略翻了翻随包裹寄来的其它文书,有的大约写的是时疫之下太原遇到的诸多困难,其中就有百姓受富人挑唆,抱团冲城的事。还有的写的是时疫之前公主查访各家各户的事情等等。
除却文书外,皇上看到了文书上所写的药材药方。
萧尚书一直沉默地侍候在侧,小心地通过观察皇上的神情来悄悄判断消息好坏。皇上看文书时中间有一段神情一度难看,让萧尚书以为是什么天大的坏消息。但看到后来皇上的脸色又好看了,所以说不是什么坏事?
还真是令人难以揣测究竟发生了什么。首先皇上已经喜怒不形于色许久了,会有这么大的神色变化本就是一件离谱的事情。
尽管皇上不懂医理,但还是将药方好生看过,又将包了药材的纸包取出,才看上去颇沉重地对人道:“请四位大臣来吧。”
原本这样大的好消息无论如何她脸上也该有薄薄一层喜意,但因为得知公主感染时疫的事情,她的喜悦便淡到稀薄的地步,则有一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稳重了。
这种姿态算是最适合与大臣们见面的样子。
四位重臣本就在宫中与其余臣子们商议时疫之事,要就此事拟出个章程交给陛下。近日大家都没有什么休息的空档,为着时疫操碎了心。时疫之事一日不被解决,群臣就一日难以安寝。眼下被召见时,重臣们只是从一座宫殿换到了另一座宫殿。
皇上见到四人,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道:“时疫之事,太原已经有解法了。”
四人皆一诧异,不可思议地看向皇上。不过说到“解法”,他们第一时间联想到的也不是什么治愈时疫的方子,而是什么解决掉感染时疫的人的方法。
不是他们太阴暗,是解决掉感染时疫的百姓可比解决时疫要容易得多。
皇上也瞬间明白他们的想法,当下纠正言辞,说得更严谨了些:“哦,是已经有治愈时疫的方子了。”
“治愈……”王侍中眉头紧皱。
卢中书监不确定地接话:“时疫?”
皇上确认了他们的不确定:“没错,治愈时疫的方子。”她说着用手掌将方子一送,推到桌案上方。
四位重臣面色十分凝重,完全没有一直困扰自己得到解决的放松,因为他们觉得皇上大概是责任太重或者困难之下的压力太大,见到什么都像是救命稻草,因将一切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通俗来讲,就是她被骗了。
是不是有什么骗人的方士向皇上进献了诓人的方子?大家第一时间都是这么个想法。
看着四人并不相信的模样,皇上轻叹口气:“方子是太原那边递上来的,那边的时疫已经结束,恢复日常生活了。”
听到前半句话时四人紧锁的眉头有所松动,但听到后半句话时他们脸上重新恢复了苦大仇深的神情。
这未免也快了,也太不可能了吧。
治愈和时疫本就是不可能被放在一起的两个词。
皇上也能理解大家的想法,毕竟她是因为绝对信任公主才相信方子有效以及太原恢复正常生活,但从大多数人的角度来,时疫自古以来就没有什么完全治愈的先例,最近的差不多有所治疗的案例已经是古书上的事情了,所以大家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皇上觉得自己通情达理,也没强迫大家接受这件事,而是将太原那边送来的奏折往大家面前一送:“这是那边送来的所有文书,是真是假,诸位一看便知。”
因为送来的文书诚然很多,要阅读完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皇上便又使人布下凳子,供四人全心全意地去看。
太原奉上的文书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近些时间郡内发生的一切大事小情,各为互补。各文书的事情是错开的,但整理后看就会发现时间各不相同,并没有冲突,也就是说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不然不会这么刚刚好。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事情都是太原人自己虚构的,但若是虚构,一来费心费力只为虚构不存在的事情难道只是为了进献药方?那问题也来了,朝廷并不是吃素的,哪怕信了他们所编的事情,也总要查验药方是否有效。若是无效,岂不是谎话不攻自破?
还有最简单的一点,究竟有没有这些事情,只要日后稍微问上一问就知道真假。文书能够作伪,但百姓们不可能一齐跟着作假。
何况只要派人往太原去一趟就知道那里现在究竟是什么样了。
没必要做假。
没必要做假,换个角度来说,也就是一切都是真实的。
而看过所有文书之后,时疫究竟为什么能被治好也并不难让人发现是为何。集全城郎中之力,有翻阅古书的前车之鉴,又有实打实的病患供他们诊治。
所以在这二者条件下能够创造出治愈时疫的方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不,还是很不正常啊!那可是时疫!
但太原恢复正常又是真实的事情,所以不愿意相信也要相信。
且看过所有文书之后,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不是有了治愈时疫的方子,而是公主在太原做的一切。
无论是她使人修缮房屋,最终才令百姓们闭户在家时有更安全的保障,还是她一力承担起太原所有事务,在时疫爆发时以身作则地待在环境差劲之处不动摇等等,公主在太原时疫时出的力,起的作用有目共睹。
然而因为是公主,就让人感到百感交集了。不是因为公主做的不好,反而是因为她做的太好了。
她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让人不得不认为她是最合适的继承者。
“先确定药方有没有用吧。”最终崔尚书令是四人之中最先开口的,给出的建议也是最靠谱的。
首先不谈公主的功劳,如今最要紧的是将时疫解决,确认药方的有效性。
皇上并不急于给太原封赏,只要药方有效,绝对是大功劳一件,故而她认同地点点头:“不错,先查清药方真伪吧。”
第157章
哪怕太原呈上来的方子可信度非常高,中央依旧要完全核验过,确保万无一失,才能发给各地使用。这也是对百姓负责的一种体现。
朝廷一方面紧锣密鼓地试验着治疗时疫的方子,一方面遣使者到太原去一探究竟。尽管太原方面说谎的可能性太小,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过去不少地方为了赏赐或是赈济曾无数次夸张地弄虚作假过,是以即使公主如今在太原,万一她阅历不丰被当地官员蛊惑成了帮凶呢?一切还是要查明论定。
不过如果基于一切都是事实的基础上看,眼下令人为难的反而是对公主有些赏无可赏了。不知道太原太守出于什么心理,竟然通篇不怎么提自己的功劳,但对其他人的大小功劳却是如数家珍。
慷慨借用道观的道人,参与议论药方的郎中们,帮助维持秩序的百姓等等,王仙露也位列其中,且格外亮眼。郑凛和徐宝微当然也有料敌先机,通禀上方的功劳,但王仙露的要更大些,她以一己之力,稳住局面,以犀利言辞揭穿敌人假面,使百姓洞悉坏人的真面目,没有失去对朝廷的信任。
尤其是公主,按文书来说,公主在整场时疫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城池布控,文书处理,药方研发,牵线搭桥等等,桩桩件件都少不得她的参与,她怎么哪里都在!
不由让人觉得郝太守是不是受到了公主什么的威逼利诱才这么全心全意为她说话。不是大家想法阴暗,是实在很难相信公主有这样兼顾全面的本事。
然而文书是这么写的,定夺时就该依此定夺,封赏公主该如何封她才好?她已经贵为公主。若只是金银珠宝,只怕不够,也未免敷衍,令人寒心。
再往上封是什么?
其实当真不难进行封赏。只要将公主当成男人,再脱身出来看,就是很明朗的了。还有恭候伯爵,无论是当虚衔来封,还是认真封赏,都是很不错的选择。只是官员们下意识不肯接受女子得到这些封赏罢了,哪怕是公主。
就在中央验证药方时,太原也没有停下来,而是为即将到来的春耕着手做准备。
说是做准备,并不是所有人一齐去做什么准备。事实上做准备的大概只有公主带来的那名随侍。因为肉眼可见圆春在此次时疫中作出的贡献,大家都很避讳,不肯称公主的侍女为侍女。
倒不是说做侍女又怎么不好了云云,而是她们显然行的不止是侍女之责。而且就公主身边那位忙碌的工匠大人来说,她竟然还是官身,就很令人瞠目结舌。
而那名随侍的工匠大人,也就是叫点秋的那一位,得了公主的给的几张纸便闭门不出了。
而公主那边的人看来对此颇习以为常的模样,看起来反而是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将几张纸给那位点秋女郎算是公主的春耕准备之一的话,公主做的第二项准备竟然是找她身边的另一位女郎,也是四位随侍的女郎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位,同她要些种子。
郝太守跟随在公主左右,公主并没有避讳过他什么的,是以很多东西他都看在眼里。对向这位片冬女郎要种子这回事,他是惊讶一瞬很快就没惊讶了。或许她是一位负责购入良种的女郎。
这么想也不是解释不通。
在此之外,公主便不止是着眼于春耕之事,而是将太原的官员们集了个合,叫在一起,商讨事情。
定下来的商讨名目不是其它,而是太原未来的发展规划。
官员们对这个主题还比较陌生,从没有坐下来谈过这种事情。往往是城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大家才会坐在一起说一说此等大事要如何处理,还真不曾一起规划过城市未来往哪个方向发展。
倒也不能说是懒省事什么的,而是他们就没有这个概念。
一座城池要如何发展,怎么发展,难道不是要看它自己吗?这种事情,外人要怎么干预。
怀着这样的想法,官员们开始了完全没有经验的会议。
会议这个词大家也很陌生,不过按照公主所言自己理解的话也不难,当作集会就好了。
列次坐好,有关晋阳城未来发展方向的会议就此开始。
公主起了个头,表示大家对晋阳未来的想法都可以提一提,时疫之后定然也给晋阳带来很大打击,事关这些,大家畅所欲言就是。
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按兵不动。
第一,没个章程,大家不知道怎么说。第二,也怕说错,万一哪里没有说好,大庭广众之下,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错了。
过去他们向大人提什么意见或是建议,都是私底下密谈的,从没这样有话直说的。话说回来,早朝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啊?
当地官员们并没有过什么早朝的经验,纯靠自己想象,大约早朝也是这种集会模样一起讨论事情什么的。
郝太守见大家不言不语,身先士卒:“公主,臣有些想法。”其实他是不想叫公主冷场才这么说的,倒对晋阳城的未来发展没什么想法。
但口已经开了,便也只能硬着头皮向下说。
公主侧目看他,轻轻点头:“请讲。”
郝太守绞尽脑汁去想,官员们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想听听大人对晋阳未来的发展有什么看法。毕竟大人过去对晋阳看上去并不像有多大兴趣管理的样子,发展成什么样似乎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一样。没想到大人竟然是藏拙,原来他胸有丘壑!
郝太守张了张嘴,找词儿说:“对晋阳未来我尚无头绪……但对时疫之后晋阳的变化,我有些看法。”
要让他天花乱坠地说些什么,他也不是没法夸夸其谈。但面对公主,他并不想说些假大空或是虚无缥缈的话,而是脚踏实地,实话实说。于是他在思索过后选择说一些自己的心里话:“时疫过后,尽管晋阳在此次时疫当中已经处理得极好,但时疫给晋阳带来的损害依旧是巨大的。”
公主抱臂坐在椅子中,脊背挺拔,并不与椅背相沾。她静静聆听,并不给予什么反馈,即象征性地点头赞同郝太守的看法或是什么的,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听郝太守说话。
因为不知道公主对此态度究竟如何,郝太守只好硬着头皮忐忑不安地说下去。
“多日不劳作,不说对以种地为生的百姓影响多大……还是说一下吧,春耕之前要做诸多准备,如今准备的时间寥寥无几。准备不充分,只怕届时收获的粮食不足,到时候留在百姓自己手上的分量就更少了。”郝太守过去是绝不会从百姓的角度出发,考虑什么留在百姓手里的粮食有多少,反正只要官府收税收到的一分不少就是。但他发现公主是个很将百姓放在心中的人,便也开始慢慢为百姓着想那么一星半点。
而百姓们呢,都是很识好的。只要稍微对他们好些,他们就会记在心中,绝不忘怀,并以自身力所能及地回报对他们有恩的人。
官员们听着太守这话都在心中感到意外,深以为他变化很大。只是不清楚他这副变化是故意给公主看的,以期搭上公主这条线好对未来调任有些影响,以离开这个一毛不拔之地,还是确有重新关怀百姓们的想法。但说实在的,太守心里怎么想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大家面前拿出这个态度,大家就要效仿他。
不过话说回来,到如今郝太守的态度如何似乎也不太重要了。大家偷偷看了眼认真聆听的公主,飞快将目光收回。
时疫之事后,无论是公主的表现,还是郝太守分明地放权态度,都说明如今太原是公主做主。所以现在公主对百姓的态度决定了各官员对百姓们是什么样的态度。
有一个爱民如子的上峰,即使下方官员再恶,也是不敢将这份恶摆到明面上来的,毕竟这与上峰的态度相悖。
对百姓不好是一回事,打上司的脸是另一回事。
郝太守还在说:“适才说的是城外之事,至于城中,耽误了一多月时候,虽然这些时候日日都有送饭食给百姓们,但到底是一个多月未有进账。重新来过,总不容易。何况您前些日子刚发落一些商贩,大约有许多人找不到活计……若要总结来说,就是城中如今遇到的最大的问题,应当在于大量百姓没有活干,闲置下来。短时间或许因为家有存粮还能应付一段时间,但是长期下来没有银钱来源,存量吃尽,若再有个灾病,举家就要垮了。”
公主听罢抬眼看他:“所以太守大人是认为眼下城中找不到活干的劳力太多,最要紧的是为城中闲余的劳力找到活计。”
郝太守平日随公主走走停停,尽管最近多是下乡,往村镇去,但偶尔回家路上会看到一些城中风景,也大约了解城中如今最缺的是什么,并非是泛泛而谈,便笃定地点头。
第158章
公主对于郝太守的发表终于给出一个轻轻颔首的回应,但人们无法据此判断这是公主对郝太守一番讲演的肯定,还是对郝太守发言结束的一个总结。
她并没有立刻点评起郝太守的提议,而是抬眼在人群中扫视一番,询问:“大家有什么想法。”
这目光实在太有压迫力,明明该是很平静的视线罢了,却莫名其妙地让人不敢与之对视,让人联想到威严、气势一类的词语。
虽然有郝太守打了个头,但官员们对晋阳城抑或是太原的未来仍没有什么头绪,过去这些事情丝毫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他们想的就是俸禄怎么花、什么年节到了要怎么送礼之类的事情。
晋阳城怎么发展,太原怎么发展,他们作为官员,却没考虑过这些。
这个念头令场上的官员多多少少生出些惭愧之情。
三位伴读同样参加这一场集会,正在进行会议记录,然而参加的身份却很模棱两可。大约目前还是以小吏的官职参加的,但没有人敢真把她们当做小吏来看。说是“敢”也不恰当,因为她们展示出的能力和小吏的职位很不相符,所以下意识不将她们当小吏看,至少也是平级。而且她们如今官职没有太大的变动,是因为公主,也可以说是因为朝廷的封赏还没有到太原。一旦旨意到了,她们的前途绝对不止于此。
见群臣纷纷低头,女郎们纷纷交换一个眼神,并不是什么跃跃欲试、彼此鼓励的眼神,而是“大家果然都很拿不出手啊那就由我们来展示自我吧”的眼神。
郑凛率先开口:“公主,我有话说。”
公主便看向她,很平和的:“请讲。”
郑凛将簿子翻到前方,根据自己的记录娓娓道来:“根据时疫前的记录,如太守大人所言,晋阳城中闲余的劳力太多。但或许可以换一种角度去想。”
她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等待着大家的疑问或应和。
总之是不会冷场的,她也绝不害怕冷场。比起在下方不敢言的官员,她能在这里侃侃而谈实在是很勇敢的事情。
有人迟迟地问:“换什么角度?”
郑凛向人鼓励地笑了一下,这才不买关子,继续说道:“会不会是晋阳城中供给不足?”
供给这个词使官员们感到陌生,但他们还是渐渐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也就是供应嘛!晋阳城中供应不足就很好理解了。至于是什么供应不足,倒也无需进行多余的讨论,晋阳城样样供应不足。不论是百姓们供应的各种农产品,还是富人们提供活计,都太少太少了。
而郑凛的换个角度想虽然得到了一定的赞同,但却叫官员们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这和郝太守说的也没什么分别啊,只是他们没往这个角度去想罢了。如果他们去想,也能想出这些话。
于是开口的人渐渐变多,就听到有人反驳:“这和郝太守说的也差不多嘛。”气氛终于逐渐活跃。
郑凛被大家质疑也没慌乱,而是抿嘴一笑:“没事,接下来说点不一样的。”
大家就看她接下来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
郑凛说道:“而供应不足的根本,在于晋阳的经济发展不够。”
官员们没想到她还能就此事继续深挖,不大服气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而晋阳的经济发展是怎么回事,晋阳的经济占比十分复杂。”郑凛说着起身,向公主请示,“公主,我能用一下板子吗?”
公主答应:“可以。”
于是郑凛大步上前,拉出涂了了白色的木板。木板被卡在木架上,可以根据使用者的高度调节高低,也可以根据观众们的视角更改。
她取出公主笔,板朝大家,写画起来。
“晋阳的经济组成,可以分为以下几个大类。”郑凛说着在板子上画了个圆,而后点出圆心,从圆心拉出一条线,再拉出一条线,将一个大圆分成了两个部分。
郑凛将这一部分圆用箭头指明,于一旁写了几个字,一边说:“如果说整个圆代表晋阳的经济,这就是那些富人们在晋阳城占的经济比重。”
这样说就很直观了,官员们虽然是头一次接触图表,但因为是郑凛一步步讲解的,于是都接受得很快。
不少人因为郑凛表达得十分清楚而有感而发:“他们占据的……比重也太大了。”并开始学郑凛的用词了。
同时不少人一面看着木板,一面在心中暗叹,这诚然是很有用的方法,也很直观,他们一眼就能看出她在说什么。而扪心自问,这回他们再没办法再说什么这个方法他们也想得到的话。虽然带来的打击很大,但他们诚然想不到这回事,无论是这个能动来动去的白色板子,还是她画的东西。
而郑凛还在继续发言,对于大家说富人们占据比重太大的言论,她笑笑跟大家解释:“大部分城市都是这样。”
官员们交头接耳,还不是很相信这件事,但很快郑凛又拿出了那些有心反抗晋阳官员而被查抄的富人家的账本上的证据,官员们大惊失色,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有海一样的财富。同时部分官员看向公主,看她对郑凛将这样秘密的数据公开是什么样的反应。
公主很坦荡地坐着接受大家的目光,丝毫不在意数据被说出去这回事。往往这些被查抄人家的账本都会成为秘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只要不公开,各层级都能够从其中捞些油水,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公主公开账本的内容意味着各层各级都没有“油水”捞了,但看大家的表情,即过去那些都能从中获益的官员们都没有显示出任何不满,使人不得不感叹他们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又高一层。但实际上这些没能从中捞一笔的官员们是真的没有因此心生愤慨,因为他们得到了另一种“补偿”。
也就是奖金。
是公主创造的新的、据公主所说名为奖惩机制中的奖励。比起油水,奖励也并不少。更重要的是奖金是他们名正言顺能够使用的,不像油水,自己还要想办法销赃。虽然差了些,但日后各个方面都有奖惩机制,也就是说未来得到奖金的机会还很多。
徐宝微曾小小地向公主提过一个建议,即有些人的付出并不值得一些奖励。
公主听过她的话后只是笑了笑,表示奖励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奖惩机制杜绝一部分的贪污腐败。
徐宝微听着公主这么说不由有些发愣,她还没有想过这一方面,但奖惩机制和贪腐之间的关系让她在所难免地开始沉思,并开始深挖两者之间的关系。
公主看见她沉思的模样便点到为止地不再言语,由她自己去想是怎么一回事。
郑凛又在一旁画了另一个圆,再在其中选出扇形的部分,说道:“这是富人们能够为晋阳提供的机会。”
比起上一个扇形,这个扇形未免太小太小。两个圆摆在一起,就是很明显的对比。结果也很显而易见,富商们占据了大部分财富,但反哺过来提供给大家的机会太少太少。
用最通常的话说就是,德不配位。他们得到的和他们付出的相比实在太多太多,得到的太多,付出的太少。
倒不是要让富商们提供多少活计,而是对于他们得到这么多的财富,财富越多,责任越多,多少该回报晋阳一些。
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知道这些富商们积累财富有多容易。不少富商在为着走后门时候哭穷卖惨,说着自己多么多么不容易。他们还信了有些人的说辞,现在看来,是真该死。
也是积累的财富太多,使得他们飘飘然了,才敢犯下与官府对抗这样大的罪过。有钱在手,他们真以为自己能够呼风唤雨了。殊不知这世上权大于钱,当官的永远要加行商的一头。
还好这些富商们飘飘然了,不然他们这些官员可真不知道原来他们是这样暴利。可见大夏一直流传下来的重农抑商的政策多么正确,商业就该狠狠地抑制,不然商人的财富比国家还要多,那怎么了得。
面对结果,大家齐齐沉默许久。片刻,才有人问:“那对于这种情况,该怎么做呢?”不知不觉,大家拿出了虚心请教的态度。
想想这种情形实在令人头疼,如果因为富商回报晋阳的太少而阻止新的富商出现,那么整个晋阳也会受到影响,变成一座穷苦的城池。况且新的富商出现是时代的趋势,无法阻挡,难道要硬性要求新的富商做什么吗?
太原本就不是一个能够留住人的地方,留不住人才,也留不住有远大理想的人。如今再向富商提出这么多要求,只怕连商人也要留不住了,想想就令人头疼。
郑凛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官员们瞪大眼睛看向她。
郑凛理所当然地点头:“我只是提出问题,解决问题要看公主还有各位大人啊!”
第159章
郑凛的问题被记录在册,并且大家接下来都因为这个问题而有些魂不守舍。郑凛不提还好,一提众人才发觉如今晋阳城实在是面临着很严峻的形势。虽然过去他们对晋阳城的未来如何都不怎么上心,但如今发现了问题,他们也没有心大到能放任自流的程度。
如果不知道这件事倒也罢了,他们还能继续装聋作哑,闭目塞听。但知道了,就会总在心里惦记这档子事,何况说到底晋阳城的发展与他们每个人都是息息相关的。晋阳发展的越好,他们也就能过得越好。只不过在过去他们得过且过,那样的生活条件已经能令他们感到满足。而现在是连过去的生活条件都满足不了,甚至有可能往更坏的方向恶化,大家便着急了。
郑凛之后,徐宝微和王仙露一次讲演,都言之有物,提出问题必有事实依据作为支撑,让人在敬佩她们办事牢靠想要效仿之余,又不免在心中悄悄嘀咕她们到底是哪里来的办事手段。
办事这种事分为两种,一种是天生就有办事天赋和能力的,另一种是办了许多年的事,形形色色,在其中养成了滴水不漏的习惯。
而伴读们要说年纪那都还小呢,所以不太可能是后者。但如果说是前者的话,偏偏三个人的办事风格又很相似,就更令人费解了。
不过无论是哪种可能,她们的确拿出了让人眼花的办事速度。没有属下的官员倒也罢了,那些有手下的官员看着三人准备充分的发言模样,就在心中暗叹。
怎么他们就撞不上这么好的手下呢?有这样的手下对他们自己来说不只是能大大提高办事效率以及办事准确率,也能让他们省不少心。
不过想到这些女郎们的家世,就不难猜测出培养她们花费了多少人力与财力,那股羡慕劲儿就淡了。
四个人的发言终于使场子热起来,开始有官员自发地说起自己对晋阳城的忧虑。尽管有些跑题,毕竟此次集会的主题是请大家就晋阳中的问题畅所欲言,但也算跑题跑得不算太远。为了不打扰大家的谈兴,就这么继续发展下去了。
毕竟从大家那里得到信息只不过是起到一个查漏补缺的参考作用,公主会在最后的定夺里占举足轻重的地位。
大家越说越热闹,在公主询问大家先后顺序时甚至产生争论。有些官员觉得问题很大的事情在另一些官员们看来却无关紧要,还有对眼下最要紧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哪个而争吵起来的。他觉得是那个,另一个人又觉得是别的。
演变成了为了从公主那里得到问题的优先解决权,负责不同部门的官员扯着嗓子吵起来。这个说他们田猎的问题最要紧,最先需要解决,马上要春耕了,然而因为之前时疫的事农民们的许多准备还不充分,因而最应当先解决这个问题。那个说该最先解决商业上的问题,旧的富商被查抄,急需要新的来满足晋阳城的经济发展。没看到几个女郎多少都提了晋阳的经济之事,如果晋阳的经济无法得到发展那么整座城都会变得穷困潦倒。而使经济发展最快的还是要看他们商业,因而要先注重这个。
这么说管刑狱的也有不服气的,时疫让他们看到了一些律例上的疏漏,一些行为根据现有的法律条文无法被定罪,譬如那些有坏心眼的、刻意要将时疫传给他人的人。现下牢里就关着不少这种人,不知道怎么判才好,很占位置不说还要管他们的饭,因而先关注刑狱吧。
刑狱之外还有工役,还有民生等等,一个个都成了亟待解决的问题,令人头大。
而长久的争吵变质,变成了大家撸起袖子要打起来。
郝太守在这期间屡屡想要开口喝止大家没有规矩的行为,但又因为看到公主只是精神稳定地看着而没有任何制止的动作,只好一再忍住。
但马上就要打起来了,他无法再坐住。如果在公主面前打起架来,他都无法想象是多么丢人的场面。
因而他不顾仪态地站起,只是单纯地坐在那里喝止的话可能完全无法达到效果,吵得上头的各位大约根本无法注意到他。
郝太守想拍两下桌子吸引大家注意力,但又因为公主就坐在这,他此举反倒像对公主不满似的,便舍了这个念头,转而改作大喊:“都给我停下!”
有反应的官员寥寥,转头看向他。大部分还在吵闹,尤其是要打起来的两个已经在揪领子了,他们周围凑着一圈人,说实在的不像是在劝架,怎么都更像是在看热闹或者火上浇油吧。
郝太守窘迫地看了一眼公主,公主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不在当场,而是在什么云卷云舒的静谧风景之中。
同样安然的还有伴读们,她们心平气和地看着大家吵架甚至打架。连早朝的时候一个不和大臣们都会比划两招,这里在她们看来已经算得上文明了。
郝太守高声道:“停下!还嫌不够丢人吗!”拍桌不成,他改成拍掌,终于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了来,令人感动落泪。
要打起来的动作中止,一众讪讪地齐齐看向郝太守,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弭。他们不由瑟缩了下,将头埋地,是心虚的体现。要打起来的时候大家受情绪鼓动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想,他们是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毫无风度。
郝太守还想再多教训两句,却又不好越俎代庖,在公主面前指点江山,便只说了两句:“要议论!就好好议论。动不动就要撸袖子打人,那是君子所为吗?”
大家被教训得面红耳赤。
郝太守面向大家时还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这会儿转头看向公主,那叫一个谄媚慈和,这样的变脸让人目瞪口呆,也怪好玩的。
他对公主道:“您来讲两句?”给够了尊重。
公主没有拒绝,清澈的眼睛看向众人:“积极讨论,很好。打架,有伤和气,也毋要说诛心之语。”
公主的话无比心平气和,听在众人耳中却比郝太守那样勒令要顺耳也入耳许多。众人记在心中,也庆幸自己刚才没说什么过火的话。
都是同僚,要是因为争论而结仇,日常相处就总令人觉得不快了。要知道言语有时甚于刀剑,伤的不是人的□□,而是人的精神。而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这会儿众人觉得公主虽然年纪还小,但讲起话来却都很有道理,纷纷点头,表示虚心受教。
公主向众人笑了一下,对大家的顺从反应看样子还算满意,而后向众人说道:“众位都是在晋阳已久的人物,多亏有大家补充,我才知道如今晋阳需要改进的不足之处。咱们都已经说了这么多的不足,也该说说怎么将这些不足补足了。”
她葱白似的指尖在桌子上轻轻点了两下,发出的清脆动静令人心尖一缩,莫名其妙地感到一股压迫感。
大家在这股压迫下额头不免冒出些汗来,心里又想要怎么补足这些不足呢?他们要是有这本事的话哪里还能只是这个官位?不早到洛阳城去了?
这么想归想,也没有谁敢将这种丧气话往外说,不然郝太守一定会抓着他们狠揍一顿。
公主淡淡道:“现在请大家各抒己见,谈一谈对补足这些不足有什么想法。”
有了之前畅所欲言的先例,大家对探讨事情倒没什么抵触,只要别忘记吵着吵着跟人打起来就成。
虽然没有什么头绪,但大家在各抒己见上却很给公主面子,至少每个人都积极地参与讨论之中,当然不排除有些人的确是因为看不惯和自己意见不合的人而参与其中,并且反对得格外热烈。
虽说有句老话叫做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但眼下这一群人少说也能换算成好几个诸葛亮了,但讨论半晌也没讨论出来什么眉目。
有时候不是人多就能力量大的,尤其是在智慧方面,不是靠人多就能想出解法的。是以讨论到傍晚时,也没讨论出什么眉目。
不过公主似乎早已预见到这个结果,因而没有显示出丝毫因为没有结果的愤怒或者大家不中用的恼火,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这样风平浪静,官员们反而无法平静下来。因为讨论下来自己一无所获,便显得他们格外无能。因为他们看上去格外无能似的,他们反而因此生气。人往往不会因为谎言而动怒,而是会因为真相而感到被伤害。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面对浮躁的气氛,公主做出对今日的总结:“今日便议到这里,剩下的改日再议,大家可以回去了。”
大家还没遇到过这种议事,往往过去他们议事总要议出来一个章程才能结束。今日他们连眉目都没有议出来,就这么结束了?
官员们感到迷茫。
公主读心般解答他们的疑惑:“都是积年的旧弊,非朝夕能改,不必心急。”
第160章
时疫之后,晋阳城中事务繁杂,远没有一日议一次事的空闲。上次议事过后就没有下一次议事的消息,官员们一开始还一直惦记着此事,后来被各项事务填满,忙里忙外,就没有空闲想这些了。
解决问题、弥补不足什么的,也要等手里的事情忙完才成。眼下都顾及不到,哪有功夫顾及未来。
而在此期间,整个太原的时疫终于被治愈得七七八八,除与外毗邻的几座城池没有解禁,太原郡内大部分县已经解禁。
而外界没有这样高的效率,毕竟公主可以直接对太原进行管辖,因为太原是她的封地。但其它地方不在她的封地范围内,便意味着她没有直接插手其它地方事务的权力,因而其它地方尚且还在一片混乱之中。
有对比就有伤害,太原已经有了治愈时疫方子的事不可能一直瞒住其它地方的人,因此很快就有人求上门——不论是百姓还是其它地方的官员都亲自或使人到太原各城去求药或者是求方子。
但是方子也不该由太原各县传出去,方子已经上交朝廷,若越俎代庖,就是对洛阳那边的不敬。譬如如今私下可以交换时疫的方子,那以后呢?是不是还能交换其它密报?一方面是这个原因,另一方面是太原与其它郡平级,太原之下诸县与各县平级,没有管理之权。若要硬出这个头,反而有结党营私、拉拢人心的嫌疑。
只是一直不管不问也让人于心不忍,毕竟人命关天。
好多人托关系求到郝太守这里,郝太守却也不能做这个决定,便直接去问公主的意见。
公主正在她那位高大随侍的工坊那里查看新制的农具,郝太守得了入内的许可这才入内,一进来目光就黏在新式农具上挪不开了,以至于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向公主问过好后,他便很自来熟地加入其中进行讨论,有不懂之处如今已经可以完全没架子地虚心请教了。
别的不说,人家就是有真本事,比他厉害,他低头学习怎么了。
“公主,这是……之后用在田里的?”郝太守下蹲,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地上工具,并对之做出判断。公主如今正是蹲着的状态,他没有站着的道理,何况他也很想凑近看这些新奇的物。他也不太能够确定它们是用来干什么的,但看样子不像是能够作战使用,且如今也没有什么作战需求,最要紧的是春耕之事。万变不离其宗,农具看上去都有相似之处在。种种累积,他才有此猜测。
公主毫无仪态地蹲身检查着被制作出农具们是否符合她的要求,眼前的新式农具不仅有铁制,也有木质。有大的,也有小的。
郝太守看着有意思,不免手痒难耐,讨好地问公主:“公主,我能摸摸这些东西吗?”
公主问点秋:“可以吗?”
郝太守一愣,没想到公主会先去问她这随侍。要知道她可是公主,谁的主不能做,还要征求底下人的意见。这事儿既让他意外,但也没有十分意外。因为往记忆中追溯,公主也曾对他有过这样的尊敬,是向他借公主笔的。而后玉安也向公主借笔了的,公主先问过他,征求他的意见,得到同意后才将笔给了玉安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难道公主强行要将笔给别人他就会生气或是什么吗?他不会的,甚至会认为这是一种荣幸。但公主询问他的意见,就像她此时此刻询问随侍的意见一样,对他来说还是很新奇的体验。
没有上司这么尊敬过他,也没有上司这么在意过他的感受。
点秋看了眼郝太守,对他印象还不错,爽快答应:“可以。”
郝太守得到允许,道了声谢,将复杂精巧的小东西拿起来,很难看出来这个有什么用。这个东西这么小,放在农田中只怕都找不到,遑论要它起什么作用。
郝太守觉得大约是自己没有发现的眼光,于是又将之翻来覆去地看,依旧没发现有什么作用,只觉得这物件做得很是细致,小到每一个零件都不马虎,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公主的检查也到了尾声,当下“嗯”了一声宣布:“可以投入使用。”
郝太守就见到公主身边的那个女随侍脸上显露出轻淡的笑容,似乎很为公主这一句话而感到开心。
看来公主的正事忙完,只见她从容站直,似乎并不觉得适才蹲下是多么有违礼数的事。不过这的确是个不常见的动作,郝太守不知道多少年没看过贵女做这个动作了。但凡能毫无芥蒂蹲下来的女人,不是年纪尚幼的小女孩,就是在河边洗衣服的妇人。
只不过公主做这个动作也没人敢说她有违礼数就是。第一是大家都不及她的身份,没有资格对她指指点点。第二则是公主为了检查更仔细才这么做。但她检查又是为了谁?是为了百姓,民意面前,谁敢说她的不是?
郝太守随公主站起,问点秋道:“点秋女郎,这是什么,是否方便告知某?若不方便,便不必告知,我也只是好奇。”
点秋道:“那个是改良的翻车,引水用的。”
郝太守听懂后半句了,引水用的,对听不懂的前半句他自动忽视。只见他上下打量这改良翻车,实在想不到这么个小东西怎么引水,于是多问:“这么小,也能引水?”
点秋愣了下,才开口解释:“这只是个缩小版的模型罢了,真正的翻车,要比这个大许多。”
郝太守差不多明白,一面点头一面在口中念叨自己学到的新名词:“哦,我明白了,模型。”
公主在一旁解答他的疑惑:“照实际东西的形状缩小制作而成的物体就是模型。”
郝太守这下是全明白了,没有任何疑惑。他将模型翻车在地上放好,暗自感叹这小东西做得也十分精巧,真是不知道有什么是这位高大女郎不会做的。
高大女郎就问他了:“你来只是为了这个吗?”
郝太守这才一拍脑门,想起正事,要与公主说。
公主道:“随我边走边道吧。”
而后她又对点秋道:“我先走了。”公主的脚步永远向前,不会在任何地方做无意义的停留。
点秋恭谨道:“是。”
郝太守向点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跟着一起离开。点秋回以点头。
郝太守跟着公主从工坊出来,公主脚不停歇往下一个地方去。
路上郝太守保持半臂距离跟在公主身后,同公主汇报事情:“公主,有诸多其它地方官员托关系找上我来。”他说着向公主低声点名一些求上来的官员,好叫公主做出更好的判断。
“非但如此,各地百姓也纷纷往太原这来,有些百姓已经到咱们太原的县外,求着治治他们。就连晋阳之外也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带病百姓竟然走到这来,求咱们能给他们一条生路。”郝太守斟酌着问,“公主,咱们该怎么做?”
公主反问他道:“你怎么看?”
郝太守顿时想说我没怎么看,公主您做主就好,但这话说出来他也实在难为情,便努力地想对策:“我觉得……”他显示出一些为难,因觉得怎么回答都不够令自己满意。如果动了恻隐之心,接纳这些百姓,又要给他们太原当地带来颇大的负担,纯粹是给自己添麻烦。但就放着这些百姓不管也不是事儿啊,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
他们只是当官的,又不是畜生。
犹豫再三,郝太守作出决定:“我觉得得救人,那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哪里能见死不救呢?但咱们太原,哎,又要因此摊上一身麻烦,我觉得也不好。毕竟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各地感染时疫的百姓听到风声都会往这边来,到时候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他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这时候又觉得救人这个提议不好了。但眼睁睁地见死不救,一般人也会心有负罪。
毕竟正常人都有恻隐之心,做不到见死不救,何况还不是一两个百姓,甚至可能是成千上万的百姓。
还都是夏国人。
“至于方子。”郝太守起了个头,“是不能给各处的,不然给咱们扣上一个藐视朝廷的帽子就不太好。眼下朝廷应当已经验过药方真伪,正在发往各地,也就是几天的功夫,我看咱们也没必须提前插上一手。只是拙见,请公主指教。”
公主一面走一面倾听,这会儿听着郝太守说完,道:“你讲得很好。”
郝太守听着这话,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公主是在安慰他。他这些想法都很浅薄,怎么就能当得起夸奖?
“哪里哪里。”郝太守腼腆道,急忙摆手,“您过誉了。”
公主认真道:“我真的觉得你说得很好,是不该见死不救。”
听到公主与自己想法差不大多,郝太守不免挺起胸膛,又不免担忧:“那人越来越多,可怎么办,只怕太原负荷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