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互市自然还没有开,向燕国售卖也不是现在。像琉璃这样的主角,一般都要做好铺垫才好闪亮登场。
时疫时晋阳救助的那对儿燕国兄妹就派上用场了,两个人病好后就在晋阳安了家,是被晋阳官府收编,依旧做些跑腿的杂活,有些零花,饿不着也冷不着。
在晋阳的日子和在草原上的日子还是不一样的,虽然都要做工,但在草原上跑腿和在晋阳跑腿是两码事。在草原上跑腿,没有一匹马可不行。可以兄妹二人的财力可负担不起一匹马,草原上人又住得分散,往往不是一个姓氏之间相距能有十万八千里,因而两人每次都要跑得肺都要出来了,才能得到些零用。
在晋阳不同,虽然他们是燕国人,也为此惴惴了好一阵,总要担心夏国人会不会排挤他们,甚至欺侮他们,并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毕竟两国之间的深仇大恨哪怕是百姓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既然选择了接受晋阳的救治,他们并不打算逃跑,想的还是硬着头皮留在这里,至少还了夏国的恩情再离开。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夏国人有着宽广的胸襟,倒不是完全对他们不计前嫌。如果完全对他们不计前嫌,嘘寒问暖,那他们反而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对他们另有所图,或是感觉夏国人未免没心没肺。但夏国人对他们不冷不热,甚至更趋近于冷淡,却又不会借机刁难他们,甚至在几次两个人不小心在日常中受了小伤的时候总有不知道是谁扔个对症的药瓶给他们。可见夏国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就像他们感染时疫过来求救,夏国人还是救了他们一样。
妹妹叫江淳,反而是兄妹二人中的主心骨,正坐在桌子前数铜板。当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笔钱,兄妹二人跑腿的闲暇也会接点零活赚钱,但也赚不了几个钱,不过聊胜于无,总比没有好。江淳的愿望就是攒下一大笔钱,手里有钱,心里不慌。自小与兄长相依为命长大,江淳真受不了没钱没底气的日子,原本她也是攒了一笔钱的,不过时疫时全都用来打点送人的小官了。
哥哥叫江随,向来都是听妹妹话的,妹妹指哪他打哪,妹妹说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颇没主见,但是听话。
妹妹将钱点数一遍而后贴身放好,虽然不多,却还是叫她心情愉悦。她眨眨眼,看向一旁闭目小憩的哥哥问:“阿兄,平常有人欺负你吗?”虽然都干的是跑腿儿的活,但她和兄长都是被不同的人驱使。兄长不擅长人际交往,她总要多过问些,免得他被欺负了还不出声。
哥哥摇头。
妹妹今天的谈兴似乎颇高,双手一叉问:“那你觉得是这里好还是草原好?等我们豹完恩,攒了钱,你想留在这里还是回草原?”
她一连问了两个问题,让兄长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才好。她哥哥思索了一会儿,才慎重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知道。”要他做选择确实还是难为他了,他向来没主见的。
妹妹索性也是很了解他,没有真想从他这听到什么意见或是建议。她单手撑腮坐在桌前思考,觉得回到草原上的话他们依旧买不起一匹马,继续做跑腿的话依旧很累很累。但如果一直留在这里,他们是燕国人,难道就能保证夏国人对燕国人始终如一吗?万一两国开战,到时候最先受到恶意的还会是他们啊。
所以难道说他们最终的归宿还是燕国吗?
江淳垂眸想着前路,最终还是觉得先把救命之恩还清吧,可是过命的恩情,哪里那么容易还得清的?要那位尊贵的公主说还清了,才能算是还清了。可不是由他们决定的啊。
正想着这些,门被人敲响了。兄妹二人如今就宿在官府后堂的小房子里,是个暂时的容身之地。
江淳看一眼哥哥,江随主动过去开门。
是郑凛郑大人。
“我是郑凛,方便我进来吗?”郑凛笑盈盈问道。
江淳是晓得这位郑大人的,不止这位郑大人,她还知道晋阳官府中不止有一位女大人,有好几位呢。
这也是她很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一个原因,这里女子都能做官掌权呢。想想这里最大的是公主,公主也是女人,就觉得女人的权力在这里是能够得到很好的保障呢。
江淳甩开脑中诸多想法,一面起身一面说道:“方便的,您请进。”
江随便侧身让出路,请郑凛入内。
郑凛大步入内,江淳便迎上来行礼:“见过大人。”
郑凛上下打量她一眼,微笑:“你的礼数学得很不错。”
江淳道:“谢大人夸奖。”
郑凛也不拖拉,开门见山道:“公主有事要托付于你,你如今有空吗?”
江淳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真能为公主做事,当下认真地应下:“有空,我有空的!”
郑凛便笑道:“那你跟我来吧。”
郑凛在前方领路,江淳在后方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要出房门,她才对江随说:“阿兄,你就不要一起去了,免得唐突公主,有什么事情我回来会告诉你的。”
江随果然老老实实没有跟着。
出了房门,走了一段路,郑凛才对江淳说:“公主没那么脆弱,你不必担心带着你兄长去会吓到她。”
江淳心突地一跳,轻轻攥紧手指强笑道:“是。”她当然不是怕兄长吓到公主,她只是不想让兄长得到第一手消息罢了,这样兄长才能始终听她的话。江淳当然知道两个人中兄长作为男性才是赚钱的大头,这也是她为何花光积蓄也要救治兄长的原因。另一方面原因是亲情,还有一方面原因是她失去兄长的庇护的话,自己一人一定会受到欺负,过得艰难。
郑凛逗了她一下,又补充道:“不带他也没关系,相信你会把公主的命令传达到位。”她当然看得出女孩的小心思,但并不讨厌她这种心思就是了,反而欣赏她这样为自己争取、让自己活得更好一点的想法。女孩想要在如今的世道活下去本就要难一些,动点脑子怎么了。
江淳急忙接话:“我会的!”话音落下,她便有些紧张地咬住下唇。是被发现了吧?她的心思。那大人会怎么想她?觉得她是个不好的女孩子吗?
这么惴惴走了一路,直到进了公主的院子,郑凛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接下来你自己进去就好。”
江淳呆呆点头,虽然有些女孩子的小心思,可说到底她还只是个孩子,面对大人总会害怕。
大约看出江淳的不安,郑凛宽慰她:“别多心,你这样很好。”
江淳抬头看向她。
郑凛对她露出个善意的笑容就离开了。
整理了下仪容,江淳慎重地敲门,突然感受到莫大的压力。独自来见公主本来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只剩下她一人,好像就成了难事。好在房中很快传出公主平静的声音,要她入内。
这个声音江淳绝不会记错,尤其是语气中的毫无起伏,是独属于公主的。
她快步入内,不敢耽搁。一入房门,纳头便拜:“见过公主。”
公主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请起。”既不温和,但也没有丝毫冷淡的意味。
江淳缓缓起身,不敢直视公主,轻声询问:“敢问您有什么吩咐?”
公主道:“过去你和你兄长在草原上给人跑腿?”
江淳以为这哪里犯了公主的忌讳,当下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实话实说:“是。”
“你们和马匹相比的优势是?”公主问。
虽然不知道公主问这个做什么,但江淳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胜在廉价,我和兄长给人跑腿要价甚低,就总会有一些不急的物品让我们去送。”
公主点头:“那该认识不少人。”
江淳犹豫了一下,不明白公主多与少的概念,只能含糊道:“还算多吧?”
“和你哥哥这几天回草原一趟,暂时重操旧业。”公主吩咐。
江淳不解:“啊?”公主是要赶他们走吗……
只听公主继续说:“不必隐瞒你们在晋阳得到诊治的消息,甚至可以在与人闲聊时‘无意间’多透露这个消息。”
江淳并不笨,相反地,她还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很快听懂了公主的言外之意,让她大肆宣传她和兄长在晋阳得到救治的事情,但要宣传得不动声色。
“若有人对此感兴趣,你们便同他们讲讲在晋阳的见闻。”公主说道。
这一点江淳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是要不遗余力地夸赞晋阳吗,还是说晋阳的不好,好让燕国放松警惕。
看出江淳的困惑,公主笑了笑:“你实话实说所见所闻就好。”
江淳“哦”了一声,不免琢磨公主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不过她对燕国没有什么归属感,因为她在燕国并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颠沛流离的,反倒是在夏国有住所,说来奇怪。
“最后你向他们透露一件事,晋阳有会发光的盏具,晶莹璀璨,美轮美奂。”
第180章
草原上依旧闻时疫而丧胆,但过去了最高峰的时期,死的人都差不多了,兼各氏族有意保持距离,便也能保持着暂时相安无事的状态。
重新回到草原,对江淳和江随来说都是陌生又熟悉的事情。都说长久的习惯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但二人倒对在草原上跑腿这回事都有些陌生了。
不过只要找回步骤,按步骤来做,就能很快重新找回感觉。
跑腿这种事当然不是毫无头绪地挨家挨户询问“您有什么东西要送吗”,因不是第一次跑腿,他们与各家约定好需要跑腿的话就在帐外系一条红绦就好。
不过走了一上午也没有在茫茫绿野中看到哪里有红色,两人找了地方坐下来吃了些干粮又喝了水,才继续在草原上行走。
直到到了申时一刻,二人终于在一片绿意中瞥见一抹红影,便加速过去。
到帐外,江随去解丝绦,江淳则去门前与人打招呼:“夫人,您在吗?我们是来送东西的。”系丝绦的这家并不是他们的常客,是在草原上也算得上还算有钱的人家。
听到送东西的这种话,才有人从一旁的矮账中跑出来,从头到尾未与二人接触,直接往大帐去询问了。
江淳看着此情此景低声对哥哥说道:“看来如今大家都不太好过。”
江随虽不知她说的是什么,却立在一旁点头。
江淳看着兄长手上的丝绦微微出神,还在思考公主的用意,又控制不住地去想草原上真是受到了重创呢,看来之前跑腿的都没人肯做这行了。想来也是,跑来跑去在时疫中最容易第一个中招,不然她兄长也不会感染。
看来草原上如今剩下的跑腿机会不少,之所以没人在门前系挂红绦,只怕要么是不知道这回事,要么以为她和兄长已经死了。
毕竟跑马的都死了许多,他们两个靠两条腿的没理由还活着。但他们就是活下来了。
不多时,里面通报的就出来了,将木栏挪开,请二人进去。
原先他还想要叮嘱二人离人远些,保持距离,但一看两人包裹严实,便连裸露在外的一双眼睛也有护具,就沉默了。
原本要叮嘱的话到嘴边变成了:“你们这一身行头哪来的?”他守门,就也想弄一套防护。他既是看两人穿戴,也是观察两人有没有什么不支的症状。万一哪里不对,他就会立刻将人赶走。不过从目前看来,两个人倒是没什么异常。哪怕在外站了好一会儿,看上去也并不虚弱,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江淳在护具下眨眨眼,低声说道:“这是我和兄长偷偷去夏国买的。”
看门的声音一岔,很不可思议道:“夏国?”
江淳点头:“是啊,要不然哪里买得这么做工精细的东西?”
看门的一想也是,他们燕国产出的东西从没有这么细致的,只是看着这系带上没有丝毫线头就知道是好物了。但也好奇两个人怎么弄到夏国那边东西的,便一边带路一边又问:“你们怎么混进夏国买的这些?”要知道燕国和夏国虽然有互市的约定,但大部分普通百姓对此都知晓得并不算多。尤其是男人,更是几乎一无所知。反倒是女人们要精打细算,知道的更多些。
不过即使是互市,也要经过重重搜检才能入市,确实麻烦。
江淳道:“无需混啊,夏国人挺友好的。我兄长先前得了时疫……”她只是开头这么一说,守门的就立刻大叫一声,弹出去了。
“你!你!”
江淳解释道:“我兄长已经好了!他好了!”
守门的却不肯信:“得时疫的都只有死路一条,没听说过谁好了的。”不怪人家不信,燕国人的认知就是如此。
江淳扯着嗓子:“夏国已经有能够治愈时疫的方子了!”
守门的顿住,不止是他,大帐动了动,其中走出来了个衣饰华贵的女人,身后是好几个侍女。守门的急忙叫道:“夫人,这人先前染过时疫,您别过来!”
夫人的脚步暂停,睿智的眸子看向这边。被她这么一扫,就让人感受到一股气势了。这股气势与公主的气势还不相同,夫人的气势是身居高位已久的,让人一看就尊卑分明的气势。但公主的气势不是居高临下的,她更像是……所有人的天敌。任何动物看到天敌都会心生胆怯,人类也不例外。但人的天敌究竟是什么也不好说。
江淳面向夫人,口齿清晰地和夫人解释:“夫人,我兄长虽然过去感染过时疫,但他如今已经痊愈了。”听到“感染时疫”四个字,夫人身后的女侍们顿时惊讶地“啊”了一声,有些骚动,看来不少人想躲回大帐里。
夫人不知道信是没信,目光落在江随的身上。
江淳机灵极了,立刻对江随道:“兄长,你证明给夫人看,和那位大叔比试一下!”
江随听之任之,当下立刻冲着守门的大叔去了。大叔既怕他时疫未退,又不得不提起精神接招,当下束手束脚,和武功平平的江随竟然有来有回。
不过这几招过去,也让大家看清一件事。江随确实好了,或者说他未曾感染过时疫。因为感染时疫的人站都站不起来,更不必说这么龙精虎猛地在这里与人过招了。
夫人先用赞许的眼光看了眼江淳,为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想到应对之策而赞许,又叫停道:“好了,不要打了,我相信了。”
两人这才停下。江随硬邦邦地跟人道歉:“抱歉。”
守门的打得浑身是汗,这会儿也信了江随身上无病无灾,只是不肯相信他是从时疫好了的,仍半信半疑道:“你本来就没病吧?”
江随摇头否认。
江淳立刻过来道:“我兄长之前就是得了时疫。”
夫人道:“好了,你们随我进来。另外,请郎中来。”
江淳和江随相视一眼,跟着夫人进入大帐。大帐空旷,夫人在主座坐下,另请二人分别坐下,距她有一段距离。
“适才你们在外所说,可都是真的?”夫人询问,叫人给二人上了奶茶与肉干。
江淳回答:“是真的,夫人。”
夫人问:“你们是怎么知道夏国有治时疫的法子的?”
江淳落落大方:“夫人,您是尊贵的人,和我们这种人不一样的。我们这种人知道消息的途径可多了,当时也是听人说夏国那边有办法,才去碰碰运气的。”
“后来呢?”夫人问。
“后来我就带着兄长去碰运气,正好有个队伍里缺了两人,我和兄长花钱填上,被送去治病,而后就给治好了。”江淳说得轻巧,也让人挑不出什么问题。
“就这么简单?”夫人问。
“就这么简单。”江淳回答。虽然不知道夫人究竟是为着什么这么问,但就按照公主吩咐的实话实说。即使夫人查证,她也并不心虚。
“也就是说,夏国已经有确切能够治愈时疫的方子,而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夫人提问。
江淳呆呆地点点头。
夫人看向江淳:“能让我看看你兄长吗?”她也看出来这一对儿兄妹中说话管用的是妹妹,便问妹妹。
江淳很大方的:“只要您不感到被唐突。”
她转头对江随说:“兄长,让夫人看看你。”
江随就将护目、面衣、围头等等一件件摘下来,露出还算清秀的脸。
夫人惊讶地看着江随,只从外表上看,她完全看不出他曾经得过时疫。她这里曾经有一些得时疫的下人,受时疫影响,看上去各个形容枯槁。她很难想象他们从那个样子再变回来,也就对治愈时疫的方子有所怀疑。
“不是诊错了吗?或许你们得的不是时疫。”夫人质疑。
“千真万确,夏国的时疫都已经平了,百姓生活都恢复正常了。”江淳说。
江淳既然这么说,那就好验证多了,只要派人稍微打探就好。甚至都不用入城,只要在城外看看出入城门的百姓是否正常就知道了。
“好,多谢你告知。”正巧此时夫人请的郎中来了,她便让郎中给江随诊脉。诊脉的结果是与常人无异。
夫人不信也得信了,看着江淳,开口:“你有办法弄来治时疫的方子吗?”
江淳大惊:“夫人,我怎么弄得来?”她没想到夫人会提出这么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要求。
夫人深吸口气,笑起来:“是我多想了。”
江淳抿了口咸奶茶,在脑海中思索怎么将琉璃推销出去的事。现在这位夫人看样子注意力都在药方上面,和她说琉璃的事情的话只会显得十分突兀吧?她若是这么做了,想来目的太明显,哪怕是执着于另一件事的夫人也会察觉不对劲吧。既然如此,她还是老老实实闭嘴,到下一家再说琉璃的事吧。
夫人道:“我在门外系红绦,是有东西需要你们帮我捎到一个地方去。”
她一顿,问:“是这个规矩吧?”
江淳连连点头。
夫人微笑起来:“等会儿我要写一封信给家夫,请二位帮我送去吧。”
江淳应下:“好的,夫人。”虽然觉得夫人这样身家地位的人会叫他们这样的人跑腿很奇怪,但想不出原因,就当是草原死了太多人,已经没人愿意干这个活了吧。
夫人很快将信写好并封好,交给两人,并说出送信的地址。
江淳对地点十分敏感,惊讶道:“这是大营?”
夫人也没隐瞒:“正是,家夫在那里营生。”
那还是个大官!
第181章
和夏国的官职制度不同,燕国的官职制度是是军政合一。在军中的位置越高,也意味着其人在燕国的地位越高。夫人的丈夫在大营中有个一官半职,军营掌管驻扎的地界,她丈夫多少也是有些地位的。尤其是看这大帐的装饰,显然不是一点的地位。
江淳的心忽然突突跳了两下。
夫人已经着人打包了干粮和预付的款项给江淳,只是掂了掂重量,江淳就估算出其中大概有多少银钱。她眉头轻蹙道:“夫人,您给得太多了。”
夫人看上去也很惊讶,只见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这是头一次,不知道要给多少价,按自己的想法给了。”
江淳觉得她颇好说话,稍微放松,爽快地将包裹打开,拿出几枚银子,只留下最小的那一颗:“这就够了。”
夫人也没拒绝,只是轻轻抬手,就有下人过去将银子拿开。
江淳坐在这里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当即辞行:“既然如此,我和兄长这就全力以赴了?”
夫人道:“不再坐会儿?外面风大。”
江淳和江随已经将一套用具重新穿戴好,向夫人辞行后重新赶路。
直到二人走得远了,夫人才问:“是谁在外面系的红绦?”根本不是她使人系的,她只不过是好奇如今还没得时疫的跑腿是什么样子,才请人进来看看,没想到阴差阳错发现大事,真是叫人庆幸。
虽然企盼丈夫快些收到消息,但夫人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差使人去:“去夏国边境看看,是否已经恢复正常。”
当下就有人去跑腿了。可见夫人本就无需叫外人为她跑腿儿的。
两人往南大营去。燕国版图分得十分不细致,只略微顾及了城池界限,将整个地图板块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大营,实施军事化统治。各城驻扎有守军,颇有些全民皆兵的意味。
南大营离此处颇有些距离,过去都是由两人一起接活,然后由江随一人跑腿儿。但这次江淳始终感到不安,于是今日这趟两人是一起去的。她也怕兄长一个人去应付不了燕国大官。
两人一道到了南大营,因有夫人给的令牌,便很轻而易举地进了营中,并有专门的士兵引着两人去见大人。
夫人的丈夫不是营中最大的,但地位也不低,分管一城。营中并不常见兵士,只有往来巡逻时能你见面无表情的士兵。时疫影响,哪怕是在兵营始终将士们也不敢聚集,燕国士兵可吃尽苦头,一开始因为蜂拥而死了一大片人,甚至引发营啸,叫人扼腕。
两人入内时丈夫正在用小刀割羊腿吃,营帐中并没有其他人。他抬眼看了眼两人,将刀扎入羊身中,抹抹嘴起身,向二人伸出手。
已经事先有士兵和他说过是家中来信,他深感意外,毕竟他和夫人的结合与其说是两个人之间的结合,说是两个势力之间的结合要更加恰当。两个势力通过他们两个的婚姻变得关系更加紧密,更加牢不可破。
这桩婚姻中利益更重,相比之下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情谊就要显得微不足道了。也因此,他的妻子突然给他来信,还是让这不知道哪来的野小孩来送信,就是件很奇怪的事。
江淳见他先看信,无奈,只好和江随站在一旁等他看完。
不过这人看着信的表情倒是越发浓重,叫人在一旁都要屏住呼吸,免得受到迁怒。
大人将信看过、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江淳本能地感觉不妙。他看信就看信,看完信看他们俩做什么?
“大人……”江淳怯怯地叫了一声,希望他冷静。
大人略过她,看向江随问:“得过时疫?”
江随僵硬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大人嗤了一声,似乎看不起他这胆怯的反应:“燕国男儿,哪有你这样的软蛋!”
江随被骂也没什么反应,只等妹妹的吩咐。只听江淳道:“兄长,你实话实说就是。”
江随这才道:“是。”
大人面上不显,心中却有惊涛骇浪。没想到真是时疫痊愈之人。他心中更多不可置信,不太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事情,于是询问:“如何证明?”
江随这就答不上来了,要怎么证明,他就是得了时疫,为此还将他妹妹的钱都花光了,还要怎么证明?
他笨口拙舌地答不上来,但还有江淳。看如今的情形,她已经知道自己和兄长大约被那位夫人算计了。具体如何她现在也没空捋清楚,当下最要紧地是从这里脱身。按道理说这些大人物也不会将他们这种小人物当一回事,刻意为难他们,当然前提条件是他们实话实说。
是以她不掺假地道:“当初我兄长得时疫,在南边请了许多郎中,他们都可以证明。还有那边的人都在私底下传夏国有救人的法子,我和兄长这才去碰碰运气。您尽管使人去问,就知道我和兄长没有说假话。”
大人冷哼一声:“敢对我撒谎,就杀了你们。”
两人顿时满脸老实,很叫人满意。不过江淳是看起来老实,心里面早就将人骂了个遍,骂这人装什么装,一天天不知道哪里来的官威。公主的地位不比他高多了,就没见人家情绪不稳定。可见男人就是不行。
她嘴上连连道:“不敢不敢,大人,我和兄长绝无半句虚言。”
大人的眉头重重皱起,想的是方子的事。如果夏国有方子是真,发现此事也是大功一件。但眼下他却面临着抉择,即将这个消息上报他的上一级,也就是南大营的营长,或者直接上报大王。如果是按前者行动,他的发现之功很可能被营长认下。但直接上报大王,或是上报闻人将军,可能是大功一件,但他的顶头上司也不是傻的。越级上报,怎么也都说不过去。非但如此,他还有别的选择,获得更大功劳的选择。
拿到药方上交。
如此一来他就是燕国的功臣。
但怎么拿到药方,这是个问题,尤其是还要从夏国人手中拿到。
他相信哪怕现在为了药方发兵夏国,夏国更不会将药方给他们了。而要好好商谈拿到药方,怕是要付出不少。
大人面色明灭难辨,最终选择的是隔人上报这条路。要拿方子太难,他没这本事,能将一手消息最先上报也是大功一件,他不打算将这功劳拱手让人。但情报必须是真的,也要有人证物证。
是以他召来亲信去调查江淳所言,而对于二人:“暂时不能放你们走了,事情结束再说。”
江淳脸色难看,又没什么办法,也只能希望事情结束他能说话算话放他们离开。有对比才有发现,和专断独行的燕国官员相比,夏国官员真的个个堪称慈眉善目了。就这样擅自将人扣押的行为,夏国官员一旦做了,不说公主饶不了他们,就是郝太守也不能将人轻纵。
现在不用纠结犹豫了,是回到燕国还是留在夏国。当然是留在夏国了,在燕国做什么,不被当人对待吗。
夫人那边的消息比大人这里来得慢,到底这边是专业人士。天还未亮,该查的一切都查清了,不得不说这对兄妹人却也老实,说的全是真话,没有一句虚言。有些人听说江随还活着都被吓得结巴,看来他当初感染时疫之事确实不假。
大人一夜未眠,却丝毫不觉得疲惫,反而精神奕奕。他避开上峰的耳目,直接带着兄妹二人出了大营,往王城去。多亏时疫,军中人人自危,连例行操练都免了,省的人多聚集再生坏事。也因此他这么突然离开不会耽误什么大事,但回去的时候交代还是要有的。不过那时候他就已经是功臣了,旁的也不打紧。
去王城的路走了数日,大人还好,江淳和江随就遭罪了。这边的马车当然没法跟夏国的马车比,颠簸得要命。
到王城时两个人已经面如菜色。
江淳真讨厌燕国人,从不考虑旁人的感受,我行我素;粗鲁野蛮。
要见大王需要经过重重检查,还要经太医诊脉,确定未曾感染时疫才能面圣。
就江淳和江随这种身份,原本一辈子该见不到大王,这会儿倒是三生有幸,祖坟上冒了青烟,有幸面见大王。还有闻人将军。
闻人将军已经不上战场了,但他的气势可没有因为休养而衰弱。相反,他让人感受到的是越来越强的气息。
这里当然没有江淳和江随说话的资格的,只有在被问到的时候,他们才有资格开口。更多的时候两个人是在作为证据而存在。
大人就跟皇上和闻人将军讲起了夏国有解决时疫的方子的事。不难看出二人对此确实是一无所知,大人送上来的正是第一手消息。他有人证,即感染过时疫的兄妹二人,也有物证,是调查时记录在册的口供。二者齐备,证明了他所言非虚。
如大人所愿,他得到了大功一件。
而作为第一手人证,兄妹二人又免不得被盘问。
第182章
相比于大王沈绍,还是年长的闻人将军更使人害怕。不过对江淳和江随来说,一切都不太重要。因为也轮不到两人说什么,不说就不会暴露自己颤抖的嗓音和恐惧。哪怕是被询问,两人连各抒己见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说是或不是,点头或摇头。
大人带来的信息确实使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有幸被留在殿中,一同参与国家大事的商议。因为作为信息的第一手来源,难保大家在商议大事时需要询问他什么。他就这么被留在其中,心中激动无比。
他的官职在整个南大营还够看,但要放眼整个燕国,将中枢囊括在内,就不够看了。现在他能留在中央议事,这是否会是他职位上的重大突破。要知道他在一个位置上坐得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而作为人证的江淳和江随已经完成他们的使命,接下来没什么用的到他们的地方。两人在旁间默默等待,虽然用不到他们,但是他们现在也不能自行离开。他们是由大人带来的,走的时候自然也只能是由大人带离。
好在王宫虽然冷酷,但也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照顾姿态,说是施舍可能要更恰当些。对于带进来的两个孩子,他们还是给予了一定的照顾。当然是没有专人过来伺候他们两个的,因为虽然有幸进入王宫,但只是以证人的身份,所以并不能够得到什么格外的优待。
不过江淳也没指望他们能得到什么优待,能将他们当人看,她已经很感谢了。哪怕是施舍,她现在也只会说施舍得好,根本不会奢求什么尊严的事情。在燕国,这可真是奢望。
旁厅中除了兄妹二人以外,就只有装饰用的宫女们。说她们是装饰,因为除了站在这里赏心悦目外她们并没有什么其它作用。
江淳他们是支使不动她们的,但也没有什么需要支使她们的地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给自己倒了茶,用起端来的点心。
王室不愧是王室,点心的质量很高,很美味。但实际上现在让他们吃炊饼他们也能吃的津津有味,一路从南大营赶过来,他们没吃过一顿饱饭。如果这里摆的不是点心而是一碗汤面就更好了。但人贵知足,有点心吃已经不错了。
兄妹二人齐心协力,很快将桌子上的五盘点心吃了个精光,只剩下渣子。
宫女们少见这样粗鲁的人,在王宫久了,耳濡目染都是规矩礼仪,便带着轻微的惊讶和鄙夷交换目光。
江淳感受得到,却并不是很在乎。如果可以,她还想再来五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她听到一道曼妙的女声:“谁家孩子?再去端几盘点心来。”
江淳顺势抬头,不用等她分辨或是猜测来人是谁,宫女们已经将人身份点出。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跪下,叫道:“见过王后。”
江淳拉着江随一起向皇后行礼,适才她乍一看还以为这是夏国的哪位女郎。
王后闻人楹打量二人一眼,叫众人起身。有王后发话,自然没人敢怠慢兄妹二人。王后说的是端几盘点心来,宫女们却恨不得将所有点心端来一样,将桌子都差点堆满。
闻人楹在二人对面坐下,矜持地开口:“坐下,吃吧。”
江随看向江淳,江淳坐下了,他才有样学样地跟着坐下。
江淳也不客气,刚刚没吃饱,就继续填饱肚子。
闻人楹是没见过这种吃相,颇稀奇地看着。直到江淳吃了差不多,她才问:“你们是谁家的孩子?”
兄妹二人相视一眼,最后由江淳喝了口茶后发言:“我和兄长是孤儿,是由大人带来的。”
宫女们适时提及他们是由哪位大人带来的。
“你们和他非亲非故,他带你们来这里做什么?”王后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江淳也不瞒人,深刻践行了公主所说的任何时刻都说真话的道理,对闻人楹实话实说,说了如何被夫人套路,因为什么被套路,一路上的经历。
闻人楹听得眉头轻皱,不由在心中责怪起这对夫妇心思太深,连孩子都要算计。但她嘴上却没说什么,毕竟事关前朝,作为王后她不可轻议。倒是对二人去夏国求生这段经历很感兴趣,因询问了他们不少夏国之事。
两人不仅在夏国治过病,治好之后更是在那里住了下来,对夏国的风土人情当然是有一定了解,所以江淳答起来头头是道。
闻人楹崇尚夏国文化,苦于身份,一直不曾去过夏国。她问起夏国之事,一开始还觉得江淳说的很是,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于是板起脸来说道:“不对。”
江淳眉头一跳,但因为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也颇理直气壮:“什么不对?王后娘娘,我说的都是实话。”
宫女们看江淳竟敢顶撞王后,眼中纷纷闪过惊愕,不懂礼数也就算了,这是命都不想要了。
闻人楹却没有因为江淳的顶撞而动怒,她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只是想和江淳辩明白一些事。因而她只是语气正经,并没有什么愤怒之色道:“夏国怎么可能让女子为官?要么是你在说谎,要么是你理解错了。”她将帕子捏在手里,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个点。
江淳也不理解这位王后的想法,感到她好奇怪。这要她怎么证明啊,晋阳就是有女官啊。因此她说:“夏国能有女皇、女王爷,为什么不能有女官?”
闻人楹更惊讶了:“夏国有女王爷,谁啊?”
宫女们也竖起耳朵听,虽然夏国离她们太远太远了,但是同为女子,不免还是有一定的同理心和代入感,听听世界上其它地方的女子过的什么日子似乎也很有趣。
江淳老实回答:“就是公主啊。”
“公主吗?”闻人楹喃喃,尽管没有与这位夏国公主打过交道,却对她很有印象。她身边似乎有很多能人,甚至让她兄长吃瘪。
“是啊,公主。”即使江淳已经尽量掩饰,但是语气中的孺慕还是很轻易就显示出来。她说起公主治理晋阳的事情,也没说得多清楚,毕竟她自己也知之不多。所以她只捡着公主治理时疫的事情多说了些,但这些已经很令旁厅中的人们意外。
治理一地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举动了,大家在脑海中疯狂换算。尽管不知道夏国的一郡有多大,但肯定不会比他们的一座城池小吧?女人治理一座城池,怎么想都是好厉害的行为。何况听这小女孩说她甚至将夏国的时疫给治愈了。
这应当没有骗人的必要吧?如果是假的,大王他们如今也不会议事议得这么久了。只消问问,就能知道事情是真是假。
闻人楹失魂落魄,都忘记和江淳争论女官的事情了。
夏国的官员怎么可能给一个女孩子这么大的权力?
她想起来她刚刚为什么执着于和这小女孩争辩女官的事情了,因为曾几何时她感受过被排除在权力之外的感受。她也曾经想问问难道她不可以做得更多,但没有勇气。因为一直以来她被培养的目标以及父亲和丈夫的期许都是让她打理好后宫即可。
江淳看王后沉默不语,还以为她仍然不信呢,本想再说些什么来说服她,但忽然想到别的,便悄悄别进自己的手指道:“王后娘娘。”
闻人楹被她一声呼唤唤回神,问:“怎么?”
江淳向前倾了些身,一本正经道:“我知道晋阳有一种宝贝。”
闻人楹:……
她倒是对于什么珍宝之事提不起兴趣来,但看小女孩对此一片热情,也不想扫兴,随口问道:“什么宝贝?”天下奇珍异宝,不是她骄傲,她确实是能见过的都见过了。别处有的,皇家宝库里也有。别处没的,皇家宝库里也有。因而对江淳说的宝贝,她想的是小女孩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才将稍微好一些的东西当作珍宝。
江淳轻轻吐出两个字:“琉璃。”
琉璃?
闻人楹还真没听过这东西,宫女们也面面厮觑,没听过这个。
按照闻人楹所想,这东西如此名不见经传,想来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琉璃是什么?”出于礼貌,她还是询问道。
江淳有些苦恼,以她的文化水平很难将琉璃之美用言语形容出来。她只能很质朴地道:“就是一种很闪耀的东西。”
大家听了没多大感触,没有亲眼所见,何况江淳的描述实在令人感到乏善可陈,因而并不觉得她口中之物有什么好的。
“很闪耀的东西……夜明珠?”闻人楹问,同时也是漫不经心地炫耀了一波财力,要知道夜明珠是多么罕见的东西。
“不,比那个还要闪烁。”江淳说道。
宫女们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别的不说,她见过夜明珠吗?就说她的什么琉璃比夜明珠还要闪烁。
看着大家不信的脸,江淳心想胃口吊得差不多了,而后压低声音对闻人楹道:“王后娘娘,您给我点心吃,我该报答您的。”她一脸肉痛,十分真切。
第183章
江淳说了报答,但是满脸的心痛不难让人看出她陷入剧烈的纠结之中。大约她的报答实在是要花费巨大的代价,很让她肉痛吧。
闻人楹对小孩子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这回事有些哭笑不得,并不打算要江淳的报答。让宫女上点心本就是她随手为之,再小不过的小事罢了,于是只听她出言道:“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
江淳却因为她这句话更加坚定了决心似的,咬咬牙道:“对娘娘来说此举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我和兄长数日未曾吃过一顿饱饭,说娘娘救了我们二人也不为过。”
宫女们听到这话,顿时又有些可怜她了。原来她一开始吃东西吃得那么粗鲁是因为被饿了许久,真是情有可原。
“娘娘,我形容不出琉璃之美,但是……”她说到这里又犹豫了,停顿下来。
但是什么?宫女们也好奇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闻人楹到底颖悟非常,猜到了江淳要做什么,正要拒绝,话却到了嘴边,说不出口。
只见江淳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只手帕,珍而重之地将之放在桌上,动作无比轻柔地缓慢把它展开。
待看清帕子包裹的是什么东西,所有人眨眼的频率都快了不少,低低的惊呼声不受控制地在厅中响起。
哪怕是闻人楹,目光也很难从江淳的手绢上移开。
当然不是手绢有多引人注目,这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手帕,甚至有些发旧,不过洗得非常干净。
叫大家惊叹的是手帕中的东西,一对耳坠。
一个对琉璃耳坠。
耳坠并没有多大,它也不是以大取胜攫住众人目光的。
它太清透了,但又不止是清透,静静地躺在那里,只要有光源,便耀眼夺目。耳坠做得是水滴形状,放在那里就像是一滴水,但世上哪有不流淌、不消失的水?
这就是了。
江淳恍若看不见大家眼里的惊艳似的,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絮絮叨叨:“这耳坠是公主送我的,也是我全身上下最珍贵的东西。王后娘娘,您的一饭之恩我无以为报,您是见多识广的人,除了这个我什么也拿不出手,就用这个来报答您吧!”
大家对她所言既听进去了,又没太听进去。因为注意力都在琉璃耳坠上,便觉得在欣赏美物时有人在旁边絮絮叨叨实在扰人。但江淳又是物品的主人,她说什么还是很重要的。
此时听到她说要将这副耳坠送给王后,众人终于勉强能将注意力挪开些,从耳坠上转移到江淳身上,看着她的目光一时间复杂极了。
她竟然舍得将这么好的东西拿出来送人,要知道她不拿出来,别人也不知道她有这东西,她根本不必忍痛割爱的。之所以这么做,还是因为她是个诚挚的人,是真心想要报恩的,才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拿出来。
这是一个多么真诚的小女孩啊。
真诚的小女孩腰间的钱袋里还有一把一模一样的耳饰,都是推销用的。
闻人楹虽然极喜欢这副耳坠,况且江淳已经将台阶给她递好,她只要答应就能拥有这副从未有过的琉璃耳坠。
但她不能这么做,这太欺负人,太占人便宜了。
所以即使很喜欢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宝贝,她还是摇摇头道:“心意我收下了,这个你拿回去吧。”
宫女们便很佩服王后了,心想王后不愧是王后,有着高洁的品质。
江淳也在心中对王后的品质赞叹不已,至少王后比她回来之后遇到的任何燕国人都好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可您的救命之恩……”收不收下对江淳来说都不影响什么,反正琉璃已经在王后面前亮过相,不愁她不心动。
王后想了想,她还真有想知道的事情,便问道:“你不需要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就告诉我这东西要如何得来,便算是报恩了。”
她想的是自己并不缺钱,既然并不缺钱,喜欢什么买就是了。她买来大量的琉璃也不是不可。
江淳有些苦恼:“娘娘,这个我其实不太清楚。只知道琉璃只有晋阳有。您若要去买,找人去晋阳打听打听说不定更好。”
江淳已经指出了很明的方向,去晋阳问就好,至于别的,钱还能花不出去不成?闻人楹根本不担心。
“我知道了,多谢。”闻人楹又看了眼手帕里的耳坠,还是很喜欢。
看出她留恋的目光,江淳重新将手帕往她那里推了推,道:“娘娘,您还是收下吧,不然我于心难安。”
闻人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却又被江淳这话勾出不舍来。她犹豫了一下,最终道:“这样吧,我也不占你便宜,我付你钱,你将这个卖我,如何?”说来她还是觉得她赚了,这琉璃显然还没有大规模地得到传颂,应当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江淳没想到能在这里再大赚一笔,当下结结巴巴地:“就依娘娘所言。”
闻人楹想了想说:“我按照明珠耳坠的价钱十倍给你,如何?”也是很厚道的价钱了。
江淳哪里有任何意见啊,给她一文钱都是她赚。别的她不懂,反正只要不让她自己定价,对方要出多少钱她都是很欣然的。
“都听娘娘的。”
见江淳面色没有半分不平,闻人楹便使人去拿银子去了。不多时,一匣子银子被端了来。
闻人楹此时又觉得似乎不太妥当了,让这两个孩子捧着一匣子银子不是闹着玩吗。她眉头微皱,道:“你们带着这箱银子,始终不安全吧?你们家在哪?我叫人把银子送回你们家去。”
江淳心说我们家在夏国,你们把东西送那边就行。但这话万万不能说的,不然她和她哥能不能回去还要另说。
心中想是一回事,嘴上说又是另一回事:“娘娘,我们,我们自己带着就好。”
闻人楹仍然不太放心,但见两人对到手的银子一副据为己有不愿意让旁人触及的样子,也没什么办法,大不了她到时候派人暗中护送两人就是。
见闻人楹没再多说什么,江淳将手帕向闻人楹一推:“娘娘,您的。”
闻人楹这下终于没有推辞,因为这已经是属于她的东西了。对于江淳的手帕,她是没打算收下的,这是本能的反应,因而她只是用手指将两只耳坠捻起。
一直陪伴在她身侧的贴身宫女就主动上前,要为她取下如今耳朵上戴的珍珠耳坠。
闻人楹叹道:“我本没打算如今就戴的。”那样显得未免操之过急了些,她当然喜欢极了这副耳坠,但她是一位见多识广的王后,怎么能显得如此心急?不过侍女心急当然不算她心急,如此一来她也有了很顺理成章将新耳坠戴上的理由。
女侍惶然地收手,刚要请罪。
只听王后大度地表示:“无妨,换了吧。”
宫女们艳羡地看着王后换上新耳坠,顿时觉得,真好看啊,比珍珠耳坠还要好看。
厅内一片恭维之声,将闻人楹捧成了仙女。闻人楹本来就漂亮,一身衣裳也是衣带飘举,神仙一样,换上这耳坠愈衬得她仙气十足。美中不足的是她头上的白玉钗就与她如今的搭配有些格格不入了。到底这玉石还是沾了些俗气,比不得琉璃纯净无瑕。要是娘娘头上如今是一支琉璃钗,那才叫十全十美呢。
宫女们为着这一点美中不足扼腕,另一名侍女已经捧了水镜来,镜中映衬出闻人楹的模样。
她眼光更高,自然也发现是哪里不足。如果没有琉璃耳坠倒也罢了,但有这耳坠,就像是开启了心门,为了使更加完美,就想要一副琉璃钗。她要尽快使人去那什么晋阳买一副琉璃钗回来。不止是琉璃钗,其它的琉璃首饰她也要。
江淳默默将自己手绢收回来,也没人发现。
闻人楹将自己头上的玉钗摘了,看上去和谐了些。
……
房中议事也议到了关键时刻,不得不说燕国人的本性就是鲁莽,第一反应就是掠夺,去把方子抢来。
都不是偷。
沈绍不愧是做大王的,素质较大家是要高上一截出来,立刻否决了大家要去抢方子的提议。
“对于如此珍贵之方,夏国难道不会做任何防备,任人去偷去抢吗?”沈绍平和地反问。
“咱们未必不是他们对手。”闻人椿愿意身先士卒去抢。
沈绍问:“如果没抢到呢?”
闻人椿:“先兵后礼,没抢到再和夏国谈条件。”先兵后礼也是一种非常新鲜的说法了。
沈绍无奈地笑笑,耐心地同他道:“若是先兵后礼,礼的代价要更大。”如果直接抢到了还好说,没抢到只会将人激怒,从而付出更大的代价。
“那便去谈。”闻人式一一直在闭目养神,最后拍板定论。
闻人椿顿时老实下来,不再发言。
“以人命作为理由,仁善的夏国不会拒绝。”闻人式一悠然道。
这何尝不是一种道德绑架?
沈绍听懂他的意思,默认了他的计策。
第184章
与其说是道德绑架是某种计策,不如说这是某种无能为力下的自我安慰。因为没什么办法,不能和夏国硬碰硬,只能向他们求得药方。说得好听一些,大家面子上也更挂得住。
时运实在是一种很玄乎的东西,时运站在哪边,哪边就自然而然地昌盛。不站在哪边,便是付出百千努力,依旧是杯水车薪,无法挽大厦之将倾。
闻人式一很信这个,他认为运气大于努力,如今夏国的缓慢发展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因为他并没有看到夏国有哪些努力,但无论造纸还是印刷之术纷纷先在夏国出现。将这些技术带回燕国同样付出了不少努力,在这些先进技术的催动下燕国确实也走上了不缺书看的道路。但仅此而已。
燕国以征伐立国,军功为官,对于陡然增多的书籍,只有燕国的中上层对此颇为庆贺,也感兴趣。但是对燕国的普通百姓来说,至多只是一开始有些兴趣,很快就将书放在一旁不再翻阅。与其看书,他们宁愿多锻炼增强自己的力量。一旦遇到战争,就是他们的机遇。
对于眼下的局面,闻人式一也发现燕国存在着不小的问题。但他擅长打仗,工于毒计,对于内政之上却并不算十分专长。何况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是最温吞的也往往伴随着鲜血。如果改得对,那还好。如果改错了,一定会给燕国带来巨大的灾难。因此在这个前提下,比起大刀阔斧的改革,长此以往地□□下来,是更保险的行为。
但是这意味着一件事,长痛。
没有变动意味着不会解决问题,最终问题依旧存在。
或许有兼顾两者的方法,但是燕国现在还没想到。因而无论是沈绍还是闻人式一都在努力地想这个方法。
或许想出这个办法,时运就回来了。夏国究竟哪里得到了老天的青睐,能够被时运眷顾呢?
相比于闻人式一坚定不移地相信时运论,沈绍虽然年纪轻轻,但看得要更加透彻。燕国的确是在体系上出了问题,因为燕国更像一个孜孜不倦地战斗狂魔。不断的战争反而滋养它的养分。在确保征战胜利的前提下,越战争,燕国越强。
以战养战才是燕国正确的出路,战争可以增强燕国的凝聚力,也可以使他们孜孜不倦地获得战利品。对燕国来说,战争之间拥有短暂的休憩就已经足够。如现在这样长年累月的休战,对燕国来说反而是一种损害。因为燕国人已经习惯了征战,在不征战的时候他们只会为下一次的征战做准备,甚至不太擅长正常的百姓生活。而军功起家的为官方式,和习惯性地掠夺,使他们无法静下心来沉淀和发展自身。燕国百姓不愿意看书,因为燕国自古以来都是尚武的风气。而不看书就无法获取知识。
并非时运站在夏国那里,从而使夏国那边有了可以研发时疫的人出现。而是夏国人本就读书,有各种人才出现实在是太正常了。
要改变这个现状,至少沈绍觉得自己并不能找到很恰当的方法。他只能尽力支撑着燕国不在他手上完蛋。他想燕国应当也不会垮得这么快,至少有历史底蕴在,总不是朝夕就能玩完的。
燕国当年的确做出了最错的决定,就是杀了赵雁声后选择休战。无论如何,当时都应该乘胜追击,继续征战下去的。可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闻人式一同样这么认为,并且他觉得时运就是因为他做了这个错误决定才离开燕国的。因而这些年他虽然嘴上不说,但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悔恨在。
写过向夏国皇帝求药方的信后,沈绍将之封好,送去夏国。
两国之间的信件来往也有专路,信应当很快能到夏国皇帝的手上,希望她能尽快提出要求,双方交易完毕。
这样想着,沈绍忽然感到有人过来,抬头去看。
闻人楹步履翩翩地来了。有时候国家大事使人感到疲惫不已,但美人总是令人赏心悦目,能让人稍微舒心。
今日的闻人楹较平常要更好看些,沈绍是这么认为的,他很快地发现缘由所在,是她耳畔的明月珰为她增色不少。
沈绍也不曾见过琉璃,当下很好奇地问她:“新耳坠?”
闻人楹没错过沈绍眼中的惊艳,抿唇一笑,就势被他牵着双手,很满意地笑了:“是的,不过大王一定猜不到这是从哪来的。”
沈绍没有猜测,直接询问:“从哪来的?”
闻人楹也没卖关子:“今日进宫的两个孩子,你还有印象吗?”
“作证的两个孩子?”沈绍问。
闻人楹点头:“正是。”
沈绍眉头微皱:“他们两个不是孤儿么?身上怎会有如此价值连城之物?”他却是也能看出此物非同凡响的,因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材料。
闻人楹说:“是夏国的那位公主送那个女孩子的。”
燕国当时不会对夏国内政一无所知,相反地,对夏国朝廷的大小变动,燕国都算清楚。所以对公主掌管一郡这回事沈绍也是知道的,但并未放在心上。即使放在心上也只会是抱着一定看热闹的心理。
夏国人这方面真是胡闹,将一郡的人命当做儿戏。
不对,这两个孩子和那位公主有所接触。
电光火石间沈绍觉得自己触摸到了什么,他眉头一紧,心中不断重复着晋阳二字,后知后觉晋阳属于太原,也就是那位公主的封地。
也就是说治疗时疫的方子最早是从她那里出现的。
沈绍顿时心情很复杂。
闻人楹不晓得沈绍此时在想什么,不过自己也陷入一派忧郁。她虽然是王后,但是别国的公主显然要比她更加自由,也更加有权力。
沈绍回神,对闻人楹道:“这耳坠很漂亮,很衬你。”
闻人楹怔了一下,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得到这样的称赞有什么意义吗?难道对沈绍来说,她的唯一优点竟然是漂亮吗?
见她沉默不语,沈绍以为哪里惹她不快,当下想的不是原因而是补救措施,因对她道:“这耳坠很好,不过单耳坠未免不够。她可有说要从何处买得?”
闻人楹已经有些兴致缺缺,但为了不扫沈绍的兴,因为刚才过来的路上她正好与父亲遇上,父亲特意同她交代叫她最近多体谅些沈绍,国中最近形势并不大好,她此时便强打起精神道:“说是只有晋阳才有,没说要怎么买呢。不过说这东西很稀有,是不好买。”
沈绍不由笑笑道:“只要能买,其它都不是问题。”
闻人楹微笑:“那我先谢过您了。”
沈绍总觉得她这笑容很是虚无缥缈。两人青梅竹马,按道理说沈绍是非常了解闻人楹的,但他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是不懂她的一些心思。
就比如说此时,她的答谢总让人觉得并非出自她的真情实意。
沈绍不明白为什么,可闻人楹不肯说,甚至宁愿用如此客套的态度来对待他,他还有什么可问的呢?不过为了表示自己对他的真诚,他还是立刻当着闻人楹的面叫了贴身的护卫过来,使他们装作夏国的商人混入晋阳城中,想方设法地为王后买到更多的琉璃之物。
闻人楹看他毫不拖延,的确是想立刻给她更好的东西,心又软了。无论如何,沈绍都是真心待她的,这一点无可指摘。
……
公主送来的礼物和燕国送来信几乎是前后脚到皇上的桌前,如今有事可议,不比往日。灾后重建往往是一条议有可议的话题,针对如何重建大家能商议个昏天黑地。
两样东西就是这样先后摆在了皇上的案头上。
公主送来的东西,自然能够得到优待,不与别人的一起送来,独一份地摆在皇上桌案之上。
大臣们目睹这一幕,眉头抽了抽,没说什么。人家母女两个间有点特权还能让他们置喙?
萧尚书再报燕国来信,大臣们眉头微挑,心说来了。
群臣自发地安静下来,看向贡信。
众目睽睽之下,皇上接过信笺,拆开,读信。
信中内容并不多,是以皇上很快就看完,然后对大臣们总结道:“要方子的。”
“噢。”大家毫不意外。
“哈哈,急死他们!不给他们!最好时疫能将所有草原人都杀死!”郑给事中很理直气壮地说,也不顾忌什么。
他也说出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皇上将信件压在手下,问:“那用何种理由回绝?”
这倒是有点难办,夏、燕两国如今还维持着和平状态,至少表面上还是盟国。要拒绝,还真要想出个好理由。
郑给事中:“需要什么理由,为什么他们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有人道:“他们心里清楚,但他们嘴上会说不清楚。”
“就说方子是家族渊源,为不传之秘,不能传与外国人。”有人想出来理由。
“死生之间,谨守死脑筋,燕国可有的说了。”
“管他们说什么呢?燕国人的话能当人话听?当狗叫就是了。”
“燕国人要是借此机会破釜沉舟,向咱们宣战怎么办?”
“它都自身难保了,还能损人不利己?”
这话一问,大家都沉默了。燕国人还真能做出来这事。
夏国如今虽然根本不怕燕国攻打,但战争往往最先苦了的还是百姓,能不打还是不打得好。
“那就给方子?”半晌,有人这么说。
“哪能这么便宜他们。”皇上定下基调。
第185章
这时候还没有什么人道主义的说法,但人都有怜悯之心。夏国人当然恨燕国人,但对普通的燕国百姓,他们的感情又是复杂的。一方面战争爆发,普通的燕国百姓和普通的夏国百姓一样,都是最先受到波及的可怜人。他们什么都没做,却受到牵连,最大的错误就是他们的国籍。但因为他们是燕国人,所以他们哪怕只是日常生活也是在供养燕国的军队,不能说他们是完全的无辜。
所以每次到如何对待燕国寻常百姓,都挺让夏国官员头疼的。这种头疼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大家有良知。但凡大家没有良知,就不会受到煎熬了。
“是不能白白将方子给他们。”大家冷静下来,赞同起陛下的说法。
接下来大家便讨论起什么样的代价能换来一张拯救举国百姓的药方。
人命值千金,多少钱换都不为过,不是吗?
皇上听着,目光在公主送来的木盒子上转呀转。她现在学会了一件事情,适当放手,而不是将所有大权小权都牢牢抓在手里。像这样群臣商量举措的事情,她就很少干预,随大家商议。
她好在这期间悄悄躲懒。管太多容易死得早,如今她给女儿上位铺的路还远远不够,她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百官议事,皇上的手像匍匐的蛇,缓缓向桌案上的盒子延伸而去。
郑给事中没掺和,他不支持将方子给燕国,加上武艺在身耳聪目明,听到窸窣的动静很快向上方看去,就见皇上伸出手要够箱子。他也好奇箱子里是什么,转过头看。
皇上察觉郑给事中的目光,向人轻轻点了点头,将盒子扯了回来,而后轻轻打开。
这一打开,下方的议论突然停了。
皇上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东西这么招眼。
流光溢彩,光华熠熠。
盒子里是一套琉璃茶具,不止有琉璃作为原料的炫目,雕琢与制作也是无比精致。因为太过清透,纤薄,看上去像是最洁净的冰凝出的茶具,让人不忍伸手去触碰。一旦被人碰到,似乎这样纯洁的圣物就会沾染污浊。
皇上的手悬在空中,没落下。便是她也没想到盒子里装的是这个,被精美到了。
群臣也被精美到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介绍了。
“陛下。”下方终于有大臣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是冰雪所制的茶具么?”
其余人也好奇,但这一路颠簸过来不曾融化,未免太过奇异,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不说这神异的冰壶,就说这一路让冰不坏不破的技术也是十分有用。
皇上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好在盒子里除了一套茶具还有一张卡片。
她伸出手将其中的卡片抽出,阅读起上面的文字,得出答案,告知群臣:“此物并非冰雪所结,而是一种新材料所制。”
她嘴唇轻动,念出这种新材料的名称:“琉璃。”
群臣跟念:“琉璃……”熟悉的感觉回来了,这种出现新东西大家却一无所知的感觉回来了。
“琉璃又是什么呢?陛下。”臣子们求知若渴,燕国人的死活被抛到脑后,大家的兴趣都到新物件上来了。
“这种晶莹剔透的材料,就是琉璃。”皇上道。
众人了然,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然后殿内陷入沉默。大家想问别处怎么能买到这样的琉璃套件,但忍住没问。
这是公主送过来的礼物,想来买是买不到的。公主拿出来的东西一向绝无仅有。
皇上却似乎读懂了大家的想法似的,实际上是因为卡片背后写的还有字,她受卡片上的字迹所托,向诸官道:“琉璃乃晋阳独有,只有那边能造出来。大家若想要这种琉璃,少不得要费些力气,托人去晋阳买了。”
大家松了口气,心想这算什么费力气,只要能买,跑到天涯海角也值当呢。此等精巧之物,摆一副在家中,待人接客多有面子。当然不是待客的时候给客人用这个,而是让客人们瞻仰此物。
什么客人配用这么精巧的物件,这要是被他们买到,他们自己都舍不得用好不好!
郑给事中虽然对这种奇巧的玩意儿不太感兴趣,但还是有奇思妙想:“陛下,这茶具中要是添了茶是个什么光景。”
众人立刻想要阻止郑给事中的奇思妙想,这种东西当然只能当作摆件来看,哪里能真往里面灌水呢,灌的还是茶,烫坏了怎么办?
郑给事中真是乱出主意。
皇上并没有将他的话当耳旁风,反而对此举很感兴趣的样子。群臣心想她是对这个感兴趣,她刚刚听到这个提议眼睛都亮了。
果然她看向萧尚书,说道:“正仪,倒些茶试试?”
萧尚书是不忍向这琉璃壶中倒水,但皇上吩咐,她也不能因个人好恶推辞。只见她拎了紫砂壶来,不少大臣都唉声叹气地捂上眼睛。哪怕皇上喝的贡茶是极品,大家也都不舍得往这琉璃壶里倒。这东西,明明就是只能看而不能亵玩的嘛。
紫色的清茶自紫砂壶中汨汨流入琉璃壶之内,清透的琉璃壶中立刻盛入紫色的茶水,没有大家想象中的暴殄天物,琉璃的清透与浪漫的紫以及雾白色的茶烟交织成一副奇景。
哪怕见多识广的大臣们也无法抑制住自己口中的呼声,赞叹起来。
萧尚书将琉璃茶盖盖上,便是一琉璃壶的香茶。能见到茶中颜色,茶汤状态,又是另一番雅致了。
皇上信手拎起茶壶,向茶杯中注入茶汤。琉璃小杯盛装茶汤又是另一番风景,另一番不同的美丽。
这壶竟然还颇实用,竟然真能用来泡茶沏茶,而且与普通茶壶相比,它有一个极大的优点。
它透明。
透明意味着壶中一切光景都能叫人肉眼看到,也就意味着被下毒的几率大大减少。越透明的越难被动手脚,因为肉眼一下子就能看出不对劲来。
大家更想要了怎么办。
他们身居高位,总要提防明枪暗箭。有这样一个壶,他们拿去自用,好歹在喝水上能稍微安心。
等会儿散了就去找人快马加鞭往晋阳去,务必要将这琉璃壶拿下。
真是可惜,公主怎么就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她要是在洛阳的话,他们就不用跑那么远了。这么说来,倒是有些想念公主了。想念公主做的东西怎么不算是想念公主呢。
琉璃壶照理说只是插曲,还有燕国求药这种大事在等着大家决断。但大家默契地忘记这一茬,注意力全被琉璃吸引了去。
有人是假忘记,不想谈。有人是真把这事儿忘了。
只能说公主对市场受众把握太过精准,对夏国这边,她就用文雅的器具来吸引目标人群。而对于燕国那边,江淳接触到的大部分是女人,所以用首饰来吸引她们的兴趣。双管齐下,算无遗策,两边都受她影响,追捧其琉璃来。
王侍中下朝回家还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还是那份儿琉璃茶具。他最爱风雅,一到府上正要着人立刻赶往晋阳购入琉璃物件儿,就有夫人房中的人请他过去,说夫人有要事要与他一叙。
王侍中没奈何,这边快速安排人往晋阳去买琉璃,安排过后就去夫人那里了。
一入房门,王侍中只见王母容光焕发,神采飞扬。最瞩目的还是她鬓发间的一套钗环,熠熠闪烁。
王侍中怔道:“琉璃?”这比在宫中看到琉璃更叫人费解。
王母也颇惊讶:“你怎么知道琉璃?”
王侍中愣住,什么叫他怎么知道琉璃,夫人知道琉璃,并有一整套琉璃头面才让人惊讶啊。
“仙露寄来的信说这是罕物,洛阳城中有此的人物绝不超过双手之数。”王母说道,“仙露惦记着你,给你寄了琉璃的砚台和砚池,我以为你不晓得此物,却不想你竟然早已知道。”
“今日在陛下那里看到的,了解的。”王大人道。
他后知后觉捕捉到关键词:“仙露给我寄了琉璃砚台和砚池?”
王母道:“正是。”
王侍中搓手:“东西呢?”他现在想立刻看到他的宝贝砚台和宝贝砚池。
王母瞥他:“送到你书房了。”
王侍中要回去看他的新砚台和新砚池,并打算以此广邀友人到自己家中进行清谈,然后把这东西摆到最显眼的地方,叫大家瞻仰一番。
这是否又太委婉了?他或许可以直接以琉璃砚为题,办个文会,让大家咏诵。
王母没拦他,要不是要跟他交代女儿送了琉璃砚台这回事,她才没空和他说那么多话。她也要揽镜自看自己的新头面。
王侍中难得急迫地回了书房,书房的桌子上赫然是个黑匣子。
东西就在眼前,他这时候反倒不急了。这是好宝物,他得焚香沐浴之后再亲手打开,不然唐突宝物,实在不该。
王侍中心下慨然,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反而成了靠关系得到优待的人,在过去他往往是那个“关系”。
第186章
这点儿慨然在王侍中心里缓缓蔓延开来,对他来说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他从不曾沾过谁的光,坐到他这个位置,除了皇上,也没有谁能叫他沾光,因而这对他来说十分新奇。新奇之余他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仙露当日跟着往晋阳去他是抱着不大有所谓的态度,就当是陪公主去玩玩了,最重要的是他觉得她们并不会在那里待多久。
事实证明他猜错了,她们还真在那里站住了脚,并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只是治疗时疫的一条,便是多少为官者数十年也不曾有过的政绩。
还有如今的琉璃。
王侍中看了一眼盒子,他当然不会浅薄地觉得事情如此凑巧,皇上正好在群臣都在的时候拿出琉璃,顺理成章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但一个母亲为女儿做什么都称不上过分,何况最主要的还是看琉璃自身。琉璃若是废物,皇上哪怕上朝的时候拿出来也无法吸引到旁人一星半点的注意力。还是得自身硬,琉璃就是很硬的自身。
有这东西在,不愁晋阳赚不到钱。
王侍中哪怕不在晋阳,也能预测到日后晋阳要发达了。这一切的源头是谁根本不必多思,当然是公主。哪怕何夫子跟着一起过去,但他也是受人驱使,听从主君之言行事,所以还是公主的功劳。能让属下听从自己的话也是一种本事,这是御下之能。
只不过一切真是何夫子在背后支招吗?王侍中解着衣裳,脑海中陡然闪过这个念头。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曳尾飞逝的流星,很快从王侍中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在他看来这是个很荒谬的念头,不是何夫子还能是谁?那些实用的军事用具,便民的器物,救命的方子,以及聚财的宝贝,除了他还有谁能神通广大地做到这些?
而王仙露随公主一起去了晋阳,如今还有了一官半职,也是很难得的历练的机会了。可这样的历练机会对女孩子来说似乎不大有用,难道最终他真的需要王仙露留在朝廷里为官吗?
等等,王仙露如今已经涉足官场,她能轻易地退出官场吗?她会心甘情愿地放弃权力吗?
再往下想就是让人苦恼的事情了,王侍中及时刹车,不再多想。总之到那一步的时候再说吧,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是如今也不得不承认事情已经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了。
既然那是未来的烦恼,那就由未来的自己去烦恼吧。
眼下他只不过是一名沾女儿光的老父罢了。
郑母从郑给事中那里领到了郑凛送她的礼物,心情很是复杂。公爹在转交礼物时一直念叨着什么绝无仅有的话她也是听了的,但她心中一直在想郑凛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和郑凛之间的母女怨简直如同解不开的结,但郑凛虽然与她不和,给她的礼物一样不少,且都是很能让她在人前长脸的或是叫她身体康健的礼物。
然而郑凛再也不会像过去那样真诚地嘘寒问暖,和她说自己的一些想法。
郑母拿着黑盒子回到自己的住处,不知郑凛这次又是送了什么来,要经过公爹的手转赠给她。郑凛和她是越来越疏远了。
她将盒子放在桌上,将之缓缓打开,眼前忽然被一层水汽糊住。
盒子里是一对儿几乎能滴下水来的琉璃手镯。
倒不是因为从没见过这样精巧的物件儿而欣喜地掉泪,是她忽然想起来在郑凛还小的时候,她一直以来都爱与人比,不愿落于人下,当日与她向来不睦的哪家夫人戴了一副格外贵重的手镯同她炫耀,引得她回去怄气。
小郑凛那时候安慰她,说等自己长大一定送母亲一对儿更好的镯子。
如今她兑现自己当初的诺言了,可是郑母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这么难受。她一直盼着郑凛好的,但结果总是事与愿违。难道真是她错了吗?
……
上面议事的结果很快出来,燕国当然可以得到方子,毕竟夏国向来是很善良的一个国家,不忍心看着别国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但是这方子到底不是他们想出来的,他们没法做主直接将方子送给燕国,多少要收取一点费用来弥补方子的主人。
这个费用是十万白银。
十万白银如果是用来弥补方子的主人,燕国人要破口大骂什么人需要十万白银弥补,真是狮子大开口啊!但是十万来买燕国上下的命,那简直是太划算了。
因而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环节,双方一拍即合。
燕国也不必费心将银两送到洛阳来,那样太麻烦,他们要拿到方子也要更慢。只要将银两送到晋阳,晋阳那边自然会将方子交给燕国。
于是晋阳那边还要做好接手白银的准备。
说实在的,晋阳现在对这种事情都不会感到十分激动了,当然事情落在他们头上还是好事,因为十万白银是有一万能够留在晋阳的,九万将被送去洛阳。一万对晋阳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但现在城中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要做,都注意自己手上的事情,何况如今晋阳在开源上实在是开了很大一笔源,大家对未来都有着美好的畅想,因而想到会有燕国人要到晋阳来,人们的第一反应是怪晦气的。转而一想,燕国人来了!
燕国人来了!冤大头来了!
晋阳城的第一间琉璃铺子已经开张,当然不是面对晋阳人的,谁会割韭菜割到自己人头上啊。这铺子都是摆给外人看的,外人包括将要到来的燕国人,已经在路上或是堪堪到达晋阳以外的夏国人。
因为想着还要从燕国人这里再敲一笔,也不能说是敲,都是各取所需,燕国人得到了珍贵的琉璃,他们得到了血汗钱。
燕国人为了尽快获得药方,难得没有拖泥带水,很快就使人带着十万银两到晋阳来。护送银两的不是旁人,正是闻人椿。公主与他不熟,他却一直忘不了公主。
在得知太原是公主的封地后,闻人椿第一反应就是感到不可思议,问夏国人是疯了吗,竟然让一个女人管辖一地。不过意识到晋阳就是那小孩说的夏国第一个有药方的地方,联想到自己多年前直觉公主会是很危险的存在,闻人椿一时间沉默了。
“此去夏国,不要节外生枝,取了药方就尽快回来。”闻人式一嘱咐闻人椿。
有他这句话,闻人椿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而在他离开燕国之前,沈绍又单独找到他,同他说起买琉璃制品的事。
闻人椿一听沈绍这时候还惦记着玩物,不免恨铁不成钢。燕国刚流失这么一大笔钱,他竟然还想着花销,实在令人扼腕。于是他以大舅子的身份将闻人椿好好教训了一番。
沈绍见被误会了也不生气,好声好气地和闻人椿解释,表示是楹喜欢琉璃做的首饰。
闻人椿教育人的话一顿,这才表示他会留意,不免好奇起来琉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能让见惯好东西的楹都向往不已。
除却第一次被那位夫人使了一次绊子,接下来江淳的推销之路堪称顺利。草原上有点小钱的人都知道夏国有个叫晋阳的地方有一种叫做琉璃的宝物,美丽异常。不少燕国人都往晋阳去,然后被告知互市还未重新打开,请各位再等一等。
于是燕国人的胃口更是被高高吊起。他们越得不到琉璃制品,就越想要。
而第一批想要购入琉璃制品的夏国人也在马不停蹄地赶路之下堪堪到达晋阳。
晋阳一下子有了人气。
人气是一种很玄的东西,有了人气,城池就旺,财源滚滚来。没有人气,城池萧条冷落,里面的百姓也低眉耷拉眼,没精打采。
工厂的修建暂时告一段路,也不能把人一直拘在那里干体力活。尽管百姓们异常不舍,并且拍胸表示他们还能干。但是一来是为了避免百姓过度疲劳,二来琉璃厂已经建成,后续工厂当然也是要修建的,不过是要在琉璃厂产生效益之后。
百姓们拿着工钱回家,尽管接下来又陷入要找新的活计的困难之中,但是手上有钱,心里不慌。给官府办事就是好,从不会拖欠工钱。何况大家刚从工厂回来,就发现城里和过去大不相同,不是晋阳重新粉刷修建了,而是晋阳比之前热闹许多。
各路的人往晋阳来,首先到这里来不能不吃不喝,于是晋阳的客栈食肆业就要因此被带动。大家既然到了晋阳来,难道只是待在房中大门不出?既然会出门,那么随意转转,万一遇到可心的东西难不成还能不买?或许出门还需要个向导带路,这样才能更快了解晋阳,也更好获取更多的信息。
琉璃已经自动筛选过部分人群,吸引来的都是不差钱并且肯花钱的人。晋阳城中各行各业都因此得到了一定的滋养和浇灌,开始得到缓慢的发展。
整座城市有一种活力,原本刚从工厂退下的百姓很快发现城中的机遇多了起来,聪明些的很快把握住机遇,在城中支起各种小摊。
第187章
银子是在城外进行交接的,郝太守代表晋阳最高长官出面。确定银两数量无误后,则由专门的城门进入,将银子运入城中。
银子进城了,并不意味着给了方子,双方一拍两散。到底是两国之间的交流,怎么也该坐下来一起吃顿饭彰显一下两国之间的情谊。
郝太守从袖子里拿出方子,看了一眼确认无误,而后将之放入空信封中,使小吏将之交给闻人椿。
闻人椿自打到此之后眉头便没有解开过,眼下收到方子,也只是自己象征性地先过目一遍,确定纸上有东西,再将方子交给此次前来跟随过来的郎中,由他来判断方子有效与否。
燕国的郎中皱眉细看,也没人打扰他,由他确认清楚。
不过夏国也不至于在这时候摆燕国一道,但还是要核验清楚才好。毕竟以己度人,燕国不敢保证如果是他们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摆夏国一道,所以还是查验清楚最佳。
燕国的郎中看得越发激动,捏着方子的手都在轻轻颤抖,这是思想禁锢被打破后的畅快。这些时日他一直日思夜想想不到时疫的治愈方法,如今看到真正的药方,真是如同醍醐灌顶,思想一下子被打开了。
闻人椿不懂这些,还以为他在犯什么病,当下侧首一问:“什么情况?”
郎中生怕将军误会从而生出大事,急忙解释:“将军,方子没问题……我只是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治疗时疫的方子,太过激动……”
闻人椿顿时满面嫌弃,觉得他此举忒没见过世面不说,也丢整个燕国的脸。
“好了。”他不耐烦地阻止郎中继续说下去,“方子没问题就成。”
郝太守自始至终平静地看着燕国这边,提防他们搞出来什么幺蛾子。对于郎中的话。他既没有表示出得意,也没有表示出轻蔑。
闻人椿对这人的反应还算满意,但这也不意味着什么。他动了动嘴确认:“方子无误。”
郝太守象征性地发出邀请:“如今两讫,将军可否赏脸一同进城吃个便饭?”他心说别同意别同意,真希望闻人椿能甩脸子赶紧回去,他顺理成章地不必接待。城中如今大小事宜还有不少,他可不想在燕国人身上浪费功夫。不过个人想法归个人想法,如果从整个晋阳的角度出发,那他还是盼着闻人椿能进城的。
城里还有琉璃店等着他呢,不过他看起来确实不像一个风雅之人,欣赏琉璃大约宛如牛嚼牡丹,是没这个水平的。但无论他能不能欣赏,只要他肯为琉璃掏钱,郝太守就愿意捏着鼻子陪他在晋阳逛逛。别说在晋阳逛逛了,陪吃陪喝也使得。
只听那边闻人椿颇高傲的:“既然你如此期盼,便遂你意。”
郝太守在心中骂了一句,心说谁期盼了,但面上还是很和气的,很顾念两国邦交的:“将军请。”
闻人椿打马先行,郝太守策马并肩而行,又保持了一定距离。
闻人椿一面走,一面忽然询问:“听说晋阳是你们公主的封地?”
郝太守听到他提及公主,默默防备起来,嘴上却不显得有任何紧张:“没错,整个太原都是公主的封地。”
闻人椿问:“那怎么不见你们的公主?”他想要很漫不经心地提及,奈何还是显得刻意。
郝太守想说你问这个做什么,同时心里警惕非常,但嘴上说出来的话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接人这种繁杂之事何须公主来做?咱们能帮上忙的自然都要帮上一把,不要叫她费心了。”其实公主不是在工厂那边视察,就是深入基层,走访各处。
尽管不知道公主到各地是要去做什么的,但郝太守坚信,无论公主是去做什么的,都一定有她的道理。
就像她看上去只是在城中随便走走一样,其实这么走了一遭,晋阳已经尽被她收入眼中。据此,她能够徒手设计出更适合晋阳的未来已经晋阳的城市规划。她现在到周边各村镇去,应当也是一样的道理。说到底各村也是晋阳的村子,不能为了发展城池就把村子给忘记了,那样未免厚此薄彼,让人心寒。干农活的村民们没道理要比旁人矮上一头。
公主实际上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而这在闻人椿听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公主觉得这种活累,不肯出面。这么听来就是很好逸恶劳的一个形象,反而叫人觉得不过如此。尽管无论怎么想当年的公主长大了都不该是这样的人,他还记得她傍身的、叫他想破脑袋想到如今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武器,但那一枪实在打碎了他的什么东西,叫他如今不愿确认,只是听到郝太守这么说就欣然接受公主的懒惰。
闻人椿没有追问下去,也没有确认下去,已经对公主盖棺定论了。他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听说你们这里有一样东西,叫做琉璃。”
郝太守顿了一下,这是真实的反应,闻人椿没错过,在心中做出判断。看来晋阳的确是有此等宝物,且这老头还不是很想叫人知道这件事。又或许只是不想叫他们燕国人知道这回事罢了,夏国人向来十分小气。
“确有此物。”郝太守先回答了这么一句,又觑向闻人椿,问,“将军,您是从哪里知晓此事的?”
闻人椿并不知道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只这一点也足够使他为楹而感到骄傲了。他故弄玄虚:“这个你就不要问了。”
“如何购得琉璃?”闻人椿问。
郝太守一副看上去不太想多说的样子,装的。他也是有弯弯绕心肠的人,尤其是在面对燕国人时,他觉得自己更加聪明。
闻人椿越是见他不想回答,只怕对琉璃的兴趣就越大,越要将之弄到手。越要弄到手,不就越上头,越要不理智地花更多的钱吗?这个公式并不难推导。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闻人椿见他不欲多说的样子心想琉璃果真是好物,至少能让夏国人如此吝啬,想来十分珍贵。
“太守大人,燕、夏乃是盟国,您难道因为这个事吗琉璃而不顾我们两国之间的友谊吗?”闻人椿也是很会施压的,只不过平常习惯了直来直往地做事。
郝太守心里骂道他们两国之间能有个屁友谊,不打起来是现在都偷着休养生息。一旦有了把握你看打不打起来。
不过搬出名头这种手段还算有用,其实也是吊人胃口吊够了,该说出来了。
只见郝太守笑道:“您这是哪里话?琉璃原本也是要拿出来卖的,只不过如今还没到正式售卖的时候,因而对您得知晋阳有琉璃这回事很意外。”
闻人椿哼笑一声,不过捕捉到郝太守话语里的关键词:“还没到正式售卖的时候?”
郝太守点头:“正是。”看上去不似作伪。
闻人椿道:“我此次来晋阳还有另一桩事,购入琉璃。”
郝太守忍住,不然他真怕自己哈哈大笑出声。怎么还有这么上道道冤大头,都无需他设计人对之感兴趣,就已经自发地要给晋阳掏钱了。因为憋笑,他的脸庞绷得生疼,一直在忍耐肩头的颤抖。
闻人椿这边看来又是郝太守为难了,便再追问:“怎么?便是我代表燕国来买也不能得到优待?”他刻意强调自己代表的是燕国,而非个人。
郝太守越是在意,他越能确定这琉璃定然是好物,越要为楹拿到手。
郝太守貌似为难半晌,实际上是终于将笑憋住了,忍痛般开口:“您既然开口提了,那么为着我们两国之间的友谊,给燕国少许优待也不是不行……”
他犹豫着,似乎是在盘算能给出什么样的优待。
闻人椿也不急,等他开口。
而郝太守得出的最终结论是:“琉璃弥足珍贵,我可以提前卖给将军些许,但价格上……就不能更改了,无法再给您更多的便利。”
闻人椿听到能够提前购买的话已经满意,能让他将琉璃拿到手给楹交代就够了。至于银钱上,闻人家还从没有在钱上为难过。
“就依你所说。”闻人椿道。
两人这么说着已经从正门进了城,因为嗅觉敏锐,他感受到了城中的“人气”。照理说边陲小城不该有这样的人气,但偏偏晋阳城中就是如此热闹。叫卖的小贩,来往的车辆,以及城门外时有新来的外地人,使得城中人声嘈杂,富有烟火气。
闻人椿四下扫视一眼,所见的百姓无一不是面上有光,满怀希望的样子,完全不似他平常见到的一些百姓,灰头土脸,只是麻木地活着。
他随郝太守入城,见一路上都是如此,不由又在心中冷笑起来。这位公主果然很得圣宠,不然夏国怎么会给她拨这样一块看上去颇富庶的封地。
过去他没来过晋阳,今日是他头一次到,便以为晋阳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
离用饭还有一些时候,正好饭菜也需要布置安排一番,闻人椿直截了当道:“先去卖琉璃那里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