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郝太守还没见过冤大头急着被宰,当下不动声色地借着马儿的遮挡向人比了个手势,就有人悄悄从队伍中离开。
而他比过手势后,看向闻人椿,很惊讶地问:“您这是要直接过去?”
闻人椿觉得这是在说废话,不过夏国的官员好像是都很喜欢说废话,因而他还是耐着性子“嗯”了一声。
“不看看别的吗?咱们晋阳吃穿都不算贵。”郝太守看样子想要向闻人椿推销些晋阳的吃用。
不过闻人椿对此显然没有什么兴趣,他觉得郝太守好像对他有什么误会,觉得他什么垃圾都要。
“不要浪费时间了,我只要琉璃。”闻人椿一口回绝。
郝太守也没有被拒绝的悻然,而是很随和地表示:“那咱们直接去琉璃铺子吧。”
这次闻人椿没有拒绝。
越近琉璃铺子,周围百姓的生意就越火热。尽管琉璃铺子还没开,但周围的食摊上几乎坐满了人。都是来打听铺子有关的消息的。
闻人椿打眼儿一看这附近人这么多,再看尚未开门的琉璃铺子,就知道郝太守刚刚没在诓他,这铺子如今确实还没开张,不过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名声已经传扬了出去。
这附近的人一会儿就要看铺子一眼,目的性极强。
闻人椿很快推理出这些,也到了铺子后门。
郝太守率先下马,身后有小吏一道下马,为他敲门去了。
不多时,后门打开,开门的不是旁人,正是穿常服的郑凛。
郑凛先看了郝太守,叫了声大人,而后目光落在他身后坐在马上的闻人椿身上。
闻人椿多年前宫宴上见过那时候年纪尚小的郑凛,这会儿早已经对她没有任何印象,真将她当作卖琉璃的掌柜。
郝太守道:“掌柜,咱们城里来了位特殊的客人,想要提前买些琉璃,您看方便么?”
郑凛装模作样地冷下脸来,声音都淬了冰似的:“大人,我说过了,要买琉璃,就得按我的规矩来,不然我不卖的。”
闻人椿眉头一皱,从马上下来。
郝太守听到动静,忙假装劝道:“我是知道您的规矩的,但是这位客人身份实在特殊,况且事关……”他说到这里吞吞吐吐,显得有些为难。
“事关什么?”郑凛问道,闻人椿也到了郝太守身旁。
郝太守一副很怕两个人起冲突的样子,不得已压低声音向郑凛介绍:“这位是燕国的闻人将军。”
郑凛听到这话神色没有缓和,反而伸手就要将门拉上。
闻人椿一把将门卡住,有郝太守隔在中间,他倒是对郑凛做不了什么,只不过是对郝太守道:“郝大人,你们这里的平民够没大没小的。”
郑凛冷笑:“您知道的,我祖上和燕国人有血海深仇。”这话也不假,因而话半真半假地听要更加真实。
闻人椿听到这话嘴角一撇,要说什么,被郝太守抢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夏燕怎么还是友邦,便卖将军几个,不妨事的。”
闻人椿满意郝太守的识趣,看向郑凛的目光自带挑衅。
郑凛的嘴唇细微地颤动起来,眼眶也开始泛红。郝太守看到她精湛的演技,不由在心中叫了声好。转而又担心她真是伤心了,因而暗暗有些焦虑。
只见郑凛像是自我拉扯半晌,最后脆弱神情被悉数收起,变得彻底冷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为着不生战事,我可以让你们选几件琉璃走。”
闻人椿嗤笑,再硬的腰板又如何?不还是要乖乖把头低下。
郑凛继续说道:“但你们要出双倍的价钱。”
她上下打量闻人椿一眼,带着刻薄的挑剔:“闻人将军不会连这点钱也拿不出来吧。”
闻人椿冷哼一声:“双倍就双倍。”
这句话叫郝太守可以肯定闻人椿在家肯定是不过问内宅开销之事的,只有这样他才能这样大手大脚花销。这就是最合适的冤大头啊!
至于双倍价格,这甚至不是他们一开始盘算好的,而是郑凛临场发挥。一看她这发挥,郝太守也能确定了,她根本没事,都是演出来要坑人的。
郑凛这才将胳膊放下,算是容许二人入内,不忘提醒:“你们两人进来就行,不要多带人。”
郝太守便使大家留在门外等候,自己则走在前面,闻人椿紧随其后。
郑凛一边快快地走在前方,一边对身后的两人道:“如今前面什么也没摆,你们直接跟我来库房挑吧。”
库房中也并不是想象的大箱子小箱子林立,相反,里面干干净净,甚至根本不好被称之为库房。总之和想象中的库房一点也不一样。
闻人椿站在房门处向内往,一眼就将其中景致收揽无疑,第一反应就是这算什么库房,东西也太少了。
唯一的一口箱子被摆在墙角,还是一抬并不怎么大的箱子,不过从造型上看是颇雅致。但箱子搞这么雅致是做什么,简直多此一举。
很快闻人椿意识到一件事,既然这里是库房,那么那口箱子里的应该就是库存。那库存未免也太少了。
闻人椿不免眉头皱起,到这一刻终于开始思索,琉璃究竟是什么东西。
当然答案近在眼前,郑凛弯腰将箱子抬到门口,冷淡道:“这里是我的全部家当,你们最多可以从里面选三件带走,剩下的我还要拿去卖给大家。”
闻人椿道:“这么少的东西,还要做买卖。”
郑凛只是鄙夷地看他一眼表示:“山猪吃不来细糠。”
闻人椿没听懂,但相信这一定不会是什么夸奖的话。
郑凛弯腰,双手扣在箱盖上,一把将之打开。
璀璨光华顿时闪花了人眼。
饶是闻人椿这样的山猪之流,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极美极好的东西。怪不得楹心心念念惦记着这个,怪不得店铺外那么多等候之人。
见到琉璃之后,一切都有了答案,并且是如此的顺理成章。
箱子里上下拢共算上也不过十件琉璃器物,不过式样无一相同。有琉璃摆件、琉璃用具,还有琉璃饰品。
要从其中选出三样,本该对闻人椿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毕竟他是为闻人楹才来买的琉璃,只要在其中选出三样琉璃饰品就好了。
但看着这么多叫人眼花的琉璃,闻人椿罕见地一时间很难做出选择。虽然琉璃短剑这种东西一看就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是禁不住它看上去花里胡哨。往往要在漂亮与实用之间做出抉择,闻人椿从不会有任何犹豫,一定会选择后者。但做工如此精巧,如此剔透的琉璃短剑让他难得想要选择前者一次。他在心中为自己辩白,他只是想买一把这样的短剑送给楹,而不是自己喜欢。
这时候郑凛不耐烦的声音也已经响起:“看好了吗?选哪三样?”
闻人椿还在心中计算要选哪三样,然后发现如果选了短剑的话就只能再选两样饰品,对楹来说未免太少。他自己并不打算割爱,所以主意直接打到郑凛身上:“五件。”
什么五件?
郑凛一口拒绝:“不可能。”
在闻人椿胡搅蛮缠之前她表明自己的态度:“三件最多。如果贪心不足蛇吞象,这三件我也不卖!”她态度坚决,说话掷地有声,且一副极有骨气的样子。
闻人椿注视了她一会儿,不敢赌她会不会玉石俱焚,毕竟她之前说过什么祖上和燕国有什么血海深仇的话,二人之间本就水火不容。将人逼急了,他真有可能什么也拿不到。
还是算了。
短剑之外,闻人椿另挑了一支钗,一副手镯,这就是三样了。还算郑凛是比较良心的卖家,一副手镯只按一样算,不然他还要舍弃一支发钗。
不过郑凛如果知道他此刻心中想的是什么,就要哈哈大笑了。当然要给他算成三样,不然怎么坑他的钱,只不过一对儿镯子要更贵罢了。
闻人椿上一刻还在想作为商人,郑凛还算比较良心。待听到价格时候,他觉得自己不该觉得商人是有良心的,尤其是夏国的商人。
三样东西中短剑和发钗一个价格,镯子是二者的一倍,加起来是一万两千两银。
闻人椿觉得这是在抢钱,他也确实这么说出来了。
郑凛听了这话发出一声冷笑,说:“没钱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适才说要双倍付钱耍威风的是你,这会儿嫌贵的也是你。若是你能在世上找到第二家卖琉璃的,这钱我再翻上一番退你。你买不起便罢了,将之放回去吧!”
闻人椿被郑凛数落一通,又气又怄。这价钱是高,但诚如郑凛所言,世上再没有第二家卖琉璃了,她这还真是独一无二。
凡事沾个独家,价钱是要贵上几番。然而闻人椿此次来身上还真没带这样多钱,毕竟谁会背着几大箱子钱在两国之间乱走。
在此之下,他无法立刻付款。这样一来,他还真在无形之中矮了郑凛一头。毕竟郑凛的货可是现货,他却没有现钱。
最终在郝太守作保,郑凛的多加奚落之下,闻人椿终于能先付三千作为订金,从而获取到郑凛为他保留这三样琉璃的资格。待日后银钱付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为使闻人椿更加积极,郑凛还先将短剑交给他了,好让他更快把尾款给结了。
有这样一桩需要筹钱的事,闻人椿都没有什么一起意思意思用饭的心情。草草坐在一起走了个过场就迅速离开。
待他走后,扮掌柜的郑凛也从琉璃铺子回来了。
大家看着三千两雪花银呼吸有些急促。
这哪里是赚钱,这简直是在印钱。
第189章
燕国给夏国的偿款是十万,因为药方出自晋阳,晋阳有幸分得一万雪花银作为奖励。但现在只是卖出去了三件琉璃,就有了一万二的进账。
大家都有些晕乎乎的,天上是不会掉馅儿饼,但是天上会掉钱啊。
这钱来的不是掉钱又是什么。
有人努力压下激动,尽力想使大家冷静下来,声音颤抖着说:“这都是郑大人的功劳,若非她机变聪明,短短时间将要价翻了一倍,也不能有这么多钱。”但即使如此,三样琉璃卖六千两,那也是一笔暴利了。那三十样琉璃就是六万两,三百样就是六十万两!
不能再这么想下去了,再这么想下去所有人都会因为兴奋而心跳过速死掉的。
众人交口称赞起郑凛来。
郑凛也只是临场发挥,没想到闻人椿如此自大,一万二的白银或许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晋阳来说,这都是建设资金啊,真是感谢闻人将军的慷慨!
有钱,他们就能办更多的厂,办更多的厂,就能赚更多的钱,赚更多的钱,晋阳就会越来越好。
锦泉村中,村民们期许地看着公主。如果目光可以实质化的话,他们的眼神一定像天上的星子一样亮晶晶。
公主亲自到来比任何定心丸都有用,村民们立刻就知道自己的鸟粪没白收集,公主是完全可以依靠的。
而公主这次前来是亲自教他们一样本事的。
村民们不太了解公主口中的化肥是什么,打算像过去那样先学会了再慢慢摸索。但公主看向大家的眼神宽容而温暖,平和地对大家道:“要做化肥,首先要知道什么是化肥。”
她的情绪未免太过稳定,令大家的心都变得安定了。
村民们专心致志地听公主的讲解,只听她说:“鸟粪能做化肥,化肥施用得当,能叫作物的产量增加。”
“作物?”有人问,“那用了这个肥的话,田里的粮食会变多吗?”
公主认真地回答他:“会的,只要使用得当。”她讲话十分滴水不漏,没忘提出大前提。
村民们满面不可思议,他们没想到公主要教他们做如此神物,顿时人人惶恐起来。他们怎么配学做这个,他们能学会吗?
“好了。”公主开始教他们将鸟粪堆到直角的墙角,用黄泥将鸟粪密封。
村民们聚精会神地看着,生怕错过了每一个细节。
公主道:“这样就暂时好了。”
大家很不可置信:“就……这样吗?把鸟粪堆在这里,然后就好了?”
公主提醒大家:“要密封严实,不要留出任何空隙。”
村民们立刻严阵以待,个个面色凝重,一定会在接下来自己制作时绝不错过这个细节。
“接下来要等到三天以后进行下一步。”公主跟大家摊开了讲每一步,毫不藏私。
村民们点头,表示都明白了。主要公主讲的这些都十分简单明了,且她不动声色地迁就大家,讲话速度很慢。不过说来公主的语言天赋真好,当地的方言很快就学会,无需旁人转译,她自己就能和大家对话。
“大家做给我看。”公主道。
村民们顿时紧张起来,明明刚才大家看得分明,也都感觉自己学会了,这会儿公主要大家现做,大家不免又怕自己做错了。
不过在村子里,每家每户都拥有一幢房子,因而墙角是不缺的。别说往自家墙角堆鸟粪了,只要能做出公主说的增加产量的化肥,往房间里堆大家也是愿意的。
以家庭为单位,各家各户投入到火热的堆粪工作中。
公主便负手在后,挨家挨户地看做得正确与否。遇到做得好的,她不吝于言辞夸奖,遇到做错的,她也不过是温和指出,绝不给大家带来很大压力。
经过她转这一遭,村民们在操作上的各种问题都被指出,虽然被指出问题时大家脸上都火辣辣的,但是出现的问题大家肯定不会再犯。
鸟粪被堆好,静静等待发酵。
村民们总是诚惶诚恐,觉得自己不配被公主这么对待。他们才是什么样的人啊,地里刨食的,可是公主,公主是金枝玉叶。他们何德何能,能被公主亲自教导。
公主和村民们立下约定,三天后会再来看望大家。村民们对公主很是爱戴,并不舍得她离开,可却也知道公主不止属于锦泉村,她肯到这里来、教授他们与众不同的技艺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公主走了,但是公主留下来的使者还在。使者看着公主离开后显而易见变得无精打采的村民们,鼓舞道:“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想想待化肥做出来,到时候可不止是肥了地里的庄稼。”
村民们还一脸不解,刚刚公主说了能叫作物增产,还能如何?公主说了的,那肯定有效,公主没说的,他们从不多想。
使者恨铁不成钢:“大家,想想,有了能叫作物增产的肥料,别的村子会怎么办?别说别的村子了,别的地方该怎么办?”
村民们愣了下,警惕起来:“他们要抢!”
使者:……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们村子是公主钦定的化肥村,谁敢抢你们的化肥,那是和公主作对。”听到使者这话,大家的腰杆子都直了,有公主为他们撑腰呢。
使者见大家眼里只有公主,叹了口气,说得更加明白:“到时候其它地方见了化肥的功效,都要有求于你们呢。”
有求于他们?还,还能求他们吗?
锦泉村的村民们完全无法想象旁人有求于他们村子的样子,当下都有些抓耳挠腮。
“这是公主的化肥,求我们也没用。”村民们态度坚决,立场坚定,深以为自己是为公主做事。
“即使这是公主的化肥,但只有你们会做。大家要来买,还只能找你们。上门的人多了,还怕没有路吗?”使者无奈,轻声说道。
村民们再傻,这时候也听懂使者的言外之意了。他们锦泉村似乎是要发达了!为着化肥,到时候会有许多村子的人上门,他们到时候能用化肥赚钱,来的人一多,就不愁路的事情了。为了便利,甚至是会由总来村子里的顾客们为他们修整道路。毕竟路不好,他们要带化肥离开也不是一间容易的事。
将大致事件摸顺,大家这才知道公主送给了他们一件多大的恩情。向来发展不起来的锦泉村,最落后的锦泉村要发达了。
聪明的村民已经不由深吸口气,眼含热泪。
有人忍不住跪下,对着公主离开的方向磕头。
使者不由将人劝起,说道:“这又是做什么?”
村民们道:“公主对我们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
使者笑道:“哎,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你们是公主的子民,公主当然会肩负起对你们的责任。让子民们过得好也是公主的责任之一。”
村民们就没听说过这种责任。
他们还是先皇的子民,怎么不见先皇待他们这样好?不过话说回来,先皇没有在暴怒时直接胡乱指一片地方使人给屠了,何尝不算一种优待了。
在盼望中,公主果然在三日后准时回到锦泉村。村民们就没见过这么信守承诺的大人,她当然可以说到不做到,毕竟村民们也无法拿她怎样。但她依旧不忘对他们的承诺,将微小的他们放在心里。
公主带着大家将密封了数日的鸟粪取出,在太阳下晾晒。
村民们都朴实,一面晾已经发酵的鸟粪,一面颇开心道:“近几日正好是大晴天,很适合晾晒。”
一零七一边在公主的脑海里感叹大家的快乐好简单,只是晴天就能够让大家开心得合不拢嘴。实际上因为公主观星知道这几日是晴日,才选择在这时候教大家这些的,只能说大家把因果搞反了。
公主有耐心地陪着大家一起等待,待鸟粪中的湿度变小——如何判断湿度变小这一点,是公主当着大家的面教大家判断的。
当村民们看着公主伸手插进肥料当中来判断湿度时,即使是最稳重的老者也不禁大惊失色。
“您,您怎么可以!”村民们几乎要尖叫出声了。
公主只要告诉大家怎么做就好了,没必要这么以身作则啊。
“为什么不可以?”公主问。
您是金枝玉叶这种老生常谈的论调并没有再被发出,很显然公主并不是金枝玉叶。她的身份是金枝玉叶,可她的心是和他们一起的,做的事情也和他们一般无二。
大家被公主问住,为什么不可以,也不是不可以,公主当然没有什么不可以做的事情,但是……
“来感受一下。”公主对众人说。
村民们顿时蜂拥上来。
公主将符合她心意的化肥捏在手里,然后分给每一个凑上来的村民:“到这个程度就算做好,感受一下。”
公主都不扭捏,村民们自然更不扭捏。
大家细细感受着手中化肥的湿度,将感觉牢牢记在脑海中。
接下来就是教村民们如何使用化肥了,为使大家尽快看到结果,公主不仅带着大家给田里的庄稼施了肥,更给大家闲来无事种的绿叶菜施肥。
村民们种的绿叶菜类似于生菜,又不完全一样。不过相同的是它们的生长周期都短,快则一月,慢则两月,就能长好。很适合用来观测化肥的成效。
村民们知道化肥能增产,但不知道能如何增产,因而给绿叶菜施了肥后,大家便日日要来看一次,盼着它们快快长大,不要辜负公主的期望。
第190章
第一批被制作出的化肥不止在锦泉村试用,由使者带出村子,送去周遭各村试用。各村的村民们原本为免费送来的化肥十分向往,然而听说是锦泉村造出来的东西,大家那股支持的热情就不见了,纷纷流露出淡淡的鄙夷。
“使者,您不是被他们村子骗了吧?”
“是啊,他们村子要是有什么秘方,哪里还会那么落后?不早发达了?”
“这海口夸得未免太大,能叫粮食增产。”
……
因为效用太好,大家反而充满怀疑。再加上锦泉村向来落后的名声,质疑声更大了。
使者同大家解释:“这是公主出的法子,锦泉村来做的。”公主的名声让大家稍微信服,只不过仍不确定这是不是打着公主的旗号做出来的东西,况且锦泉村的人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笨手笨脚的,能做出来什么。
见众人一脸不如何信服的样子,使者也没了强行推销的念头。反正公主也没有硬性吩咐一定要让每个村子家家户户都用上化肥,只说大家感兴趣的可以拿去些试用。
最终还是有人拿了些去试用,不知道是真心动效果,还是看使者磨破了嘴皮子宣传十分卖力。使者为拿了化肥去的百姓详细地说明了使用方式,并一再强调后让村民复述一遍,确定复述正确,这才放心。
不过这些人很快遭到了普罗大众的嘲笑:“你不会真以为锦泉村能做出来什么好东西吧?小心用了以后把你家的地给毁了。”
有人小声反驳:“公主不会害我们的。”这话说的人一哽,很难辩驳,因而其余人只能胡搅蛮缠地继续拿着锦泉村说事。
反正被指指点点几句也不会掉一块肉,村子里哪少得了流言蜚语。何况大家说累了,也就闭嘴了。
因而闲言碎语的风气渐渐改变,村民们由指指点点变为嘴硬的好奇。
好奇施用了化肥的菜能长成个什么模样。
除却地里的庄稼还有公主使大家种的作物,村民们自己也会在自家院子里种些小菜,不过都不是拿去卖的,而是自己家吃的。毕竟数量太少,拿去卖还抵不上路费。
而拿了化肥试用的村民们都不约而同地将之用在菜地里,这样即便没什么用或者地真毁了,也不会有多余的麻烦。
姚娘就是拿化肥去试用中的一人。她是寡妇,今年若非有公主的新犁垦地,她是万万种不了这么多地的。
她会拿化肥去用,纯粹是对公主的信服。她相信公主绝不会坑大家,哪怕是打着公主的名号的东西也一定是好东西,尽管是
一开始姚娘确实因为取化肥用这回事受到村里不少指点,大家都说她笨,想着不切实际的事情。
姚娘也由着大家说,她做寡妇起就没少被人嚼过舌根,如今这才哪到哪。何况她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大家对她说些刻薄之语,她向来都是要反唇相讥回去的。但凡她叉腰在门前一站,大家就不敢在明面上说她什么了,只敢在背地里悄悄骂她。
她是最先感受到村子里流言蜚语变化的,随着使用化肥日久,说她笨的人渐渐少了。一方面可能是大家说累了,第二则是菜要熟了,大家也想看看这化肥是真的还是吹的。
虽然大家都嘴硬锦泉村一定做不出什么好东西,但万一呢。大家还是想确认一下的。
因此姚娘家门前每天有不少“正巧”经过的人,见了姚娘都问一句:“姚娘,你的菜咋样啦?”
姚娘一啐:“滚一边儿去!”
她这个态度大家也摸不准化肥是有用还是没用。看上去像是没什么用气急败坏,也像是她本来就泼辣。
是菜还没熟呢。
但即使菜还没熟,田里的情况已经够姚娘惊异非常了。她也是在家做了足够的面部表情管理,这才能够出门的。不过经过多日的震撼,她终于接受了现实。
不是化肥没用,而是太有用了,有用到让人害怕的地步。
姚娘记得自己当时撒了多少菜种的,她不记得,她女儿也记得的。她女儿年纪还小,家里又没个撑腰的,她怕女儿在村子里同别人玩受了欺负,便常常自己在家中带着她。
怕闺女无聊,她在家中做什么都带着女儿一起。
她们一起埋下种子,一起为菜地施肥。
女儿种菜如养花,菜地里的菜都受到她的精心照顾。直到菜开始冒芽,生长,长了一定大小,姚娘才发觉不对,她这菜是不是长得太多了?
随着菜越长越大,菜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大,比过去她们种的菜要硕大几倍。让人不难想象等到菜真正成熟的时候,菜会究竟长得有多大。当时也只是说化肥能叫菜长得多,没说长得大的事呢。
而今年的菜比往年都要熟得早,非但如此,菜地里有更令人惊愕的发现。
菜不仅长得大,还多。多是正常的,使者说了用了化肥产量会多呢,这会儿也只是印证了这话罢了。果然信公主就不会有错,听了公主的话就会有肉吃,质疑的这会儿还在尖酸刻薄地笑话人,什么都不知道。
但现在还不是终点,等这批菜彻底成熟,拿出去给那些笑话的人看,才是最好的炫耀。他们自以为他们是最聪明的,殊不知他们是最愚蠢的。他们该为此后悔的。
彼时天已经有了暑气,早晚还好,到了中午日上三竿的时候,天是真的热了,叫人有些浮躁的难耐。
清晨一早起来,姚娘的心肝女儿洗了脸就去院子里看自己精心照料的菜。
“娘!”她叫娘叫得很利索。
“菜叶子都绿了,熟了!”她始终记得母亲说的话,菜叶子都绿了,菜就熟了,就可以摘了。因而她今日格外激动,可以体验过去没有体验过的摘菜。
姚娘前两日看了,菜估计这两日就要熟了,因而并不意外。她过去一看,确定菜熟了,宣布:“一会儿用了早食咱们就来摘菜。”
女儿喜得一蹦三尺高,老老实实地擦了手,随母亲一同端饭,期待着一会儿摘菜的事儿。
因为心里满是期待,女儿都有些在凳子上坐不住,扭着快速将早饭吃了。
姚娘也没说她,她自己也想将土扒开看地里的菜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两个人吃了饭将桌子收拾了,就到了最期待的摘菜环节。
姚娘拿了筐子出来,带着女儿到地里摘菜。这次的绿叶菜长得格外好,绿油油的不说,一片片大叶子比手掌要大得多,几乎是过去四五片叶子那么大。非但如此,叶子还厚实,极有质感,拿在手里颇有质量,里面蕴藏着大量的水分。
两个字,新鲜。
“菜好大啊。”女儿年纪尚小,没见过这么大的菜,发出稚气的惊叹。
别说女儿了,就是姚娘本人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绿叶菜。她将菜周围的土给刨开,露出整颗菜的完整模样。
让人不由联想这哪里是棵绿叶菜,这分明是只菜精吧。
但绿色菜之旁还有差不多大小的菜并排挨着,非但以质量取胜,就是数量上,也大大超过过去。
姚娘将挖出来的菜给女儿,女儿将菜叶子上的土稍微拍拍,认真地放进筐子里。
不多时,菜还没摘完,地里还有大半呢,筐子就已经满了。
姚娘像在做梦,以往筐子装了一半地就空了,这次一个筐子竟然不够用。她当然不会觉得这是女儿天天悉心照料的结果,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用的那些化肥。
姚娘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又去取了筐子来。新一轮的摘菜开始了。
两个筐子依旧不够。
直到第三个筐被装了大半,地里的菜才算都被摘完。
这是她这一片小地长出来的菜?
姚娘知道这次菜长得大长得多,却没想到土地底下的菜长得这么大,这么多。
化肥的效用实在太大。第一筐装满时姚娘想的是将菜拿出去让旁人看看她这批菜多么新鲜硕大。第二筐装满时姚娘想的是将两筐搬出去让大家瞧瞧这次的产量有多高。第三筐装了大半的时候她已经没有这些心思了。
她要快些告诉使者化肥的使用情况。
也不是说好更加普及化肥的使用什么的,而是这就是一件很大的事啊。化肥用在菜上尚且如此,用在地里呢?今年粮食会收获多少,质量多高,她都不敢想了。
姚娘叫女儿在家里看家,使者现在并不在他们村子里,要通过村长才能联络到使者。她将大门上了锁,才急匆匆地往村长家去。
村子里有人见到她,看她一脸凝重之色,不由打趣:“姚娘,去哪里?”
“一定是姚娘家的菜地长出来了什么宝贝,看她急的。”这话是揶揄姚娘呢,哪里是说她的菜地里长出来了宝贝,是阴阳怪气地说她的菜地被化肥弄坏了。
姚娘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道:“还真是。”
说话的人顿时张口结舌愣在原地,非但是他,周围看笑话的也都愣住了。
直到姚娘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凝滞的气氛才重新活络起来:“听她吹吧,她的菜地里还能长金子出来不成?”
第191章
姚娘走了,其余未曾用化肥的村民们嘴硬地说她两句出口气,还是好奇她究竟是去干嘛的。看她去的方向,像是去村长那里。
“去看看不?”有人开口道。
“走!”
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一众人推搡着一道去村长那里了。他们到时姚娘已经将事情前因后果跟村长说过,村长拄着拐杖,急冲冲地跟着姚娘走。
刚赶来的村民们面面厮觑,又将人跟上,一面跟一面问:“这是怎么了?”看这样子还真像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姚娘一面走着,一面睨众人一眼,忽然笑了:“我家地里长出宝贝来了,叫村长去看看。”
众人还以为她拿话刺人,纷纷叫她快说实话。
姚娘一拎唇角,发出惊诧的疑问:“怎么就不是实话了,我家菜地里就是长出宝贝来了,你们不信跟我去看就是了。”
她这样笃定的态度让人有些摸不准她究竟是在闹脾气还是地里真长出来什么宝贝了,不过话说回来,她都敢叫大家去她家里看了,大家还能不敢去不成?
只不过是真好奇到底她家的菜地里到底有什么,难不成真长出来什么东西了?
村民们这么脚步匆匆地一路跟了过去,到姚娘家门口,她将门打开,姚丫头就蹲在菜地旁一脸严肃道:“娘,我将菜守得好好的。”
姚娘过去将姚丫头拎起来,向着众人一指放了菜的筐道:“菜地里长出来的宝贝。”
众人定睛一看,刚想说不就是几筐子菜,但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因为第三筐最上面摆着一棵硕大的绿叶菜。
正常的一棵菜也不过女孩子的手掌大小,但筐子里的菜比人头还要大。
众人向筐子走近,有人想伸手将这菜拿起来瞧瞧,看向姚娘请示。
姚娘道:“看呗。”
巨大无比的绿叶菜被人抱起,没错,要将它弄起来只靠单手拿可不行。一棵菜当然重也重不到哪里去,但是架不住它维度大。因而要靠两只手将它掐起来或者抱起来。
“天爷。”有人叫了一声,“世上哪有这么大的菜?”
世上还真有这么大的菜,眼前这不就是,但它真是大得超出了大家的见识。
非但如此。
“你们看筐子里。”有村民发现不同,立刻叫起来。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往筐子里看去,只见筐子里的绿叶菜个个个头极大,与大家菜地里种出来的菜全然不同。
“怎么回事?”众人看着菜的品相口干舌燥,姚娘是成仙了,能种出来这么大又水灵的菜。
众人的目光落在姚娘身上,姚娘隐隐得意,说道:“不止是菜长得又大又好,你们看我家菜地。”
村民们没弄懂姚娘在说什么,却还是顺着她的话往菜地里看。
没看出什么端倪。
姚娘只得自己揭晓答案:“这三筐菜,是这么点地方种出来的。”
大家反应了一下,终于回过味儿来,大叫:“就这么一点儿地方?”
姚娘道:“我家也没有另一片菜地了。”
新挖出来的绿叶菜上还沾着零星的泥,一看就是刚从地里出来的。也证明了这么多筐菜均出自这片小小菜地。
这完全超出了大家的认知,怎么做到的?
姚娘看着乡亲们惊异非常的脸,说道:“这一切,不因为别的,正是因为我用了上次使者带来的化肥。”
她的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村民们不愿接受这件事,一是无法接受自己判断失误,二十无法接受锦泉村的人竟然真能造出来这么神乎的东西。
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不信也得信。
果然,公主从不会出错,是他们错了!
大家悔恨不已,这份悔恨在有人举一反三时达到了顶点:“那,那这化肥施给地里的庄稼,庄稼会长成什么样?”
平常最反对用化肥的人听到这句话直接昏了过去,被人疯狂掐人中都给掐出了指甲印儿来。
不止是他,其余没用上化肥的村民们也跌坐在地大哭捶地:“哎哟!我们的地!”
人一醒过来,就跪着朝村长扑了过去,大叫道:“村长,您,您得为咱们做主啊!”
村长拿拐杖敲了敲地面,虎着脸道:“我要怎么做主?”
村民们撺掇他:“您去找使者要些化肥来吧,她上次不是有许多化肥没送出去吗,都匀给我们吧。”
“是啊。”这话一出立刻得到所有村民们的支持。
村长叹了口气,想着为了庄稼增产,还是去求一求使者吧,便点头应下。
即使如此,晚人好几步的村民们都感觉自己亏大发了,并为此心痛不已。他们当时要是也试用了化肥,如今这么大的菜他们自己家岂不是也有?
还有地里的庄稼,不知道这些用了化肥的地里的庄稼要长成什么样了。
有人厚着脸皮问姚娘:“姚娘,你那里可还有……”这是打上姚娘手里化肥的主意了。
姚娘面色一冷,抄起地上的苕帚,就将人往外打:“滚!都给我滚!滚出老娘家!老娘毫不藏私,有什么都赶紧同村长说了,你们倒还惦记起我手里的东西来了!有没有点良心!都给老娘滚!”
她将苕帚舞得虎虎生风,把人往外赶:“当初要你们试的时候你们一个个不肯试,现在惦记上我的东西来了,告诉你们,门都没有!”
将人都赶了出去,她叹口气:“我手上其实也没有多少化肥了,当初使者说是试用的,只给了丁点儿。”
村民们听到这话才真正的丧气起来,姚娘手上也没什么化肥了,那一切都要看村长能不能再讨来些。
希望别的村子还不知道化肥的好处,能叫他们村子拔得头筹。
别的村子也是这么想的,但凡村子里有试用化肥的村民,整个村子就已经知道化肥的好处了。使者留在锦泉村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因此各村的村长都往锦泉村赶。一边赶路,一边骂这路况真差。
如果不是为了化肥,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到锦泉村去。说到这里大家又有些酸涩了,怎么公主就对锦泉村另眼相看呢?也不知道这么破旧落后的村子好在哪里,公主要传授给他们制作化肥的方法。锦泉村能做的,他们也能做啊。
带着这样的怨气以及对化肥的渴望,各村的村长在锦泉村集结。
锦泉村倒是少见这么多人来,今日正好是化肥的发酵日,因而村子里的百姓都去拾鸟粪去了。他们这往来人少,又因为依山傍水,村子旁长了一片繁茂的树林,是以村子啥都缺,就是不缺鸟粪。
锦泉村的老村长见着来了这么多的人,就知道他们是为着什么来的了。毕竟比起其它村子,他们锦泉村才是第一个用上化肥的村子。也因为此,他们知道公主送了一份多大的礼给他们,他们承受了多重的恩情。
使者见到这么多人来,就知道自己又有的忙活了,当下与众人见过礼,问起大家的来意。
大家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语,总结下来就是两个字,化肥。
使者含笑听着大家抱怨,锦泉村村长如今腰杆子倍儿硬,虽然还是那一身旧衣裳,但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有精神。
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是这么个道理。
大家抱怨了好一会儿,无非就是说些凭什么锦泉村有如此厚待,当初怎么没说清楚化肥功效那么好,现在再给他们一些化肥让他们带回去用吧之类的话。
说了好久也是说得口干舌燥了,大家纷纷闭嘴,看向使者。
使者叹了口气,看上去有些苦恼地道:“当初给了大家机会试用,大家没把握住,现在也没有可以试用的化肥给大家了,毕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嘛。”
村长们听到这话脑袋如同被棒槌锤了一下,失魂落魄。
使者先打了巴掌,才又给糖吃:“不过虽然没有可以试用的化肥,但是还有其它化肥。”
众人便问:“是什么化肥?”
使者道:“如今化肥已经不再送人试用,你们也知道它有多贵重。但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儿上,这个是可以卖给大家的。”
“卖?”有人喃喃道。
“是啊,看在咱们都是乡亲的份儿上,能便宜地卖给大家。”使者道,“若是其它地方来的人想要化肥,那是卖也不卖的。”
村长们犹豫了,此时正好有锦泉村地村民抬着一筐头大的绿叶菜过来,于是稍微富裕些村子的村长咬了咬牙:“好,我买了。”
锦泉村村长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生意这就来了,使者当时说不会叫他们等太久,果然,这没过多久就来生意了。
而且怎么看起来都不止是一单生意啊。
有第一个人开口,很快就有第二第三个人开口。在试用时,大家已经失去先机。如今到买化肥的时候,万一犹豫之后连购买的机会也没有,则连吃一堑长一智都不算了。
化肥很快遭到各个村子的疯抢,锦泉村村长在使者后面听得是目瞪口呆,看着大家蜂拥着抢他们村子里的化肥,他忽然眼睛有点发热,想要落泪。
到底是苦尽甘来了。
第192章
各村如愿买了化肥回去,并得到使者的一再叮嘱,即无论如何化肥的用量千万不能用多,不然会烧毁庄稼。
她是强调了用法,不知道各村长有没有听,能不能传达到位。也不知道村民们会不会急功近利不听她的。因而在这种情况下,她决定还是明日各个村子挨个巡查,重新声明。
晋阳下的每个村子都用上了化肥,因为各个村子都买到了化肥,化肥销售的事略微滞涩。但锦泉村的村民们对此并不感到气馁,只是卖给各村子后他们到手的化肥钱都是他们过去从未见过的数目,他们已经很满足了。
但使者却不是这么说的。
“这连发力都不算,你们可不要懈怠,做多多的化肥贮藏起来。”使者认真说道,“如今连开头也不算呢。”
锦泉村中村民们没听太懂使者在说什么,但听懂她要让他们做什么了,因而都连连保证自己绝不会懈怠。
而使者眺望远方,带着巨大的振奋说道:“等到秋收之后,那才是真正的开始啊……”
化肥的事情姑且告一段落,天气越热,那些沉重的首饰都要被收入妆奁了。妆面与穿戴清爽,俨然成了时下流行的元素,无论夏国还是燕国。
两国由贵族先用上的琉璃首饰很快风靡开来,即使没见过的人也能靠着想象描摹出它的三分精彩,成为人们交口称赞的谈资。
不止是琉璃首饰,精巧的琉璃物件也很受欢迎。凡有幸见识过一眼琉璃物件的人无一不对此魂牵梦萦,渴望拥有一件。
每个人以拥有一件琉璃物件为幸。
但是就像物以稀为贵说的那样,琉璃这东西弥足珍贵,也就更难得到。
但对夏国人来说还是有得到琉璃的希望的,而对燕国人来说,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时疫,两国的互市荒废许久。而要走正当途径买入琉璃必须要经过互市,也就是想通过正当手段买入至少现在是不可能的。所以燕国人想要获取琉璃,只能通过不正当的手段。
不正当的手段就是托夏国人去买。
但这条路也颇艰难就是了,毕竟正儿八经的夏国人要买到琉璃还困难极了,何况是他们要托人去买呢。
更少不了加钱,各种加钱。跑腿费是要有的,排队费是要有的,还要多加些钱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好不容易有机会买到琉璃,却因为手上银钱不够而没能买成,那也太可惜了。
琉璃的定价并不统一,看用料多少而定价。一般耳坠和钗环都要便宜些,稍大些的砚台等等就要贵了。这些时候卖出去最贵的要属于一串琉璃风铃,实打实的五千两雪花银。
就这还让不少人扼腕叹息,觉得买到风铃的人未免太过好运。至于价钱,但凡来这里买琉璃的,怎么会把价钱当一回事。
燕国那边时兴琉璃一是靠江淳的卖力推荐,她那一兜的耳坠除却卖给过王后以外,对其他人,都是只给大家看看,并不肯卖。
要不然贵族夫人们一时间都戴上了和王后差不多的琉璃耳坠,岂不是露馅儿了。
而她也是代燕国人排队的那个人。
对燕国那边,她说的是她因为时疫受到过夏国恩惠,勉强可以自由进出晋阳城,因而可以帮他们捎些东西。
她就成了燕国人的代买。
她尽心尽力地演戏,不知疲倦、起早贪黑地去琉璃铺子那里排队。但其实她的“货”根本不是从铺子里拿的,而是郑大人单独给的。
卖出一单,她能拿到一笔不菲的佣金。为了保证琉璃的稀缺性,往往半个月才会给燕国那边一样琉璃。
如果是后续再没有燕国人能拿到任何一样琉璃,燕国人对琉璃的追捧或许也不会这么强烈。但零星的有人能拿到琉璃,那未免叫人生出攀比心来。
差不多就是这个人都能有琉璃凭什么我不能有这种心理,便愈发追逐向往琉璃了。
因为琉璃的事儿,燕国的贵族们不好同大王说起,夫人们倒是一个个找上王后,同她或委婉、或直接地说起买卖琉璃的事。
最好能将过去那个互市重新开了,最最好能让那个琉璃铺子辟一条单独卖燕国人的通道。
闻人楹能够理解大家对琉璃的喜欢,她自己都犹觉手上琉璃太少。但互市只是不是她能够说得算的,要先问过沈绍的想法,这些实行都要靠他。而夏国那边的琉璃铺子她就更鞭长莫及了,根本管不到人家。
只不过去和沈绍说互市的事时,她又没来由地感到一股憋闷。她一面心不在焉地听沈绍跟她分析利弊,一面想如果是那边的公主决心要开互市,那大概是她自己就可以拿主意的吧。
沈绍见她心思不在这里,以为她对这些枯燥无味的国事很不感兴趣,便停止了对她说这些。
闻人楹留了心思在他说的话上,此时听他陡然不提,不由看他。
沈绍道:“怎么了?”
闻人楹没开口。
沈绍笑着自我检讨:“是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你不爱听的。”
闻人楹心里有火,心说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听这些,但究竟没有同他争吵。
燕国到底派人去与夏国商议重开互市的事,毕竟开互市这些年,算下来还是燕国占了大便宜。
互市倒是很好复通,每月两次,一次月中一次月末,照例可以进行买卖。
但要琉璃单供给燕国人,是没这个道理的。这种没道理的请求也立刻被琉璃铺子那边驳回。
燕国人很快发现即使开通互市也没什么用,琉璃该买不到照样还是买不到啊,燕国那边这次没再经过朝堂,而是各家找到夏国这边说琉璃的事。
琉璃太少了,他们燕国人也很喜欢琉璃啊,不说厚此薄彼吧,好歹多给他们一些名额啊。
晋阳这边的官府真是人性化极了,听到燕国百姓的呼声也很为他们考虑,经过官府与琉璃铺子的磋商,最终每次互市能够放出三样琉璃物件给燕国人。
而为了保证公平,即不是夏国官府私下和燕国某家串通好,夏国这边决定使用拍卖模式,即价高者得。
这简直不要太公平,谁出钱出得多,谁就得到财物,即便是燕国人对此也无可指摘,尽管他们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但这比先前要好太多,要知道先前他们要在私底下偷着买,一个月也远没有现在这样多的数量。
况且现在竞拍出价,一些原本在后面排队又有钱的家族就高兴了,钱完全可以省去他们排队等待的时间,他们喜欢这个模式还来不及。
就到了比拼财力的时候。
第一件琉璃就被拍到了八千两的高价,剩下两样的势头虽然弱了些,但也是一个五千两,一个四千两,拢共加起来一次就是一万七千两。
银子到手,晋阳的官员们不禁连连感叹燕国的有钱人可真不少!
可惜这招不是每次用都管用的,多来几次燕国人也会察觉不对,不会再像这次一样没头苍蝇似的争抢,将价格抬到一个天价的地步。
但能赚一次是一次,和成本相比,现在卖多少价格都不亏,只看赚得多少罢了。
有了这大笔钱,工厂又开始招人了,不过比修建琉璃厂的时候规模要小上不少。不过这一次也不像第一次那样,城中百姓都肯来做工了。
因为这段时间里,并且不止于这段时间,晋阳城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热闹,在城中做买卖已经是很很有前途的事情。要大家放弃有前途的事情去做工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好在官府从来不是强制大家干活,都是自愿去的去。工钱也不少呢,晋阳官府从来不会占老百姓的便宜的,是以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普通家庭都变成了一人留在摊上张罗生意,另一人继续去工厂做工的模式。
现在在晋阳城中,女人出来做工已经是非常普遍的事了,哪怕是没有出嫁的少女也会因为家中人手不够而帮着张罗家里的生意。抛头露面这种事情在晋阳是不会被人说道的,毕竟你家也干,我家也干,大家都干,等于没干。
工厂如火如荼地建造,晋阳城热火朝天地发展。
有琉璃的带动,晋阳非但有不菲的进账,更是吸引了不少富商以及有权有势人家的下人来,带动了晋阳各方面的一系列发展。
一到晋阳,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才发现这么个不起眼的边陲小城也是有很多亮眼之处的。可惜这里的气候实在不算太好,距离燕国也实在近了些,不然在这里买个小院暂居下来倒是很方便的事情。
首先是这里民风淳朴,没有什么坑蒙拐骗的事情发生,别说坑蒙拐骗了,街道上连乞丐也见不到,这就很让人意外。
往来的富商们去过的城市囊括天南地北,就没见过晋阳这样乞丐也不见的,不知道是执政者太过严苛,眼里一点沙子也揉不得还是什么别的缘故。
一打听,街边的小贩同他们说:“都去做工啦,哪里还有什么乞丐?年纪小的都被慈育园收养了。”
第193章
那么问题又来了,慈育园是个什么地方?
因有这样的疑问,外地来的商人也就直接问出口了。主要还是晋阳的氛围实在是太好了,总会让人毫不设防地说出心里话。若是在其它城池,商人好歹会在心里盘算一番恰不恰当再问出口,但在晋阳,有问就问了。
他暗暗为自己的莽撞而心惊。
但面摊的老板却很和气,有问必答:“慈育园就是收留那些被抛弃小孩儿的地方。”
商人看这不是什么城中的禁忌,松了口气,愈加好奇了:“怎么还有这样的地方?”
面摊老板拨冗看他一眼,满眼的疑惑:“没这种地方小孩儿怎么办?”这人是不是人生有什么缺陷,以至于对被抛弃的孩子们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会感到疑惑。
商人被问住了,那还能怎么办,自生自灭啊,其它地方不都是这样,晋阳装什么与众不同。
偏偏晋阳还真就与众不同。
“其它城池就没有这样的地方。”商人说道。
面摊老板这才知道他的重点不是在于孤儿怎么会有遮风挡雨的地方,而是别的地方没有这种地方,当下放下成见,颇得意地笑笑:“那是自然,其它城池也没有公主啊!”
“公主?”商人没反应过来怎么又和公主有关系了。
面摊老板就道:“是啊,太原是公主的封地。”百姓们可能没弄清楚封地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就是知道这么个知识。因为他们晋阳现在单独受公主管,且公主管得很好。
商人这才想起这回事,他也知道晋阳是公主管呢,只不过一时间没意识到罢了。如今看晋阳百姓对公主的爱戴,说明公主在这里是真干实事的,而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毕竟掌权者好不好,百姓们最清楚。
他转念一想,公主要是没有能耐,他如今也不会在这里,就觉得还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是徐州人,就想公主怎么当时没选到徐州哪一块作为封地呢。
“这个慈育园啊……”面摊老板还没忘记这回事,“其实收留的大多是女娃,还有些不是这儿就是那儿有问题的女娃或者男娃。”
“这……”商人重利,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收养这些孩子有什么用,不仅没有任何赚头,只会一再亏损吧。
“这有什么用?”商人低声求教。
“什么有什么用?”面摊老板问,然后皮笑肉不笑道,“救人一命不算有用啊,还要怎么有用?”
他熟练地将面捞起,放入碗中,烫了几片绿叶菜夹入碗内,最后浇上两勺高汤就好了。秉持着和气生财、与人为善的原则,他还是奉劝商人:“您看上去是有钱人,无法理解性命对一个人有多重要。”
“设身处地地想想,您如果是被抛弃的孩子,您会不会希望有人收留自己,救自己一命——您的面,还烫!慢些吃!”
商人端着面碗顿住,不由去设想老板说的可能性。
公主真是仁善之人。
不过来晋阳的商人虽多,却没有哪个能真正谈成和琉璃铺子的合作的。晋阳目前并不打算把琉璃的销售权交给旁人,是以来晋阳的富商们大多空手而归。不过依旧不乏新一轮的富商,以及过去不死心而卷土重来的富商们。
铺子外倒不再是长队如龙,每三日重新排一次队,每次排队只取前十八人作为三日之内的客人,登记信息后叫号购买。一旦发现其中有人登记信息与购买者不符,买卖双方则都被剥夺永久从此处购入琉璃的资格,尽可能地避免了某些以大欺□□人让出琉璃的行为。至于如何“发现”,也是不曾公开的手段。
以势压人从而获得琉璃者大部分都被来自晋阳的琉璃铺子的伙计上门告知他们已经永久失去购买琉璃的资格。失去购买琉璃的资格固然让人心痛,但更可怕的是紧接着他们家中就会遭到各种弹劾。仗势欺人可不是一日而成的事情,他们家身上自然不清白。因而一被弹劾,就被搜查,而后下狱。
装着琉璃的原始盒子里最下方附赠一张字条,当您的琉璃遇到危机时,可以向晋阳寻求帮助。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琉璃被人掠夺不属于自发性行为,不会被剥夺购买资格。
不过大部分人还没发现被抢走的琉璃与仗势欺人者之间的关系,只觉得这些恶人受到朝廷的抄查而被下入大狱是很痛快的事情。
是以琉璃虽然带来了一定的“攀比之风”,但也不会让人比得家破人亡、头破血流、和人结下死仇等等。
况且真正美丽的物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洗涤心灵”,这个说法虽然有些扯了,但夏国中还真流传着这么个说法:佩戴琉璃者心地越发善良,琉璃就会越发清透。佩戴琉璃者做恶事,琉璃就会污浊受损。
这当然是晋阳这边为了国家和谐制造出来的说法。
要说谁家琉璃最多,那自然是当今陛下。不少大臣私下里曾玩笑似的和陛下提起干脆让公主在洛阳也置办个琉璃铺子,皇上都表示女大不由娘,公主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何况在这开个铺子谁还往晋阳去云云。
总之就是没可能。
那大家还得往晋阳去排队。
工匠们这段时间忙于制造、修改、交给公主查看、再修改、最终完工的工具终于可以面世,往往工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要给夏国带来颇了不得的动荡了。
是纺车。
要知道夏国的斜织机织起布来颇有效率,但纺轮直径被缩小后拉伸力减少的三锭脚踏纺车纺织起来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只能说根本不是一种东西。
城中有几间服装铺子,都得到官府的帮扶。即官府进行技术援助,并且收归成衣铺子为当地官府所有,但仍维持原本的经营模式,利润分成也对百姓十分友好,官府只要象征性的一成利润。
简直是在行善积德。
不过经营策略需要变动时由官府做主。但对原本的成衣铺子来说,这样还是实在太赚了。首先官府会给补贴这回事就已经是大赚特赚,毕竟在晋阳只有逢年过节且大家赚到钱了才会买些布匹裁衣,平常买布匹几乎算得上是一种奢侈行为,尽管晋阳的布匹价格已经够便宜了。是以在绝大多数时间,大家只是坐在铺子里掸掸灰尘,避免布匹上落灰。
而官府给他们许诺的未来让他们看到另一种可能性,不止向晋阳售卖,更是向全国各处售卖。他们会有超高生产力的脚踏织机,这也是他们心甘情愿被官府收编的重要缘故。如果官府自行开一件铺子,那晋阳所有成衣铺子都可以喝西北风了。是官府心软,照顾他们这些百姓。
于是到买夏衫的时候,大家发现——也不是大家发现,而是城中各成衣铺子外贴了新告示。大家虽然对买衣裳这种事情兴致缺缺,但是都喜欢凑热闹。不过看不懂字,还好旁边站了能看懂字的给大家念:“新纹样、新价格、新布匹,保证人有所衣。”
有些人没听太懂,问:“什么意思?”
“人人都能买得起新衣服的意思!”
嚯,这话说得就有些大言不惭了,哪能人人都能买得起新衣服啊。何况买得起和买不买是两回事,就算买得起,大家也不见得会去买衣服。衣服反正都还能再穿,再顶一顶好了,但是钱还是花在刀刃上比较好。
不过这些服装铺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还真调动起大家的好奇心了,什么新花样的夏衫,还人人都买得起的。
百姓们进去看,那些来买琉璃的外地商人也好奇是怎么一回事,一时间倒是有些热闹。不过热闹不等于卖得出去东西,更不意味着有进账。
然而一到铺子里,大家的心动摇了。本来抱着进来看热闹的心情,然而发现他们还真想买了。
不同于以往,铺子里上了新,新纹样的布匹看上去精美无比。过去布匹很难卖得出去也有纹样不怎么样的缘故,总是那些老纹路。但新布匹上的是新纹样,精巧无比,叫人捧在手心就不舍得放下去了。
百姓们也确实对此爱不释手,一匹匹布被大伙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同时他们发现今天各位掌柜的确要格外和气,比如说过去大家上手拿布的时候掌柜们都一副尖酸刻薄样儿叫大家的脏手别碰,如今倒是豁达了,不这么讲了。
不过大家也都是有分寸的,反而手脏的不会去摸布匹,也怕自己摸脏了要买走。
普通老百姓看不出端倪,但外地来的商人眼光毒啊,一眼就看出来这些精美纹样的需要多么高超的技术才能织出。不过晋阳的铺子们织这些布匹不靠技术,全靠机器。
商人们大说特说这些布匹织就需要多么高超的技术,耗费多少心血,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它们该是怎样的贵重云云。
有百姓听着听着不得不打断外地商人们的侃侃而谈,指了指布匹前摆着的木板道:“俺不太识字,那上面写的不是一文一匹吗?”
第194章
正在向晋阳当地百姓们科普布匹之贵重的外地富商们齐齐沉默了一下,而后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向布匹前的木牌。因为百姓们争先恐后地查看布匹,不少木牌都被撞得扣在桌上,只有那一张在桌上摇摇晃晃最后没倒下去的。
富商们个个眯着眼睛去看,大惊失色,一道大步到门口的柜台前七嘴八舌道:“掌柜的,您价钱标错了!”
百姓们面面厮觑,好像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
掌柜在这里故作镇定地坐了半晌,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努力展示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拿捏不明白的时候就想想自己远远看得一眼的公主的姿态,找了找感觉,学个百分之一就有那味道了。
众人只见掌柜平静地笑了笑,语气自然道:“没写错,就是这个价钱。”
“一文钱,一匹布?”商人们的声音都变了调。
掌柜的头点了一半,又道:“是也不是,下面还有小字,看清楚些。”
大家又折回去看小字,再复杂的字百姓们就读不懂了,扒着富商们问:“写的啥啊,板子上写的啥?”
有商人直接念出来给平民百姓们解惑,只听木牌上写的是:“一文钱一匹布活动仅针对晋阳每位百姓,每人一匹,多者按原价入。稚子衣装一文,由店内定。”
真是一文钱一匹!不过只对晋阳人是这个价。
这一刻哪怕大家都是很有余财的富商,却也难免在冲动之下萌生出“当晋阳人也太好了,真想当晋阳人”这种想法。
不过他们很快清醒过来,虽然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将店里所有的布匹都买下来,但一文钱一匹布这种事情……
商人们看了眼店中蜂拥而上争抢着要买布的百姓,还是感到一阵完全的无法理解。一文钱一匹布,这是不打算干了?但明明这些布样看起来都那么精细,怎么可能是压仓底的货。
“大家排队,排队购买,不排队的别想买啊。”铺子里的伙计们扯着嗓子喊。
排队,对于外乡人来说又是很陌生的词语。但晋阳的百姓们对此似乎已经十分熟悉,因为晋阳的大部分百姓都去工厂做工过,而做工的时候时常要排队,因此对于排队这回事大家甚至产生一定的本能反应。
上一刻听到排队,下一刻队伍就几乎已经排好。
这一幕又是外乡人没见过的,他们看得心中复杂,觉得晋阳果真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当地人与外地人真的差别很大,在别处待上一段时间,学会当地方言,要装当地百姓也不难。但晋阳不一样,晋阳似乎有许多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约定俗成的大事小事,外来者不在这住个一年半载,是怎么都融入不到晋阳城中的。
尽管公主接手晋阳城还没有一年。
百姓们自发排好队,进行登记。无非是记录姓名住址,以确定是晋阳人。登记过后就可以挑选布样了,选好之后并非是直接将选好的布匹拿走,而是由伙计在仓库中取了相同纹样的新布匹给人。
商人们越看目光越发复杂,不由问掌柜:“为什么要这么做?”眼下她真的履行了人人都买得起布的诺言,一文钱,几乎所有人都出的起,并且愿意出这一文钱。
当然了!一文钱换一匹布,哪怕转手将布卖了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而对于晋阳每人都有这样一份优待的事情也是说到做到,哪怕下至孩童,只要出的起一文钱,也能拥有一匹属于他们的布。
不少大人打上孩子的主意,想利用孩子的一文钱名额来选些适合大人的布匹。但一句由店内定,许多原本要被挤占名额的女孩子由店中的伙计代为挑选布匹,选的都是些活泼年轻的颜色,既不好被大人强占,也不好被家中兄弟侵吞。至于拿布换钱这样的事,店铺里的伙计不顾干渴的大嗓门吆喝:“大人的布归大人,孩子的布归孩子,各人的布归各人。但凡有变动者,日后咱们晋阳任何的好事都不得参与。”
还是有许多人都暗暗动了心思的,想着私底下征用孩子的东西,孩子也不敢说什么。
一匹匹布被发到百姓手上,一文钱换来布就罢了,听那些外来的人说这布还是好布,便更加开心了。
此时开心之余百姓们听到商人们问掌柜的缘由,也好奇是为什么。
掌柜的只含糊道:“夏天天热,捂着容易出事。公主心慈,新布裁新衣是对她子民的照拂。”
无论是商人还是百姓,听到这话都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他们从没感受过这么纯粹的善意,尤其是来自上位者的,他们甚至因为回报不了这样的善意而感到有些生气,因而在心中责怪公主的善意未免太重,她也太笨了,就不怕他们………
不怕他们什么?百姓们绞尽脑汁地想在脑海中想到一个能够威胁公主的词汇,但发现他们任何的想法都只有使自己受损伤而非令公主被伤害,一时间哑口无言。
那些想法比较简单的百姓们则直接歌颂起公主爱民如子来。诚然,公主将她治下的百姓当作孩子一样疼爱,不然也不会在天热的时候给大家发新衣穿。而作为大人,他们还不会因为夏天酷热而给自己的小孩添一件夏天的新衣,布不要钱吗?现在布还真不要钱了。
商人们看着眼前有序取布的场面,而有更加心思活络的人偷偷从人群中钻出来,压低声音问掌柜的:“掌柜的,这布原价几何?”这人声音已经压到极低,在嘈杂的大背景下一点也不明显。
但掌柜的声音可没有压低的必要,只听她爽朗地报了个数字。她也在等这一刻呢,晋阳的布要走出去,可离不开这些商人们。
而商人们听到这个数字纷纷回过头来,到柜台前,像看着财神一样看着掌柜的:“您刚才说的是布价?”
掌柜的点头:“没错。”
商人们就像一开始的百姓们一样,开始为此疯狂。
掌柜的拿团扇一指后方,不紧不慢道:“布匹的事,咱们去后面慢慢谈吧。”
商人们就跟着掌柜的走了,没想到来到晋阳还有意外之喜,他们都是冲着琉璃来的,却没想到这里还有好价的布匹。
掌柜的使人拿出种种不同纹样的布匹,而后一一报价。每报一次价,大家的心都颤一次,这价的确超出大家想象,商人们甚至对此产生怀疑,不得不思考这是否是一场骗局。
骗大家投钱,交过钱后发现货物与预先看的并不相同这种事情在别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有人谨慎地问:“报价这么低,您拿什么赚钱呢?”
“我们是官府名下的铺子,哪怕一文钱不赚,也有官府给我们发钱。”掌柜的说道。
这又让商人们开了眼界,他们还没见过官商合作这种模式。不过听了掌柜的这话,大家心反而稍微放了些。有官府作保,起码到时候出问题他们有人能找,反而是更加靠谱的。
不过在商人们看来布匹的数量应当还是有限,因而又问起掌柜能提供多少布匹。如果只是能提供店内的这些数量,未免太少。他们都是做大买卖的,尽管布匹的价格很好,可对于小数目他们只能深表遗憾了。
掌柜的回答的却是他们要多少,她就能提供多少。
这话叫商人们大跌眼镜,这掌柜的口气好大,要多少就给多少。
有商人报了个数。
掌柜的欣然答应。
商人们相视一眼,不太肯相信她能拿出这个数量的布,于是又有人报了个数。
掌柜的似笑非笑:“吃得下这么多吗?”意思是知道这人谎报数量试探。
她轻摇团扇,说道:“各位也不用试探了,你们要的数量我们这边都能做到。官府可以征聘晋阳全城的女子织布。”
怪不得。
商人们并不知道新式织机的事,以为是人多力量大的缘故能织这么多布。
当下就有人要和掌柜的签订契约。
这时候却又是掌柜的叫停了:“签契约都可以签,不过有一个前提条件,希望大家能够遵守。”
“什么条件?”商人们问。
掌柜的道:“在外售卖这些布匹时,请统一称呼它们为晋阳布。”
没想到是这种要求,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根本就不算事情。
商人们来自五湖四海,要说很少有直接的利益牵扯。毕竟他们去不同的城池贩售,并没有直接的客源影响。也因为大家来自五湖四海,晋阳的名声很快会随着晋阳布传到各处。
与各位商人签订好契约,商人们预付定金,这又是新的进账了。不过与签订契约的事情钱则要归官府,他们铺子也吃不下这么大的订单。
有需求就要有供给,因为需要大批量的织布的纺织工人,官府很快再次发动招募。
看着新张贴的告示,大家虽然看不懂,但是旁边有人给念,能听懂也成。
“又要招工啦。”百姓们见怪不怪道。
真是让人甜蜜的烦恼,自从公主来过,他们就没再为找不到活干而发愁。有活干意味着有钱拿,有钱拿意味着饿不死,不仅饿不死,还能攒下钱来。
能攒下钱来,意味着有承担生病风险的能力,也就意味着能活得更好。
纺织工人的招募为城中还未出嫁的女孩子们提供了做活的机会,她们无法去工厂干活,平常也只能做些零碎的活或是帮助家中生意来补贴家用。
好像“纺织”和“女人”两个字天生相关一样,没有男人参与纺织工人的招募。
第195章
既然没有男人参与纺织工人的招募,官府也不会特意声明男人也可以参与纺织啊,怎么不愿意来这种事情。
大约说了之后男人们反而更不愿意来了,因为他们觉得纺织本就是女人应该干的活。不过这何尝不是在潜移默化中将做活的机会让给女人?但显然如今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回事,并且在从今往后也可能根本意识不到这回事。
年轻的女孩子们到绣坊门口排队入内,看着其中改良过后的织机,因为平常她们在家中也会简单地纺织,对纺织有所了解,就更明白眼前的织机的奇妙之处了。
她们小心翼翼地看着织机,不敢上手摸一摸,只用目光在上面描摹。
这看起来就很贵,万一碰坏了可怎么办。
笑容可掬的女人从外部入内,随她一同来的还有几个女人,不难看出她就是这里的主事,只是从气势上她就和旁人很不一样。
方夏目光扫过面前嫩生生的女孩子们,语声温和:“日后由我来教大家纺织,我叫方夏,大家叫我方夏就好。”
女孩子们不知所措地交换眼神,怯生生地不敢开口。她们从没遇到过眼前这样气度非凡的女人,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尤其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爱美。
“方女郎。”有女孩大着胆子开口叫人。
方夏和气地笑起来道:“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来,大家站好。”
女孩子们立刻束手束脚地严肃站立。
适才随方夏一起进来,看上去年纪稍长的女人们开始按顺序领着女孩子们到不同的织机前,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台织机。
方夏并没有急匆匆地就要大家立刻开始学习织布,开始完成订单,而是先跟女孩子们讲起纺织的演变,以及相关的故事。
女孩子们渐渐全身心投入到方夏的讲述中,陡然到陌生环境中的忐忑渐渐消弭。
而在讲过这些之后,她还是没有让大家立刻上手织布,而是一点点地跟女孩儿们讲起织机的每一处构造。
这让不少女孩子们在暗中悄悄松了一口气。她们对这些织机没有一点了解,如果让他们直接上手,她们一定不敢的,再次也要畏手畏脚。
有方夏给她们讲过织机的每一处构造,她们了解了每个部位是做什么的,起到什么作用,再上手的时候就不是一无所知。有了底儿,也就能够更加放心大胆地操作。
方夏讲起话来不疾不徐,尤其是在介绍织机时,更是刻意将声音放慢,好迁就每个女孩子。
这样洋洋洒洒的一通讲完,已经到了中午,是以方夏很爽快地一挥手:“走吧,咱们先去吃饭。正巧前面你们日后纺织的地方看过了,咱们去看看后面的地方。”
女孩子们一脸茫然,等等,她们还都什么也没有做,怎么就要吃饭了?
众人懵懂地起身,跟着方夏往后院走。方夏一面走一面给大家介绍起后院的结构。前面已经够宽敞,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后院也一点儿不差。
甚至后院之中还颇有情致的种植了花草,正是合适的盛放的季节,一片姹紫嫣红,欣然得十分养眼。
女孩子们目不暇接,不知道先看哪一处才好。
“日后你们就住在这里,想在院子里养些什么无害的花草都可以的。”方夏说道。
女孩们顿时哇的叫了起来,怎么没想到自己也能住在这么好的地方。
“那边是你们住的地方,可以进去瞧瞧。”方夏语声平和地说着,为女孩指明方向。
女孩们看上去都很雀跃,但是谁也没动,都还顾忌着规矩。
于是又让女人们领着她们过去一间间看了房子,选了自己的住处才妥当。
女孩儿们窃窃私语。
“竟然是两个人一间房,我在家中都不是这样的呢。”
“我也是……”
“我母亲在工厂那边做工,都不止两个人一间房,咱们两个人一间,真想不到!”
“简直不像是来做工的,而是来享福的了。”
实在令女孩子们很意外,她们来做工居然有这样好的待遇,她们还以为会不知白天黑夜孜孜不倦地织布,就像绣娘们那样,许多绣娘不等到晚年,人到中年就已经眼睛不好用了。
当然也有冷静的女孩要更加成熟,想得更多。
“对我们这么好会不会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什么别的想法?”
“让我们干更多的活!”
方夏其实听着小女生们的窃窃私语了,但是并没有出言制止。这时候如果打断她们讲话,或者勒令她们不许讲话,可能就会永久地压抑了她们的个性,让她们在这里永远战战兢兢。况且她们实在很可爱,想到的最坏的事情也只是让她们干更多的活。
要知道世上有许多比干更多的活更加可怕的事情。但或许是因为对官府的信任,她们并没有想那些更可怕的事情。毕竟这可是公主治下,谁敢有丝毫坏心眼一定会被公主惩治的。
公主一来,过去那些对百姓颇差劲的小官都收敛了。因为如今官员之中实行的是奖惩制度,做得好有重奖,做得差劲有重罚。而好与坏之间的评判标准则有一项是是否收到百姓的投诉,如果收到百姓的投诉那自然算是做得不好,就没有奖励了。
百姓们如今都颇有自己做主的意识,受欺压至少不会如过去一样自认倒霉,因为一定有人会给他们做主。
不仅是有干净的住所,午食也非常丰富,有好几道肉菜。
女孩们已经到了有些忐忑的地步,不明白怎么对她们这么好。不过这份忐忑很快被下午的纺织教学取代,并不简单的操作叫女孩子们有些晕头转向。只是织简单的布的话倒是还没有很难,但要织出纹样就要一定的操作了。
好在方夏女郎实在是很温柔的人,在她的耐心教学之下,哪怕是最笨的学生也能掌握到纺织的窍门。不得不说即使教的不是纺织,是其它的什么学问,她也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夫子。
纺织的日程下来,工厂那边新一座工厂就建成了。
花卉也已经长成,是某村按公主给花种种出来的。至少在晋阳是还没有见过这种花的,白色的小花,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
听送种子的使者说叫这花叫茉莉,是从海上运来的新花种。
因用了化肥,茉莉花的产量格外得高,又印证了化肥的效果。
采摘下来的茉莉花被送往工厂,工厂建成是一回事,但新工厂要招人又是另一回事了。新工厂要生产香粉。
香粉这种东西听起来就像是女子才会用的,生产这种东西大约是要卖给女人的。
而制造香粉的话,听起来也不像是男子作为的事。因花收的是村子里种的花,是以这次招工也是面向村子里招工。正好这时候村民们在村子里也没什么事做,倒是踊跃报名。不过报名的都是村子里的女人,又是香又是粉的,怎么都不是男人沾边的东西吧,男人们都是这么想的。
于是村子里的女人和半大的女孩子都被送去工厂,人手仿佛是怎么都不够的,只要是勤奋的来人工厂都收容。
香粉,顾名思义,有香味的粉末。
敷粉于面上,能够控制面上油光,以使肌肤光滑。同时兼备香味儿,即使不涂于面上,只消撒上少许在衣内,也有使衣物芬芳的功效。
“燕国人会喜欢的。”对此,公主表示。
听在夏国官员们的耳朵里又是另外一种意思了,只卖琉璃只是掏燕国贵族钱袋子里的钱,公主想掏燕国普通百姓口袋里的钱了。
而对于燕国人会不会喜欢这回事,他们是坚信不疑的,燕国人一定会喜欢啊!公主都说了。
香粉工厂中,女人们聆听片冬的教学,旁边有女护卫作为翻译。片冬是最了解她的花的,知道怎么做香粉最合宜。
香粉的制作对原料的要求要更高些,对于技术的要求反而次之。因而只要大家听片冬的指导,完全依照她说的去做,就能做好香粉。
布匹是要当货物交付的,而香粉却还未上市。
不过做成的香粉受不受欢迎这回事却是很好验证的,尽管不用验证也可以知道是非常受欢迎的东西,毕竟公主什么时候出过岔子,但验证是对顾客的负责。
于是验证的第一批人群就是制造花粉的女人们。
因为制造花粉,她们日日生活在香喷喷的环境中。且这里的工作比起建造工厂的体力劳动简直不要是太轻松。
不过要大家来品鉴,大家不免忐忑不已。想也知道做出来的这么好东西是要卖大价钱的,大家怎么好意思先闻呢。
不过在片冬的一再要求下大家还是老老实实地嗅起成品香粉来。
“真香啊。”
“好好闻,我从来没有闻过这种味道。”
……
不止是嗅闻,片冬还让大家上脸试试。这已经不是让人忐忑了,而是让人感到惶恐,她们闻一闻香气就很好了,还要上脸试试,上脸的当然是用了就用了,不能再从脸上刮下来拿去卖的。
那不是太浪费了。
但在片冬的“威胁”之下,大家还是战战兢兢地敷了粉。
实在是很有用的香粉,不仅有沁人心脾的香气,涂在脸上更是很能遮住面上瑕疵。但与别的粉相比不同的是茉莉香粉非常轻薄,不似别的粉涂在脸上那样厚重,还能显示出本身的好气色。
至于会被燕国人喜欢的缘由大家也找到了,因为香粉味道芬芳,而燕国人生活在草原上,与马牛羊为伴,风吹雨淋,多少要体味重,因而大约会很向往这个。
第196章
茉莉香粉应有的效用已经显示出来,有资格被拿去售卖。当然茉莉香粉即使被制作完成也远不是香粉工厂的终点。一年有十二个月份,四个季节。无论春夏秋冬,总有适合时令的花开。有花开,就不愁没有制作香粉的原料。是以这里叫香粉工厂,而非茉莉香粉工厂。
而在茉莉香粉的材料都被制成香粉后,女人们获得了额外的一日假期,并被结清了工钱,还额外被送了一瓶香粉,得以家去。
工钱已经是很令大家感谢的数目,而制作香粉对她们来说只要不出岔子,更像是一种享受。比起平日里在家中要干的杂活以及在建造工厂时卖力气,这的确是一种享受了。
遑论人人都被额外赠送一瓶香粉,这更叫大家不知该如何回报,只好等再次回来,加倍努力做活。
在能力范围之内,没人不想使自己变得更好。而更加漂亮,更加好闻也并不意味着这一切是为了男人而做,取悦自己同样没错。
带着钱回家,是一种与往日不同的感觉。有钱在身,腰杆子不由自主都硬起来了,走路带风。
乃至到了家中,再看丈夫、公婆等等长辈,又是一种异样感觉。过去看他们总是不敢正眼去看,那是不尊重,是不规矩。但今日她好像陡然生出了一点勇气,向来含着的胸稍稍打开,脊背也稍微挺直,甚至在踏入家门的那一刻,她在院子中扫视了一圈,几乎与每个人都对视了。
但很快她的那股劲头就散了,在被婆母瞪了一眼后她重新佝偻起来,隐隐担心衣服内倒了香粉的事被察觉。她清早回来时受厂里女孩们的鼓舞,一同在衣裳上洒了丁点香粉。但这样全家人都一定会指责她,用各种难听的词语辱骂她。她不用刻意去想就能想得到是哪些话,因为过去这些年听得都腻味了,但是无论任何时候再次听到仍然会觉得刺耳。
人无法习惯被辱骂,除非天性使然便不在乎。
“你身上抹了什么?一股骚味儿。”婆母果真等她一进门便过来了,不过本来应当不是因为她身上的香味过来的,婆母的本意应当是过来要她的工钱的。
当然不是婆母口中的骚味儿了,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她身上有香味儿,就是不守妇道,是水性杨花,是红杏出墙。何况她还在厂里制了这么久的香粉,不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总会有千百般怀疑,会用各种审视的目光看她。她问心无愧,反而更要被这样的目光逼得恨不能以死自证清白。
直到她真要去死,全家人又会不咸不淡地表示怎么动不动就要去死,怪罪她脾气大,说不得。仿佛什么都是她的错,仿佛不是他们之前用言语相逼。
这并不是事情的最终。在无数个日后,他们会无数次提起这件事。有时候是用来嘲笑她的,笑她为了一点小事寻死觅活。有时候是用来伤害她的,问她当时反应那么大是不是心虚了。
她看到丈夫也向这边来。
于是这次她在本能的恐惧中选择说谎,并连自己都在暗暗吃惊自己说谎说得如此水到渠成、不着痕迹。
“我们厂子是制香粉的,身上当然沾了香味儿,没味道岂不是说明我不在厂子里,去了别处吗?”她疑惑地发问,将婆母一噎。
按照她的想法来说,还真没问题。而丈夫也在听到这话后变了角度,改去墙角拿了苕帚去,在院子里胡乱扫了两把后将苕帚一丢,进屋去了。
她的后背都湿透了,丈夫应当是相信了她的话。
而婆母显然也为她的回答无言以对,姑且将此事暂时揭过,但怎么都有些没能将人拿捏的不痛快。是以再对着她时婆母总有些无处发泄的火气:“钱呢!我不说你就不会给啊?出去久了,能赚钱了,腰杆子硬了!是不是还要自己藏钱?”婆母果然又抓住了她的弱点一样,洋洋得意起来,咄咄逼人。
她慌忙地将钱袋子拿出,不敢有一丝一毫怠慢,不然一定会被婆母认为她有异心。
她这样慌乱的态度使婆母终于觉得自己重新将她拿捏,不由眉飞色舞地将钱袋子夺来,当着她的面将银钱倒出,将钱点数一遍,才皮笑肉不笑地对她说:“够数,还不去将院子扫了午食弄了?钱没赚多少是要骑到全家头上来了!”
她赶紧去拿苕帚扫地,扫过地还要按婆母所说,去为全家人做饭。
她一直在想她能赚钱了,为什么腰杆子不能硬?为什么是藏钱?她赚的钱为什么要交给别人?
当路君今天差点把夫子给咬了,公主没有给她请什么夫子,何夫子夫妇二人怜惜她,也喜欢她身上那股与众不同不可多得的劲儿。在确保她已经能够不乱攻击人后,何夫子夫妇无事,闲着教导她如何做一个人而不是一头狼。
何夫子很会因材施教,见当路君崇拜公主,就跟她说公主是人,不是狼,你想像公主一样,就得做人,不是做狼。
当路君听了这话,决定做人。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小狼还是玩不过老狐狸。
今天当路君差点儿将夫子给打了是因为夫子给她讲到了夫妻关系,她能理解但她不喜欢,所以她要咬人,拒绝让何夫子讲下去。
圆春等人如今都有自己的正事要做,早已不再伺候公主,好在公主身边从不缺人。只不过她总是将侍女用着用着就给分配了自己的事业。但没关系,总会有新的侍女的,这些在晋阳后伺候公主的侍女们被统一称为使者。
使者领着当路君到公主跟前讲明事情缘由,额外补充:“何夫子没什么大碍,他说当路君没打算真咬,吓唬他呢。”
公主垂眸看向小狼女,小狼女被看得一激灵,没敢回视,净四处张望了。这个地毯真地毯啊!这张书桌好书桌!
公主轻轻颔首:“我知道了,辛苦了,请去休息吧。”
使者比起休息当然更想为公主排忧解难!要知道晋阳所有人都是公主的仰慕者!但她更听公主的话,公主叫她离去,她当然服从公主的命令为先。
于是使者不舍地离开了,房中只剩下公主与当路君两人。
公主继续低头书写,当路君见公主没说罚她的事,甚至没注意她,当即想逃走,于是开始挪啊挪。
当路君轻手轻脚地挪动,因狼的本能,她很有耐心且有技巧,真无声无息的。
每挪动一次,当路君就要偷偷抬头,很快地看公主一眼。这也是要技巧的,速度一定要快,一定不能慢。一旦慢了,就容易被人察觉有人在看他。一旦被察觉,就完蛋了。不过还好今天公主手底下的书本似乎很难处置的样子,到现在也没注意到她,她逃跑很有望!
当路君也不是一定要跑到哪里去才行,现在叫她走她也不会离开公主。她只是本能地畏惧公主,又知道自己吓唬夫子是错误的事,怕被公主惩罚,因而想暂时逃之夭夭。待日后公主忘记这件事了,她再出现在公主眼前。
在她的努力之下终于看到了逃走的希望,眼见着将要挪到门那里,她最怕的声音就响起来了:“来。”
当路君能感受到属于人的感受了,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如果不是她并非真的动物,她的头发也就是她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但她很顺从地回来了,因为公主已经发现她了,她绝对逃不出公主的手掌心。如她这样简单的思维方式,还想不到是公主一开始就发现了她的动静,只是逗她才容许她自以为动静极小地挪动这么久。
当路君没精打采地坐在公主身旁,想着早知道她就不吓唬老头了!可他说的东西她实在不喜欢,她都表示自己不喜欢了他还要说。烦人!吓唬他一点也不亏。
公主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惩罚她,而是耐心询问:“为什么吓唬夫子?”
当路君一指门。她现在学了一些简单的词汇,能够说出来,但还是不爱说。
公主却领会了她的意思,平和道:“我想听你说。”
当路君抬头看着她,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多此一举。
公主有耐心地同当路君讲解:“她说是她看到的与她的想法,要你说,是要听你看到的与你的想法。”
当路君张了张嘴,忽然后悔自己没有认真地跟老头学说话,现在她都没有办法跟公主说自己想的什么。做人真麻烦,做人真难。
而公主却好似看懂她在想什么一样,不紧不慢道:“听得懂,说。”
当路君想的是那自己胡说八道公主也能听懂吗?不过她还是没敢在公主跟前顽皮,连笨拙地说,带比划着表明自己的心思。
狼族里做头狼的都是母狼,她不喜欢何夫子说的人类的婚姻关系。在这样的婚姻关系之下,男人天然地从中获益,女人受到损害。
她将这些表示给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