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27日

穿成被卖原女主以后 by 启夫微安(15 – 21)

第十五章 确实是卖到这里来?

安琳琅的一顿奚落,方大柱身后的人虽然没听懂,但却看明白了。

众人惊疑不定,半信半疑地看向方家最出息的子侄:“大柱,这死丫头说的什么?什么论语?”

方大柱哪里晓得什么论语?他读了十几年的书连《弟子规》都背不全乎,学四本书已经是极限,哪里还晓得什么别的书?

况且武原镇这等小地方就镇子上一个私塾。据说是县城里的老童生办的,老通身自己读了一辈子书都没考上秀才,学问没多少,哪里能交出什么厉害的学生来?

本身教书的就是半桶水,再教个脑筋不好的学生,自然就更稀里糊涂。方大柱不想人前露怯,张口自然是赖:“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懂什么?!当着方家各个长辈的面儿也敢胡说八道!还论语?什么狗屁论语?我怎么不知道!以为说两句鸟语就能糊弄住人?笑话!”

安琳琅都惊了。这是吃准了方家人信他,耍赖到底了!

“……难道你学到今日,还在学《弟子规》、《百家姓》?”安琳琅面上不动声色,保持诧异的神情直勾勾地盯向方大柱的眼睛。

方大柱眨了眨眼睛,隐约意识到不好。

他读书不多,但年月却不短。十三岁开蒙,到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爹,满打满算也有十几年。但读过的书有限,资质不行是其一,小地方书籍教育资源匮乏是其二。老话说半桶水响叮当,方大柱对自己读书的事十分自傲,并且打心底不觉得一个买来的女子能说出什么有学问的话。

脖子高高昂起来,十分不屑道:“先生说读书切忌好高骛远,底子打得好才是读书人应该做的。”

他话还没说完,安琳琅嗤笑了一声:“听说你读书已有十几年。十多年读到今天,居然还在读五六岁孩子的启蒙读物,就算打底,你这底儿也打太久了……”

话音一落,跟着来的方家人脸色就变了。

说到底,方大柱是侄子不是亲子。方家几个叔伯肯抠银子出来供,就是看在大房总夸方大柱有慧根的份上。若这就是个蠢蛋,他们这些年贴补进去的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其中方家四叔,最小的叔叔就说话了:“大柱,这丫头说的可是真的?”

原以为是个装腔作势的野丫头,三两句话一下掀了他的老底,方大柱惊慌之下恼羞成怒:“你瞎说什么,你识字吗!你晓得什么是读书,晓得字怎么写笔怎么拿么就敢胡咧咧?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在跟个读书人指手画脚,笑死个人了!”

说着话,他手就挥上来。

一巴掌没打下来,被一只白皙的手给捏住了。

“书读得不多,四书五经都有涉猎。三四岁孩童读的启蒙书学十年,乡试的门槛儿你都踏不进去。”

说话的不是安琳琅,而是将冒头差点被方大柱砸脑袋的安琳琅别到身后的周攻玉。

他身量修长,人站直了将安琳琅挡得严严实实。

上身破旧的青布袄子,下身也是褐色的厚裤。但这人消瘦的身形愣是穿得笔直修长。周攻玉握住方大柱挥过来的胳膊,看似弱不禁风的人抬手一挥。轻轻的一推居然将人推了个踉跄。方大柱蹬蹬后退两步,猝不及防地一屁股坐进了雪中。

“滚!”周攻玉面上瞬间敷了一层寒冰,变脸就在一瞬间。冷冽的目光犹如千斤重,一一扫视了在场的方家人:“再无故来我方家门前砸闹,别怪我不客气!”

安琳琅有人挡着不怕死地从他身后冒出来,嘴一撇,精准插刀:“四书五经乃李朝历代科举必考的书目,连《论语》是何书都不知的蠢货,奉劝你别去乡试上丢人现眼!再说,你读不成书,该不会是蠢笨如猪被先生给赶出来,故意赖到我爹娘的头上!”

“你!”方大柱脸涨得通红。

地上雪被人来回压平,他脚下搭话,爬了几下都没爬起来。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家,”安琳琅笑了一声,“有这个闲工夫怀疑我的话真假,不如去镇上打听打听。武原镇就那么大,私塾也就一个。他在哪儿读书你们稍微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这人是好是歹一清二楚。”

方大柱慌了:“你胡说!别听她的,她就是张口乱扣屎盆子……我读书这么多年,叔伯都看在眼里,好坏也都知道……”

方家叔伯们嘀嘀咕咕,也不知道信谁。

安琳琅却懒得跟这些人争辩,啪地一声将门合上,扭头就准备将鲜奶拎起来。身边周攻玉已经将桶给提起来,一声不吭地往后厨去。

安琳琅耸了耸肩,如往常一般煮杏仁羊奶。

喝了几日羊奶,但年轻人的恢复能力是真的好。她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本就底子不错的,吃得好睡得好,暗黄的脸自然就有了点亮色。不过西北边儿天气冷,冻疮没那么容易好,但比起才开始的红肿吓人已经没那般恐怖。

周攻玉也如往常一般烧火,一边煎药一边透过锅灶的缝隙瞥了安琳琅几眼。

虽然知晓她是从瓦市上买来的,但这年头女子识字的确实是少。尤其是民间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很少有姑娘家读书识字还张口就是《论语》摘句的。除非是官家出身,但官家出身的女子即便受家族所累被发卖,那也是充入司教坊,甚少有沦落到牙行被私下买卖的。

心里猜测着安琳琅的来路,一大早去镇上买粮食的方木匠这会儿却在马路上被几辆马车挡住了去路。

他头顶着毡帽,手里握着牛鞭。连人带车地停在路边,缩着脖子等前头的马车先过去。前头的马车不仅没走,还从车上下来好几个人。从方木匠的角度看过去,就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着西北少见的好料子,披着厚厚的大麾,冷不丁一眼敲过去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车下面一个打扮十分体面的魁梧男人伸过手,一手举伞一手搀扶着年轻男人往镇子上最大的一处客栈走去。边走边听到几人在说话:“确实是卖到这个地方来?可打听清楚了?”

“是的,五爷。”壮硕的男人声音跟闷雷似的,“表姑娘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儿,十之八九。”

“行了行了,大过年的让我出来找!这都在外头找了三个月也不提叫我回去的事儿!老太太当真是偏心真偏的没边儿了!”那‘五爷’的脸被兜帽挡住了,但听语气也听得出十分不满。时高时低的嗓音,显得极其的尖锐,“若非我没有个好娘,哪里会被人这般欺辱?”

“主子息怒,事情既然交代到您手上。办的漂亮些,也好给家里瞧瞧谁才是有真本事的。”

这句话说得好,‘五爷’的脾气瞬间被压下去。

两人边走边说,转眼身影隐没在客栈之中。马车随着主人离开被客栈的跑堂牵走,路可算是空出来。

方老汉冻得直打哆嗦。腊月二十几镇子上已经没有多少商铺开门。但家里多了一口人,安琳琅做饭又是个舍得的。几天家里吃得喝的很舍得,他怕这么吃下去粮食不够吃,才一大早上爬起来镇子的米店大袋子米面回去。

方家一家子在武原镇十几年,方老汉腿脚不便,不做田地里的活计。粮食都是从米店粮食买的,但这还是头一回这般大方。米店老板跟他打交道多年,多多少少清楚老方家的情况。知晓这老夫妻日子过得苦,见这老汉终于舍得吃一回,诧异之余还大方地送了他一包赤豆:“回头煮粥也是好的,听说婶子前些日子摔得不轻。吃点赤豆补补血。”

方老汉推脱不了就收了,想着米店老板若是打什么家具,他能给他算的便宜些。

自打有了银子,家里头的日子好像处处都在变好。吃食有了,人气儿也有了。扭头又瞧了一眼满满半车的好东西,他心里头忍不住的高兴:“今年是个好年哦!”

晃晃悠悠地回到家,正好安琳琅这边朝食也做好了。

方婆子如今能自己走动,自己收拾了,在炕上就躺不住。劳碌一辈子的人闲不下来,歇下来就总想事事给安琳琅帮一把手。安琳琅手脚麻溜,根本不需要她帮忙。想了想,就从屋里拿了针线出来给家里人的衣裳鞋子都补补,于是端着笸箩去了屋后头的桂花婶子家。

方老汉回来路过方家村,见平素最是热闹的大房这会儿竟然关着门,心里还诧异。但经过这些事儿他也算对兄弟姐妹冷了心,心里虽然奇怪,却也没有伸头往里头瞧的意思。

等赶着牛车到了家,屋里屋外没找到方婆子的人,听说方婆子竟然去了桂花婶子家。

“大过年的,你娘怎么去了桂花家?”方老汉嘀咕了一句。

桂花是个可怜人,无儿无女。方老汉倒是没像村子里其他人那样嫌她晦气。真的是觉得诧异,毕竟邻里邻居地住了也有三四年,两家没什么来往。

别的话也没说,朝屋后头喊了一声。方婆子端着笸箩就笑眯眯地回来家。

大房闹得那一处没人说,方老汉一路也没听人说什么。

方婆子受了一辈子的委屈,顾忌老伴儿才对大房诸多忍让。但忍让归忍让,不代表她心里不委屈。这会儿大房跟其他几房闹起来,几房叔伯发现大房这些年满嘴胡话骗了他们不少银子,闹着要大房吐出来这事儿她自然是装聋作哑不提的。

吃完早食,安琳琅琢磨着大过年不能没有零嘴儿。想着该做些小零嘴儿过年,平时甜甜嘴儿。与此同时,镇子上那贵人青年脚刚一踏入客栈的门槛儿,就被里头破烂的住宿条件给气出来了:“立即给我想办法!这个屋子我是绝对不住的!”

穷乡僻壤的客栈居然漏风,一股子呛人的霉味:“换!给我立即换!”

“爷,穷乡僻壤的,除非住到大户家里,否则这已经是最好的客栈了……”仆从们也为难。从江南到西北武原镇,他们一路风餐露宿,这娇气的五爷怎么还没习惯呢。

“我不管,”林五心中本就委屈,怒火一激,心头火蹭地一下就燃了,“大过年的,我觉不受那份罪!”

仆从们面面相觑,顿时就难倒了。林家在江南虽然是大户人家,但那点威风可使不到西北来。中原地区或许还有人卖林家人面子,这里就不一定了。再说,他们身上的盘缠剩得也不多,五爷吃穿用度一样都不能将就,他们也很难办……

“几位是从中原来的?”巧了,刚被父亲骂了一顿的王二听到这边的话,眼珠子一转凑上来。

林五虽然是林家庶出的公子,但林州牧的庶五子这个身份对外却是足够了的。他上下打量了突然冒出来的青年,下巴微微抬起来:“你是……?”

“我是镇上首富王员外的长子,刚才听闻公子没处歇脚?”

王二读书不行,办事不牢靠,但挺有眼色。他一眼看出林五身上的料子昂贵,脚上的靴子都是绣金线的。猜测这人怕是什么贵人家子弟出门游学,仗着胆子大就上来搭话了:“我家就在镇子南边的富人区。若是不嫌弃,不如去我家里借住几日?”

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这乡下小子的野心都心在脸上。林五一眼看穿,心里嗤之以鼻的同时他连想都没想,上了马车就让车夫掉头随王二去。

王二心中一喜,刚想打听林五身份,就捡到马车的帘子落下来:“带路吧,银子不会少你的。”

第十六章 上回你给的香肠还有吗?……

这个年,武原镇与往年比是颇有些不平静的。

王员外没想到自己讨好了半个月的林主簿,居然因为两个投机取巧的乡下婆子翻了脸。本来说好的将王家大女儿记入秀女花名册,明年正月十五过后就带回县城。结果这边又赔了一百两银子进去,林家那边态度还是含含糊糊的。

心里闷气,但全家为大女儿能做贵人砸银子都砸到这个份上,自然不可能轻易放弃。

王员外摇头晃脑地叹息,刚从门外进来就被门口气派的马车给惊着了。他那个不省心的长子正站在马车边上,跟一个不晓得是谁的人寒暄。王员外能在武原镇日子过得这般滋润,除了家底够厚以外,他也算是个成功的商人。走南闯北见得多,一眼看出那人穿得是江南的云水缎。

云水缎不便宜,就是在江南都卖出天价,听说是专门供给京城贵人穿的。那人从头到脚一身银灰色的云水锻,不出意外是贵人。

面上立即挂了笑,他乐呵呵地就凑了上来:“这是怎么?是中原远道而来的友人么冲儿?”

冲儿,也就是王冲。王员外的长子。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句话反过来也可以说。这王家父子俩站在一处,脸上的笑容都是一模一样的。瞧出林五身份不一般,开头第一句话也大差不差。

林五昂了昂下巴,身边的仆从立即上前将借宿的事情说了。

王员外没计较林五傲慢,反而因为他姿态拿捏的高,态度更殷勤了些:“当然可以。正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几位来者都是客,大雪天能到王家借宿就是一种缘分。王家屋舍多,且住着便是。银两什么的,这年头出门在外谁都有难的时候,我王家素来讲究一个缘法,不大计较这些。”

姜还是老的辣,虽然父子俩一个德行。但王员外这话说出口就叫人听着舒服多了。

王员外的话虽然这么说,但借宿的人也不好真不给银子。林五确实不吝啬那点钱,此时被风吹得脸颊疼。他不耐烦跟人寒暄,敷衍地点点头就让下人领路进屋。

王员外也不在意,白白胖胖的一张脸始终和和气气。笑眯眯地让后厨赶紧送些可口的吃食上来:“武原镇小地方,没什么精细的吃食,都是填填肚子。若是味道不好,公子多担待。”

林五摆摆手:“将就将就便罢了。”

天色渐渐阴沉,寒风呼啸,天空眼看着又要落雪。

西北边天黑得早,才午时天空就已经不大亮。一般这个时辰都已经吃罢了午膳。王家厨子还记恨着上回主家撇开他单独找人做席面的事儿,这些日子做吃食都不大上心。前院那边传话过来,他人在食材的筐里翻找了几下,就找出来两根黑乎乎的东西。

厨下光暗得很,若非闻到肉味儿,这东西瞧着都有些腌臜。

刘厨子冷哼一声,想着上回张婆子说这玩意儿蒸着吃。于是也不管前院说的什么贵人,他将这黑乎乎的一根放到米饭上就这么整根地蒸了。

烧火有烧火丫头,他将东西丢到饭上就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木凳上嗑起了瓜子。刘厨子敢这么干自然是有底气的。他是来王做工,可不是人都卖给王家做奴仆。东家厚道他就多干些日子,东家不厚道,他就糊弄了事。反正整个武原镇,也找不到手艺比他好的便宜厨子。

这米是南边来的米,香得很。火候一上来,米香味儿渐渐飘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奇特又缠人的肉香味。嗑着瓜子的刘厨子鼻子抽了抽,放下瓜子就过来揭了锅盖。

肉香味是从黑乎乎的东西里飘出来的,这会儿估计是蒸熟了。黑红变成得红殷殷,瞧着十分喜人。

刘厨子一愣,拿了双筷子将东西夹出来。想着,切下来一小片放嘴里。

一股鲜美的肉味儿在嘴里绽开,除了肉,还有葱姜蒜的味道。不晓得里头加了什么东西,要在嘴里齿颊留香。刘厨子尝了一个觉得没尝出来味,又切了一片。

连切四五片,将香肠都切除一个角来他才讪讪地停了手。这东西味儿可真带劲……

既然切了个角,干脆都片成片。不然这一根端上去得多难看?

刘厨子悻悻地切成大小一致的薄片。怕模样不讨喜还特意给摆了个漂亮的盘儿,顺手又炒了一盘素菜做搭配。这般装了一小食盒的吃食,才让前院的小丫鬟将吃食给客人端过去。

且不说香肠在王家放了几日才被端到林五的面前,安琳琅思来想去,觉得过年还是得屯点儿肉。

先前为了挣钱,她将那整只猪都给霍霍得所剩无几。剩的那半扇小肋排也放不到大年三十,只能再买些。猪肉是不想了,腊月二十三以后村子里没人杀猪。镇子上家家户户关了门,仅剩几家食肆还开着,给往来的商旅打尖儿住店。所有的人都在为过年忙碌。

“没了猪肉,羊肉也行。”

说起来,冬天吃羊肉锅才是绝配。但是这年头,却不是谁都吃得起羊肉。羊肉比猪肉贵,贵上几倍不止的。只因这年头的猪都是不阉割的,不管是家养的猪,还是散养的猪,肉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骚腥味儿。在宋朝,猪肉更是排在肉类最下等。

一般的人家做猪肉,若不能去掉猪肉的骚腥味儿,是很难做的好吃的。但羊肉就不同了,羊肉肉质绝佳,乃肉类第一。哪怕西北边养羊放羊的人多,也不能让羊肉的价格便宜起来。

“一只羊少不得二两银子吧?”方木匠经常去瓦市,也算清楚物价,“过年卖的更贵。这个时候了,若是卖羊就是整只卖……”

言下之意,为了吃个肉花二两银子,舍得吗?

……舍不得。安琳琅还准备来年的春节以后就开食肆呢!好不容易存够了铺子钱,若当真为吃口肉就给花了,那可真是馋疯了:“罢了,羊肉等家里日子再好些再吃吧。过年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其实照方家老两口来说,这小半个月的日子已经是他们一年里过的最好的日子了。吃到嘴里的是外头花银子都买不到的美食,儿子和老婆子身子都好了不少。家里多了个能干的媳妇儿里里外外帮衬,他们浑浑噩噩的日子都有了主心骨儿。这等好日子他们往年哪里敢想?

“好好,琳琅你安排就好。”方木匠想到那日从山里捡回来的什么黑松露,煮汤的味道他至今都难忘,“篓子里还有点什么黑,黑松露。”

说着,他去到门后头将背篓子的盖儿打开,往地上一倒。倒出了差不多五颗黑松露。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冬笋。也是那日看安琳琅烧笋丝炒肉,他才趁着闲去山里挖的。

方婆子乐呵呵的:“这个好,这个好,去大东家或者旺财家买一只鸡,就够了。”

日子一晃儿就过,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八。本想着过几日买鸡,拖到二十八这日去村子里问,家家户户的鸡鸭不是卖了就是都杀干净了。方木匠想买,花四十文钱买,他们也匀不出半只来。可大过年的没有荤菜怎么行?没了肉,这过年都觉得没了好兆头。

不过好在安琳琅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特意将排骨给腌了。原本想着方家村交通不便,过年估计买不到肉,果然过年就买不着。有了腌肋排,一样肉菜还是不够。

“不然去镇子前头的河边碰碰运气吧?”安琳琅忽然想起来,鱼也是肉。

周攻玉如今都不大在东屋待着,在后厨烧火几乎成了他这半个月的常态。他听说鱼,眉头就蹙起来。不为其他,实在是鱼不好做。做的不好极为难吃,对吃鱼的人来说是一种折磨。至少他在武原镇这一年多,尝试过一次以后便不想吃哪怕一口的鱼。

心里想着,发现一道视线落到他脸上。他抬起眼睫,眉头一挑:“……我去抓鱼?”

“不然呢?”安琳琅眨了眨眼睛,“你让我去抓?让爹去抓?让娘去?”

周攻玉:“……”也是。

外面天寒地冻,又是一个大雪天。基本上西北的冬季就是在大雪中度过,门口的积雪一层盖过一层,都已经有膝盖这般高了。周攻玉戴着斗笠抓着背篓站在门口。那斗笠是方木匠的,穿在他身上短了一截。但即便如此滑稽的装扮,这个人的神色依旧从容。

他看着安琳琅,安琳琅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接许久,周攻玉将背篓往背上一甩,踏出了方家的院子。

人一走,安琳琅就折回后厨去熬粥了。腊月二十八喝腊八粥,这是天南海北都一样的,只不过根据不同地方的不同习俗,八种材料会有所不同罢了。不过安琳琅没有按传统去真的找齐八种食材,现实条件太匮乏。她就用方家有的几样东西,熬了一大锅的腊八粥。

她这边熬得软糯喷香,方家的院子门又被人拍响了。

不过这回不是贪嘴的林主簿,而是王员外府上的人。人还是熟人,张妈妈。见着安琳琅第一句,就拉着她的手亲热地问:“上回你给的香肠还有么?不知小姑娘三十能不能空一空,去镇子上做一顿年夜饭?大过年的也不亏待你,十两银子……”

第十七章 兴许没那么糟?

腊月三十去给人家做年夜饭,就是张婆子自己都替主家不好意思。但正是因为不好意思,王员外才将工钱开得这么高。做一顿饭,十两银子。

安琳琅倒是没有什么过年不出去做活的忌讳。她在现代之时经常除夕满世界飞,全年无休。除夕对安琳琅来说更多只是个象征,没有太多信念的东西在。不过这个年代是十分重视除夕一家人团圆的。方婆子听到外头张婆子的话,扶着拐杖从门里出来,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往这边看。

张婆子也知道这话说的不地道,所以才拿十两银子说事儿。

“这回这个是好差事。大过年的,把人叫去做饭确实有些不通情理,所以王家的主子也说了。十两银子是辛苦钱,若是得了贵客的夸赞,还有红封。”说着,她三根手指头捏在一起搓了搓,就差明示安琳琅,“得有这个数儿。”

安琳琅可耻地心动了。

做一顿年夜饭对安琳琅这种水平的厨师来说不是个难事儿,最多也就是一个上午。若是一个上午的忙碌就换来十三四两银子,确实是个不错的差事。

想了想,她于是张口也就答应了:“看在张婶子的面子上,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张婆子心里一喜。原本没抱希望,没想到事儿给说成了!

这事儿说成了,回去她也是有赏钱拿的。往年过年,主家都会给下人发红封的。王家大奶奶尤其大方,心情好的时候给赏赐都是一抓就是一把铜钱的。张婆子顿时喜形于色,扭脸嘴角翘着压不下来:“你们一家子都是厚道人,会有福报的。都会有的……”

福报不福报的说不准,安琳琅既然答应了做事也不妨说点旁人爱听的。张婆子一听安琳琅是将那日她与王妈妈送方婆子回来这事儿记心里,心里不禁美滋滋:“这都是咱们应该做的。我就是热心肠,平常看到谁出事儿都会搭把手,哪里就值得你这么记在心里?”

安琳琅又笑着恭维了她两句,张婆子顿时喜笑颜开的。

好话谁都爱听,安琳琅给脸,张婆子自然乐意给安琳琅行方便。

她想了想,便多说了一嘴:“这回的那个贵客了不得。听说是南边某个大官家的公子,尊贵得很。我听着伺候的下人说啊,这公子嘴刁得很,什么都不吃。就偏爱吃你做的那个什么肠。弄那个肠蒸饭,香得很,那贵客的仆从说他一顿能吃两碗。”

“唉,是我不识货了。哪里晓得看着黑乎乎的东西味儿这么好?”张婆子挠了挠脸皮,“刘厨子偷懒给那公子蒸了一回,就这么被惦记上了。问后厨要了好几回,但也就那么两根……”

安琳琅眉头扬起来,这是喜欢煲仔饭?

“要是喜欢,我这回过去,再带几根便是。”

张婆子见她这么上道儿,一拍大腿就高兴了:“那感情好!放心,大奶奶那边大方的很。这香肠必然不会白拿你的,我自会跟管家说这是买的。到时候账房会跟你结账。”

奸商安琳琅想要的就是这句话,顿时也是喜笑颜开:“那可真是感情好。”

事儿这么说定了,张婆子没就留,急急吼吼地就回去报信儿了。

方婆子有些欲言又止,心里既高兴又纠结。思来想去,到底为十三四两的赏银妥协。她从门里出来,这段时日羊奶没断,她那青黄的脸色慢慢从里头透出亮色,人瞧着精神了许多:“三十那日我跟你一道去。要做什么菜你拿主意,打下手的事儿交给我,也好尽早回来过年。”

安琳琅点点头,搀扶着她回了屋内。

与此同时,安静了许久的武原镇又来了一批生人。

冰天雪地里,马儿嘶鸣。赶车的车夫吁地一声拉住缰绳,将马车停到了武原镇的牌坊前。

前后三辆马车,马车的周围围绕着骑马的护卫。最前头的一辆是容纳数十人的大马车,最后头的是一辆扑通的青皮大马车。中间的马车最为精美,车身用青黑的布遮得严严实实,外头还罩着一层坚韧的云锦缎。门窗紧闭,金色的穗穗垂挂在马车顶的四周,随着马儿的突然停滞而前后摇摆。

风突然停了,天空又飘起了雪粒子。这是他们从南到北以来,遇到的第二十三个雪天。

不知这北边的雪怎么就这么多,下了将近一个月都没有消停的时候。

其中一个护卫骑马嘚嘚地走到最前头,仔细打量了牌匾。一甩缰绳,骑着马慢慢停在了为首的马车靠右的窗子边上。抬手敲了两下,里头人听到动静打开一条缝,一张白皙的脸露出来——一个乌发玉冠的年轻公子,相貌疏淡英俊。雪白的毛领抵在他的下巴边,衬得一双眼睛漆黑如墨。

他脸色本就冷淡,此时皱眉往外看了一眼。见又下起雪,眉心都拧得打了结。低沉的嗓音飘散在冰雪中夹杂了一丝不耐:“可是到了?”

外头护卫从马上下来,行了一礼恭敬道:“秉公子,这里就是武原镇。”

那公子没说话,淡淡地垂下眼帘便关上了车窗的门。

他虽没说什么话,但近身伺候的人都清楚他的意思,这就是应允的意思。于是那护卫翻身上吗,车队(姑且算车队)便又缓缓地往镇子里走去。

到了镇子上,一行人方发现了不对。这小地方不似江南那等繁华处,到了这个时候街道上几乎看不见开门的商户。越往里头走,一个人都没有。不仅没有人,他们甚至都没有找到可以落脚的地方。从镇头到镇尾,除了一家破破烂烂的食肆还开着,连驿站都没有。

没办法,只能让仆从去食肆问问情况。

那食肆是做往来商旅生意的。在武原镇多年,很有经验。越是过年越容易碰上没有去处的商旅。这个时候往往是他们一年中做生意最赚钱的时候。果然等到仆从来问,自然是有屋子的。这个时候厢房紧张,尽管住宿条件不好,但价格却出奇的昂贵。

这行人没工夫计较这些,这时候能找到一个住处已经是幸运。

索性这群人不缺银子,店家说了多少银两他们就给了多少。且这些仆从用最快的速度将食肆的厢房打扫了一遍,并换上了自己的用具以后才小碎步到马车边上,恭敬地请里头的人下来。

下来的果然是个年轻公子,一身藏青的锦缎华服,外罩一个白狐皮的大麾。若说先前的林五靠颐指气使叫人瞧着贵气逼人,这位公子则是从骨子里发散出金尊玉贵的气息。

他下来以后并没有急着进去,反而绕到中间的一辆马车。然后伸手亲自扶住里头伸出来的一只白玉似的纤纤素手,紧接着,搀扶着一个艳光四射的少女缓缓地下了马车。一边扶着,一手亲自撑伞,小心地护着她进了食肆,仿佛生怕她磕着碰着似的。

两个人往简陋的食肆一站,那金玉堆砌出来的贵气让这个小地方都熠熠生辉。

在柜台后头打瞌睡的掌柜的一看是贵人,顿时就清醒过来。连忙从后头出来,撇开了跑堂的小子亲自来引两人上楼去。

路嘉怡,是的,来人是江南路大学士的嫡长孙,路嘉怡。而他怀中小心翼翼护着的女子也不是旁人,正是自觉因自己的缘故连累得嫡姐被林家表哥赶出林家,又因种种阴差阳错致使嫡姐失踪,深觉有罪。无言愧对安家人和林家人。

她哭哭啼啼地一番自嘲,为惹事儿的林家长孙求情不成,反而迎来愤怒的林家老夫人劈头盖脸一番的责骂之后终于收起眼泪,赌气离开林家出来寻人的安玲珑。

在嫡姐失踪的半个月后,安玲珑趁着愤怒的林家人不备,偷偷收拾行李一意孤行出来寻人。等林家人发现不对,她人已经走了四五日。

还是路嘉怡上门寻人才将这事儿捅出来。

他一听是安琳琅失踪,原本是上门来问问情况。结果闯了个空,安琳琅的情况没问到,却意外撞破安玲珑离开林家之事。借着安玲珑院子里小丫头之口,他听说了许多安玲珑在安琳琅失踪这段时日所受的委屈。心中怜惜的同时,生怕安玲珑一个娇娇姑娘家冲动之下在外出事。赶忙放下手头的事情便追过来。

也不知是走错了路还是怎么巧合,明明安玲珑的马车早走了四五日。但路嘉怡仓促之下动身,居然在短短一日便追上了她。两人相遇,安玲珑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惶惶不安,为这段时日的委屈而啜泣不已。激动之下,她当场当众扑进了他的怀中。

直哭到最后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路嘉怡没办法狠心将她送回,只能体谅她的处境顺从她的心意。

毕竟自古以来,嫡庶之间确实地位悬殊。

安玲珑这般好的品行,那般体贴的性子,路家长辈明明走赞不绝口。就因为安玲珑庶女的身份,长辈也只是答应他纳安玲珑为贵妾。若当真因安玲珑之故弄丢安琳琅,安玲珑作为一个庶女,必定要出大事。先不说林家人不会放过她,她根本无法向远在京城的安家人尤其是安家老太太交代。

路嘉怡无奈,为了能让安玲珑安心。他只能先斩后奏去信一封回路家,带着她便远上西北来寻人。

且不说路嘉怡不顾礼法,孤男寡女一路从江南远上西北,外人会怎么看。但随着安玲珑时常晕倒,路嘉怡也没有了以往的拘束。偶尔不注意之下,也顾不上举止越界。

此时他充耳不闻掌柜的话,只低头轻声细语地问了安玲珑可有哪里不适。

见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才冷着一张脸让掌柜的准备热水。

两人相携上了楼,路嘉怡先送安玲珑去歇息。进了屋子,安玲珑不声不响的又红了眼睛。路嘉怡扭头见她坐在桌边啪嗒啪嗒地落泪,心里知道她又伤怀了。

果然,安玲珑抽噎了片刻就开了口:“若姐姐当真如林表哥所说,卖入了妓馆……可怎么办啊?”

路嘉怡倒水的手一滞,面色也有些难看。

虽说安琳琅心肠歹毒,作恶不断。但归根到底,也没有伤人害命。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少女慕爱一时糊涂才做出那等事儿。若当真被卖入妓馆,那……

“凡是别总往坏处想,”他说不出安抚的话,毕竟沦落风尘的不是他,“兴许没那么糟。”

安玲珑深吸了一口气,哽咽:“可是林表哥说就是被妓馆……”

“罢了,你怕是累了。”

路嘉怡知道她心里怕,心里彷徨。一路上安抚惶惶不安的安玲珑他已经安抚出经验来。于是放下了茶壶,单手将人搂进了怀中拍了拍:“累了容易胡思乱想,一会儿热水来了。你且沐浴,好好歇息。”

安玲珑呼吸顿了顿,脸贴在路嘉怡的怀中,轻轻地点了头:“嗯。”

第十八章

不管是钓还是抓,病秧子拎着桶回来之时桶里有差不多四五条鱼。两条鲫鱼,一条两三斤重的黑鱼,两条青鱼。安琳琅本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这厮出去一趟还真给带回收获。

“放哪儿?”颀长消薄的男人携带一身水汽,口中哈出的白汽氤氲的他眉眼有几分笑意。

虽然很淡,但这若有似无的嘚瑟,安琳琅一眼就看出来。

说起来,来到方家也有大半个月,安琳琅从来就没见这仙男脸上露出过太多的神色。他就像一个游移于世俗之外的旁观者,对什么都很冷淡。今日能露出神色,看来心情确实不错。她向来是个很会使唤人的BOSS,对于如何让人乐呵呵地做事很有自己的一套。

叫人做事要干脆,同时夸奖也要干脆。她于是指着大灶旁边的空地,让他将东西放过去:“不错,很厉害。大冬天能抓到这么多鱼,看不出玉哥还有这一手。”

话音一落,周攻玉眼睫微微一抬,诧异地看着她。

安琳琅夸赞的话说出口,心里也是一愣。但转瞬又扬起了脖子,态度十分坦然。夸奖别人又不是背后说坏话被人抓到,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清隽的男人提着水桶逆光站在门边,面上不动声色,但举手投足之间的身姿莫名挺拔了不少。

安琳琅默默看着,挑了下眉,心道:果然。

任何人,尤其是男人,永远逃脱不了夸一句就尾巴翘上天的魔咒。

“没想到啊玉哥,你除了生得一手好火,居然还有这本事。”既然夸了,那就顺便一起夸吧,上下嘴皮子一动的事儿,不费劲的,“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上回玉哥磨刀的姿势也是真的非常不错,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玉哥,你看这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不知给你这把柴刀,你能杀好并且剃鳞么?”

周攻玉:“……”呵,以为这么肤浅的几句夸奖他就会任人驱使?

“且拿过来吧,鳞全剃掉?”

安琳琅的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对,还有腮,鱼肚子里头的黑皮也刮掉。”

周攻玉呵呵一声冷笑,放下鱼篓,拖了蓑衣。他拎着一把柴刀,利落地抓了安琳琅手指着的那条鱼转身就从容地去向井边。

方家老夫妻俩看着一站一蹲的两人,忍不住脸上挂了笑。

虽然还没成婚,但小夫妻俩瞧着还挺和睦。

老两口心中怎么想,两个人完全不知。一个蹲在井边仿佛作画一般咻咻地刮着鱼鳞,一个端着小板凳去到灶台后头,面无表情地烤起了火。

还别说,这分工合作,各司其职的模样确实挺和谐。

方老汉拍拍身上的灰戴了个毡帽又出去了。

虽然有鱼,但过年没肉确实不行。他不死心,揣着一个荷包就又去村里转。不过转了一圈回来,活鸡没买到,却从屋后头的桂花婶子的手里匀了十五个蛋。

桂花婶子平常除了给镇子上的富户洗洗衣裳,倒倒夜香,也养了两只鸡。日子过得苦,没那么多粮食养肉鸡,她养鸡都是用来下蛋的。两只母鸡养了大半年,一个一个地攒,统共五十来个。大雪天儿鸡蛋不好卖,她自己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才匀给老方家。

乡里乡亲的也没要钱,她心里惦记着上回去方家吃的那些好东西,方老汉要塞钱死活不收。

老方家夫妻两知晓桂花婶直日子过得苦,拿了她的鸡蛋,怎么着也得回报点什么。方老汉本就是个心肠软的老好人,这些年发善心干的事儿不少。看大过年的,桂花婶子一个人缩在茅草屋里实在可怜。心里一软,就让方婆子过来把人叫去方家过年。

方婆子去喊,桂花婶子哪里好意思来?就十五个蛋,哪里值得一顿年夜饭?

“这如何能行?我这等不祥之人……”

方婆子她年轻时候丧子,也被人说过命不好命中克子。方婆子一看桂花就想到年轻时候的自己。只是她的命到底比桂花好得多,没了儿子,丈夫自始至终都陪在身边。

“我们家不兴这些事儿。要是我家在乎这个,老婆子我早就饿死街头了!”方婆子活到这个岁数,一辈子该吃的苦都吃过了,“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你二哥的主意。你也晓得你二哥这人,他既然开这个口,那我们家就没那么多虚的假的。来吃饭!”

方婆子的一番好意,桂花婶子差点眼泪落下来。

她这一辈子可太苦了。年幼的时候在娘家当牛做马,挨打挨骂。嫁到方家村,好不容易嫁了个疼她的丈夫,结果年纪轻轻就重病去了。亡夫疼她,她也替他守着。两人短暂一场姻缘得了个儿子,结果三年前去镇子上打短工,意外被路过的贵人给打死了。

她好好的一个孝顺儿子就这么没了。那打死人的贵人却连个说得过去的由头都没有,看她一个寡妇。把尸体往地上一扔,就一句不长眼的小子冲撞了贵人的马车,打死就打死了。可怜她一个寡妇丧夫丧子哭得差点瞎了眼睛,儿子丧礼上被亲爹亲娘上门来骂丧门星。

她那个亲娘,指着她的鼻子让她往后都别想回娘家。省得把晦气带回去害了她孙子!

方婆子一番好意,她实在是不忍拒绝。想想,桂花婶子干脆将家里生的鸡蛋全拿来方家。

“添个菜。”局促地将一篮子鸡蛋放下来,“大年三十儿要是忙不过来,去屋后头喊一声。我就在屋里,听得见。不管是洗菜择菜,还是做其他的,都能搭一把手。”

安琳琅听方婆子说了,桂花婶子在方家过年。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过来过年就过来过年便是。安琳琅本没当回事,但此时看桂花婶子的模样,她好脾气地还是点点头:“行,我不跟婶子客气,婶子也别跟我客气。”

桂花婶子笑笑,就出去了。

冬日里昼短夜长,一天感觉没做什么就天黑了。安琳琅刚在小板凳边烤了会儿火,外头周攻玉端着一盆处理得干干净净的鱼放到她的面前。安琳琅:“……”

“放哪儿?”那不似真人的一张脸冻得通红,白皙的皮肤比雪还白,眼睛水润而清亮。扭头看了一眼水里的自己,对比之下,当真是格外得堵心。

安琳琅随手指了个灶台,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那动作,敷衍之意毫不掩饰。

活儿都干好了,她连个字儿都不想说。

现实的女人叫人一时间无语凝噎,周攻玉:“……”

一声不吭地回到灶台后头。

粥已经煮好了,但既然让他杀鱼,今日肯定是要做的。虽然不大喜欢吃河鱼,但基于对这半个多月安琳琅厨艺的认可,他心里还是隐约有些期待的。

说起来,周攻玉从不是个贪嘴之人。他从幼年起至如今的年岁,挑嘴不分场合。太腥太油腻的东西从来都是不沾筷子的,但这个毛病好像已经很久没发作了。瞥了眼已经站起来准备做鱼的安琳琅,他不用特意使唤地自觉烧起了火。

鲫鱼,最适合做鲫鱼汤。虽然后世大多时候都用鲫鱼催奶,但其实鲫鱼汤是一道不错的滋补菜肴。不必是产后的孕妇,身子弱些的人也能吃。

做鲫鱼汤,要想汤浓奶白,最重要的一道工序就是煎。小火慢煎,煎至两面微黄,二来就是加开水熬汤。滚烫的开水,这两步做的不好,鲫鱼汤就总会差点味道。

周攻玉透过灶台的看着,闻着空气中飘出来的肉味儿,忍不住又琢磨起安琳琅的身份来。

实在是没办法不好奇,这人这一手好厨艺,层出不穷的做菜方式。好似一本活着的菜谱,就是宫里的御厨都不一定有她知道的菜谱多。但这么小的年纪,这等扎实的手艺委实古怪。

不管来处古不古怪,等这厮捧着鲜美的鱼汤喝的时候,他顿时觉得自己没事找事。

日子一晃儿就过,转眼到了。

王员外家里催得很,一大早天才刚亮,王家的人就已经来方家敲门了。安琳琅急急忙忙吃了两口饭,跟方婆子一起坐上了去镇上的牛车。

“怎地方二婶子也去?”来人是熟人,来家里几趟的张妈妈,“方二婶子身子好了?”

方婆子这些日子在家被安琳琅好东西养着,整个人圆润了一圈。原先瘦得皮包骨头,这会儿瞧着脸颊上有了些肉。黑黄的脸退了些黄,瞧着人都精神了不少。她闻言乐呵呵的:“大好了,是我家儿媳妇照顾的好。身子骨都结实了不少。”

“是的哟,你这是好福气。”大过年的张妈妈乐得说吉祥话,“有这么个能干的儿媳妇,将来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呢!等你家儿子身子再壮实些,指不定三两抱俩,家里就热闹了!”

这话说的浮,但架不住好话人人爱听,方婆子笑得脸上都开了花。

安琳琅在一旁装聋作哑,也不拆台。反正这话说的就是图一个高兴,她大过年的何必给人难受。三个人说说笑笑,牛车吱呀吱呀地就到了镇子上。

还别说,有时候凑巧就是那么凑巧的。他们的牛车才过了镇子的牌坊准备往街道里头拐,迎头就撞上了一辆奢华的大马车。那驾车的人穿着少见体面的衣裳,一手就扯住了马车的缰绳。乡下街道窄,就够一辆车穿行。两辆车这般对面挡住,进退不得。

那边的大马车马鞭当空甩的啪地一声响,驾车的汉子厉声喝道:“退后。你们挡在路中间作甚!”

这一声吓得方婆子身子一震,抓着安琳琅的手都下意识地发颤。方婆子是个典型的弱女子,胆儿小。安琳琅赶紧拍拍老人家的后背,刷地一下抬起头来。

西北天冷,安琳琅出门前特地穿得厚厚一层。怕脖子进风,还拿围巾围了半张脸。若真要说,整个人磕碜得仿佛哪个贫民窟里刨出来的。从头到脚,就剩一双眼睛露在外头。但就这一双眼睛,叫那呵斥的汉子到嘴边的叱骂噎在了喉咙里。

他盯着安琳琅,面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但即便如此,也没声张。反而敲了敲身后的马车。

那紧闭的马车开了一条缝,他对着那条缝嘀咕了两句。

就听吱呀一声响,那辆马车的车窗开了一条缝隙。光影交汇,从这边的角度隐约能看到一张红艳艳的嘴儿。但距离有些远,其实看不太清。就在安琳琅心里奇怪,那车窗门忽然啪嗒一声关上。然后那辆奢华大马车的主人什么话都没说,车夫莫名其妙掉头就走。

安琳琅:“???”

第十九章

晃动的马车中, 安玲珑咬着红艳艳的嘴儿脸色十分难看。她的身边,自幼伺候的贴身婢女芍药脸色煞白,握着帕子的两只手不停地颤。

昏暗的车厢里, 主仆二人贴在一处, 面上都是惊疑不定。

许久, 芍药才犹豫地开了口道:“……兴许是认错人呢?那么远, 那人包得跟个狗熊似的。光一双眼睛哪里就能看出是二姑娘?”

安玲珑松开揉的发皱的一角, 扬起脸也笑起来:“可不是?那村妇蹲在牛车上毫无仪态可言,可不是二妹妹那等精细人……”

主仆二人说这话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话音一落,主仆二人对视一眼, 脸色更苍白了。

他们可不是旁人,他们是安家的人。安玲珑主仆贴着安琳琅长大, 十几年,别说包的只剩一双眼睛,就是化成灰主仆都认识。何况安琳琅的眼睛可跟旁人不一样,她这个嫡妹有着一双形状极为惊艳的桃花眼。黑白分明,眼尾却仿佛自带胭脂似的泛着微红。眼波流转时水光潋滟,按理说如此媚的眼睛总归显得风流。但她却不同, 眼神澄澈如被雨水洗过, 不见一丝阴霾。

安玲珑上辈子就厌恶她,厌恶这双眼睛,尤其是同情地看着的她悲惨一生之时。

安玲珑永远记得,上辈子自己赤身裸体被周临城拽着头发从床榻上拽下来扇巴掌,安琳琅赶来撞见那一瞬间震惊的眼神。那种无法用言语描绘的同情,成了安玲珑两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她一直恨,恨得不得了。若非含着金钥匙出世,又活在花团锦簇之中, 安琳琅能如此天真?仿佛见不得腌臜阴司,那么的高高在上。但是,凭什么都是安家的女儿,安琳琅可以衣冠楚楚地同情同样是安家女儿的自己?

所以这一辈子,安玲珑自打重生回来便处处打压安琳琅,她要让她再没办法高高在上。

但安琳琅这人不知是迟钝还是真的蠢,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就像一个天真不知事的孩童。这成了安玲珑心口拔都拔不掉的刺。而身为贴身奴婢,芍药自然知晓安玲珑的心思。

留心得多自然认得。那个人,绝对就是安琳琅。

马车里鸦雀无声,晃晃悠悠地又折回了客栈。

这会儿已经停了雪。客栈四周的积雪被铲除干净,马车悠悠停下来。车夫从后头取出马镫,芍药搀扶着脸色发白的安玲珑下了马车。二人抿嘴神色不快的样子,迎头就撞上准备出门的路嘉怡。路嘉怡一眼看见安玲珑脸色不对,眉头顿时蹙起:“怎么出去一趟脸色这般难看?出了何事?”

安玲珑主仆二人的脸一僵。

芍药连忙摆摆手,解释道:“这西北边儿的风实在是太大了。天又冷的厉害。主子自幼养在老太太膝下,金尊玉贵,从来就没吃过苦。到了这苦寒之地,实在是身子受不住。这不马车走到半路就身子不适。胭脂不够便不够了,先回来歇一歇。”

路嘉怡小心地打量了安玲珑,见她脸色惨白。握着帕子的手不停地颤,以为是冷的。于是赶紧脱下大麾批到她肩上,叹了口气:“缺什么尽管跟我说,我吩咐人去买。”

安玲珑闻着大麾上男子松柏一般的清香气息,微微点了点头。

大过年的,这小地方的商铺早已经关门。似胭脂铺子这等店面,兴许不到腊月便关门回乡过年。但姑娘家平日里总少不了胭脂水粉妆点,这一路上玲珑没提,倒是他疏忽了。路嘉怡于是从丫鬟手中接过冻得瑟瑟发抖的安玲珑,亲自送她回房中歇息。

与此同时,安琳琅看着突然空出来的马路也没多想。谁知道那大马车里什么人,突然掉头兴许是想起什么急事。左右这也跟她们无关,既然路空了,她们只需尽早到王员外的府上去便是了。毕竟大年三十儿出来赚个辛苦钱,完事了还得赶回去一家人做年夜饭。

驾车的老汉一甩牛鞭,牛车吱呀吱呀地便往镇子南边儿走去。

牛车在王家的后门停下。安琳琅穿得厚实,却不妨碍四肢灵活。她先跳下去,然后搀扶着方婆子下来,后头给张妈妈搭了一把手。到了厨房,刚好巳时。

桌案上摆满了食材,鸡鸭鱼猪羊肉都有。安琳琅放眼一扫,居然还看到牛肉!

这年头杀牛是犯法的。除了病死意外死去的牛能吃,大多时候都是不见牛肉的。安琳琅欢喜地拿起来颠了颠,至少三斤。这王员外也不知做的什么买卖,竟然能弄到这些好东西。扭头再仔细地扫一圈,新鲜瓜果也不少。更令安琳琅惊喜的是,王家居然有桂皮香叶孜然这等配料!

若她匮乏的历史知识没错,这个时代桂皮香叶应当还没传入中原。王家该不会跟西域的商旅有往来吧?

来这一趟没白来,叫她发现这么大的惊喜!安琳琅看着这些个香料不禁动了心思,若当真王家能弄到西域的香料,那往后她的食肆是不是也能?不然跟王家主人打好交道,是不是也能弄到这些东西?

心里盘算着,安琳琅与方婆子便利落地收拾起来。

食材很多,有的已经处理过,有的还得两人来收拾。好在管家怕两人忙不过来,安排了四个婆子过来帮忙。方婆子自己做习惯了,倒是安琳琅对安排人干活很得心应手。四个婆子,两个去烫鸡拔鸡毛,一个去摘菜洗菜,一个则负责烧锅烧水。

后厨一忙起来,堆积在桌案上的食材很快就被收拾的妥妥当当。这三斤新鲜的牛肉,安琳琅打算做椒盐牛肉。这等后世的街边盛行的菜,这年头还没人吃过。

但安琳琅从来不小看能在街头盛行的菜色,没有那过硬的好滋味儿,绝对卖不出这等销量。

不过椒盐牛肉南北做法不一,安琳琅有自己的做法。

这年头没有高压锅,想把牛肉煮的软烂,得多花些功夫。安琳琅让人去取了个深口吊罐,先将牛肉切成大块,放桂皮八角花椒姜葱等调料一起小火煮。

说是煮,其实也是在卤。卤到味道都渗进去,肉软烂再捞上来。待到沥干,再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放到油锅里炸。炸的两边发焦,最后再捞出来沥干油。将花椒孜然盐粒子等东西干炒,磨成粉筛到上面。叫每一块牛肉都粘上粉末,吃起来才好吃。

大块牛肉这时候已经香气扑鼻。既然安琳琅的做法是偏干些的,自然得将牛肉拣出来。拿双筷子将牛肉放到一旁的托盘上悬空沥干。

先不说安琳琅揭开吊罐那一刻的香味叫人口水泛滥,王家的厨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盯着安琳琅那吊罐没倒的卤汤眼睛发亮。

“这些东西原来是这么用的?”刘厨子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这些东西王家弄过来好些时候。他一直不晓得这些东西怎么吃,原来是当配料用。

安琳琅忙里抽空瞥过去一眼:“那是西域的香料,作香头的。”

刘厨子没想到安琳琅这么忙还搭理他,惊讶之下有点受宠若惊。他本是背着手在这里东张西望,这会儿倒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管婆子们打量的眼神,凑到安琳琅身边就问了一句:“可需要我帮忙的?别看我粗手粗脚,案头上砍大骨头可是又一把好力气。”

安琳琅来了两回却不认得他,见他这般殷勤,大约猜到这人是在后厨干活的。

眼睛盯着她受伤的动作,一眨不眨的样子,用脚趾头想都猜到这人是想偷师。安琳琅眨了眨眼睛,倒没觉得有什么。她本人没有厨艺绝学不能传人的忌讳,再说这些食谱后世都烂大街。这人若真想学,看两眼也没什么。川菜第一的人向来有这个自信,菜谱虽一样,但天资分人。

“那感情好,能用菜刀吗?”有人手不用是浪费,安琳琅很干脆。

刘厨子见安琳琅不反感,心里更高兴了:“能用!我在灶头上忙活了三十多年,切菜也是一把好手。”

“那行。”安琳琅点点头,“你先给那边的山药削皮。”

这一句话说出口,安琳琅没觉得有什么,旁边忙着切菜的方婆子眼睛斜过来。她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地连连看向安琳琅。这年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就是正经徒弟教导都会藏一手。

安琳琅笑了一声,只道:“娘你把这些菌子给泡一泡吧。”

方婆子叹了一口气,端起那盘干菇去后头泡。

一顿年夜饭,安琳琅也没做太精致的菜。似那等雕花,她会,但没那个闲工夫。大多数菜都是搭配好了便能做的。兴许是上回鱼头豆腐的味道给王员外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回后厨里是明明白白放着四条新鲜的活鱼。鱼头豆腐冬日里吃是不错,但一样菜不能老是吃。

安琳琅于是问了刘厨子:“可有酸菜?”

刘厨子一边手脚利落地切菜配菜,一边眼睛不停地往安琳琅那边瞄。闻言立即接话:“酸菜?咸菜?”

“对,”安琳琅点头,“就腌渍的那种。”

……有是有。但这等东西通常都是他们这些下人吃,没摆在后厨。

“去拿些过来,要味道够酸的。”

刘厨子有些疑惑,但想想,转头折回自己的屋里从床底下搬来了半坛子酸菜。他今日也算得了安琳琅一两句的指点,这会儿也不吝啬安琳琅王家人的喜好。边拣出一根来给安琳琅尝尝味儿边提了一句:“这东西都是给下人吃的,大过年的不好摆上主人家的桌子。大奶奶是个要牌面的性子,怕是不好……”

安琳琅尝了一口,笑着夸了一句:“这是谁腌的?手艺不错。”

刘厨子能搬出来自然是他,被夸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爱吃一口咸菜,下饭。”

这个酸菜捞出来,色泽极为好看。味道也是酸咸够味儿,至少比安琳琅在方家吃的好。原本她是打算做酸菜鱼的,不过刘厨子既然说了王家人讲究牌面。那就还做上回的鱼头豆腐汤。但是这半坛子咸菜,安琳琅实在舍不得,于是问刘厨子:“这半坛子酸菜能卖给我么?”

刘厨子一愣:“就是腌来喝粥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喜欢这个味儿。”

刘厨子没想到自己腌着自己吃的东西被安琳琅给赏识了,顿时又惊喜又意外。想着自己今儿偷学的东西,安琳琅发现了也不说,还顺口指点他两句。他连忙摆摆手:“喜欢拿走就是。若是不够,我屋里还有好几坛子,赶明儿得了闲给你送去。”

安琳琅没回绝这个话,她既然要开食肆,有些东西自然得早做打算。酸菜鱼是她的菜单备选主菜之一。

“等忙完了再说。”

虽然是给人送东西,刘厨子却跟捡了银子一样高兴。后头切菜做饭都乐呵呵的,就差哼小调了。安琳琅看得啧啧称奇,本还想说什么的方婆子这会儿到不说话了。

儿媳妇比她会做人,儿媳妇儿聪明得很。

一个年夜饭十二道菜。一道椒盐牛肉,一道鱼头豆腐汤。加一道香菇鸡汤,两道红烧的大荤。四个素炒,再来两道凉拌菜。安琳琅还记得张妈妈腊月二十八特地上门嘱咐贵客想吃香肠。想了想,干脆蒸了煲仔饭。蒸煲仔饭讲究火候。但上回刘厨子误打误撞蒸饭做得不错。

安琳琅于是出手给调了个酱汁,煲仔饭就交给刘厨子来做:“等吃的时候再淋上去。淋早了味道不好。”

刘厨子知晓香肠是安琳琅做的,只盯着酱汁跟瞧什么大宝贝似的。他虽然偷瞧了两眼安琳琅做菜,但好歹还知道脸皮,没有追问安琳琅这酱汁是怎么调的。

拿筷子沾了一点放舌头上,眼睛蹭地一亮,味道竟鲜甜的不得了!

一个上午,十二道菜忙得明明白白。

菜自然是新鲜出锅的好吃。好在王家过年吃的是中午饭,倒是省得安琳琅想法子保持菜色的味道不流失。菜品一样一样端出去,安琳琅扭了扭脖子,跟方婆子在后厨等消息。

王家是真的出手大方,说给银子半点不含糊。十两银子的辛苦钱半点不少,另外多加五两银子的红封。那边的王家大奶奶吃着牛肉觉得好,还让特地自己身边的妈妈过来这边请安琳琅过去给她瞧瞧。

安琳琅点点头,跟着那婆子就去了后院。

王家的宅子不小,得有五进五出。安琳琅跟着婆子往里头走,走了差不多一刻钟才到大奶奶的居处。

此时屋里人不少,王家几个奶奶和姑娘都聚在一处。为首的一个脸微胖的妇人放下筷子,扭头看到安琳琅就说了一句:“上回的席面也是你做的吧?”

安琳琅瞧着这一屋子女子,一眼看到靠主桌旁边坐着的十分娇憨的圆脸姑娘。那姑娘相貌并不算极美,但身上这似乎有那么一股奇特的吸引人目光的能力。安琳琅不知不觉打量了几眼,那姑娘笑着问一句:“你这小姑娘这么瞧我做什么?”

说话的人是王家的大姑娘,就是王家举家巴着林主簿要送去选秀女的大女儿。

安琳琅本是无意,听着就回了一句:“大姑娘瞧着有福气。”

可不是有福气?林家那边拖拖拉拉不给准话,她二弟出去转一圈弄回来个贵人。虽然脾气不大好,但直接一封信去到江南,说是可以将王大姑娘的名字加到江南秀女的花名册里头去。

那大姑娘听到安琳琅脱口一句话,眼睛都笑弯了。

不仅她,她身边的王家大奶奶乐得脸皮子都一颤一颤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王大奶奶原本叫安琳琅过来是让想给赏的,她可是听下人说了。这一家子老实人,上回那方婆子就是因为来王家做差事被人推搡的差点丢了一条命。见安琳琅这么会说话,大手一挥,又给她的红封里头填了二两。

安琳琅没想到,做一顿饭,得了二十一两赏银。

跟方婆子两人被送回方家村的路上,两人怀揣着二十一两银子回到家。方婆子眉开眼笑的,走路都带风。方老汉不晓得其中缘由,但看两人这红光满面的模样,知晓是遇着好事儿了。

忙了一上午,回到家还得忙自家的年夜饭。

家里的食材不多,方老汉和周攻玉两人也能打打下手。安琳琅想着桂花婶子那性子,不让她干点活怕是不好意思来方家吃年夜饭,于是让方婆子去后院喊她一声。

桂花婶子确实就在等着呢,一上午就没敢出门。原先说好的,她生怕方家人来找她找不着。这会儿听到方婆子的声音,忙不迭擦了擦手就过来了。

就在方家这边热热闹闹地忙起年夜饭,镇子的客栈安玲珑看着满桌子粗糙的饭食,食不下咽。

路嘉怡其实也吃不惯,但客栈的食材就是这等劣等货。他们随行带的东西早就吃光,到了西北这边也没买到什么好的东西。但是米再剌嗓子,还得吃。总不能饿着肚子。

路嘉怡吃吃停停,他对面的安玲珑却又无声无息地掉起了眼泪。似乎到了西北以后,她就格外容易哭。来了才两天,就已经哭了四五回。路嘉怡知晓她是觉得委屈,好好的官家千金不在闺阁里娇养着,为了找人千里跋涉风餐露宿,自然是觉得苦。

“再等个几日,”路嘉怡也是娇生惯养的,但他大男人不好叫苦,“那个人牙子不在镇子上。等个几日,找到那个拐了你二妹妹的人牙子,问清楚状况,咱们就回去了。”

提到安琳琅安玲珑心里倏地一紧,但面上却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可要是找不到,那可怎么办?”

“那就是你二妹妹的命了。”

路嘉怡说这话,神色格外的冷漠。其实也并非冷漠,他这人素来只关心自己关心的人,旁人又与他何干?安琳琅虽然是林家的表姑娘,但与他又没有半分情分。再来,这姑娘骄纵歹毒的很,在江南这一年多的时日,时常害他的心上人。他没出手搅局,已经是仁至义尽。

“别往坏处想,指不定她运道好,如今在好人家待着呢?”

“怎么可能!”

安玲珑嗓音突然拔高,吓了路嘉怡一跳。

似乎意识到自己态度过分激动,安玲珑吸了一下鼻子,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不是,我的意思是二妹妹生的那副好模样,就是女儿家看了都觉得可爱堪怜,那些个坏心眼的人贩子如何能放得过她?”

路嘉怡闻言叹息:“……那也是她的命。”

安玲珑似乎悲从中来,不知该说什么。偏过头去,用帕子遮着脸呜呜地哭。哭了好半晌,她才瓮声瓮气的问:“嘉怡哥哥,你说若是咱们找到了二妹妹。她若是早已遭遇不测,带回林家的话,是不是一辈子的名声都毁了?”

这自然是肯定的。不管有没有被糟蹋,一个人流落在外这么久,回去也是要受人指指点点的。路嘉怡看着为妹妹伤怀的少女只觉得心里软成一团。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惦记旁人。这个傻丫头啊,不晓得这人找回去,第一个损害的就是她的名声。

以他看来,这安琳琅,不如死在外头对谁都好。

想到此,路嘉怡不由地开始担心。若是安琳琅回去坏了安家姑娘的名声,他跟安玲珑还能有结果么?

显然,这事儿就是安玲珑的想问的。

哭了这么一通,她可算是问到了主题:“那嘉怡哥哥,你好心带着我北上找二妹妹,我往后,还能……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蠢!冲动之下就不管不顾!”

后头的话她没说,但彼此都懂。她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眼神摇摇欲坠地看向路嘉怡。

路嘉怡本就是舍不得她哭,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眼神。他顿时放下筷子,起身坐到安玲珑的身边,不顾规矩地将人搂进怀里,心软得都化成一团水:“傻丫头!这哪里能怪你?你出来寻人若不是我捅破,旁人哪里晓得你不在?再说你都走了四五日,是我风雨兼程追上来。要说也是我做错。”

“那路家长辈岂不是……”

路嘉怡拍拍她的后背,只觉得怀里人又怜又爱:“是我不顾礼法坏你名声,我家里的长辈都是讲究道理之人。我有错在先,自然是我来承担后果。你放心,回到江南。我便请求母亲去京城安家提亲。”

安玲珑心口剧震,双手环住他的腰突然嚎啕大哭。

“嘉怡哥哥,你真是个好人!我一个小小的庶女,何德何能让你去求娶!”

“傻丫头。”路嘉怡说出那等话,心里本来还有些膈应。毕竟以他的身份,路大学士的嫡长孙,将来娶妻是要成为路家总妇的,一个庶女实在困难。但听安玲珑这么说,他又觉得自己能行,“你嘉怡哥哥何时说假话骗你?说了娶你过门,就会娶你过门。可千万别哭了。”

孤男寡女的一番互诉心肠,可算是等到路嘉怡亲口承诺娶她,安玲珑回到屋里心中大定。但想到今日在镇子东边遇到的那个人,她心中不安。

思来想去,让芍药把车夫叫来。

车夫是安家的车夫,也是安玲珑用了十几年的心腹。她别的话也不好说,只让车夫去查查看:“若当真是安琳琅,可千万不能让她撞到嘉怡哥哥跟前去。另外,去查查看林五在哪儿。大表哥的信里也没说林五在哪儿,可别叫他给找着人了。”

第二十章

自家的年夜饭, 也是安琳琅穿到这个世界重获新生的第一顿年夜饭,她自然是用了心。

一家四口加上一个桂花婶儿五个人吃,安琳琅与方婆子商议做九道菜, 取‘长长久久’的寓意。九道菜, 两个大荤, 一个汤, 四道素菜, 再加几个荤素搭配的炒菜。方木匠觉得这个寓意取的好,一家人不盼着大富大贵就盼着长长久久。

两大男人不会做菜,方木匠便跟周攻玉两人就在一旁打下手。

方木匠粗手粗脚, 年纪大了眼睛也花。摘菜的活计他做得不精细,干脆就去劈柴。正好大过年的做饭废柴火, 他多劈些也省得一会儿做起菜来没柴火烧。至于周攻玉。腊月二十八抓的鱼还养在后头的盆里,有一就有二,安琳琅自然还是指使他去处理。

……行叭,有一就有二。被指使的多了,他如今的内心也习以为常。

方家的食材也不多,素的荤的都不过。都是这些日子东一点西一点屯的, 做一顿年夜饭是准够了。

一早腌好的猪肋排还挂在堂屋, 安琳琅去拿出来。

这猪肋排是安琳琅特意留的最好的一块,每一块骨头上都包裹着恰到好处的肉。若是在现代,这个排骨无论是烤还是红烧,都比腌过好。但这个年代的猪肉骚腥味儿委实有点重,腌制过后挂两日,那股味儿就慢慢淡了。

方家就一把菜刀,一个人用,别人就没得用。

正好桂花婶子端着小笸箩蹲在一旁细细地清洗, 等她洗好,安琳琅就赶紧炒馅儿。拿新鲜的白菜,韭菜,跟煎好的鸡蛋一起切碎,拌在一起炒出味道。安琳琅素来喜欢搞花样,就是包饺子她也不喜欢吃一个味儿。想着先前还泡了粉丝,干脆擦了点萝卜丝炒粉条。

萝卜丝儿炒粉条是一道神奇的菜,做得好,比肉食还好吃。安琳琅这边急忙炒好馅儿,就让方婆子跟桂花婶子去堂屋那边包饺子。

没办法,方家的厨房实在太小,几个人挤在里头连转身都难。不能都挤在厨房,等分出去干活。主食的话,就吃饺子。北方人过年都吃饺子,武原镇也是这个习惯。今天早上出门之前方婆子就怕发面来不及,天没亮就嘱咐方老汉发面。这会儿面已经发好了,早就能用了。

要说做饭,方婆子如今是完全服了安琳琅的。年夜饭怎么做她不掺和,就全心听从安琳琅的安排做。左右媳妇儿考虑比她周道,她就不在一遍乱出主意。包饺子的活儿交给她跟桂花婶子,两人端上东西就出去堂屋包。

将人都指使出去干活,安琳琅才去牛车上将从刘厨子那儿拿的酸菜拿出来。

酸菜鱼,往日在现代她做的不算少,但在无缘者这里却一次没做过。作为以后食肆的主打菜,安琳琅琢磨着总得先做起来试试手。毕竟不同的环境,不同的食材,味道总归是要调整的。试的多,才知道什么食材做这道菜最好吃。

牛车停在屋后头,酸菜就放在牛车下面。安琳琅拿手扒拉了两下,没拔动。这陶土的大坛子看着不重,搬起来都沉手。吃了半个月的饭,她身上却没贴多少肉。兴许是太操心,又或者到这地方补充的营养不够。安琳琅如今还是单薄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刮跑。

她一个马步蹲下去,嘿咻一声企图搬起来。但这个破坛子就跟秤砣似的,她好不容易搬起来脚下就打飘。左摇右晃的,怀里的坛子眼看着往下坠。

正当安琳琅以为这一坛子酸菜都要砸地上时,蹲在井边剔鱼鳞剔出刀光剑影的人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拖了一把。这坛子就这么稳稳地拖住了。

周攻玉垂眸凝视着突然面无表情的安琳琅,指尖儿被井水冻得通红但手指背却白皙如旧:“搬到哪儿?”

这厮的嗓子跟通过电似的,无论听几遍都让人觉得受不住。

安琳琅死鱼眼:“……后厨。”

周攻玉轻巧地搬起来,头也不回地将大坛子送去后厨。

安琳琅皱着小眉头跟在他身后,斜着眼睛盯着这人的后背瞧:……特么这人是千里眼还是顺风耳?离得那么远,他是怎么出现的这么及时的?该不会时时刻刻听她的动静,就等着她说一句不用剃鱼鳞了吧?

周攻玉没听到她这小人之心夺他君子之腹的小声嘀咕,把东西放下来就拿着刀又回去剃鱼了。

安琳琅:“……”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厮也算是爱岗敬业。

酸菜泡上了,桂花婶子洗好的菜也搁在桌子上。安琳琅拿起菜刀,灵巧地挽了个刀花。两道大荤不用说,一道就是红烧排骨,一道就是酸菜鱼。酸菜鱼是快菜,红烧排骨得焖一会儿。否则排骨的肉不软烂,吃着就腥气。那就先做排骨。

两口大灶,要烧菜烧得快,自然都得用起来。不过安琳琅的专职烧火小哥还在外头剃鱼,她犹豫了会儿将劈柴的方老汉叫进来。

家里两个男人,煮菜烧饭不行,烧火技术都是一流。

而年轻男人周攻玉比起烧火技术,杀鱼杀鸡技术更为鬼斧神工。安琳琅严重怀疑他被人下毒之前就是个干宰杀行业的,要不是宰杀的东西比如人多,谁又想毒他呢?比如现在,斯文俊美的男人端着三条处理得仿佛天生就是张这模样的鱼进来,神情冷傲地放到她的跟前:“这样就行了?”

安琳琅微微一笑:“……不知玉哥这鬼斧神工的刀技,能否用来片鱼剔骨?”

“你说什么?”刚干完准备喝点水的周攻玉以为听错。

“你没听没错,”安琳琅木着脸重复,“把这条草鱼给片了,骨头剃干净。”

周攻玉:“……”这就开始颐指气使了?

对,这就开始颐指气使了。奸商安老板指使的理直气壮,给了他一把桂花婶子拿来的刀:“我这边儿还得砍排骨,你片鱼,就片刀片这么厚。”

周攻玉:“……”

默默地端起刚放下的鱼,转身去旁边片。

安琳琅瞥了一眼,拿起菜刀便剁剁剁地砍起了猪肋排。虽然是腌渍过的,但也只是怕味道坏掉,放几日就能吃。所以没有放太多盐,这会儿就拿它当新鲜的猪肋排来红烧。先下锅焯水,去一边味道。再然后加上八角桂皮花椒姜片等调料一起炖。

这些哦东西是王家的,不是安琳琅偷拿。而是临走之前,刘厨子偷偷塞给安琳琅的。

说起来,这个刘厨子也是个秒人。看似吊儿郎当脾气不小,但很讲义气和道理。在厨艺上也意外的好学。安琳琅今日本来不过随口提点两句,没想到刘厨子后来那态度就差拿她当师傅。师父不敢当,安琳琅自觉她如今还没有当师傅的能力。

大坛子打开取出来两颗酸菜,清水泡。这种腌渍的菜品盐分太高,得泡的味道淡些方可入口。

桂花婶子送的五十个鸡蛋在方婆子的屋里锁着,拿出来炒菜做配菜都够了。

鸡蛋是个什么菜都能搭的好东西,到也不怕配不了其他的菜。

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渐渐昏沉了下来。北风呼呼地一刮,不管有没有雪,总觉得冷。大门关上还总觉得冷风往身上袭。天一冷,安琳琅就想吃锅子。只是方家条件受限,许多锅子得有器具才好弄。思来想去,她想着不如摊点儿蛋饺。

正当她思索着,耳边又来了一句:“这样的行么?”

突如其来的靠近,安琳琅汗毛都炸起来:“干什么?啥?你说什么?”

门外昏暗的光照进后厨,为逆光的高瘦男人镀了一层莹边。有一种清隽俊逸,仿佛水墨画卷。他微微低着脑袋,那双眼睛在如此光色之下半明半昧,仿佛卷着漩涡,能把人吸进去。周攻玉不晓得她突然炸什么毛,但还是好脾气地问了一遍:“鱼肉片成这样,能用么?”

安琳琅瞥了一眼,娘的,已经片完了。一条鱼,每一块鱼肉片的大小一致,厚度一样。这离奇的仿佛游标卡尺测量过的刀工,安琳琅严重怀疑这人是穿越的,就那种上辈子是个外科医生?

脑子一抽,她脱口而出:“奇变偶不变?”

周攻玉:“????”

“……没,”是她秀逗了,安琳琅敷衍地摆摆手,“片的挺好,就这样吧。”

……

一顿饭折腾到天黑,可算是做好了。

一家四口加一个桂花婶子,其乐融融地过了个年。酸菜鱼的味道获得了一致好评,酷爱吃酸的方婆子恨不得将一盘鱼包圆。就是不爱吃鱼的周攻玉,都就着酸菜鱼吃了两碗饭。别说鱼肉,这盆汤底的酸菜都被捞光了。一家人的口味不代表所以人,但酸菜鱼光盘还是给了安琳琅莫大的自信。

年夜饭吃完,除夕是要守岁的。桂花婶子自打丧子以后过了第一个热闹的年,靠在方婆子身边就舍不得走。但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得守岁,她家里虽然没人了,却还是得回去守岁。

怕天黑摔跤,方木匠让安琳琅和周攻玉两人送桂花婶子回去。

忙碌起来,时间过得非常快。转眼就正月初八。

按理说正月里应该是家家户户走亲戚的日子,但方木匠老夫妻俩跟方家的兄弟姐妹都闹得有点僵,今年就没有出门走动。方婆子不是西北边的人,当年在军营跟了方木匠以后就没有回过家乡,自然也没有娘家。天气冷,老夫妻俩不出门就猫在屋里躲风。

安琳琅有些急迫,眼看着日子差不多,她一大早就去镇子上看铺子。

老夫妻俩不放心她一个人,就让周攻玉跟着一起。

还别说,被安琳琅指使着干这干那,吃这吃那,他已经很久没有发病了。如今跟方婆子一样也贴了点肉,人渐渐丰盈起来,这人的皮相与骨相行相互支撑,就仿佛美人灯点了心。安琳琅相信,随便给他一个破皮口袋,他都能穿出高定的味道来。

人比人,气死人。明明她也吃的不少,但就是没贴肉。

安琳琅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日盼夜盼地盼着自己能胖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到了镇子上,发现平素十分安静的街道热闹得不得了。好似是有什么特殊节日,镇子上张灯结彩的。两边的商户开了门,街道上人群拥挤。这会儿一条舞龙的队伍从街道上穿,小孩儿跟在后头拍着巴掌哦哦地起哄。安琳琅有些好奇,伸着脖子往人群里看。

但是她个子矮,脖子伸的老长也看不清。反倒因为站在人群里时不时被人撞一下。一会儿是胳膊,一会儿是肩膀,一会儿是后背,再一会儿又是胸口。来来回回,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回回撞她都是用胳膊肘,疼地她差点吐血。

安琳琅心想这街上怎么这么挤,怎么躲哪儿都能撞到?

正准备自暴自弃往周攻玉身后躲,忽然透过吵闹的人声缝隙清晰地听到一句嘀咕:“丑八怪怎么还贴更紧了?往人家公子的身上贴,真不知羞!”

安琳琅:“???”

后背又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这下不是错觉,就是胳膊肘顶她的。

她一扭头,抓到一个白眼翻她的姑娘。小圆脸,皮肤黑黢黢的很粗糙,但眉眼生的灵活。她被安琳琅抓到也不觉得心虚。瞪大了眼睛,一副‘我就顶你了怎么着‘的豪横态度。

安琳琅实在费解,她根本不认得这姑娘好吗?

正当这时,她胳膊又被人给顶了一下。顶的还挺重,安琳琅穿这么厚都感觉到疼。扭头又是一个姑娘,头上带着大红的绢花,穿着花袄子。比起黑圆脸姑娘,这个容长脸的姑娘穿得就好不少。她贴着安琳琅,眼睛虽然不看人,但也不掩饰刚才就是她撞人。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站的这一块全是小姑娘。前后左右,各个贴的都很近。

安琳琅瞥了一眼不知在看什么的周攻玉,忽然一声冷笑。

“你笑什么?”离得最近的黑圆脸小姑娘不高兴了。

安琳琅又不认识她,回答都懒得回答。她干脆一把抓住周攻玉的手,拖着人就从人群里走出去。周攻玉的手骤然被人握住,温暖的感觉从手心传来,他惊诧之下差点出手伤人。不过意识到是安琳琅,一边的眉头抬起来:“怎么了?”

“没怎么,”安琳琅提高了嗓音,“相公,我们去别处吧。这里太挤了。”

周攻玉差点没被她一句相公给惊岔气,但大街上,他也不好说什么。面色古怪地被安琳琅拉出重围。两人走到没人的地方,安琳琅干脆利落地放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她这回倒是知晓爱美了。没第一时间想着去瓦市或者菜市口,拖着周攻玉直奔医馆。

娘的,肉没贴上,先把冻疮给治了!

就在安琳琅跟周攻玉在镇子上逛的时候,一帮人打听去年有没有拐卖的少女卖到方家村的消息,就打听到了方木匠的家门口。方婆子去后头桂花婶子家缝衣裳了,方家就方木匠一个人在。正踩着一块木头在埋头苦锯。他想着儿媳妇好歹是个年轻姑娘,便打算趁着这段时日闲给她做一个梳妆台。

门被敲响,他还吓一跳。开了门见是一个黑壮的汉子,穿得很是体面。这一个多月这等人见多了,林主簿为了一口吃的,时常派人来买。方木匠习惯了,倒也没第一回 那般手足无措。

“拐卖?没有。”方木匠摇摇头,“我们村里都是姓方的,都是祖上在这里的本地人。”

问话的是林五身边的黑壮汉子,拖了这么多日可算是让他逮到那个人牙子。人牙子直说把人卖给了一个瘸腿老汉,但也说不清老汉是哪里人。没办法,他们只能自己打听。

这会儿,黑壮汉子看方木匠就挺像买表姑娘的那个人的:“大约这么高,唇红齿白,十分俊俏。说话轻声细语,胆子非常小,身子骨也弱。若是你当真见过,可千万把人交出来。这不是闹着玩的,这姑娘身份极为尊贵,你们这等小老百姓是承受不起的……”

“真没有。”方木匠真不知道,他们村都是老实人,哪里会从外面拐人?

黑壮汉子想到村子里说他买了个媳妇儿,刚一提,方老汉顿时就怒了:“你可别胡说八道!我儿媳妇不是你说的姑娘。我家儿媳妇儿瘦得跟个猴儿似的,虽然不丑,但也称不上好看。再说,你说的姑娘是贵人家的子嗣,我家儿媳妇做得一手好菜,家里是做厨子的!”

这黑壮汉子倒是听说过,听说这家的儿媳妇去年过年还给王员外家做了年夜饭。那饭食挑嘴的五爷都赞不绝口,表姑娘可没这个本事……

估计是找错人。

黑壮汉子也不为难,给方老汉道了声欠,转头沿着山路往另一个村子寻去。

与此同时,安琳琅发现自己跟周攻玉那厮走散了。这年头,这么大的人还能走散,她也真是无语。难道两人上街还得互相栓一条绳子吗?挤一挤就没人影儿了?

安琳琅坐在一家食肆里头,无语凝噎地让小二给她上一杯热茶。

另一边,周攻玉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也第一次有点懵。小小一个武原镇,居然还能把人给跟丢,他这一年荒废的有些过了分。求生的意志变弱以后,他好似人也变得迟钝了。突然之间意识到这一点,周攻玉叹息地将手中的糖葫芦给了一个小孩儿,转身顺着人群找人。

不晓得到底是个什么节日,随着巳时过去,人越来越多。本来就拥挤的街道,还有那不识趣的富户驾车从中穿行。周攻玉才走到一个巷子口,迎头就一辆马车嘚嘚地走过来。

人群往两边退让,周攻玉眼看着一个小孩儿被拥挤的人群给撞倒,摔在了马路中央。眼疾手快地闪身过去,一把捞起那孩子就闪退到人群后头。驾车的人也吓了一跳。抬手就一马鞭甩下来,连声呵斥:“怎么回事!没看到马车过来吗?都瞎了眼想死是不是!”

街道本来就窄,人多久更拥挤。那马鞭甩过来,一下子误伤了好几个。

眼看着人群里一声声惨叫,周攻玉抬手就抓住了马鞭。手下一个狠拽,马车上的人被他连鞭子带人地给拽得砸到地上。人群中顿时一声声欢呼叫好,惊动了旁边客栈食肆里的看客们。

安玲珑正趁着太阳正好,靠在窗边煮茶。听到楼下的响动,扭头往窗外瞥了一眼。

这一眼,她的瞳孔剧烈一震。手中的茶壶没有对准茶杯,茶水顺着桌案滑落到地面了她还犹如不知。盯着楼下那个拍拍孩子脑袋的男子手剧烈地抖起来。

正坐在他对面的路嘉怡一愣,扭头往下看,就看到躺在地上呜呼哀哉的车夫。

“怎么了?”

安玲珑仿佛听不见,啪地一下放下茶壶。拎起裙摆起身就往楼下跑去。

路嘉怡被她突然的举动惊住了。眨了眨眼睛,连忙起身跟上。而楼下与此同时,周攻玉安抚好了受惊的小孩儿,往安琳琅可能会去的地方走去。

他走得不紧不慢,安玲珑追下楼来时还是没有看到他的人。她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安玲珑焦急的在人群中寻找。但是她目光扫视了所有,来来回回地扫视,都没有找到人。就在她沸腾的血液瞬间将至冰点之时,不经意瞥到人群后头一个鹤立鸡群的背影。

虽然穿着破烂的衣裳,没有锦衣华服,但那俊逸挺拔的身形和金玉气质不可能是旁人,那是——周临川!

老天爷啊,世子爷没有死是吗?

原来惊才绝艳的世子爷这时候没有死是吗?!周家说什么天妒英才说什么世子爷英年早逝是假的是吗?!安玲珑已经听不到身后的呼唤,她追着那个背影往人群里冲。

路嘉怡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追在安玲珑身后。

然而安玲珑找遍了所有地方,除了贱民就还是贱民。根本没有世子爷的身影!根本没有!!!刚才惊鸿一瞥的那半张脸,仿佛是她的幻觉。安玲珑这时候被赶上来的路嘉怡追上,她不想解释,于是一句话不说将脸埋进了他怀里。路嘉怡本来还想问什么,感觉到胸口濡湿的温度,到嘴边的话都咽下去。

周攻玉一无所觉,此时正站在一家食肆门口死死盯着里头大吃大喝的安琳琅。

……这死丫头!

第二十一章 西风食肆

其实也没有吃什么好东西, 不过就几块点心罢了。无语地看着眼前神情淡淡眼神却莫名让人心虚不已的男人,安琳琅默默放下手中的绿豆糕,朝天翻了个白眼:“……坐坐坐, 给你也叫一份行了吧?”

糕点的渣乱溅, 差点喷到他身上的周攻玉:“……”

胡乱塞了点糕点, 两人便匆匆去西街看铺子。

武原镇某种程度上算是一个商旅马车拉出来的镇子。

在很多年前, 没有与西域链接的商路, 这里还只是个荒无人烟的小村落。后来大齐建朝,将北羌一族驱逐出边境之外才渐渐安定下来。武原镇的历史其实并不长久,不到七十年。但由于连通东西两边的商路, 走的人多,渐渐形成了像梭子一般两头细中间宽的长条状镇子。

住宅区集中在中段, 反倒是两头分布了不同的商区。靠东边的那有个大的瓦市,方老汉当初就是在那买的安琳琅。靠西边的则遍布了武原镇供商旅歇脚打尖儿住店的食肆。

今日是武原镇一年一度的除秽节。祛除阴秽,迎接好运。是独属于武原镇的节日。每年这个时候十里八乡的村民都会来镇子上赶集。

做买卖的,舞龙的,看热闹的集聚一堂,热闹非常。

恰逢难得的好天气, 来镇子上玩耍的人也多。是个赚钱的好日子, 街道两边做买卖的商铺今日都是开了门的。这会儿,那舞龙的队伍已经从西街绕过一遍这回东边儿去,看热闹的少男少女跟在舞龙队的屁股后头跑。人群一走开,西街顿时就安静不少。

安琳琅拉着周攻玉直接往挂了出售牌子的商铺去。

武原镇还没有正规的牙行,镇子上奴婢牲畜买卖和商铺宅子买卖都是私下交易。只要买卖双方商量得宜,互相签了字画了押,钱货两讫便可。

两人来的这件铺子挂牌子有很久了,至今一直无人问津。

倒不是说铺子不好, 相反,反而是太好了。位置好,采光足,里头的空间也宽敞。可就是太好了,店铺的主人要价二十两。只卖不租,二十两咬死了少一文都不可。

可这武原镇是什么穷乡僻壤?镇上葫芦巷的一栋小院子才值十五两。它一间铺子就卖二十两,谁不嫌贵?再说,乡下人都是在西北这片贫瘠的土地里刨食,富裕些的人家能养点鸡鸭猪羊。但家里一般都养着五六个孩子,人口多些的,十几二十口人吃饭。抠抠搜搜的还不一定够一家子温饱,拼死拼活存一年也最多存个四五两银子,一下子拿二十两哪里能拿得出来?

这般店家挂牌半年多,从一开始许多人上门来问耗到无人上门,这铺子就这么空出来。

……

突然有人上门来问,着实惊了附近店铺做生意的。大家邻里邻居地住着,都熟。听说安琳琅和周攻玉的来意,立即就替两人去问。正好铺子的主人就住得不远,喊一声就来了。

铺子的主人是个消瘦的中年人,脸色蜡黄泛黑,走路有些蹒跚沉重的样子。

不必说,一副重病相。怪不得铺子只卖不租。他见过来看铺子的是一对穿得破破烂烂的年轻男女,眼中的欣喜瞬间就淡了。捂着嘴重重咳嗽了一声,扶着腰蹒跚地就去开了门:“我这间铺子只卖不租,谈好了,当场能拿地契。二十两,少一文都不行。”

安琳琅与周攻玉对视一眼,两人没说话,跟着他进了铺子。

门一推开,一股粉尘的味道。

光束透过天窗照进铺子里,清晰地看得见粉尘在其中飞舞。那中年人一边拖拽椅子板凳一边将铺子的各个窗户打开,冷风灌进来,尘屑的霉味消散了不少。

“你们要是买,这些家具一并送给你们了。”中年人只这般忙活了一场,额头上的虚汗不停地往外冒。

他慢吞吞地走到柜台后头,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下面的柜子。这蹲下起身,他累的靠着边缘咻咻地喘着粗气。眼皮耷拉着,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很冷漠。但搭在柜台上的手不停地抚摸着木头边缘。看得出来,若非身子当真不行了,他是舍不得卖的。

安琳琅其实早就来看过,在她生出开食肆的念头之前就无意识地进来打量过。知晓这铺子的空间和位置她都满意,就是不知道后头的厨房如何。

“店家不如带我去看一看后厨?”作为一个主厨,安琳琅最在乎的自然是后厨。若是后厨的配置不到位,后面很影响做生意。

一旁周攻玉全程没说话,但也在不声不响地打量起铺子的构造。店家见状倒是有点诧异。这对看起来穷困的年轻男女似乎真有买的意向?

他抬眸瞥了一眼安琳琅,对上安琳琅的眼睛。

安琳琅淡淡道:“若是可以,这店铺我是真有意愿拿下的。现如今只看看后厨如何。”说着,她戳了戳正盯着大堂侧门到柜台这一块空间若有所思的周攻玉。

周攻玉收回视线,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掂量了两下。

银子的声音,哗啦哗啦。

刚要让他把银子拿出来的安琳琅:“……银子我们准备了,就是看其他的地方合不合适。”

店家闻言不由大喜,暗淡的脸色一瞬间迸发出亮光。等了大半年,可算等到一个真心买铺子的人。他于是也不歇了,忙不迭地带两人去后厨:“后厨是我爹在世的时候找人专门建的,占地有些大。但往来商队一般都是至少十来个人。吃饭的人多,小锅小灶都不够用。 ”

这安琳琅赞同,上回在方家借宿的商队才八个人。老方家两个灶台一起用她都嫌不够。

两人去后厨看了灶台,且不说安琳琅一看能容纳四五个厨子的大厨房惊喜不已。就说去方家村找了一通没找到安琳琅踪迹的林五心烦意燥,带了一帮护卫在街上溜达正好撞见了抱在一起的路嘉怡和安玲珑。那两道嚣张的要飞起来的眉毛就高高地挑了起来:“哟哟哟,瞧我看见了什么!”

他一出声儿,吓得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仿佛被烫着似的瞬间松开。路嘉怡扭头看向发声地,一眼看到前呼后拥的林五,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林五公子。”

“路贤侄,你不在江南待着好好准备你的科举,怎么到这儿来了?”林五甩开护卫的护持,迈着腿一步一步地靠近过来。那双跟他姨娘如出一辙的妖媚眼睛斜眼看着路嘉怡,目光令人难看。顿了顿,又不咸不淡地扫到一旁安玲珑的脸上。看清楚人,他嘴角兴奋地翘起来,“哦,是你哦?”

安玲珑心咯噔一声沉下去,耷拉着脑袋没出声。须臾,才瓮声瓮气地屈膝福了一礼:“五舅舅。”

“嗤——”

“别,别乱叫。”林五嚣张不是针对谁一人,除了他亲爹亲祖父,看谁都是蠢货,“谁是你五舅舅?我林家可就只有一个外甥女。阿猫阿狗也跟上来认亲,别了。”

安玲珑脸瞬间涨得通红,脸一瞬间从耳朵根红到了脖子。

一旁路嘉怡见状顿时脸沉下去,冷声质问道:“五公子何必这样给人难堪?玲珑是安家的姑娘,也算是林家的表亲,你这么说话还有长辈的样子吗!”

“我不是她长辈啊?”林五一脸无辜,“你是聋了吗?我林家只有一个外甥女。”

“你!”路嘉怡一瞬间被噎得不轻。作为路大学士的嫡长孙,他从小到大,谁都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还从未遇到这样跟他说话的人。铁青的脸色从青到紫,路嘉怡也生气了,“既然林五公子之人不是玲珑的长辈,那我们为何在此,与你无关。”

“是与我无关。”林五点点头,“但她跟你抱在一起就跟我有关了。”

林五也是个混不吝,说话就跟市井无赖一般毫不讲究。此时对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完全不顾及姑娘的脸面,当众奚落,用词辛辣又难听。那眼神,仿佛在将安玲珑看做一个轻佻的妓子:“安玲珑小姑娘,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在林家可是时常跟大房那个蠢货儿子花前月下,吟诗作对。怎地我才出趟门的功夫,你就跟另一个男子抱作一团,毫不知羞?”

装傻卖怜的安玲珑差点没被他这张毒嘴给呕出一口血来。

她刷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林五。可在路嘉怡看过来的瞬间又赶紧低下脑袋。然而转瞬,她就羞愤地哭出声:“五舅舅!我知道你记恨大表哥为了帮我把二妹妹赶出林家这件事!这是我的错!我认了!我一个小小的庶女何德何能得到大表哥的疼爱?二妹妹要对我做什么,我都活该受着!但是!你将大表哥对我的兄妹之谊扭曲成这种肮脏的心思,未免欺人太甚!”

“哦,兄妹之谊?”林五差点被这小姑娘厚脸皮给逗笑,这种糊弄人的胡话都说得出来,“我林家是没有外甥女,大房那蠢货是没有亲表妹,要跟你一个婢女生的庶女谈兄妹之谊?”

安玲珑差点没被这句反问给撕了脸皮!

她憋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做出一副被污蔑的眼前发黑摇摇欲坠的模样。话也不说,一手捂住胸口,纤细的身子摇摇摆摆,眼看着就往地上倒去。

路嘉怡赶紧一把将人接住,用大麾裹紧怀中。扭头怒视着林五:“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当街口舌羞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未免下作!林家的教养,委实令路某大开眼界!”

丢下这一句,他抱着安玲珑大步离去。

林五被人指责了教养却半点不在意,反而盯着那远去的男女若有所思。

虽然他对安琳琅这小姑娘也没什么情分。但好歹算是林家的血脉。被一个洗脚婢生的庶女明里暗里地打压那么多年,真令人膈应。既然碰上,他顺手帮着出口气。

冷冷哼了一声,林五扭头看向护卫:“那个人牙子找到了吗?”

黑壮的护卫摇了摇头。那个人牙子估计去年赚了一笔以后就离开镇子,又去别处‘做生意’了。他每年要经手那么多‘货’,还都是偷偷摸摸拐来的‘货’。自然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那这段时日去瓦市买过人的哪些人可查出来?”

这个倒是查出来。

武原镇不大,富户不多。家里用得起奴婢的就那么几家,都在林五住的那片区域。黑壮的护卫跟其他林家下人挨家挨户地问过了,这段时日这些人家没有买小姑娘的……忆及此,黑壮护卫挣扎几下,在林五催促的眼神中沉闷地开口:“倒是有人买了姑娘,在西街。”

“西街?”林五去转悠过,那边花楼多。

果然,护卫继续道:“那儿有个叫春花楼的窑子。里头的老鸨这段时日前前后后买了十来个年轻姑娘。听说都是从各州各地拐来的,过年的时候不肯接客撞死了一批。”

林五翘起的嘴角抿直了。那漂亮的脸上神情瞬间变得冷漠,沉默了许久,淡淡道:“去看看。”

护卫就猜到这个结果,叹了口气,转身带路。

从中街到西街,走得快,也就一刻钟的脚程。林五面无表情,但脚下步子迈得飞快。不一会儿,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到了春花楼。

大白天的,这一条街的花楼门都是关着。春花楼门前大门紧闭,但往巷子里头走,后门是开着的。楼里的姑娘小倌儿白日里不干活,却还是要吃喝的。楼里的苦工白日里要采买,还得打扫。一群人突然出现在后门,着实吓了抱着笤帚打瞌睡的龟公一大跳。

解释是没有的。林五眼神一示意,黑脸的护卫们上去就推人闯门。

推推搡搡的,闹哄哄地就闯进了春花楼里头。他抱着胳膊站在花楼的大厅,抓起大厅香案上一个香炉嘭地一声就砸到了地上:“给我砸!将这一栋楼的人都砸起来为止!”

护卫们跟着林五耀武扬威惯了,砸起东西来别提多顺手。

没一会儿,整个楼的人都给惊起来。披头散发的老鸨扭着腰就出现了。见着正中央一个通身富贵的俊俏公子,那被吵醒的瞌睡瞬间就不翼而飞。他蹬蹬地下楼来,刚要往林五身上贴,就被黑壮的护卫一脚踹飞出去:“把去年十一月至今买回的姑娘全都叫出来!”

老鸨砸到地上,差点就昏死过去。等爬起来,这群不知打哪儿来的人已经不管不顾地去他楼里搜起来。

“哎!哎你们干什么!”他扑上去,拦也拦不住。

等这群人差点将整个楼拆完,老鸨才终于明白整件事的缘由。他哭得眼睛都肿成核桃,赶紧叫人将这段时日买回来的姑娘都叫过来。连还关在柴房里调教的也不敢藏,全都叫出来。

林五坐在黑壮端来的一把椅子上一个一个的瞧,没有找到安琳琅。

“就这些?”

老鸨哪里敢撒谎,忙不迭地点头:“就这些,多了没有了。”

“不对!”若没有卖出别的地方,就只能在窑子里。林五两条眉毛又竖起来,“敢撒谎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老鸨吓哭了。他知道这些人不是说假的,这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公子,刚才差点就让他归西:“真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除了前些时候死的那一批,活着的都在这里了!公子啊,小的不敢撒谎!你不是已经把楼里翻过一遍?当真是没有了!”

林五找了一圈,确实没找到。他砸了一家又带着人浩浩汤汤地去到别家妓院,故技重施。

然而闹了一整天,这条巷子里的所有妓馆娼门都被他砸了,没有安琳琅。

“尸体呢?”林五不知道说什么,虽然一早料定不会有好结果,但真的没找到人还是有些唏嘘,“乱葬岗那边可找到了?”

黑壮的护卫深吸一口气:“找到几具身形相似的,但脸烂的辨别不清了。”

“都带上。”

林五朝着天空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是时候回去了。”

林五走得突然,其实也不算突然。他在西街闹的这一出,前脚刚出门后脚就传千里。路嘉怡安玲珑那边就在盯着他,知道他最后带了具尸体回去。不管是路嘉怡还是安玲珑,心中都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不用找人这件事对两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安玲珑眼神闪烁地垂下脑袋。

路嘉怡盯了她许久,最终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脑袋:“罢了,回去吧。”

安玲珑想哭一哭来着,但是这段时日她在路嘉怡面前好似哭得有点太多了。以至于如今哭,路嘉怡都不如以前紧张了。不知是不是林五说的那番话的缘故,她总觉得路嘉怡最近看她的眼神带了些审视。心里有点不安,她顿了半晌才点点头:“嗯。”

这鬼地方,他们呆这么久已经是有耐心,至少路嘉怡已经有些受不了。既然安琳琅已经死了,那也没必要继续在穷乡僻壤里缅怀。后面的事情等后面再说。

想着,他半天都不想等。吩咐下去,让仆从们立即收拾行囊,明日启程返回江南。

安玲珑也想早点离开,但想着昨日街道上惊鸿一瞥,她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那人是世子爷吗?

像,很像,周临川的背影早已如刻刀一般她刻在心坎上,她不可能记错。但世子爷上辈子这个时候不是已经死了吗?消息传回周家就是这个时候,她深刻的记得自己得知消息悲愤之下还流了一个孩子……又或者这个时候其实还没死,是后来出事才……

但太过于聪慧的人通常活不长。

心里惦记着人,她次日上马车都是昏昏沉沉的。最终还是没抵过心头朱砂痣,她留了几个人下来。

“找,必须找到这个人。”若是还活着,那是上天对她的恩赐。若不是,但上天给她遇见一个与世子爷如此相似的男子,也是一种恩赐。

他们走得很快,对于安琳琅来说,毫无影响。

来或者走,跟她没什么关系。她现在带着一家人抵达新买下来的铺子,方家老夫妻俩看着这气派的店铺,激动得走路都打颤。

老两口苦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置办了产业,激动之下说话都呛口水:“真,真是我们家的?”

“嗯。”安琳琅将地契拿出来,摊在桌子上,“白纸黑字,买了。”

方婆子两只手捏在一处,佝偻的身子嗖嗖地抖。高兴坏了。脸上的皱褶挤在一处,又哭又笑的,有些说不住话:“好!好!真好!没想到跟着老头子吃了一辈子苦,老了居然还能享到儿媳妇福!老天爷是公正的,人在做,天在看,人在做天在看啊!”

“瞧你说的什么胡话!”方老汉摸着这结实的椅子板凳,这儿摸摸,那儿蹭蹭,舍不得撒手,“有福气你就受着!大过年的哭什么哭!”

安琳琅见状笑了笑,环视一周,开始了琢磨气了装修的设计。

虽然是做食肆,但安琳琅还是有些不喜欢古时候店铺里太过拥挤的空间设计。她在现代是开过店的,对于店铺内部装修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原本想着要如何如何装修,最好是各处打通,让空间看起来更舒适。但她的想法刚说出口就被工具人一句话给泼了冷水:“那柱子是个承重柱,打了就塌了。”

安琳琅冷不丁淋了个透心凉:“……哦。”

“你若是信得过我,”身边多了一个勃勃生机的人,就连死水也会荡起涟漪,“我可以布置。”

安琳琅斜眼看着他。

工具人微微垂眸,鸦羽似的眼睫下面眸光亮得如揉碎星辰正静静地与她对视。

四目交接的一瞬间,电光火石之间似有光色流转,安琳琅心虚的瞬间撤退了:“……你若是弄得不好,以后做什么吃食都没有你的一份!”

周攻玉挑了挑眉,淡淡一笑:“好。”

“等店铺的装修弄好,再挂一个大的牌匾!”安琳琅也高兴,买新铺子谁不高兴?

“名字我都取好了,就叫西风食肆。”

周攻玉倒是乐了,这名字取得古怪:“为何?”

“白马啸西风,朝暮不相逢。”安琳琅歪了歪脑袋,忽然怪怪地笑了一声,“我们家的食肆不会不相逢,位于此处迎接西边的旅人。虽啸西风,但宾客朝暮永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