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30日

回到夫君少年时 by 宋家桃花(121 – 127)

第121章

玉香楼。

这是临安城中最大的酒楼,菜色一绝不说,就连风景也是极好。

李钦远随口点了几道特色菜,便打发人出去了,等人都出去了,他抬手给顾无忧倒了一盏茶,又替她撩开那两片纱帘,柔声问,“闷坏了吧?”

说完不见人答,抬眼看去,便见她正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他眉眼含笑,一边替人剥着橘子,一边笑问,“怎么这样看着我?”

顾无忧这才答,“李郎好风姿呀。”

这是先前他们路过长街时,那些沿街女儿说得一句话。

李钦远听到这话便知晓他家小姑娘是要跟他算旧账了,也亏得她能忍了一路,手上剥橘子的动作没停,眼中却带着一些无奈,低声讨饶:“你可别听外头的人瞎说,我这几个月不知道有多乖。”

听他一本正经的说自己乖,顾无忧嘴角就有些绷不住了,偏又不愿就这样放过他,仍旧托着下巴,长哦一声,反问道:“怎么乖了,我听听。”

李钦远却没立刻回她,而是先给她喂了一瓣橘子,问道:“甜吗?”

顾无忧点点头,这个时节的橘子应该是有些酸的,但李钦远给她剥得这个倒是很甜,她一向喜甜不爱吃酸,满意的弯了眉,轻轻咬一下皮肉,那甜滋滋的汁水更是在嘴巴里爆了开来。

水润极了。

等到余光发觉笑看着她的李钦远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被人给忽悠过去了,气得鼓了脸,抬手拍了下他的胳膊,没好气地说道:“你不许给我扯开话题。”

“你要不和我说清楚,今天,今天……”她黑溜溜的眼睛转啊转,突然想到什么,哼道:“今天就不让你回家。”

倒像是成婚后的新婚夫妇,生了自家夫君的气就不让他进门哩。

她那一掌才多大力气,李钦远偏爱逗她,抱着胳膊苦了脸,可怜巴巴地说道:“疼。”

顾无忧果然急了,“我,我没用多少力啊?怎么就疼了?我看看。”她说着就要凑过去,可还没靠近,就被刚才还一脸弱势的李钦远抱进了怀里。

抬眼瞧见他凝在眼底的笑意,顾无忧知道自己这是又被人唬骗过去,气得不行,刚想发作,就听人柔声说道:“好了,不闹了,你想听,我就都说给你听。”

这还差不多。

顾无忧扁扁小嘴巴,不闹了,乖乖听人说起话。

李钦远抱着她笑道:“临安城是有几个姑娘喜欢我,也着人来打听过我的情况,但我是一概拒了的,本来是想直接说你的名字,但你终究还在闺中,我这样说出去,反而坏了你的名声。”

顾无忧撇撇嘴,“我才不在意那些名声。”

“知道你不在意……”李钦远面上笑意浓郁,又往人嘴边递了一瓣橘子,才又说道:“但也得为你家里考虑。”

“不过现在没事了,你整日跟在我身边,那些人知晓我不是骗人的,自然也就不会打我的主意了。”

其实那些人算什么喜欢?

不过是看中他的皮相和身后的势力罢了,令人厌恶。

顾无忧歪着头想,这可不一定,从前她嫁给大将军后,不还是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不过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不担心……

她的大将军自己心里有分寸,无需她多说。

李钦远见她眉眼舒展,知晓这事是过去了,便又低声同她撒起娇,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你都不知道,我这几个月出门谈生意,别人都是歌姬舞姬环绕,就我一个人,外头的人都传我……”

顾无忧好奇的睁大眼,“传你什么?”

等人附在耳边悄声说了一句,她先是一怔,而后再也绷不住,噗嗤笑出声,她两只杏儿眼本就水润,此时更是笑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连带着浓密的长睫也沾染了一些水意,一颤一颤的,像枝头绿叶上欲坠不坠的露珠。

“你还笑?我是因为谁才传出这样的话?”李钦远抿着唇不高兴了,他不高兴就爱作弄他的小姑娘,手搭在人腰上,挠她的痒,边挠边问,“还笑不笑了?”

顾无忧最怕痒了,本来要坠不坠的眼泪簌簌往下掉,嘴里还求着饶,“李钦远,你别欺负我。”

她若不求饶还好。

可此时眼泪汪汪,粉面含羞的求着饶,李钦远便是一株铁树都能当场开花,更何况,他对她还一丝抵御力都没有,原本随意搭在她胳膊上的手突然收紧,喉间也有些发起痒来。

半开的轩窗外是大好春光。

而这点着梨花香的室内,仿佛突然生出几分旖旎。

李钦远微暗的眸光直直看着人,刚想开口,门突然被人从外头推开。

怀中的顾无忧还没反应过来,他却立时沉下脸,动作迅速地替她先撂下纱帘,确保不会有人看见她的脸,这才转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妙龄女子,脸色阴沉,声音暴怒,低喝道:“滚出去!

来人显然也没想到会碰到这样一幅画面,她呆怔在门口,竟跟傻了一般。

等回过神,看到神色阴沉的李钦远,她那张姣好的面容又显露出几分难堪,她自然没错过刚才进来的时候,李钦远看向那人时流露出的温柔。

那是——

她从来没见过的一面。

庄茹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亏,想到外头还有不少看她笑话的人,脾气一上来,愣是不肯出去。

即便心里害怕李钦远流露出来的气势,但仗着自己父亲在临安的本事,还是咬着牙走了进去,反手关上身后的门,先看了一眼已经戴好帷帽被人牢牢护在怀里的顾无忧,又看了一眼李钦远。

“李郎,这就是你的未婚妻?”

李钦远心下厌恶,哪里会理她?凤目冷淡地斜睨她一眼,没说话,收回视线,动作轻柔地把顾无忧扶回到椅子上,而后才转过头看着庄茹,薄唇微启,吐出两字:“出去。”又言:“庄小姐要是不想彻底失了脸面,就别让我重复第三遍。”

他端坐在椅子上,脸上是没有任何情感的冷漠,身上也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先前面对顾无忧时的温柔截然不同。

庄茹见他这样,苍白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自从第一次见到李钦远,她便芳心暗许,加上李钦远背后的势力,她家人也从未阻拦她接近人。

这么多年,她在这临安城向来横行惯了,便是那些官家小姐也同她要好,这几个月,她可没少因为李钦远的事嗤笑旁人,虽说李钦远从来没给过她一个正眼,可她才不怕。

她要钱有钱,要美貌有美貌。

就算是块木头,她也能让人成为她的绕指柔。

哪想到,这冷血无情的人还真成为了绕指柔,却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这几天她因为感了风寒就没出门,自然不知晓外头的那些事,今天家里突然来了一通人,明里是来探病,私下却是过来嘲笑她痴人说梦,人都有未婚妻了,她还在家里做着要进国公府的美梦。

想到那一连串的讥讽,她心下又恼又气。

咬着牙顶着李钦远这样厌恶的目光,把眼睛移到了已经端坐好的顾无忧身上,“你是谁家女儿?姓谁名谁?为什么一直戴着兜帽不肯见人?”

要不是李钦远在这,她恐怕就得说一句,“你是不是貌丑无比,才不肯见人了。”

她爹爹是打听过的,李钦远从未定过亲。

什么未婚妻?只怕是不要脸勾搭上门的风月女,想到刚才两人搂抱在一起的样子,她脸上泛起一些嘲讽,声音更是透了几许冷嘲,“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和人搂抱在一起也不知羞!”

李钦远听到这话,本就阴沉的脸更是彻底沉了下去。

他手捏成拳,深邃的目光直直盯着人,周身气压都变得低了起来,他从不惧流言也不畏名声,自然也不怕传出欺负女人的消息,眼中的锐气和寒气铺天盖地的朝庄茹的方向渗透过去。

见人脸色越来越苍白,刚要起身把人赶出去。

可还没动身,衣袖就被人从身后牵住了,李钦远身形一顿,转过头,面上的寒气还没彻底消散,声音却很温柔,“乖,好好坐着,我把人赶走就好了。”

他如今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才会纵容这样的人说了这么久的话。

顾无忧却没松开,笑着说道:“没事,我来吧。”

李钦远皱了皱眉,显然不是很赞同,可也知晓她的脾气,抿了抿唇还是坐了回去,且由着她去,左右他在这,也不会让她吃了亏。

庄茹看到两人这番动作,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她何时见过这样好说话的李钦远?刚要开口,那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却说了话,“你又是谁?”

声音又娇又软,却不似江南女儿的绵软,反而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骄傲,庄茹抿了抿唇,掩下心里那一丝不痛快,傲声答道,“我姓庄,临安商会庄自心是我爹。”

论家世,她在这临安城还没输过。

生怕她是个外来的,不懂得这些,又说了一句,“德丰商号对面那几家生意最好的铺子都是我家的。”

本来以为能把这个风月女唬上一通,却不想她这边刚说完,那边却发出“噗嗤”一声……这一道笑比李钦远的冷漠还要让她难堪,庄茹气道:“你笑什么!”

顾无忧好脾气地和人致起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她真不是故意的。

就是长这么大,第一次听人说这样的话,还……怪有意思的。她从出生就是郡主,身后又有顾家、王家,就连宫里那几位主子也都是打小疼她的,走到哪都是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当真从没有人跑到她面前说什么“我爹是谁”这样的话。

要比爹,这世上,只怕除了长平,谁都比不过她。

“你——”

庄茹听她道歉反而更气了,咬咬牙,不肯在李钦远面前显露自己的脾性,问她,“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家女儿?”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风月女能编出什么花来!

“这个啊……”顾无忧半歪着头想了想,的确编不出什么花,老实道:“抱歉,我不能和你说。”

她是真不能说。

庄茹却只当她在逗她,怫然大怒,“你玩我呢?”

还想再说,已经有一阵没说话的李钦远却开了口,“够了,庄小姐请回吧。”犹嫌不够,他握着顾无忧的手,看着人淡淡道,“我家夫人脾气好,可我脾气不好,倘若你再三番四次打扰我们,我不介意和庄老板好好聊聊。”

刚刚还要发脾气的庄茹一听这话,脸色骤然大变,握着帕子泫然欲泣,“李郎……”

李钦远没理她,正好小二过来送菜,他转头和顾无忧说道:“我们打包回商号吃吧。”被人这样折腾,他哪里还有赏景的心思?

顾无忧倒是无所谓,乖乖点了头,应了好。

对她而言,在哪里吃都一样,只要李钦远在她身边。

没多久,小二就把打包完的食物拿过来了,李钦远一手提着东西,一手牵着顾无忧的手,完全没有理会还待在屋子里的庄茹,旁若无人地牵着顾无忧往外走。

这个点,正好是吃饭的时间,酒楼里的人特别多。

加上庄茹刚才急匆匆过来,连带着有一群看好戏的人都跟了过来,眼见他们出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往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他们两人早就习惯旁人的注视了,纵使被这么多人看着,也能面不改色。

众人便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往楼下走,直到走到外头,看到李钦远动作小心地扶人上了马车,围观的众人以为没好戏看了,刚想离开,恰逢一阵风吹来,拂开顾无忧的那两片纱帘,让她露出半边脸。

虽然只有半张脸,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让看到的那些人倒吸一口冷气。

诧异。

震惊。

不敢置信。

就连跟在后头方才还觉得顾无忧貌如无盐的庄茹也白了脸,原本以为人家戴着帷帽是因为长得不好看,可这张脸……纵使是在临安以美貌称绝的庄茹也比不过人一成。

马车缓缓离去。

酒楼这边围观的人却迟迟都没发出声响。

*

自打那日顾无忧露了半边脸,临安茶楼里的话本便又多了许多,每日还有不少人特意跑到德丰商号,就是为了想来看看这位戴着帷帽的姑娘是不是真的如外头所说,长得一副天仙样。

李钦远知晓后,差点没把茶楼那些话本都给烧了。

他心下气得不行,本以为离了京城,他家蛮蛮就没人觊觎了,哪里想到就这样的情况下,还有一群不知死活的人每天奔到前头。

就这样过了几日,距离绍兴交货的日子也越发接近了。

虽然之前损失了一批货物,也折损了不少钱,但总归是有惊无险,就在交货前几日,五百匹织云锦全部完工。

这单子不大不小,本也无需他亲自跑一趟,但想着后续能合作,交给徐雍、丛誉便有些不大合适,李钦远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

这要是以前,李钦远自然二话不说就离开,可现在身边多了个顾无忧,他不得不为人考虑。

顾无忧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拧着眉的李钦远,她也没说话,放轻脚步走到人身后,抬手替人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你来了。”

李钦远回过神,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嗯,”

顾无忧轻轻应了一声,问他,“在想去绍兴的事?”

李钦远点了点头,也没瞒她,把人抱到自己腿上,搂着她的腰说,“这次的生意,我得亲自跑一趟,临安和绍兴不算远,但来去也得十天,我想这几日就让丛誉陪着你。”

“他身上有些功夫,寻常人伤害不到你。”

“不要。”屋中烛火摇曳,顾无忧把手挂在李钦远的脖子上,目光直视着他的眉眼,“我要跟着你。”

“蛮蛮……”

李钦远叹了口气,“我们这一路风餐露宿,我不想你跟着我吃苦。”说完,见她还是一脸执拗的样子,又叹了口气,抬手抚上她的发,其实她跟着自己,本来也是吃苦了。

而且真要把她放在临安,他也不放心。

“罢了,”李钦远抿了抿唇,终于还是下了决心,“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顾无忧一听这话,立时就扬眉笑了起来,她把脸埋到李钦远的脖颈处,跟个猫儿似的撒起娇,“李钦远,你真好。”

李钦远心里软得不行,手覆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也没说话,只是抱着她的手一直都没松开。

*

几日后的官道上。

李钦远一行人已经在路上走了有三天了,这几日他们风餐露宿,不敢放慢脚程,如今距离绍兴总算没多少路程了,看了一眼困顿非常的护卫们,又念着马车里的小祖宗好几天没吃一顿好的了,他索性扬声说道:“看看前面有没有客栈,要是有,咱们今天就好好歇息,修整一番,明日再进城。”

要不然就他们现在这个状态进城,也实在太过难堪了些。

随行的护卫们一听这话,立马高兴起来。

李钦远也笑,同跟在身边的林清吩咐,“你先去前边看看。”

“是!”

林清应声过去。

李钦远便骑着马到了马车旁,抬手轻轻敲了下马车。

没一会,车帘就被人掀了起来,顾无忧下巴靠在窗棂上,抬着一双清亮的杏儿眼,在月色下,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累不累?”

李钦远问她。

顾无忧摇摇头,声音特别乖,“不累。”

倘若她的声音没那么哑,脸色没那么苍白,这话就有些说服力了,李钦远心下叹了口气,嘴上倒是没说什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同她说道:“我们今夜在客栈歇息。”

说完,又笑道:“你今天可以睡个好觉了。”

虽然顾无忧嘴里说着不累,但坐了几天的马车还是让她腰酸背痛,腿都肿胀了不少,一听这话,她的眼睛立马就亮了,熠熠生辉,像天上的星星……李钦远见她这样,心里更是柔软一片,刚要说话,便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是林清回来了。

“怎么样?”他拉下车帘,转头问人。

林清拱手道:“东家,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家客栈,只是……”他话语略带犹豫,是看了眼马车才又答道:“那客栈只剩一间上房了。”

第122章

云来客栈。

这是方圆几十里唯一的客栈,因为靠近官道,平时生意就格外好,今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更是连楼下原本供店里伙计睡得铺子也都给盘出去,穿着褐色长袍的掌柜,刚把几个客人送上楼,转头看到刚才来问话的林清领着一行人进来,连忙迎了过来。

刚想说话,目光落在被众人簇拥在最前头的一男一女,脚下步子便慢了下来。

他这店开了几十年,平日里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可看到这两人的时候,还是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

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外罩一身用滚金边绣祥云的玄色披风,腰间与其他男子不同,并未系玉,而是系着一只松花荷包并着一只铃铛,龙章凤姿、长身玉立,看似年轻,但眉眼沉稳,隐隐还透露出一股子尊贵之气,竟让人一时辨不清他的年纪。

而他身边那个戴着白色帷帽的少女,虽然看不清样貌,但那一身浅蓝色对襟长衫用得可是十金一匹的绸缎,更不用说袖子那处露出来的大团花纹,绣样极为复杂,只怕得是由名头最为响亮的绣娘精心绣制而成。

这两人已不能用非富即贵来形容,只怕得是那些公门侯府里出来的人物。

又见那少女腰间也缀着一只纹路相同的荷包。

那掌柜的心下门清,连忙收起脸上的怔楞,重新扬起笑脸迎了过去,“几位客官快请进,房间都给你们准备好了,酒菜也都热上了,你们先进房间歇息,过会酒菜就给你们端上去。”

又同李钦远二人客气道:“公子、夫人,老朽带你们上去吧。”

林清等人住得是下等房,就在一楼,李钦远和顾无忧住得上房是在二楼。

此时林清等人朝李钦远拱了拱手率先往房间走去,而李钦远却没有立刻迈步,而是先垂下眼皮看了一眼顾无忧,同掌柜商量,“就没有多余的上房了?我愿出三倍的价钱。”

“这……”

掌柜面露难色,“贵人,老朽这上房本就不多,您看这个点也晚了,他们也都睡了。”

李钦远还想再说,袖子却被人轻轻拉住了,他身形一僵,口中那些还未吐出的话也有些蹦不出来了,只能神色僵硬地朝掌柜点了点头,抿唇道:“那就劳烦你带路了。”

“嗳。”

掌柜笑着应声,躬身请他们上楼,心里倒是有些奇怪,这两人看着像夫妻,怎得还要分房?难不成还未成婚?他做生意这么多年,便是心里想什么,面上也不会表露出来。

等推开一间房门,笑着请他们进去:“两位客人先歇息一会,酒菜马上就端上来。”

未见他们说话,便又先行退下了。

等人走后。

顾无忧便摘下了帷帽,她看了看屋子,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些,虽然不是很大,但该有的东西也没少,看着也还算干净。

其实她是不爱住外头这些客栈的,总觉得不大干净,以前便是

没办法,非要住个一天半晚的,那也得由白露红霜给她重新铺整一番,把用具全都换上自己常用的才行。

可现在,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她睡过船舱,也躺过马车,累得不行的时候,就连商号的软榻也能和衣而眠,比起那些,这个客栈已经要好上不少了。

“还不错。”

顾无忧握着帷帽,随口说上一句,刚要进去就发觉身边那人还站在门口,面露难色,她奇怪的看他一眼,“怎么了?”

李钦远低头看她,似乎还是有些犹豫,“要不,我还是和林清他们一起去睡吧。”

顾无忧皱了眉,“你不愿和我在一起?”

“当然不是!”李钦远立刻反驳,看着顾无忧的眼睛,声音又慢了下来,别过头,是非常没底气的一句解释,“我……我是怕损坏你的名声。”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想笑,走上前,牵着他的袖子,把人拉进房间,等合上门才看着人的眼睛说,“我都从京城追到这了,哪里还有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好啦,你想去林护卫他们那边,他们恐怕还不想你去呢。”

“人家赶了几天的路,你也可怜可怜他们,让他们好好休息一天吧。”

顾无忧说完见他未再开口也不理他,自己提着东西走到床边,不等她动手铺床褥,身后就传来李钦远的声音,“我来吧。”话音刚落,男人就走到他身边,替她把底下的床单和被罩全换了一遍。

.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又扫了一眼屋子。

幸亏这屋子里还有张软榻,夜里他在那边将就一晚好了,小是小了一些,但总比和顾无忧躺在一张床上好,他原本对她就没什么抵抗力,夜里要是做出什么不该做的……

“李钦远。”

身后传来顾无忧的声音。

他猛地回过神,转过头,声音也还有些颤音,“怎,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呢?我喊了你好几声。”顾无忧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全然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见他红着脸说一句“没什么”,也没多问,只道:“先吃饭吧。”

“……好。”

菜都是家常小菜,味道也就一般,但对于吃了几天干粮的顾无忧而言,这点荤腥还是够她回味了,以前吃个东西都得挑食,这不吃那不吃,今天倒是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连一句抱怨也没有。

李钦远原本心里的那些旖旎想法在看到这幅情形的时候也淡了下来。

他夹菜的动作一顿,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的顾无忧,心里又多了一些怜惜和自责,本来是想完事后就回京娶她回家,哪想到如今会变成这样……

“怎么了?”顾无忧察觉到他的视线,眨了眨眼,抬头看他。

“没事,”李钦远收敛心思,朝人露了个笑,声调温柔,“等明天办完事,我带你在绍兴逛逛,来得时候,丛誉说

绍兴有家酒楼不错。”

顾无忧以前特别不容易满足,如今倒是一丁点小事就能开心起来,她双眼迸发出耀眼的光芒,笑盈盈地应道:“好呀,我还听说那边有乌篷船,我长这么大还没做过那样的船呢。”

“好,我陪你。”

“还有臭豆腐,我先前看话本的时候,里面有说起那边的小吃,我想尝尝。”

无论她说什么,李钦远都应好,两个人余后倒是没再说什么,等到伙计上来收拾东西,李钦远便又说了一句,“多拿一条被褥上来。”

那伙计只当夜里凉,自然也没多想。

顾无忧也没多想,只是不知想到什么,喊了人一声:“李钦远。”

“嗯?”

李钦远回头看她,“怎么了?”

“我……”顾无忧脸有些红,声音也有些轻,“我想洗澡。”

她以前寒冬腊月都是每日要沐浴一回,这次赶了几天的马车,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加上夜里两个人睡在一个房间,她不想这样臭烘烘的,虽然……也不臭就是了。

李钦远瞠目结舌,像是没听清,“什,什么?”

顾无忧低着头,细白的小手绞在一起,两只可爱的小耳朵都在烛火的照映下,发起烫来,声音细弱如蚊,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洗澡。”

“……哦,好。”

李钦远也知道姑娘家爱干净,点点头,一副这不是什么大事,端得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边朝外头走去,边说道:“我让小二去烧水。”说话的声音再正常不过了,如果忽略他的同手同脚。

不过顾无忧一直低着头,也没瞧见就是了。

等她抬头的时候,李钦远早就不在屋中了,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就转身去收拾衣裳。

而走出房门的李钦远在关上门之后立马靠在走廊上,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就算手撑在那边也没什么用,他甚至有种那颗乱跳的心快要跳出喉咙口的错觉。

“贵人,您怎么了?”

拿着被褥上来的小二看到刚刚在屋子里还贵气十足的男人,此时靠在墙壁上,脸色发烫,呼吸急促,还以为他是病了,刚想询问,就见男人跟变脸似的,立马又变成了原先的尊贵模样。

“拿来了?”

李钦远朝人伸手,“给我吧。”

“哦,好。”

小二递了过去,又关切地问了一句,“您没事吧?”

李钦远摇摇头,声音没什么情绪,“没事。”只是想到里头小祖宗交代的,他修长的手指突然蜷了几分,声音也跟着哑了一些,“你……帮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见人应声离开,他也没有立刻进去。

而是等人抬水上来的时候,才打开门,和里头说道:“蛮蛮,水来了,你先等会。”

屏风后传来一道轻轻的女声,“好。”

李钦远给了两人赏钱,等他们

出去后便把被褥放到软榻上,看着屏风后的身影说道:“你先洗,我在外头看着。”说完也不等人答,就急匆匆出去了。

等到顾无忧从屏风后转出来的时候,只瞧见一扇被人匆匆关上的门。

她轻轻“唔”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自行把屏风一拦,就解了衣袍沐浴了。

*

顾无忧在屋子里洗澡的时候。

李钦远就一直等在外头,他从来不知道等待原来是这样困难的一件事,这个点已经很晚了,二楼其他房间的人估计都已经睡着了。

寂静的夜里,他站在房门口,几乎能听到里面的水声。

他闭上眼睛,但眼睛刚闭上,那声音就变得越发清晰了,甚至脑子里会描绘出一幅又一幅的景象,他连忙睁开眼,拿手扇了下自己的脸。

这声音不算轻,屋子里的水声一顿,紧跟着是顾无忧疑惑的询问,“李钦远?”

李钦远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不知何时已经有些哑了,他连忙清了清嗓子,轻轻应了一声,“我在,怎么了?”

顾无忧问他,“刚刚是什么声音啊?”

“没,没什么……”

李钦远自然不好回答,自己是因为想那些混账事才打了自己一巴掌,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勉强放柔嗓音和她说,“你慢慢洗,我就在外面,不会有事的。”

顾无忧倒是一点疑虑都没有,笑着应了一声“好”,就没再说话了。

李钦远这次是连动都不敢动了,僵硬着身形呆站在门口,像一棵就算被风雨打都不会动一下的树,眼睛是不敢闭上了,但睁着,那些声音也不是听不见,只能抿着唇,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的清心经。

第123章

李钦远站在门口,不知道念了多少遍清心经,才算是把脑子里那些污秽心思压下去了,刚刚松了一口气,里面水声突然很响的哗啦一下,紧跟着是衣服摩擦在一起的窸窣声。

他心下一紧,面庞紧绷,身子两侧的手也被他捏成了拳头,刚刚才平静下去的心跳声突然又“扑通扑通”响个不停。

这……应该是洗好了。

果然,没过一会,里头顾无忧便喊他了,“我好了。”

“……好。”

李钦远深深吸了一口,手放在门上的时候还有些颤抖,但还是咬牙推了进去。

屋子里热汽弥漫,尤其是屏风那块,更是白蒙蒙的一片,跟个仙境似的,让人一眼望过去什么都瞧不见,他拿手轻轻挥了挥,等把屋子里那些水汽全都拨散开,这才放轻步子和呼吸往里头走去。

离得近了,也瞧不见屏风后的人影,是离得有些远的地方,才传来顾无忧有些困倦的声音,“夜深了,你别让他们上来拿了,等明日退房的时候再让他们收拾吧。”

她应该是已经躺在床上了,听着声音也像是要睡了。

李钦远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轻轻应了一声“好”,便想去软榻那边铺整自己的被褥,走过去一瞧,哪里有他的被褥?干干净净的,连个枕头都没了。

他目光往屏风后的架子床看,犹豫了好一会才哑着声音喊她,“蛮蛮。”

“嗯?”

顾无忧闭着眼睛,把小小的脸蛋陷在枕头里。

来时,白露给她准备了不少香露,其中有一款便是安神用的,就是怕她在外头睡不着,先前她往枕头上洒了几滴,现在周遭全是那股子安神的香味。

她轻轻嗅一下,紧绷了几天的神经就松懈下来,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虽然还在应,但其实也差不多睡着了。

“我的被褥……”

“唔,在这呢,已经铺好了。”顾无忧边说边又打了个哈欠,已经合起来的眼睛更是舍不得睁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到最后已是轻不可闻了,“你洗漱下就来睡吧,别同我说话了,我好困。”

李钦远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呆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放轻步子走了过去,果然瞧见那架子床上有两条被褥,其中一条他刚才亲自收拾的织锦被褥里已经有人了。

床边没点烛火,只有远处的光点透过屏风照进来,能够瞧见顾无忧睡得很熟。

她侧躺着,一手枕在耳后,小小的身形在那厚实的被褥底下几乎瞧不见,只有露出来的半张脸能够知晓这里躺着个人,她睡觉的模样特别乖,也很安静,一丝声音都没有,只有粉嫩的嘴唇微微张着,像是在呼吸似的。

而她的身边还放着一条被褥,一个枕头,紧紧挨着她那边。

只要他躺上去,就能和她紧紧挨着,这不大不小的一张床,他甚至转头就能亲到她的额头。

李钦远只消一想,那心跳便又克制不住快速跳动起来,生怕他这响亮的心跳会吵醒顾无忧,他连忙把手放在心脏处,似乎这样就能让那心跳声消停下来。

可有什么用呢?

那如战鼓的心跳,只要让他看到她那张脸,就停不下来。

夜色寂静。

远处烛火轻轻摇曳,把这处照了个半明半暗。

这个时候再把被褥拿走肯定会吵醒她,李钦远想着,她舟车劳顿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才得一个好眠,还是不要吵醒她了。

大不了他就合衣躺一晚,总不能醒着还做那混账畜生吧。

这样想着,他那根紧绷的心弦倒也放松了,没再说什么,弯腰替她掖了下被子,就去外头先洗漱一番,等把受了几天风沙的外衣脱掉,他才动作小心地上了床。

本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够轻了,但原本睡得好好的人就想是感知到什么,也不睁眼,就朝他这边靠了一些过来,迷迷瞪瞪地问他,“洗好了吗?”

“……嗯。”

李钦远语调生硬,整个人不像坐也不像躺,就僵在那,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动作了。

“冷,”可他身边的小姑娘全然不知道他的纠结,反而像飞蛾趋光一般,又朝他的方向贴近一些,“抱抱。”

本来身形就十分僵硬的李钦远听到这话,脸都白了。

他低头,看到软若无骨的两只手就往他的腰上放,本来睡得好好的人现在有小半身子都靠在他这边,他都不用轻嗅,就能闻见一股子馨香味道。

这还让他怎么心平静气?

心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刚刚才用冷水压下去的欲望陡然又升了起来。

李钦远面色发苦的看着顾无忧,她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姿势不大舒服,又觉得露在外头的半边肩膀太冷了一些,便拧着眉,不大高兴地抽了抽鼻子,又朝他的方向靠过去一些。

这样的煎熬不知道过了多久,屋中响起很轻的一声叹息。

李钦远低头看她良久,终究还是把她连人带被的拉到了自己怀里,掌心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是在安抚她,等她眉头舒展开,这才跟着躺到了床上,也没把人松开,就用这样半揽半抱的方式抱着人。

外头也不知是几更天了。

这里没有更夫,他这个角度倒是正好能够看到轩窗外的月色恰好,白光洒在地上,能够瞧见那处还有一些水渍。

怀中的人很香,不是那些浓郁的胭脂水粉,是很好闻的花香味。

李钦远原本以为这样抱着她,肯定得起那些旖旎心思,保不准还得成个不要脸的混账,没想到真的把人抱在怀里,一同躺在一张床上,听着她均匀的呼吸,他竟是什么想法都没了。

就连心跳也变得平静下来。

他低头,看着在怀中酣睡的顾无忧,身上的那股子浮躁早就不见,只剩平静与安定,他就这样看着她,月色倒映出他的脸庞,平日线条凌厉的脸庞,此时是言语形容不出的柔和。

在她轻不可闻的呼吸声中。

李钦远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而后也闭上了眼睛。

*

一觉无梦。

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客栈的帷帐质量太次,李钦远被那窗外的白光照得难受,不大高兴地睁开眼,先瞧见的是一双笑盈盈又水灵灵的杏儿眼,一愣,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昨儿夜里,他是跟顾无忧一起睡的。

久违的羞涩从心底直接升到了脸上,那张俊美的脸庞破天荒地在这早间发了烫。

“你……”声音出口的时候是连他都能吓一跳的喑哑,轻轻咳一声,总算清亮了,李钦远佯装淡定,垂眸看着怀中人,如常说,“怎么醒得那么早?”

顾无忧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笑,“不早了,我都已经吃过早饭了。”

什么?

李钦远一愣,果然瞧见怀中人已经穿戴整齐。

他向来觉浅,平时只要一丁点声响就能让他惊醒过来,今日不仅没听到外头的声音,竟然都没有发觉她起来过了。

顾无忧看着他错愕的表情,又笑着弯了下眼眸。

她也不说话,从人怀里起来后,就拉了下他的胳膊,笑盈盈地冲人说道:“快起来,我已经给你把早饭拿上来了,咱们还得上路呢。”

“……哦。”

李钦远呆呆地,跟个提线木偶似的,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到顾无忧替他拿来外袍,这才醒过神,红着脸臊道:“给我吧。”

顾无忧却不肯给,仍是弯着眼睛,看着他笑道:“我替你穿。”

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李钦远也不好阻拦,只能僵硬着身形站起来让她穿衣。

两人身高差得很多,站着的时候,顾无忧只到李钦远的肩膀,穿衣倒是不难,就是盘扣得踮着脚尖,可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累,像是习惯了,又带着些……久违。

淡青色的刺绣君子竹长衫,内搭湖蓝色的交领长衣,隐约还能瞧见最里面的中衣。

腰上系着镶银勾云纹的黑色腰带,坠着荷包和辟邪的镂空铃铛。

等弄好,顾无忧又牵着他走到铜镜前,让他坐下,而她自己握着一把梳子站在他身后,替他梳起头发。

今天李钦远是要去见客谈生意,自然打扮得不能太稚嫩,顾无忧便替人把头发全都绾了起来,用一条灰色别银发带束着。

这番做完,顾无忧看着李钦远,自己站在一旁先发了呆。

“怎么了?”李钦远经了这长久的一会,心神也平静下来了,透过铜镜见她发怔,便转头问她。

“啊?”

顾无忧回过神,看着这样打扮下越显沉稳儒雅的李钦远,笑着摇头:“没事。”她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久违了,她已经很久没有给他穿衣梳头了。

心里有着满足,还有欢愉。

不等李钦远问,她便牵着他的手,说,“走吧,快吃早饭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李钦远任她牵着自己的手,心下却有一抹疑虑,他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尤其是先前看着他时的眼神,总觉得那里透着一股子怀念和久违,垂眸又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仍和从前一样。

或许,

是他想多了?

也可能是他这几日没歇息好吧。

这样一想,李钦远也就把那抹本就不深的疑虑摒弃了,和人到了饭桌旁。

*

等吃完早膳。

他们便下楼了,林清等人早就侯在大厅,看到他们下来,忙起来朝他们拱手,“东家,夫人。”

“嗯。”李钦远点点头,牵着顾无忧的手,又恢复成平日那副模样,“走吧。”

“是!”

……

这一次,他们路上没再停顿,而是直接进了绍兴城门。

早先李钦远就已经派人和绍兴这边说过了,他们刚刚进城门,就有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迎了过来。

他一身蓝布直裰,戴着四方平定巾,看到李钦远就作了个长揖,客气道:“李老板,老朽是徽亦绸缎庄的管事,姓周,单名一个颂,我家东家知道李老板今天过来,特地让老朽等在此处。”

“周管事。”

李钦远朝人拱手,声音不疾不徐,语调温和,“那就劳烦你替我们带路了。”

“嗳。”

周颂笑着应一声,又朝人拱了拱手,这才翻身上马。

约莫两刻钟后,周颂轻轻“吁”一声,率先下马,和李钦远说,“李老板请进,我们东家就在里面等着您。”

李钦远点了点头,看一眼那块门匾,眼神微动,他也没说什么,翻身下马,却没立刻跟着人进去,而是走到马车旁,和里面的人说了几句,这才掸了掸衣摆,转身跟人进去。

第124章

李钦远原本还以为他们谈生意应该直接去吕家的商号,或者酒楼这些地方,哪里想到周颂居然直接带着他上了吕家,可他心中虽有疑虑,面上却还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就连问也不曾问一句。

走起路来更是闲庭信步。

好似自己不是来谈生意,而是这户人家请来的贵客。

他这一路走去也碰见不少人,小厮、丫鬟,每个人望向他的眼神都带着一丝好奇和惊艳,就连替他引路的周颂心中也有些惊讶。

他是知晓这位德丰商号的东家。

今年不过十八,听说是京城魏国公府的人,这几个月在临安名声可不算小,心下不由赞叹,到底是那些勋贵门第出来的人,这气势到底是跟别人不一样。

想到这,他面上的恭敬便又多了几分。

边走,边同人客气道:“李老板莫怪,东家如今年纪大了,不爱去商号,更不爱去那些酒楼,这才只能把您请到家里。”

李钦远点点头,淡道:“无妨。”

周颂便没再多说,恪尽职守的替人引路,直到走到一处长廊,这才停下步子,朝不远处一个身穿白色布衫的男人拱手道:“东家,李老板来了。”

闻言。

李钦远也停下脚步,朝不远处看过去。

雕着壁画的长廊两侧皆挂着半卷竹帘,而廊下,一个老头手拿鸟笼,正拿着根羽毛逗弄着鸟儿,那人约莫有五十余岁了,头发花白,看着却精神抖擞,听到声音也没回头,只顾着逗弄他的宝贝鸟儿。

李钦远这几个月,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此时也不觉受了冷落,朝那边行了一个晚辈礼,喊得是一句,“吕叔公。”

逗弄鸟儿的声音一顿,这长廊突然只剩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

那穿着白衫的老人姓吕,单名一个学字,是徽亦绸缎铺的东家,亦是吕家的当家,他把手里的鸟笼递给身旁的下人,而后转过身,背着手,面色淡淡地朝李钦远看去,“你叫我什么?”

李钦远答道,声音恭敬温润:“外祖父在时曾和我提起过从前之事,他说他有一个异性兄弟,姓吕,性子直诚,是他至交好友,可惜自从去了京城便很少再见了。”

听他说起前尘旧事,吕学面上稍有动容,只不过转瞬便又恢复如初。

仍旧目光冷淡地望着他,语调不咸不淡,“合着李老板今天不是来谈生意的,而是来认亲戚的?”

周颂听到这话,面色一白,他是知晓东家的脾性,阴晴不定,做生意也都是凭自己高兴,要不是他们吕家在绍兴有根基,就东家这个脾性……

虽说这位李老板年轻,但到底背后有着个国公府,可不能轻易得罪。

刚想旁衬几句,缓缓气氛,可他这厢还没张口呢,那头李钦远便已答道:“叔公要喊,生意自然也是要谈。”他脸上是一贯的冷静,说起话来也依旧是不疾不徐。

说完,朝人拱手,“刚才见得是叔公,行得是晚辈礼,现在见得是生意伙伴,行得是常礼。”

他两番态度截然不同。

晚辈礼时恭敬,常礼时客气却带着一股子傲气。

短暂的静默下,廊下突然响起一阵肆意的笑声,吕学大步笑着朝李钦远走来,手拍到人的肩膀上,笑骂道:“你这小子,比你外祖父那个老学究可好多了。”

“对我口味。”

又喊道:“来人,给我备酒!”

老仆应声去吩咐,吕学直接带着人到了外头的石桌。

吕家下人手脚快,很快就送来酒水果点,侯在一旁的周颂替两人倒了酒水便垂首恭候在一旁,吕学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李钦远说道:“你小时候,我还见过你,你母亲带着你回家祭祖,恰好我也在临安,就见了一面。”

说完,又摸了摸下巴,“不过你跟小时候倒是一点都不像,我刚刚差点没认出来。”

李钦远握着酒盏,好笑道:“怎么不像?”

“你那会跟你那个父亲一样,整日板着张脸,跟个小古板似的,看着就让人头疼,你母亲还让我抱你,我可不要。”吕学咂了口酒,醇酒入喉,说得一脸嫌弃。

转而又看着李钦远笑了起来,“没想到你现在倒是……”

大概是想过不出怎么形容,他一边摸着下巴,一边看着人,半响破罐子破摔似的摊手一句,“反正你现在这脾气对我口味,来来来,喝酒。”

他不谈生意。

李钦远便也不说,笑着陪人喝酒,等喝了三壶酒,吕学也不知是想到什么往事,突然叹了口气,“我跟你外祖父打小认识,他喜欢读书,我却不喜欢这些东西。”

“后来,他考中功名,没把德丰延续下去就去了京城,我跟他就没怎么再见面了。”

“那次听说他出事,我急忙赶去京城,可……”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起来,就连眼睛也泛了些泪光,“还没等我赶到,他就已经没了。”

听人说起外祖父的事,李钦远也变得沉默起来。

他低着头,抿着唇,没说话,直到听人问起外祖母,这才稳着声调答道:“外祖父出事后,外祖母和舅舅便去了外地,不过前阵子我收到舅舅的信,他们已经回京了。”

“唉,你舅舅也不容易。”

吕学叹了口气,“以前钟灵毓秀的一个孩子,经此大难,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不忍说起这些,他问人,“我听说你之前那匹布出问题了?”

“嗯。”

李钦远也没瞒人。

生意场上的事,就是一传十,十传百,就算相隔甚远也总有办法知道,“运送途中遇见海浪,那匹布沾了水,全都不能用了。”

吕学没说什么,只问,“后来你是怎么弄的?”

李钦远说话直白:“有个京城的朋友帮我拿了两百匹过来,又找绣坊赶制了一些,剩余的便问周边几个城市的商号高价购入了一些。”

“周边城市?”

吕学皱眉,“为何不在临安购买?”言毕,不等李钦远回答,他自己就明白过来了,没好气地斥骂一句,“那群腌臜泼才也就只会做这些事了。”

李钦远笑笑,倒是没什么介怀的,“生意场上本就这样,没什么好说的。”

“你倒是想得通。”吕学撇撇嘴,抬眼又睨了人一眼,“那你这次生意不仅没赚,还倒贴了不少,不心痛?”

“说不心痛,自然是假的,不过——”李钦远笑笑,把手中酒盏放在桌上,看着人说道:“做生意最重要的便是信誉,我既然答应了您,会如期交货,那么不管是否有亏损,我都得按着日期交货。”

“钱可以慢慢赚,信誉和名声却不能抛。”

“德丰是沈家的产业,如今既然由我接手,我自然要秉承先人遗志。”

“好!”

吕学高声,手往李钦远的肩膀上重重一拍,全没有老人家的模样,他脸红脖子粗,一副激动模样,“当初德丰在江南这样有声望,凭得就是他的名声,我原本以为有生之年瞧不见了,没想到……”

他面上高兴,花白的胡子都激动得打起颤,自言自语:“你是个好的,德丰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你外祖父……也能放心了。”

*

吕家门口。

吕学亲自送人出门,言语之间多有挽留,“真不在家里多待几天?”

李钦远笑笑,还是拒了,“这次还有事,等下次有机会,我再来看您。”

如此,吕学也就没再挽留。

只是想起一事,又问道:“我记得你还没成婚?”

听人提及这个,李钦远一愣,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那辆马车看去,眉眼柔和,声音也不自觉温柔了许多,“还没。”

“那好啊,我家里正好有个孙女,年芳十六,不是我吹牛,我这孙女虽然是出自商户,但比那些官家小姐也不差,要不是她今天陪着她祖母出门礼佛,倒是正好可以让你们见上一面。”

吕学越说越觉得这件事情可行。

他们吕、沈两家是几十年的情分,当初他就想让他家儿子娶沈家那个千金,谁想到后来沈家那个孩子会嫁给李岑参,他郁郁寡欢了好久,没想到如今又跟沈家后人扯上了关系,虽然不姓沈,但总归也是有一半的血脉。

“要不你再等等,我家那孙女估计也快来了。”

“你要是真没空,过几日我便带她去临安走一趟,让你们相看相看。”他一副激动到恨不得当场拍板的样子,让李钦远哭笑不得,“叔公,真不用。”

“怎么?”吕学皱眉,“难不成你是嫌弃她出身商家,配不上你?”

李钦远忙道:“自然不是。”

“那是为何?”吕学还是不大高兴。

李钦远笑着朝马车又投去一眼,声调温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什么?”

吕学一愣,许是察觉到李钦远的目光,他也跟着人往那边的马车看去,想到刚才周颂私下说得那番话,他心里倒也明白过来了,笑了笑,“原来是这样,那就罢了。”

“等你日后得空了,记得来家中做客。”

李钦远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又朝人行了个晚辈礼,“外面风大,叔公进去吧。”

吕学点点头,没说什么,转身往府里走去……李钦远等人走后,这才往马车走去,林清等人要朝他行礼,他抬手阻拦,让他们噤声,上前掀开车帘,就瞧见顾无忧靠在软榻上睡得香甜。

也不知是不是马车闷热,她小脸看着有些红,鼻翼处还沾了一丝汗。

合上车帘,李钦远心疼地替人擦去脸上的汗。

本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够轻柔了,没想到还是把人弄醒了,水光般的眼睛轻轻睁开,顾无忧迷迷糊糊看着李钦远,揉了揉眼,“你回来了?”

“嗳。”

李钦远轻轻应一声,怕她躺得不舒服,倾身把人抱到了自己的怀里,替她按着酸软的背,柔声问道:“刚不是让你去外头逛逛吗?”

“你不在,我一个人也懒得逛。”

顾无忧刚刚醒来,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任由自己靠在他怀里,等接过他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嗓子润了,才问道:“怎么样?”

“成了。”

说起这个,李钦远的脸上也不禁带了一些笑,这是他自己完成的第一笔大单子,甚至以后还能和吕家进行长期的合作,未来可期……他在外头得摆一副东家的沉稳样子,不能喜形于色,可在顾无忧面前,就没这么讲究了。

这会把脸埋在他肩上,语调柔软,带着些撒娇的意味,“顾无忧,我厉不厉害?”

“超厉害!”顾无忧边说边在他脸上亲了很响亮的一口,自己眼中也盈着璀璨的笑意,比李钦远还显得高兴几分。

两个人在马车里痴缠一会,外头林清便问:“东家,我们是现在回临安,还是?”

想到外头还有人,自己刚才竟然跟李钦远就在马车里闹腾,顾无忧小脸通红,挣扎着想要从人身上下去,李钦远却没松开,仍把人牢牢地抱在自己怀里,和林清说道:“你们先回去,我在绍兴多待几天。”

林清担心他们的安慰,有些犹豫,“不如让其他兄弟先离开,属下陪着您和夫人。”

“不用。”李钦远抚着顾无忧的发,语气沉静,“你回去帮着徐雍和丛誉,有事,我自然会写信吩咐你。”

如此。

林清也就不再多言,轻轻应了一声,就带着其余护卫先行往城门口去,等他们走后,车夫恭声询问,“东家,我们现在去哪?”

早在来前,李钦远便找人打听过了,这会便道:“去咸亨路那边的咸亨客栈。”

“是。”

车夫应声,寻了个路人问了一声“咸亨路”的方向,便朝那边赶去,而马车里,李钦远正同顾无忧说着这几日的安排,“咱们今天先在客栈歇息会,等明日我再带你去坐乌篷船,吃臭豆腐。”

这原本也只是顾无忧当初随口一提,哪想到,他竟然全都记着。

眼中似有潋滟光芒在涌动着,她牵着他的袖子,心下感触万分,声调轻软,“李钦远,你真好。”

李钦远笑着抚了抚她的头。

这个小傻子,他对她的好,远远比不上她付出的那些,却也没说,只把人牢牢地抱在自己怀里。

*

后头几日。

李钦远果然信守承诺,带着顾无忧把想玩的都玩过了。

已是五月,天气较起之前越发热了,这日两人刚逛完街回客栈,明天两人就要回临安了,顾无忧买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些是绍兴特有的东西,她打算回头让人给家中带过去。

李钦远提着大袋小袋跟在人身边。

客栈老板见他们进来便笑着迎上去,“两位贵人今天是在店里用膳还是出去吃?”

前几天,两人都是出去吃的,今天……李钦远低头看了眼顾无忧,问她,“你要在店里吃,还是出去吃?”

“在店里吧。”

顾无忧看着他说道,“我今天也逛累了,打算吃完早些睡。”

“好。”李钦远一向由她说了算,这会便和掌柜说道:“那劳烦掌柜替我们准备吃的,我们放完东西就下来。”

“好嘞。”

掌柜笑着应了。

等两人放完东西,又重新修整一番,外头小二便来敲门了,说是晚膳都准备好了,李钦远应了一声就带着顾无忧往楼下走去,还没走到大厅,就听到底下有人在说,“听说西域那个马商最近来咱们大周了,还说要找人合作呢。”

第125章

西域马商?

李钦远脚下步子一顿,目光也跟着投向说话的地方,那里正坐着几个商贩说着马商的事。

顾无忧却不知他心中所想,瞧见身边的人没跟上来便转头朝他看去,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李钦远笑了下,上前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比较偏僻的位置坐。

他们刚刚走到楼下,原先说话的一众人便都消了声,目光似有若无地都往两人身上瞟,有在客栈住得久的,早些时候便见过他们,知晓这两人无论衣食用度皆是独一份,虽说身后没跟着什么仆从、护卫,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两人非富即贵。

有刚刚来的,瞧见两人的穿着打扮、容貌气度,心下也不禁暗叹一声。

虽说女的戴着帷帽瞧不见模样,但那一身气度便让人咂舌,更不用说她身边那位穿着滚金边玄服的男人,风姿卓然、雍容华贵。

不过这客栈人来人往,他们也都是走南闯北的,心中虽然暗叹,但也只是瞧上一眼,经验一回便收回了目光。

小二给他们上菜的时候,那边几个商贩便又继续说起马商的事,“听说那位马商原是咱们大周人,只是早些年去了西域。”

“咱们大周的马匹本就不多,要是这次能跟这位马商合作,便是在朝堂也能露个脸。”

“可不是,虽说这些年,咱们商人的地位较起从前是高出不少,但那些正统世家出身的,哪个把咱们当回事?要是这次能在朝堂露了脸,若运气好,再得天子一声夸赞,咱们的好日子才算是来了。”

……

那边说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

李钦远面上不显,一边用热水给顾无忧清洗筷子和碗,又用干净的帕子替人擦拭干净,给人夹菜的时候,这才看着还在布菜的小二闲话问道:“小哥可知晓他们说得马商是怎么回事?”

这些客栈里的伙计整日跟人打交道,哪有不晓得的?

听人询问,便压低嗓音说道:“听说那位马商姓韩,原是金陵人,早年去了西域后便在那做起了马匹生意,这人也是个厉害的,一点根基都没有去了那边,如今竟然都已被西域皇室奉为贵宾。”

说到这更是咂舌艳羡道:“平日里那边皇室若是有什么宴会啊什么的,都会宴请他,对了,听说那位韩老板还娶了西域皇室的四公主。”

顾无忧对生意这些并不在行,只不过听起这些八卦,倒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这人竟娶了公主?”

她声音犹如黄莺一般好听,带着蓬勃的朝气,那小二一听差点没晃过神,目光呆怔地看着她,等察觉到身边有一道凌厉的视线朝他看来,这才连忙收回视线,继续说道:“可不是,自古以来,哪有商人娶公主的,可见那位韩老板是个厉害的。”

“可惜那位四公主福薄,早些年就故去了。”

“啊……”顾无忧本以为是一桩佳话,哪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一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倒是红颜薄命,可惜了。”

小二忙附和一句,“谁说不是呢?”

李钦远没太多的感触,发觉顾无忧停下筷子,便又替人夹了一块她喜欢的糖醋里脊,柔声哄道:“吃菜。”见她点了头,继续埋头吃菜,这才又问起小二,“还有别的吗?”

那小二倒也不藏私,把知晓的都给人说了一通,“这韩老板行踪不定,又没人见过他,便是平日碰上了恐怕也认不出,不过,我刚听几个金陵来的老板说,下月十八是那位韩老板父母的祭日,估摸着是会先去金陵那边。”

那边有人在喊了。

小二不敢耽搁,朝两人告了个罪便去忙活了。

等他走后,顾无忧透过那层白纱看着李钦远若有所思的脸,小声问道:“你是想做马匹的生意?”

李钦远也没瞒她,笑了下,又替她夹了一些菜,柔声说,“这几年咱们大周做什么生意的都有,例如顾三哥做得最多的便是贩盐,德丰做得大多都是绸缎、香料,还有其他商号,卖酒的、卖米的,卖茶的,卖木材的……可唯独马匹,在咱们大周是个空缺。”

“你可知道为什么?”

顾无忧虽然对生意不在行,但她身处顾、王两家,最接近权利中心,又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知?这会听人询问,便也抿着唇答道:“大周物产丰富,却不适合饲马,虽说这些年,姨夫为了马匹一事,特地把甘肃、宁夏那边开辟出来,植了水草,花了重金着人解决,但显然如今还效果甚微。”

“是。”

“咱们大周什么都好,唯独在马匹上落了人一大截,要不然当初我……”李钦远一顿,没把那个称呼往下说,敛了神色改口道,“那人打败突厥后,陛下明知他们狼子野心,不可能这么安分,但还是因为他们愿意每年上呈三千匹好马答应他们的求和。”

顾无忧听出他刚才停顿的称呼是什么,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他的手。

李钦远垂眸看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笑了下,眼中又化开一些柔意,他也没说什么,反手握住她的手,这才继续和人说道:“西域多好马,若是我们能跟这位韩老板合作,也算是解决了咱们大周的一个难题。”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大周。

“只不过——”李钦远薄唇微抿,声音也跟着低了一些,“虽说德丰这阵子在临安的名声是起来了一些,但较起旁人还多有不足,这位韩老板在大周大肆散播,只怕届时会有不少人去金陵。”

“我们……”

“只怕去了也只是当做陪客。”

“怕什么?”顾无忧在帷帽下扬起笑颜,“就算不行,去试试也好啊,哪有事情还没发生,就在想输了怎么办的?你这次原本不是也没觉得吕老板会答应你的合作吗,可如今不还是被你拿到手了?”

她嗓音温柔,语调仿佛能抚平人内心的不安,“李钦远,去试试吧。”

李钦远一怔,半响也跟着笑了起来。

倒是他糊涂了……

他以前做事从不考虑成果,想到什么就去做,恐怕是近来和生意场上的人待久了,也开始学会瞻前后顾,反倒失了原本的赤子之心,轻轻捏了下她的手,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已恢复成往日的自信,“你说得对,哪有还没试就先想着输了怎么办的?”

他想通了,便没再纠结这些事,朝人笑道:“过会我便先给徐雍等人去一份信,和他们说下我们的安排。”

顾无忧点点头,她一向是李钦远想做什么,就陪着人去做的,这会见人想通了,也没再说旁的,只是给人夹了菜,笑盈盈地说道:“吃菜。”

李钦远眉眼温柔,应了声,“好。”

两人在这边吃饭的时候,那头马商的事倒是也消停了,反倒是又说起了其他事,“对了,这次殿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听到这个。

两人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循声往那边看去。

无需他们开口,自然有人询问,“怎么样,今年三甲花落谁家?”

那人笑答:“状元是琅琊那位永安侯世子,榜眼好像是甘肃的一位刘姓学子,探花便是那位京相公的二子……”想起那日情形,他不由又感叹道:“他们受封游御街的时候,我就在京城,当真是意气风发啊。”

知道京逾白得了探花,两人都很开心。

虽说不是状元,但至少也是在三甲,日后加官进爵是迟早的事。

李钦远更是难得外放,激动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小子一定能行的!可惜没在京城,要不然我一定要把他拉出来好好灌他几天。”

顾无忧看着他眉开眼笑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高兴,柔声道:“等日后我们回去了再请他吃饭。”

“你说得对,”

李钦远笑着握住她的手,“等回去了,总有机会的。”

“对了,你们听说没?”客栈再经历一阵的欢声笑语后,突然又不知道是谁起了头,说了一句,“那位永安侯怕是不行了。”

听到这话——

顾无忧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还未消下去的笑也凝在脸上,永安侯不行了?这,这怎么可能?前世那位永安侯明明是在她嫁给赵承佑几年后才去世的……

她这般动静,落在这嘈杂的客栈里,能起什么水花?

那边说话的声音还未停顿,全都是在诧异永安侯这事的,只有李钦远一直关注着她,见她掉了筷子便疑声道:“怎么了?”

他一边重新给人换了一双筷子,一边朝人看去,未听人答,索性趁着无人注意这边,偷偷掀起纱帘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惨白,就连平日粉嫩的嘴唇也仿佛失去血色一般,不由握着她的手,拧眉道:“怎么回事?”

“你……”顾无忧显然还处于巨大的震惊中,目光呆滞地看着李钦远,声音都哑了,“你听到没,永安侯他……”

“听到了。”

李钦远握着她的手,只当她是害怕,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怕,我听他们说是剿匪的时候受了伤,现在人还活着,只是那箭上淬着毒,损了根本,以后怕是只能在床上躺着了。”

顾无忧还是觉得不敢置信。

明明前世活得好好的人,怎么如今突然就受了伤……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偏又说不出来。

“蛮蛮?”

李钦远见她神情惊慌,眉头也跟着锁了起来,疑惑道:“你到底怎么了?”

不就是个永安侯,不沾亲不带故的,不,也不能这么说……若是她跟赵承佑没有退婚,这位永安侯还算是她名义上的公爹。

顾无忧大抵也发觉自己的不对劲了,她勉强压抑着那股子情绪,朝人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惊慌,“我只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那位永安侯剿了那么多年的匪,身边又有那么多人护着,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李钦远问她:“你若是担心,不如我让人去琅琊打探下消息?”

“不用。”

顾无忧倒是没犹豫地摇了摇头,“我跟赵家早就没什么关系了,没这个必要。”她也只是惊讶这件事罢了,至于那位永安侯如何,倒是和她没什么干系。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前世的那些事,是不是也会有其他的改变?

李钦远总觉得顾无忧的情绪有些不太对,他握着人的手,喊她:“蛮蛮。”

“嗯?”

顾无忧回看他。

李钦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语气郑重:“如果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不要让我担心。”

或许是因为他的这番话,又或是因为握着他的那只手十分有力,让她还残留着一缕恐慌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顾无忧透过蒙蒙白纱望着他,点了点头。

又怕他瞧不见,轻轻应了一声,“好。”

是她多虑了。

永安侯出事,和她有什么干系?她家里人好好的,李钦远也好好的,或许只是一个意外吧……想到这,她也就没再想这桩事,反握住李钦远的手,重新扬起笑脸,“我知道了。”

这一个不算风波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

翌日。

李钦远给徐雍等人写了信,又把顾无忧给家中买得那些东西遣了驿站的人送到京城去,而后才和人去往金陵,仍是坐得马车,因为这次路上得耗费不少时间,又置办了不少东西。

约莫大半个月后。

他们一行人才到了金陵地界。

如今已近六月,天气是越发炎热了,好在早间刚下了一阵雨,这天气才总算是舒爽了一些,因为走得是山道,没什么人,李钦远怕顾无忧觉得热,便把两边车帘给人掀了起来,由着外头送进一阵舒爽的风。

手里还握着把团扇,替怀中红着小脸酣睡的人,扇着风。

“不公平。”顾无忧在人怀里,看着神色从容的李钦远,忍不住小声嘟囔了句。

“什么不公平?”

没明白她的意思,李钦远从冰盒里给人拿了一粒冰镇过的葡萄,剥完皮喂到人嘴里。

突如其来的一阵冰凉让顾无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过身上那股子热意总算是褪去了不少,跟只小猫似的柔了眉眼,又舍不得李钦远一直给她打扇,“你歇歇吧,我没那么热了。”说着,她从人怀里坐起身,靠在马车上,也拿了一粒葡萄喂到他嘴边,这才和人说,“你冬日里热得跟个小火炉似的,夏天倒是又不热了。”

“我冬天明明怕冷怕得要死,夏天又怕热。”

扁了扁小嘴巴,“太不公平了。”

李钦远听到这番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曲起手指轻轻叩了叩她的脑门,好笑道:“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顾无忧轻轻哼一声,“你不怕热,才不知道怕热多难受呢。”她从前待在家,每日用那风轮做的风扇,再放上几盒冰才能挨过去,现在整日坐在马车,一天都洗不了一次澡。

想到这。

她不禁变了脸,更不肯挨着人坐了,还拿起团扇挡着脸,轻轻嗅了下,也不知道自己臭了没。

“干什么呢?离我这么远?”李钦远觉得莫名其妙,刚要把人抓过来,耳朵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打斗声,离得有些远,并不是很真切。

顾无忧不知道他怎么了,只晓得他突然变了脸,“怎么了?”

李钦远朝她摇摇头,把人拉到自己身后,而后拉起一角车帘,目光望着一处竹林,沉声吩咐车夫,“停车。”

第126章

起初车夫并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是他一贯听从东家的话,此时虽有疑惑,但还是把马儿靠边停了下来,突然的安静让远处的打斗声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车夫一听这个声音,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他颤颤巍巍地转头往身后看,发觉东家也沉着脸,更不敢做声,只能小心翼翼地屏着自己的呼吸,生怕远处那些人会发现他们。

顾无忧的小脸也有些苍白。

可她到底也是死过一回的人,心中虽然害怕,但也不至于跟车夫似的,只是牢牢握着李钦远的手,抿着唇,没有做声。

“蛮蛮,”

李钦远侧耳听了一会那边的动静,压着嗓音和身后人说:“我去看看。”他一边说一边嘱咐车夫,“你跟夫人先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管有什么人过来都不要出声,直到我回来。”

车夫哪有不应的道理,捣谷似的点头。

顾无忧却不肯,拉着人的手,小声说,“你别去。”

她怕他出事。

“别怕。”李钦远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宽慰道:“我一个人过去,有什么事也能方便处理,要是等他们都过来……”只怕他们就没法全身而退了。

眼见顾无忧双眉紧锁,水盈盈的眼中俱是担忧。

他又做了保证,“你放心,我只是去探探消息,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顾无忧也知晓这是最好的办法,不好再拦,只能抿着唇,嘱咐道:“你别出事,若是真有危险,你就回来,咱们往回赶……”想到前世他最后一次离开的情形,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看着他,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却越来越低,“李钦远,你要记住,我还在这等着你,你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好。”

李钦远郑重的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带着顾无忧藏到了一颗茂密的草丛中,确保这处不会被人发现,又嘱咐车夫好生照顾,而后自己套了马车离他们远了一些,又弃了马车往声音来源处走去。

他把腰间那把软剑握在手上。

离打斗的地方越近,李钦远的脸色就变得越发难看起来,好好的一片竹林现在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时不时还能在地上看到残肢和尸首,他抿着薄唇,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边。

还没彻底清楚那边的情况。

他就瞧见一个满身是血的大汉抱着一个孩子朝他的方向跑来。

那大汉看着并不像是大周人,身材壮硕、五官深邃,那双染了鲜血的眼睛闪烁着蓝色的光芒,他手里拿着一把沾满鲜血的长剑,气喘如牛,明明自己的步子已经东摇西晃,快支撑不下去了,但还是咬着牙抱着怀里那个孩子。

那孩子不过六岁,生得面皮白净,穿着也十分贵气,只是现在身上也沾了不少鲜血,他像是被吓傻了,阖着一双眼睛,呆呆地,任由人抱着,不说也不动。

看到这两人,李钦远皱了皱眉。

他没打算出现,刚想把自己隐藏起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可脚步刚刚往后退了下,那大汉就像是发现什么,脸色一变,手里的剑就朝他这边刺了过来。

大汉武功高强,纵使身受重伤,刺过来的劲风却一点都没折损,好在李钦远身形矫健,立刻往旁边一躲,没被那剑刺到。

只是先前藏匿的身形却在此时曝露出来。

那大汉看到李钦远这幅模样,脸色微变,似有迟疑,手中的剑没有松开,却也没在这个时候刺过去,而是站在一个安全的距离,拧着眉看着人这幅华贵打扮,“你和那些人是不是一伙的?”

那些人?

李钦远心下一动,面上却不显,刚要说话就瞧见不远处刺过来一支箭。

“小心!”他出声提醒。

大汉也察觉到了,身子往旁边一躲,将将躲过那支箭,知晓自己那几个兄弟怕是没撑住,他心下一沉,脸色也变得更加难看起来,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钦远,他行了一个不是大周的礼数,“多谢少侠。”

说完,又看了一眼李钦远,像是经过一番沉吟,开了口:“不知少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原是想带着少爷离开这个地方,可他身受重伤,清楚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只能先解决那批贼人,再把少爷托付给别人……

李钦远抿唇未语,他并不想参与这场打斗,何况此人并不是大周人,是敌是友都分不清,可看着大汉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还有他怀里那个不知道怎么样了的小孩。

他抿了抿唇,还是开了口,“走吧。”

若不能解决这场打斗,只怕过会还会牵连到蛮蛮那边,快点解决完这些人,他也能早些带着蛮蛮离开。

两人说话间,便有七八个贼人过来了,他们也受了不少伤,看到大汉和小孩,眼中立时迸出锐利的光芒,刚要提剑过来,就看到站在他们身边的李钦远。

突然多出来一个人,让那群贼人的步子都停了下来,有人低声询问,“老大,这人……”

“怕什么?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难不成我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们?”领头的男人斥骂道,“我们折损了这么多兄弟,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是!”

大汉目光复杂地看了眼怀里的小孩,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一旁,而后沉着脸,握着剑率先冲了过去。

为了早点结束这场战斗,他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李钦远在身后看得目光一沉,也提着剑冲了过去。

他虽然从未杀过人,但李家是将门出身,他幼时也曾跟着李岑参去过军营,看过团练,这些年也不曾荒废过武功,虽比不上那个大汉,但他身形灵活,又不似那个大汉横冲直撞。

两人一个直面迎敌,一个旁敲侧击,倒是让那些贼人溃不成军。

那些山贼也没想到这两人竟然会这么厉害。

他们原本就是占山为王的草寇,这次耗费那么大功夫,也是知晓那小孩的身份,这才想着把人绑了干一票大的,可他们没想到这小孩身边的护卫会这么厉害,折损了他们几十个兄弟还差点让他们逃脱了。

“大,大哥,要不,要不我们还是逃了吧。”有个男人看着跟煞神现世似的两个人,手里的长刀都有些握不住了,他是想要钱,可他更想活命啊。

命都没了,再多的钱有什么用?

那个被他们称作“大哥”的男人,心中其实也早就生了退意,但想到自己折损的那些兄弟,还有身边几个接连倒下的兄弟,要是就这样逃了,回到山寨岂不是被他们耻笑?他握紧手中的刀,低骂道:“蠢货,你以为我们跑得掉吗?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

“你说得没错……”

那个大汉还是不大擅长大周话,腔调怪异的说了一句,“今天不是我死,就是你们亡。”他和李钦远合作把身边几个山贼解决掉,直接拿着剑朝这个领头人冲了过来,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也沾了眼角的血变得通红起来。

“你们杀了我那么多兄弟,想活着离开,没门!”他咬着牙,完全就跟不要命似的,见人就砍。

等李钦远彻底解决完那些人过来的时候,那两个山贼都已经倒下了,睁着一双眼睛,显然还死不瞑目,而大汉也因为气竭单膝跪在了地上,手中的剑杵在地上,他低着头,粗声喘着气。

“你,没事吧?”李钦远站在人身后,拧着眉问了一句。

大汉摇摇头,刚要说话,原本呆坐在那边的小孩就跟终于惊醒过来似的,发出刺耳的一声尖叫,听到这个声音,大汉脸色一变,立马冲了过去。

他张口,说得全是李钦远听不懂的话。

那小孩却跟疯了似的,惨白着脸,小手攥成拳头朝人身上砸过去,刚才杀起人来暴戾残忍的大汉此时却任由小孩捶打着他,躲都不躲,只是一直柔声宽慰着人。

小孩力气是不大,但那疯了似的拳头全砸在大汉的伤口处,看着大汉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李钦远皱了皱眉,直接走过去,攥住小孩的手,沉着脸斥道:“他为你受了这样重的伤,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

“……少侠。”

大汉面露难色,想让人松开手,但念在他刚才的维护,又不好直言,只能低声说道:“我家少爷只是受了惊吓,他平时不这样。”

李钦远懒得搭理他们,见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就直接松开手,他在这边待了那么久,也没人再过来,估摸着这场打斗是结束了,索性便打算离开。

可大汉见他动作,连忙抱住小孩,出声,“少侠,我还有一事相托。”

李钦远心中猜到他要说什么,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们不熟,我也没义务帮你。”

“少侠——”大汉还想再阻拦,但长时间的打斗早就让他精疲力尽,更不论先前他是拼了命耗尽心血,一口鲜血吐出来,没喊住李钦远,倒是让那小孩回过神。

“尉迟叔叔?”

小孩说起大周话的时候,倒是比那个大汉要清楚许多,想是从小有人教授的缘故,他起初是看着手上的鲜血有些怔忡,等反应过来是身边大汉的鲜血,又见他还在不住的咳,立马哭了起来,“尉迟叔叔,你,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少爷,我……”

尉迟卫气若游丝,他想安慰人一句,但张口全是鲜血,等缓了好一会,才看着人说道:“少爷,你快去跟着那位少侠,让他护送你去找老爷。”

“不,不要……”

小孩白净的脸上现在不是血就是眼泪,“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尉迟叔叔,你别死,我只有你了。”

尉迟卫听到这话叹了口气,他又如何不想护着他?可他自知命数已尽,再没力气护他离开了……掀起眼帘看了眼远方,那里早就没有李钦远的身影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宽厚的掌心贴在小孩头上,嘱咐道:“少爷,我护不了你了,之后这段路,只能靠你自己了。”

“属下知道你聪慧,这里离金陵不远,你沿着东一直往前就能到了。”

“你自己一个人要小心,切记……不可再坦露自己的身份。”

他们这次遭此大难,就是因为泄露了身份,尉迟卫心下哀叹,却又舍不得怪他,只能哑声哄道:“你要找到老爷,只有找到了老爷,你才是安全的。”

小孩只知道哭和摇头。

尉迟卫还想说话,眼前的光突然被人挡住了,他不大舒服地抬起头,看到得是一身白衣的李钦远,他负手握着一柄沾血的剑,如天神一般,目光淡漠地望着他,见他看过去,也只是语气淡淡地说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少侠,你——”

尉迟卫刚才灰败的眼神突然迸发出光亮,他忙道:“只要麻烦少侠帮我把我家少爷护送到金陵就好。”虽说李钦远帮了他,但他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个什么底细,自然不敢全盘托出。

说完。

他松开小孩的手,用全身的力气给人磕了三个响头,“只要我家少爷找到我家老爷,一定会好生相待少侠的。”

李钦远并不在意那些东西,去而复返也不过是被这人的忠心所感动,“那你呢?”

“我?”

粗犷的汉子一愣,继而又咧了嘴巴笑了起来,“您不必管我,我原本就是贱命一条,恐怕也没多少时间了,只是可惜不能回到故土……”他生怕那些贼人还有后手,忙又劝道:“少侠快带着我家少爷离开吧,那些贼人老巢就在附近的山上,只怕过会就要找来了。”

李钦远听到这话,神色微变。

山贼虽然武功不高,但胜在人多,倘若真的追来,以他现在的情况根本拼不过,他也未再多说,直接看着那个小孩说道:“走。”

小孩却不肯,泪眼汪汪的看着尉迟卫。

“少爷,快走!”

尉迟卫纵使再不舍,此时也只能沉下脸,沉声道:“您若出事,我们一群人的性命也就白费了,去金陵找到老爷,好好……”他红了眼眶,哑了声,“活下去。”

小孩听到这话,小脸苍白,他看着尉迟卫,终究没再坚持,起身朝人行了一个礼,而后咬着牙跟着李钦远的步子离开。

刚走几步,他就听到身后的动静,似人倒在地上发出的沉重声音,惊了一林鸟雀,他脚步一顿,刚想回头,就听到身后男人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别回头,走!”

小孩抿着唇,终究还是忍住了,没回头。

李钦远刚才见他哭哭啼啼,和平常小孩也没什么差别,未想到如今竟一直抿着唇绷着小脸,心下诧异,却也没说……这是谁家小孩,什么身份,都与他无关。

他愿意带走人,也不过是看在那个大汉的面子上罢了。

心中记挂着顾无忧,他脚下步子未停,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他走一步,小孩得走两三步才能追上,开始还好,越到后面,那小孩便越发吃力,他停下步子,手撑在膝盖上,喘着气看着李钦远的身影,见他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抹了一把眼泪,又咬着牙追了过去。

*

顾无忧已经不知道在草丛里等了多久了。

她一直屏着呼吸听着竹林那边的动静,起初打斗声很明显,可到后来就听不见了,她不知道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心里记挂着李钦远,想出去看看,又怕贸然出去若是碰到贼人,反倒让李钦远受了辖制。

只能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咬着唇等着。

身边车夫也怕,整个身形抖得跟筛糠似的,他忍不住问道:“夫人,东家,东家不会出事吧?”

话音刚落。

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怒斥,“闭嘴!”

顾无忧平日都是很好说话的,尤其是对待他们这些人,更是和声细语,从不把他们当下人看,因此这一声斥责才更加令人震神,那车夫被吓得竟是连话都说不出了。

“他不会有事的……”

手都快被自己抠出血来的顾无忧咬着牙,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他答应我,会平安回来。”

话是这样说,可她的眼前却倒映出前世的景象,那人一身黑甲,站在她面前,和她说,“蛮蛮,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可最终回来的,只有他的尸首。

想到那个雪落满头的日子,顾无忧的眼睛都变得模糊了,她死死咬着唇,拿着手背擦了一回眼眶,然后继续盯着前边,口中的话只有一句,“他会回来的。”

“他一定会回来的。”

车夫见她犹如发了癔症,哪里敢搭话,只能苍白着一张脸屏着呼吸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远处终于传来一阵马蹄声,顾无忧看到那辆熟悉的马车正朝她这边奔来,而赶马的那个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所有的害怕、担忧,全在这一刻散了个干净,她跌跌撞撞起来,大红色的裙摆被灌木丛里的刺扎破,可她却全然顾不得这些了,只知道往人那边跑去。

漫天黄沙中,顾无忧一袭红裙,义无反顾地朝马车的方向跑去,可她先前蹲了这么久,现在双腿酸软,没跑几步就直直往前扑去。

本以为这次肯定得摔个满脸,刚闭上眼睛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她被人拦腰抱了起来,耳边传来李钦远担忧的声音,“没事吧?”

顾无忧睁开眼,看着就在眼前的李钦远,忍了许久的哽咽再也抑制不住,抱着人就大哭起来,嘴里断断续续的说着,“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你这么久没回来,肯定出事了。”

“我想去找你,又记着你说的,不敢去。”

李钦远也知道她这次是吓过头了,手抚在她的后背,柔声宽慰道:“好了,别怕,我不是回来了吗?乖,不怕了。”

顾无忧听到他的声音,这才逐渐平静下来,虽然眼泪还是没个间断的往下掉,但刚才那颗紧张到都快要跳出喉咙的心总算是咽了回去,她泪眼婆娑的擦拭掉眼泪,捧着他的脸仔细查看。

看到他身上那些鲜血,又变了脸。

“血……”

“不是我的。”李钦远哄道,“我没受伤,是别人的。”

顾无忧却不信,非要自己查看一番,确定他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还要再说,马车里却跳出一个小孩,抿着唇,沉默着,站在马车旁,看着他们。

第127章

“这……”

顾无忧看着突然出现的小孩,有些闹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尤其这小孩无论是较起他们更为深邃的五官还是那双蓝色的眼睛,都代表着他并不是大周人。

李钦远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孩,见他正神情戒备地看着他们,大概是因为害怕和紧张,那双淡蓝色的眼睛都变得更深了,原本只是浅蓝,此时却变成了湛蓝。

他挑了挑眉,没理会,收回视线捏了下顾无忧的手才柔声道:“先上车再说。”

他没忘记先前那个大汉说的话。

山贼的老巢就在不远处,要是待会真的碰到他们,他也没办法护住他们。

顾无忧见他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恐怕这地还不够安全,便也没再多问,点了点头就被人牵着朝马车走去,走到那小孩身边的时候,她犹豫一番,还是放柔嗓音说了句,“你也快上车吧。”

虽然不知道这小孩是谁,但总归是李钦远带回来的人。

那小孩警惕的神情在触及到她温柔的面目时,有短暂的凝滞,他也没说话,抿着唇看了她一会,而后便跟着她上了马车。

很快。

马车便朝金陵地界驶去。

 小孩自打上了车便跟先前一样,龟缩在角落里,低着头,抱着小腿,小脸也紧绷着,不说也不动……顾无忧看着他身上全是血,大抵也能猜到他发生了什么,心疼他年幼就碰到了这样的事,她也顾不得去问他的来历。

从储水罐里绞了一方帕子递给他。

低着头的小孩看到眼前那方帕子,似乎愣了一下,呆呆抬起头看着顾无忧……

“给你,”顾无忧笑着和他说,怕吓到他,就连声音也格外轻柔,“你自己擦吧,血沾在脸上不舒服。”

小孩仍旧没说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原本被他紧攥着的小手倒是松开一些,从她手上接过帕子,然后低着头给自己擦拭起来。

顾无忧见他擦拭完血污之后露出的白净脸蛋,也没多看,又取出一方帕子沾了水,而后亲自去给身边人擦拭。

李钦远正专注看着外头,突然察觉到脸上的冰凉,一顿,回头握着她的手冲她笑了下,“我自己来吧。”

顾无忧摇摇头,语气坚决,“你看你的,我给你擦。”

李钦远便也没再坚持。

外头马蹄哒哒,来时言语不断的马车里,此时却一丝声音都没有,等他们穿过这条山道,进入官道之后,提着一颗心一路没说话的顾无忧,看到李钦远刚才一直紧绷的身形有些放松,这才压着嗓音问,“没事了?”

李钦远刚要回答,便听到顾无忧轻轻嘘了一声。

他一愣,顺着她的视线往里头看,才发觉那个小孩竟然蜷缩着睡着了,身上还盖了一条软毯,估计是顾无忧替他盖上的。

到底还是个孩子。

他掀了掀长眉,不大在意,抱着顾无忧,声音倒是如她所愿放轻了一些,“这里是官道,又靠近驿站,那些山贼再胆大也不敢往这边来。”

顾无忧松了口气,终于有心思问人了,“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身上全是血,还有这个孩子……”说到这,她又转头看了一眼即便睡着也锁着眉头的小孩,抿了抿唇,柳眉轻拧,“他不是大周人?”

“我过去的时候,这孩子的护卫正在和一群山贼拼杀。”

李钦远虽不清楚这小孩的来历,但也能从刚才那些人的对话中猜到一些,“估计是贪图这群人的财产,至于来历……我刚才听他喊那个护卫尉迟叔叔。”

他想了想,说道:“尉迟是西域的大姓,若是我没猜错,这行人应该是从西域来的。”

若是西域倒还好些,西域一向不惹事,这么多年和大周一直保持着货物往来,“那我们要把人送到哪?”

总不能送回到西域去吧。

知道她在想什么,李钦远摸了下她的脸,笑道:“送到金陵,那大汉说只要进了金陵,这小孩就知道怎么找人了……”说到这个的时候,他掀起薄唇露出一抹嗤笑。

他怎么可能猜不到那位大汉的打算。

不过是怕他知晓这小孩的来历,和那群贼人一样起了心思。

他倒是不在意,左右就当他日行一善,让这小孩搭个顺风车,等到了金陵,他就直接把人丢下,由着他去找人,左右也不干他的事。

等下——

金陵,西域,尉迟……李钦远神色一顿,看着那个小孩,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难不成……

顾无忧见他脸色不好,还以为怎么了,连忙握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没事。”

李钦远摇了摇头,垂下眼帘,安抚似地朝她露了个笑,恐怕是他想多了吧,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

韩星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人靠近他。

他整个人都变得紧绷起来,想到刚才竹林里的那场厮杀,想到自己身边一个个倒下的护卫,心中责怪自己还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身份,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趁着那人还没彻底贴近他,连忙从袖子里拿出匕首朝人刺去。

可他的匕首还没刺中来人,就被人打掉了。

短短的匕首掉在地上,发出“铮”的一声,紧跟着是一个男人紧张担忧的声音,“蛮蛮,你没事吧?”

他原本微合的双眼在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时,彻底睁开了,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抱着那个刚才递给他帕子的女人。

许是察觉到他看过去,那个男人立时就变了脸色,没有半点情绪的凤目冷冷地盯着他,就连马车里的气压都变得越来越低。

韩星安看到他松开女人的手,朝他过来,面容冷酷,比先前在竹林里的那些山贼还要让他害怕,他想去捡那把匕首,可他的手实在是太短了,根本够不着,只能抿着唇,脸色苍白地往后躲。

马车就这么点大,他能躲到哪里去?

就在他以为会被这个男人杀死的时候,女人却开口了,“我没事,就是划破了一些皮。”

顾无忧刚刚也被吓了一跳,看着手背上的那道极为细小的伤痕,又看了眼战战兢兢的小孩,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和李钦远说,“好了,他也不是故意的。”

刚逢大难,又是这样一个年纪,怎么可能不怕?

就像失去庇护的小兽,用警惕的目光看着这个世界,谁靠近一点点,就露出自己还不算锋利的獠牙,想借此吓退别人。

当初的她,不也是这样吗?

李钦远咬牙看着韩星安,要不是顾无忧阻止他,恐怕他刚才真会有那个冲动杀了这个小孩,他精心呵护着的人,平时便是走得多了,喊一声脚疼,他都受不了……他居然敢动手伤她?!

冷冷瞥了他一眼,声线阴沉,“再有下次,我直接把你扔下去。”

说完。

他也没再看人,直接拂袖,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止血的伤药,给顾无忧上药,时不时问一句,“疼不疼?”

那清凉的药粉倒在伤口上的时候让她有些退缩,可她怕他担心,只能抿着唇笑着说道:“不疼。”余光瞥见看着她的韩星安,湛蓝的双目露出担忧的表情,见她看过去,似乎想道歉,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笑了笑,仍是很温柔的声音,“别怕,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又解释道,“你刚刚睡觉的时候,毯子掉下了,我想帮你捡起来。”

韩星安神色一变,终于在她的注视下,低了头,“……对不起。”

“你还哄他?我都没让你受过伤,他倒好……”越说,李钦远就越气。

顾无忧知道他这是急得上火了,抱歉地朝人眨了眨眼,然后低着头去哄她家那位了,“好啦,我是真没事,就一丁点伤口,就算不上药,过几天也好了。”

李钦远听到这话还是不大高兴,抿着唇没说话。

直到耳边听到近乎呢喃的一句,“我看到他,就忍不住想到小时候的自己……跟个刺猬一样,把自己团团保护起来,不想去接近别人,也不想让别人靠近我。”

手上的动作一顿,李钦远身上那股子凌厉的气势也渐渐敛了起来。

他握着她的手,柔声哄道:“别怕,都过去了。”

顾无忧笑着抬起眼帘,轻轻嗯一声,“我知道,都过去了。”等到包扎完,她看着还缩在角落里的小孩,想了想,把冰盒还有一只八宝攒盒递到他那边,“饿了吧,你先吃点垫垫肚子,等进了城,我们再带你去吃东西。”

李钦远听到后话,皱了眉,刚要开口,但看到顾无忧眼中的温柔,又抿了唇,住嘴了。

罢了。

等吃完饭再把这小子赶走好了,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让他家小姑娘不高兴。

而且这机灵的小狼崽子,估计进了城就自己偷偷溜了。

韩星安早就饿了,他看着面前的两样东西,这次倒是只犹豫了一番,就开口了,“……谢谢。”他没去碰那只冰盒里的东西,而是打开糕点盒子,也不管是什么,拿起来就吃。

动作虽然很快,但吃相却很优雅,应该是打小教养出来的习惯,吃东西的时候,那些糕点碎屑全都在他的手上,一点都没掉在马车里。

顾无忧挺喜欢小孩的,尤其这小孩总让她想到以前的自己,就忍不住想对人好一些,又给他倒了一盏水,笑着哄道:“慢些吃,别噎着。”

“……嗯。”

韩星安点点头,等吃得差不多了,偷偷看了一眼顾无忧。

顾无忧笑问:“怎么了?”

“我叫星安,”韩星安看着人小声说,“日月安属,列星安陈的星安。”

“星安……”顾无忧轻轻念了一声,笑道:“很好听的名字。”

“对了,你是西域人吗?我看你的大周话说得很好。”要不是这个相貌,恐怕说他是大周人都会有人信。

可刚才还聊得好好的小孩,这会突然又不说话了,就连手里握着的那块糕点也没再吃,半响才瓮声瓮气地说道:“我母亲是西域人。”全然不提自己的父亲。

顾无忧心思细腻,大概猜出他和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便也没再问。

*

等他们一行人到金陵的时候,已是深夜了,街上行人也没几个,就连摆着夜市的摊贩都在收拾东西回家了。

这种情况自然不可能让那个小孩离开。

李钦远倒是想,但那小孩经了这一路,就跟缠上他家蛮蛮似的,一下马车就紧紧贴在蛮蛮身边,要不是他盯着,估计都得牵住他家蛮蛮的手。

他气得不行,冲那掌柜说话的时候,声音也不自觉带了一些火气,“三间房。”

之前那次是因为没办法,他跟蛮蛮才睡在一起。

可这一路,若是要住客栈,他都是分两间房,虽然蛮蛮为了他不远千里跑到临安,传出去也早就没什么名声了,但他私下还是得克制自己,因为爱她所以更加要护着她。

而且睡一间房,也实在是太考验他了。

掌柜看到这么一尊煞神,心肝一颤,尤其是从几人身上闻到血腥气,更是惨白了脸,要不是这位郎君样貌俊美,打扮富贵,他还以为是哪家山贼头子下山了,连忙应了声好,颤着手交出三块挂牌,李钦远接过后,还没说话,就听到韩星安弱弱道:“姐姐,我怕,我想和你一起睡。”

这小狼崽子!

李钦远的眼睛都快冒火了,他本来想得好好的,让这小狼崽子和房寿去睡,等明天天一亮就直接把人踹走。

“这……”

顾无忧面露难色。

“姐姐,”小狼崽子韩星安牵着顾无忧的手,摆出一副可怜样,“我害怕。”

顾无忧原本就心疼他,现在看他这样,更加受不住了,刚想和李钦远商量就听他气冲冲地说道:“想都别想!”他都舍不得和她睡,这个小狼崽子凭什么?

但这样的情况就不可能再把人赶去和房寿一起睡了。

“你……”

他咬着牙,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你跟我睡。”

顾无忧觉得这样不错,弯腰和韩星安说道:“星安,大哥哥武功高,你和他睡,好不好?”

韩星安本来就没打算跟顾无忧睡一间房,他要真敢睡,估计这男人连夜就能把他从二楼扔下去,他只是不想去睡那些下等房罢了,这会听人询问,就轻轻哦一声,“好吧。”

说完还一副不放心的样子,眨巴着眼睛,一脸担忧地问道:“大哥哥会欺负我吗?”

这小子……

李钦远怎么可能看不出他是在做戏?

明明是头小狼崽子,偏要装成小白兔,也就骗骗他家那个傻姑娘。

他忍不住,直接提着韩星安就往楼上走,等到了自己的房间就把人扔了进去,看到急急跟上来的顾无忧,见她左顾右盼的,忍不住捏酸带醋的说了一句,“不许找他。”

“你这一路都没怎么和我说话,我生气了。”

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他就是不高兴他家蛮蛮关心别人超过自己。

顾无忧一听这话,忍不住就想笑,也不去找韩星安了,看着一脸醋意的李钦远,柔声说道:“你怎么还和一个孩子吃醋?我就是看他小小年纪,太可怜了。”

“我不可怜?”

“你和他说了一路的话,我又累又不舒服,你都不哄我。”说话的时候,正好有人从二楼上来,是隔壁的住客,看到他们两人站在门口,忍不住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李钦远一脸坦然,理直气壮,完全没有不好意思。

反倒是戴着帷帽的顾无忧忍不住红了脸,等人进去后,才小声说,“……不害臊。”

这话从前都是李钦远说她的,如今倒是她说得比较多,生怕待会再有人来,顾无忧不肯再待,“我先去睡了,你们也早些睡。”

李钦远知她害羞,也就没再折腾她,“我送你过去。”把人送到屋子后,四下看了眼,又关上所有的窗子,嘱咐道:“待会记得把门栓拴好,要是有事就喊我,我就在你隔壁。”

“好。”

顾无忧摘下帷帽,“你快回去吧,早点睡。”

李钦远却不肯立马就走,站在她面前,挡了一半的光线。

“怎么了?”

顾无忧疑惑地看着他。

李钦远理直气壮,一点都没脸红,好像这是天大的要事,“你今天都没亲我。”

“你……”

顾无忧羞红了脸,小手揪着自己的衣袖,看了眼不肯亲就不走的李钦远,又看了眼紧闭的门窗,踮起脚尖匆匆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直接赶人了,“你快走。”

平时也就算了。

今天星安还在李钦远的屋子,虽然小孩年纪还小,但总归让顾无忧有些害羞。

李钦远捂着脸颊,心满意足,被人推着送出门也不生气,看着身后紧闭的屋子,笑哼着回到自己的屋子,进门的时候,四处扫了眼,看到那小孩已经洗漱好脱下沾血的外衣,抱着小被子躺在软榻上了,也就没跟人计较。

自顾自洗漱完上了床。

翌日。

李钦远本来以为那小狼崽子天一亮就会偷偷离开,没想到这本来十分忌惮他们的小子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不着急离开了,反而缠上了他们,开始说自己没钱,哄着蛮蛮给他又买衣裳又买吃的,后来又说之前受了惊吓,记不清地方。

把他气得不行。

偏偏又能当着蛮蛮的面发火。

顾无忧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们在金陵还有一阵子,带个小孩也不碍事,而且她也不傻,小孩说记不清地方肯定是假的,只怕是不肯回家,既如此,这样把人赶走,还不知道他会跑去哪,倒不如等他家人过来找。

这天。

他们正在酒楼吃午饭。

顾无忧喜欢吃鱼,每次出来吃饭必定是要点鱼的,但自从有一次被刺梗到后,李钦远就被她吓到了,之后都是他把鱼肉挑出来,她再吃……

他们来金陵也有三天了。

顾无忧知道今天中午李钦远又出去过一趟,便问他,“怎么样,还是没有韩老板的踪迹吗?”

李钦远还在给她挑鱼,闻言摇了摇头,“没,只知道他家祖宅在什么地方,但我去看过,那边只有几个老仆。”抬头的时候看到蹙眉的顾无忧,便又笑道:“好啦,本来就是过来看看,要能碰上自然最好,若是碰不上也是我们没缘分。”

顾无忧本来也是怕他失望,这会见他反而安慰她,便也没那么失落了。

只是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就是可惜了,要是你能跟那位韩老板合作,不仅对德丰,还是对大周都是一件好事。”

李钦远笑笑,“就算没有我,也有别人,只要是对咱们大周好的,谁跟那位韩老板合作都一样,不过……”他顿了顿,语气又沉重了一些,“最好还是我们自己能把那些马儿养起来,这样也不至于受制于别人。”

打仗最缺的就是马匹。

若是有好马,大周将士打起仗来的时候也就没那么艰难了,更加不用受制于那个不安分的突厥国。

顾无忧知道他心系什么,放下筷子,握着他的手,轻声说:“会有那一天的。”

韩星安原本一直安安静静地吃着饭,可听完他们的话,小小的眉毛就拧了起来,忍不住抬头问道:“你们在找韩进?”

“韩进?”

顾无忧一愣,半响反应过来,激动道:“你认识他?”

是了。

他们都是西域人。

听说那位韩老板还娶了西域皇室的四公主,肯定有不少人认识他。

“不认识!”韩星安想也没想直接反驳,却不是因为怕泄露自己的身份,完全是从心底生出的不高兴,他小手握着筷子,抿着唇,低着头,小小的肩背紧绷着,半响又吐出一句,“他是坏人,我不喜欢他。”

这哪里是不认识的样子?

李钦远早在几日前就猜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是那会他也只当自己想多了,可如今看这小孩的样子,恐怕……他还真没想多。

就在这个时候——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人数不算少。

李钦远听到这些声音,挑鱼肉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握着顾无忧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旁,而后拧着眉去看那道门,没过多久,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一群腰间佩刀的男人簇拥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从外头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