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9月29日

穿成被卖原女主以后 by 启夫微安(28 – 34)

第二十八章 灌香肠还有吗?

能被王大姑娘叫上一起过来的, 自然是口味差不多。

吃得到一块去,玩得到一块去,才能走得到一块去。原本几个小姑娘心性的想走来着, 这会儿吃着甜点纷纷都闭嘴了。美食面前, 其他事先靠后。

这红彤彤的野樱桃酱味道真的是又刺激又叫人上瘾, 刚吃进嘴酸得人缩脖子。过了会儿, 渐渐回甘, 令人口舌生津。也不晓得这土豆泥的是什么豆的泥,有种浓浓的奶香味儿。不晓得是她们的错觉还是怎么地,这奶香味儿里头夹杂了一些杏仁儿的香。一冰冰软软的甜点吃在嘴里瞬间就化了, 好像吃了又好像没吃。这般忍不住就一勺接着一勺,很快就吃完了一小盘。

“就这么点儿?”拳头大小的一块, 几勺子就挖没了。

几人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然再叫一盘。

“两盘了都,不能再吃了。”王大姑娘想着还有别的菜色,不能光吃甜点就塞饱了肚子,“别急,琳琅会很多菜。一会儿还有别的, 来都来了, 都尝尝。”

……说的也是,这才是甜点呢。

“吃着好像还不错,”有个姑娘轻哼了一声,坚决不承认西风食肆菜色做得好,“但一盘甜点也不能说全部。指不定这家就甜点做得好呢……”

这边说着话,那边儿的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

方老汉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端了一个硕大的托盘进来。几个人目光看过去,就看到深红的托盘上摆着五个深口的小木碗。约莫一个成年男子拳头大小。随着老汉走动, 小木碗里头奶白的液体随之轻微的晃动。因为只是试菜,还没端上市,自然只是一小碗而已。

王大姑娘这时候倒是记性好:“红豆羊奶茶?”

“王姑娘好记性。”方老汉笑笑,木头的色泽有些深,衬得其中奶白的液体十分喜人:“琳琅就喜欢折腾些新吃食。这东西是她琢磨出来的新甜点,还没上菜单。原就是做给家里人尝尝的。王大姑娘今日是赶巧了,刚出锅,还热腾腾的。”

“那感情好!”王大姑娘嘿嘿一笑。她模样生得娇憨,圆圆的脸上一双弯弯的眼睛,此时做出嘚瑟的情状也显得十分可爱,“我就说嘛!我这人打小就运气好!”

几个姑娘被她给逗笑了,嘻嘻哈哈地嗔怪一番。

甜腻的奶香味儿从东西一端上桌就弥漫开来。这味儿在武原镇不多见,小地方虽然有人养羊,但喝羊奶的人着实很少。羊奶的膻味儿太大,没有好的法子去掉膻味儿,谁也下不去口。再说,富户家的姑娘要滋补身子,自有补药吃,谁会受那个罪去喝羊奶?

不过有了樱桃羊奶土豆泥打底,姑娘们如今对眼前这个红豆羊奶茶的东西还算温和。

“这东西姑娘们若是喝着好,往后就搁在铺子里卖了。”

方老汉给每人的深口钵旁边摆一小碟殷红流沙的红豆,这是安琳琅特意嘱咐给的:“这个是糖渍过的红豆沙,甜的很。姑娘们若是喜甜,可以看着加进。”

其他姑娘们没吃过这等新鲜吃食,就拿眼睛去瞥来昨日便来吃过的王大姑娘。见她拿起勺子,毫不客气地挖了一勺放小木碗里搅拌。她们便也有样学样,每人都挖了一大勺。红殷殷的豆沙将乳白的奶茶染出一种肉桂般浅淡的色泽,模样看着更诱人。

其中总是挑刺的姑娘拿小木勺舀了一小勺沾沾唇角,那股子甜腻丝滑的味道就叫她瞪大了眼睛。

好喝哦!

后世风靡全球,席卷大街小巷的奶茶不愧它街头一霸的威风,瞬间就虏获了几个小姑娘的欢心。

方老汉都不必等她们结账来问问口味儿,有那财大气粗的姑娘直接吆喝着,让方老汉给上一锅来。方老汉急急忙忙上来,闻言连连摆手:“没有的,没有的,就煮了小半锅。只是姑娘们赶巧儿碰上,送上来给你们尝尝鲜儿,多了就没有了。”

几个姑娘听着就不高兴了,怎么才一小锅:“那叫那个琳琅再煮一锅啊!”

“就是啊!”一人开口,其他小姑娘附和,“让她再煮!”

“红豆沙还剩这么多,这点奶茶都不够喝的!”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方老汉本就不善言辞。此时被姑娘们闹得满头大汗。

“甜的吃腻了,就想吃一口咸的的吧。”王大姑娘突然将椅子拖得吱啦一声,吵闹的几个姑娘看过来。她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问方老汉:“今日琳琅是不是有准备新菜?”

“……有的,有的!”方老汉鞠了一把汗,“今日主打琳琅的拿手好菜,酸菜鱼。”

“鱼!”话音一落,几个人异口同声。只不过其他人是诧异,王大姑娘是高兴。她可是吃过安琳琅做的鱼头豆腐,那个味道她可是喜欢的紧。那样要吃的菜怎么不做,反而做酸菜鱼:“酸菜鱼又是什么鱼?”

“这,这我说不清……这道菜只有琳琅会做。姑娘们若是想试试味儿,不如点一道看看。”

其他姑娘还有话说,王大姑娘已经做主点了。

为什么不点?她请的客,她想点就点。

……

点完了菜,方老汉如蒙大赦地赶紧从厢房退出去。这个年岁的小姑娘主意多得很,吵闹起来也确实有些吓人,他心有余悸地到了后厨。安琳琅已经在片鱼了。酸菜鱼做麻烦的工序,就在于剔骨片鱼。调料虽然也是一个问题,但知道了配方就还能学一个味道。但刀工不好的人是真片不出想要的鱼片。

越临近中午,吃饭的人也多了起来。

真是不忙的时候急死人,忙起来又忙得要命。突然间来了不少人,点菜就有点乱。那边周攻玉记得住,方老汉记不住。前头周攻玉才说一遍的菜单,后头方老汉就只能记得一两道。兼之腿脚又不好,这般来回地跑,来回地问,倒是把方老汉忙了个满头大汗。

安琳琅这边腾不出手,干脆打发方婆子也去帮忙。

方婆子比方老汉强一些,她是做惯了灶头上的活计,记菜单倒是记得很牢固。有了方婆子的帮忙,上菜倒是能稳住。但这渐渐的又出了另一个问题,上午备好的菜不够了。后厨这边菜虽然有,但还没有洗,也没有切。前后接不上,事情就有些乱。

好不容易将来客都招待了,忙到最后一个客人结账走都已经是申时。

二楼厢房里五个姑娘还没走呢,命家仆取了毯子过来,如今靠在一起昏昏欲睡。

这地方也没什么贵客,厢房空着也是空着,自然是没有催。

且不说几个姑娘缩在二楼的厢房睡了一觉,安琳琅这边难得歇下来胳膊都是软的。要不是早早炖了鸡汤,这会儿一家四口还吃不上饭。周攻玉给几人盛了鸡汤,眼角余光瞥见她我这筷子的手都在发颤,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来:“招人吧。”

这不是省钱的事儿,若是下回还碰上这个情况,不一定就能顺畅地过。

“四个人不够的,灶头上至少得有两个人在。”周攻玉虽然没去后厨,但吃鱼的那么多,也能想象得出安琳琅忙成什么样,“找一个刀工不错的。再一个手脚麻溜的,洗洗菜,洗洗碗碟。”

方婆子其实也累得够呛,她年纪一把,腰不好。这般来回地走动,拧得腰都有些疼了。这会儿靠着桌子只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呼呼地喝了两碗鸡汤下去才缓过气。方老汉倒是还能撑得住,但今日的状况也看在眼里。跑堂还得找腿脚便利,年纪轻的小子来。

“一家食肆四个人确实是太少了。”经济再拮据,太省果然不行,“至少还得舔两到三个人。”

方老汉有些赧然,他做这个跑堂的活计确实是在添乱。

“村里倒是有不少半大不小的小子,闲着没事儿,倒是可以招来食肆里干活。”

方老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兄弟姐妹家的孩子,但一想开张都没叫他们,这时候去叫就不好了。果然抬头见方婆子不赞同的眼神,他立即改口,“十里八乡的小子也多,穷的村子卖儿卖女。只要给他一口饭,给个地方睡,他们都乐意来干活。”

乡下饿死人的还是有,翻过方家村后头靠山那一头的李家村就这样。那里的地不好,路也不好走。李家村的人想出来得翻过两座山,一个困在山谷里的村子自然是穷得很。

“这爹看着安排。”安琳琅也没一口答应,“找到人,先给玉哥儿掌掌眼。”

……虽然但是,她其实也挺相信周攻玉这厮的眼力的。有时候信服一个人都不需要理由,这人通身散发着让人信服的靠谱气场,就是安琳琅都抵抗不了。

周攻玉迎着安琳琅的目光抬起眼帘,见她半天碗里还剩一堆饭没动,抬手又给她盛了一碗鸡汤。

安琳琅:“???”

“喝。”

安琳琅:“……”

……

两碗鸡汤下肚,安琳琅打起了精神。招工的事情势在必行。多大的盘子得用多少的人,若是单纯地开个小食摊,几个人确实是够了。但这会儿做的是食肆,自然得齐全配置。

太抠搜果然不行!

“似今日这般人多的时候不会常有。顶多七八日。后面尝鲜儿的人尝过味儿,生意就会慢慢回落。”安林蓝甩了甩手腕,“不过今日确实是咱们备菜失误,没料到会有那么多人来……”

说到底还是穷,为了置办食肆把家底子掏空。准备食材看斤看两,确实不对。不能抱着侥幸做生意。

“樱桃酱没有了。”熬樱桃酱是一时兴起,原本是为了做点甜点甜甜嘴儿。谁知道吃着味道这般好,卖也卖得好。结果一顿饭的功夫,那两罐的樱桃酱就吃的只剩一个底儿,“这个时节还没倒樱桃上市,也不晓得哪里能弄到樱桃。不然这樱桃羊奶土豆泥就只能下了。”

这哪里能下?二楼那几个姑娘还等着往后呼朋唤友来吃,少了樱桃酱可不行!

“等我明日回乡找老孙问问看,山里的野樱桃能碰上一回,说不定还有。李家村那边树多,指不定还有樱桃。”方老汉现在一手包揽了采买的活儿,看着银子流水般地进口袋,对这事儿上心得很:“鱼也要吧?今儿这鱼卖的实在是好。到后头,好些人想吃都吃不着。”

提到这个,倒是提醒安琳琅了。酸菜鱼的灵魂是在于酸菜的。她用来做酸菜鱼的酸菜,都是那日从刘厨子那拿的。自家吃了一大颗,今儿做菜用了半缸。剩下半缸子不够明儿中午用。

“抽个空儿还得去王员外家走一趟。”

……

几个人商议着,吃完饭,安琳琅去小睡了一觉。

等她醒来天已经黑了,晚上基本没什么人。

武原镇没有宵禁,但住在镇子上的人都清楚镇子里夜里不大安宁的。街上拐子多,丢孩子丢姑娘妇人的事情时有发生,基本上酉时不到街道上就没什么人看。往来的商贩也是行色匆匆,除了能住店的食肆,其他的商铺基本打烊了。

二月里天儿还是有些冷的。白日里大太阳还好,一到晚上就刮冷风。

风吹得门前的灯笼来回摇晃,一盏煤油灯照的屋子里影影绰绰。安琳琅裹紧了衣裳领子又去到后厨。还得准备明天要做的食材,自然没工夫歇息。

安琳琅到后厨的时候,方婆子和方老汉两人已经洗了一大盆白菜。

方婆子性子软弱,但对买卖之上却比方老汉有见地。她人在后厨待着就发现这种十文钱一盘的醋溜白菜看着不起眼,却卖的最凶。酸菜鱼一中午也就卖了十三盘,醋溜白菜可是每一桌都上了。她不知道什么消费水平也不懂薄利多销,只知道卖的多的东西一样能赚大钱。

几个人在后厨忙活,商量着白菜若是剩的多不如做成泡菜,就听大堂那边传来动静。

不得不说,西风食肆这铺子位置挑得实在是太好。二十两一点儿没白花。中午才赚了个满盆钵,到了晚上一支商队哪儿也不去,拖箱带柜的直奔西风食肆而来。安琳琅擦了擦手刚过来,还没问‘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那商队的领头人张口就是一句:“方娘子,年前的那灌香肠还有吗?”

‘方娘子’三个字一出,安琳琅都有点傻。

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何时成方娘子,只见这一群人中一个方脸的汉子站出来,很是干脆地道:“方娘子,就是去年你拿猪肠灌的肉肠。我们拿二十五文钱一根的价格跟你买如何?”

不过听到香肠,听到钱。安琳琅自动忽略称呼,很自然地就接了话:“要多少根?”

管她什么方娘子安娘子,赚钱的机会绝对不会错过。

“你尽管做,能做多少根做多少根。”那方脸的汉子声音洪亮震耳。走路有些外八的只是,模样瞧着总有些眼熟,“我们兄弟几个还要去西域走一趟,最少也得要两个月才能回得来。你不妨做得多些备着,我们折回来的时候一并带走。”

安琳琅自然是一口答应。有钱不赚王八蛋!

第二十九章 奶茶还是奶茶

这突然来住店的商队一共二十一个人。

除了挑担子的几个人, 还有两匹骆驼,一辆马车。细看,这些人身上都配了刀。衣裳也穿得干净整洁, 这阵仗跟上回大雪天来方家借宿的磕碜模样完全对不上。等说了好意通话以后安琳琅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方脸汉子就是上回买她香肠的人。

当时几人才从西域取货回来, 形容狼狈。衣衫褴褛, 胡子拉碴地遮住了面容。如今收拾得人模人样, 她冷不丁地没给认出来。

“原来是你们几个!”安琳琅恍然大悟, “香肠吃着还行吗?”

当时那香肠才灌,没晒也没风干,味道大得很。一般人可受不了那个冲味儿。

“哎娘咧!那味道, 可太行了!掌柜的你是不晓得哇!咱们兄弟几个那一路就靠你的香肠救命了!”一个在方家住过的汉子一抹嘴就凑过来,“……果然你们家的菜还是这个味儿, 旁处的饭菜跟你们家一比就成了猪食。哎,凑银子开食肆可太对了!”

这人说话也有意思,嗓门大还漏风,张口跟下雨似的。桌子前面能喷湿一片。

“……就是太少了。”要不是安琳琅是女的,他那手都要架到她建上去。说话特别自来熟地道:“本来老大就买那么点,咱们队里吃吃也不多。, 够吃到玉门关。谁知道路上遇到老李他们, 大冷天的一路走。看他们啃大饼吃窝窝头的实在可怜,老大做主分了他们一些。结果到半路咱们自个儿就不够吃了!后面啃窝窝头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是啊是啊,那个咸菜齁得死人,嗓子都剌得说不好话!”

当初会买不过是一时兴起,是觉得着小娘子菜做的不错,买来尝尝。谁知后来随便隔水蒸一蒸,一尝到味道才感慨这银子没白花。

“我们哥儿常年东西两边走,一走就是两个月。路上风餐露宿的时候多, 路上光吃干粮挺没滋没味儿的。你做的这香肠味道正好,方便随身携带还不怕放坏。”

安琳琅:“当时比较匆促,若是多风干些时日,或许味道会更好些。”

“风干能放得更久?”

“这是自然。”安琳琅抬起眼帘。

“能放多久?”

“两三个月是能放的,收拾得好,五个月都不是问题。”

这话说听话的人都惊了:“竟然能放这么久?”

不待安琳琅回答,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东西也不知能不能卖?”

商队本身就是带货的,给中原的商户运送西域那边的货。这些年赚的就是一个差价,生意做惯了总归比别人敏锐。一句话嘀咕的声音很小,却被安琳琅给听了个正着。

她笑容灿烂:“自然是能卖的。“

当初弄香肠是怕肉放坏了,真折腾出香肠以后安琳琅也打着去镇上售卖的心思。只不过给镇上的富户推销没得到正面的反馈,她便暂时将这事放在一边。但这会儿被人提起,她心思又动了。有时候做生意真的得讲究投入,有投入才有收获。挣钱的路子摆在眼前了,苦于人手不够不做,那真是太亏了。

招人势在必行!

“你若是要卖,我这边做的还能精细些。“奸商不喜欢浪费任何一个机会,”只是这个价格就得另算。若是你们能弄些西域的香料给我,香肠的味道还能更好。“

商队去西域,倒卖的西域特产中香料就是大头。只是这香料不是那么好卖的,一是因为东西少,物以稀为贵,会买香料的人只有那些贵族大户人家;二是大多数人不晓得香料怎么用,虽然他们去过西域,也知道这些东西能做菜,但这些东西的味道着实叫这边的人受不了。

“香料价格就贵了,“商队的领头人姓冯,同行的人称呼他为冯掌柜,似乎在玉门关那边有商铺,”中原这边商铺里卖十来两银子一斤,我们虽然能卖的便宜些,但也少不了要五六两银子。“

将东西从那么老远的地方运过来,他们也是要吃饭的。

“这是自然。“安琳琅点点头,”不过成本贵了,东西也会跟着翻一倍。“

“那怕是不好卖。“冯掌柜很直白,十五文钱一根的香肠吃着还算好。一二两银子一根的,就算味道再好也没人愿意买了。谁家也没这个钱这样吃喝。富贵人家倒是会这样吃喝,但人家吃羊肉吃牛肉鹿肉,还没有看得上猪肉的。

安琳琅不是不知道这个理儿,但是她有她的成算:“香肠能做,按原先的口味儿做也是可以的。香料我还得要买的,冯掌柜给我带些回来。“

“这是没问题。“冯掌柜是个痛快人,一口话,”你若是做的及,那个香肠就多做些。我拿到中原那边试试看,若是卖得出去,卖得好,往后咱们也能一起做生意。“

安琳琅要的就是他这句话:“那感情好!“

一言为定,安琳琅给商队安排了住处。楼上只有四间厢房,后院才有三个大通铺。这个配置跟镇上其他食肆差不多,都是以打尖儿为主,住宿为辅。冯掌柜这回带人二十来个,除了他跟两个管事的住楼上厢房,其余的人就挤后头的大通铺。正好一个商队住的满满当当。

夜里临睡之前,冯掌柜特地问安琳琅有没有什么好的吃食做了给他们带上。

安琳琅想着送灶粑粑做熟了也是能放一段时日的,米面打的东西,跟面食一样。就可能放的时日长了两边会不大脆,但隔水蒸一下还是滋味儿不错的。总比硬邦邦的馒头好。

于是次日一大早天没亮就起来操持。四个人爬起来干活,连周攻玉都上手包粑粑了。

不过这厮也不晓得手是怎么长得,或者纯粹是脑子好。明明没上手干过灶头上的事儿,手把手给他教了一遍,他就能完全不出错地复刻出来。粑粑的大小,形状,连挖进去的馅儿多少一模一样。

安琳琅震惊:“……你该不会?”

周攻玉:“嗯?”

他偏过脸看向她,手下动作不停。纤长的手指动作行云流水,利落又干净,完全复刻安琳琅方才的教学。

……家里以前是做游标卡尺的吧。

安琳琅死鱼眼:“……没。”这种事,用屁股想都不可能。

做面点是方婆子的拿手本事。她包饺子包包子速度比安琳琅都快。方老汉虽然不会灶头上的活计,但打下手的活儿就让他来。后厨里点着一盏油灯,一家四口围着这摇曳的烛火忙忙碌碌。时不时搭上两句话,倒也不觉得困顿。

忙了一大早上,天刚亮的时候,包了六百多个。冯掌柜的商队二十一个人,都是大老爷们儿。若是一日三餐的吃,估计也吃不了几天。不过他们一路西行还会遇上别的住处,吃食这东西自然是沿路补给的。

几人没住多久,早上起来去瓦市里补给了一些东西,回来吃了一顿早饭。收拾收拾就结账走了。他们这等运送东西讨生活的人,一年到头都在外头奔波,也早就习惯了这般日子。不过早先在方家滞留过几日的那些人不免遗憾,没能吃着安琳琅做的菜。

“下回你们回来得了空再来,”方老汉笑得一脸褶子,“在咱们西风食肆住上几日,琳琅给做好菜。”

商队也算是赏识安琳琅手艺最早的一批人,自然意义不同。冯掌柜闻言也是笑,连连点头说好。

商队走得匆匆,结账给了十两银子。二楼的厢房一宿是一钱半银子,后头的大通铺三十文钱一宿。虽然二十来个人要水得另加五文钱一人。一顿朝食加一顿夜宵满打满算一两半,零零总总算下来也就也二两多。这是提前给了香肠的钱。

……

西北的天儿变得也快。明明都已经二月份了,居然也冷的厉害。早上天还不错,结果到了中午就变了天,天色灰蒙蒙的。不过好在没有风也没有雪,就是阴冷阴冷的,寒气嗖嗖地往脖子里钻。

果然,昨日的热闹是一时的。今日从早到晚就一些散客,没什么人。

接下来的几日天儿都不好,阴沉沉的,倒春寒。后头几天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路上湿哒哒的,有些地方泥泞不堪。都说春雨贵如油,方家不做田地里的伙计,倒也感受不到春雨的金贵。他看着连天儿的下雨镇子上没人来吃饭,这心口忍不住又作慌了。

他时不时出去门口瞧一瞧,但天不好,街道上也没什么人。他来了门口好几趟,唉声叹气地又回去。

周攻玉端坐在柜台后面,手指快速地拨着算盘珠子。细算了一下这些天儿的收入,不得不说,做吃食多多少少还是赚钱的。半个月下来,差不多有三十三两多银子。刨除商队给的七两做香肠的钱和这些时日的成本,也有十七两的纯进项。

这一算,方老汉顿时就惊了:“竟然有这么多?”

他瞧着后头下雨这几日几乎没什么人,还以为都要亏本了。怎么半个月有这么多的进项?

“这里头甜点是大头,”周攻玉从账本上抬起头来,纱窗外透进来的光渗入他眼底,叫他眼睛细细碎碎地闪着光,“镇南那边的富户每日派下人过来取红豆羊奶茶,有的人家一日三顿的取,着实喝了不少。爹,你若是得空,不如将琳琅要的竹筒杯子给多弄些出来,这里头能挣。”

“红豆羊奶茶?”方老汉不爱吃那口甜的,晓得镇南那边的富户家姑娘爱吃,到还不知道吃了这么多!

安琳琅擦了擦手从后头掀了帘子出来:“况且香肠也是时候做了。再拖个几日怕是会来不及。”

这段时日食肆里空得很。偶尔遇上一两队来住店的,安琳琅跟周攻玉两人应付绰绰有余。方家老两口这般守在食肆里没什么事儿做,心里就着急。当初嚷嚷着白日里来镇上,夜里回乡歇息的人一眨眼在镇子上呆了半个多月,昨日方婆子还嘀咕着抽个空儿回村里瞧瞧。

方老汉一想也是。人香肠的钱可是早早就给了的,别到时候人家回来了,他们东西还没给人做:“那正好,我跟你娘先回村里一趟。看看谁家杀猪的,有那等鸡鸭也买一些带回来。村子里买猪买鸡可比镇上便宜不老少,正好咱们这边省钱,村子里也能挣得多些。”

“爹安排就是。”周攻玉笑笑,说话不急不徐的,听着就叫人心安静下来,“爹不如跟村子里的人商量一下,往后有哪些鸡鸭猪的就留给咱们食肆里用,就别往瓦市里送了。”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有钱不给村里人赚,那也不厚道,“那我跟你娘就回乡下?”

安琳琅脸上的冻疮如今好了不少,消了肿,就剩一些红印子和冻疮疤。吃得好,人也白净了许多。这般嫩生生地往周攻玉身边一站,倒是有那么几分夫妻相了。

“爹放心,忙的时候自然会托人去叫你们回来。”

两人都这么说,尤其是周攻玉那定海神针一般的气质,开了口就能安抚老两口浮躁的心。两人一想也是,耗在食肆里大事儿都没办,确实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了。想着这边儿子儿媳妇又都是妥帖人,指不定比他们周道得多,确实不需要他们瞎操心:“那行!就是琳琅啊,你这竹筒杯子要多少?”

“自然是越多越好。“果然,换了个朝代换了个时空,奶茶还是奶茶。

第三十章 你这个丧门星!

方家村后山那边是有一大片竹林的。

这竹子是山上自生的, 算无主之物。村子里头若是哪家要打个竹床,打个竹椅什么,就会从山上砍竹子拖回去用。儿媳妇要的那点竹筒杯子顶多耗费他几个力气, 其他的, 是半分银子不用花的。这般能省一笔是一笔, 方老汉回去干活心里也都是乐呵呵的。

老两口一大早坐的牛车, 天没亮就出发, 回村里也就半个多时辰三刻钟的事儿。

回村这一日难得没下雨,路上的泥泞也干得差不多。一大早从食肆出发,两人抵达村口之时连辰时还没过呢。村里的汉子们扛着锄头背着筐, 迎着朝阳,准备下地干活去。

方家村到镇子上就这一条大路, 从村口连接到镇子口。一条弯弯曲曲的马路,两边是旱地。村子里的田地大多都是在这,平日里若是有人从这条路走过,村子里人都知道。

路上遇到从镇子上回来的老两口,自然免不了打招呼寒暄。

方家二房在镇子上做生意这事儿村子里几日前就传开了。许多往日不跟方木匠来往的人也忍不住打听。他们虽然听说了,心里却是不大信的。毕竟大家村里村外的住着, 老方家谁穷谁富都清楚。这些年他们兄弟几个闹的事儿谁不晓得?方木匠夫妻俩苦巴巴的日子那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那一家子, 就属大房那一家子最富庶。先不说当初贪墨了多少家产,但这些年确实是这一房最出息。

“大根叔,今儿从镇上回来啊?”

大根是方木匠的名字,他全名方大根。只不过随着他的年纪见长,父母不在,村里一茬一茬的小辈冒出来,喊方木匠名字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冷不丁听见名字,连方木匠都愣了一下。

“是啊, 是啊,从镇上回来。”

方木匠甩着牛鞭,牛车哒哒地穿过村口往村子里走。

“镇子上生意好做吗?听大花伯娘说,你生意做的挺不错的啊!”

方木匠还知道财不露白,再说,方家也没什么财。连忙地摆手否认道:“没有的事儿,我们哪有那个本事开大铺子?就弄了个小摊子卖卖吃食。”

“做吃食的,怪不得,我二婶子做席面可是一把好手。不晓得一日能挣多少啊?”

方木匠呵呵笑:“没有多少,糊口罢了。保个本,家里几口人不饿肚子。”

几人说这话,牛车吱呀吱呀地路过大房的院子。

院子里头大房几个人都在,方伍氏在井口旁边洗衣裳。方老大在挑秧苗。方大柱自从被拆穿就开始跟着家里人学种田,此时穿着草鞋破衣裳也蹲在旁边。他虽然被家里要求种田,但却从来不干活。方大柱自诩读书人,根本不屑这种地里刨食的粗活儿。这会儿蹲在那儿歪嘴斜眼的,脸臭的厉害。

从去年腊月被私塾赶出来到现在,都已经二月份了。插秧育苗的活儿他是一件事儿没学会,光学会如何偷奸耍滑躲懒了。

这会儿正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头装肚子疼,无论方伍氏怎么骂,他死活不乐意站起来。

大房二房从方婆子头破血流抬回来那日就冷了。

同在一个村子住着,两个月没说过一句话。大房昂着头,等着二房向往日那样上赶着来求和。但等了这么多日,二房那窝囊废夫妻俩不仅没来,还听说去镇子上做起了生意。方伍氏叉着腰就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眼角的余光还不停地瞥想牛车。

方大柱被骂的面上过不去可又不敢甩头就走,东张西望地往外头瞥。正好儿,扭头又看到穿了一身簇新的方家老两口。

当初要不是二房捣鬼,他现在还舒舒服服在私塾里睡大觉。好衣裳穿着,好吃的吃着,哪里会似这般被骂的抬不起头,新仇旧恨涌上头,正好几个好事的小子嗑着瓜子跟在牛车后头问三问四的:“听说大根叔在镇子上开了个好大的铺子?生意老好了?”

这话一瞬间就透过诸多废话传到方大柱的耳中,他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牛车上的两人。

方老汉没留心大房在吵什么,只呵呵笑着跟村里人说话。

“真是小摊子,我家家底就那么点儿,想开大铺子也得有本钱。那么多本钱,哪里拿得出来?”

这话说的实在,全村最穷的两户人家住村尾。方木匠家也就比寡妇好一点。但家里还养着一个吞金的病秧子,老两口就是累死,也存不到那么多本。

村里小子顿时就嬉笑开来,对方老汉的托词半点没怀疑。

方家二房的穷苦也算深入人心。

打发走一群酸言酸语村里人,老两口到了自家院子的门口。院子里空荡荡的,树还是那副绿叶满头的样子,倒是井口上压得那块木板被风吹得不知去向。

井口旁边的木桶好似被人拿走了,满院子找了一圈没找着,空荡荡的。他们去镇子上的这半个月,家里就好像好久没人住一样,落了好厚的一层灰。方木匠如今满心都是食肆里的生意。家里脏成这样也顾不上。留方婆子收拾,他从门角摸了一把柴刀就往后山去了。

方婆子从屋子里拿了一个桶,找了根绳子将把手系上。丢下井口吊了半桶水上来。

她一个人在屋里忙碌,就听到院子外头似乎传来吵闹的动静。

隔着一层厚墙,甚至隔得更远,隐约能听到有人尖声叱骂和女子哭泣的声音。方婆子擦柜子的手一滞,打开窗户往动静的声源地看。

等窗户一开,清晰的吵闹动静就传进来。不是旁人,正是后院一个人独居的桂花婶子。

骂的人不清楚是谁,听着是个女声。嗓子尖的很,嘴也臭得很。骂人的话一字一句地从她嘴里冒出来,听得人脑壳儿疼。哭的人也不是旁人,正是桂花婶子。方婆子心口一慌,将手里的抹布扔到盆里。从屋后头的小路偷偷摸摸地就过去,瞧瞧是怎么一回事。

方家的后院跟前院一样,很大很空。除了一个后厨在,还有一圈小李子树。

这会儿方婆子人躲在李子树下伸着脖子往桂花婶子家里瞄。桂花婶子住的那茅草屋就在不远处,大约十丈的距离。如今门是大开的,一群人围在她家门口。挤挤攘攘的还能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脸瞧不清,听着声儿就是桂花婶子。

她的跟前站着一个黑瘦的花头发老妇人,正指着地上的桂花婶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丧门星!克夫克子克六亲的天煞孤星!要是当初晓得你这么毒,老娘就该把你溺死在尿桶里!怎么就让你这么个东西活下来了!啊!”

那头发花白的妇人一边骂一边唱,调子怪得跟唱大戏似的。黑不溜秋的手里还抓着桂花婶子头发,拖拽着人往一边扯:“要不是你这个扫把星,我那乖巧的大孙儿能生病?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呢!一辈子被你们这些讨债鬼拖累,好日子一天没过过!可怜我大孙子!那可是算命老先生都说的文曲星下凡,将来是要考秀才的!就被你给克了!”

“你这么个东西怎么还不去死,活着害我孙子!看我今儿不打死你,让你这祸害克我孙子!”她下起手来毫不手软,好似那不是一个人,就是个该死的畜生,“看我今儿个不打死你!”

方婆子眼看着桂花婶子都满地打滚了,头发被扯得落下来,满头的血。

她手软脚软地站不稳,心里却一股子酸涩夹杂了怒火涌上来。她大半辈子活得胆小,被人打了也不敢还手。但她要是在不过去,桂花那丫头就真被人打死了。

心里一梗,她忙不迭从后门门角摸出一根扁担,开了院子门就走出去。

走得近才看清楚,围着桂花婶子家的这群人全是她娘家那边的。得了桂花婶子亲娘的信儿,一家子浩浩汤汤来方家村找她算账的。

几日前老张家的宝贝大孙子害了病,高烧烧了几日没退。反反复复地好不了,人眼看着就瘦了一大圈。张李氏怕大孙子不好,连忙就请大师上门来驱邪祟。大师刚进门还没看到张家大宝,张口就说张家有命不好的人。因为那人晦气得很,命中带煞,以至于不管多远都能害人。

张李氏一听这立马就想到自己的丧门星女儿,虽然已经出嫁二十多年。但还是克到了她的大孙子。她心里一想,这可不行!丧门星哪里比得上她大孙子金贵?她于是忙不迭带着张家一家来方家村。

那张李氏来桂花婶子这里,上来就先是一巴掌甩上来。

把人打到地上,拽着头发就是一顿打。下手的是她亲娘,小时候没疼过她但也是怀胎十月将她生下来的亲娘。小老太太快六十岁了,黑黑瘦瘦牙齿都掉光了。仗着桂花婶子不敢还手,打起人来一点不含糊。那模样不像是亲母女,仿佛是杀父仇人。

桂花婶子还不能躲,一躲这小老太太就骂她不孝。亲娘打女儿,她敢躲都是不孝!

方婆子拿着扁担在外面急得打转,想上去拉。她自己一小把的一个人,指不定都弄不过里头年纪最大的张李氏。张家一家子围在那,尤其是张李氏那个儿媳妇,那凶狠的模样跟要吃人似的。可眼看着桂花都吐血了,脸肿的都不能看了。那老太太半点没有停手的意思,她赶紧去山里找人。

方老汉在山上砍竹子。虽说不强壮,却好歹是个男人。

方婆子跑的老快,可是后山那么大,光听到竹林里咄咄的砍竹子声音,跟前找不见人。方婆子急得要命,满头大汗地往上头走。一边走一边喊。

正是赶巧,她刚准备爬到高出看看能不能找到方老汉。就碰到赶着羊群从山上下来的余大叔。

余大叔还是那身破烂衣裳,袖口已经疵得一缕一缕的。满脸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高大的身材撞得跟个黑熊似的。方婆子原本是怕这等强壮的人,但人命关天的时候顾不上那些。她冲上来就赶紧把事情说了,余大叔脾气古怪。听到这事儿却没有袖手旁观,二话没说就跟着方婆子直奔桂花婶子的茅草屋。

怕晚了会不好,余大叔干脆带方婆子走近道。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赶到,那疯了的张李氏都已经跟她家那些亲戚抓着桂花婶子往井里拖,逼她投井。也不晓得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恨意,一边拖一边咒骂自己女儿让她赶紧去死,去换她的宝贝大孙子:“反正你活着也是害人。不如早早死了,省得害了我们一家。”

“住手!”余大叔那大个子,站出来都能是张李氏两个,“大白天的杀人,也不怕你女儿化成厉鬼!”

张李氏被那洪钟般的嗓子给吓了一大跳。吞了一口口水,刚想说哪儿来的王八羔子,别多管闲事。扭头就看到一个黑熊似的中年汉子。这高壮的汉子一手拿了个手腕粗的扁担,一手拿了个赶羊的长鞭子。那副眉毛长到一起,除了眼睛四周都是胡子的凶狠样儿给她唬得不轻。

“你是……什么人?”张李氏腿肚子有点抖,尤其是这黑红汉子站的近,身上一股子野兽的骚味儿。那眼神看过来,比山里的狼还叫人害怕,“你,你该不会是这丧门星的姘头吧?”

她这一句说出口,余大叔那蒲扇一般的大手就抬起来。

张李氏这小老太太吓得浑身一抖,松开拽着桂花婶子头发的手就往身边人后头躲。但跟她一起来杀人的能是什么好人?

她躲,旁人一躲。

一时间,所有人都退开了。

方婆子从余大叔背后冲出来一把抱住满脸血的桂花婶子,扶着人就往旁边躲。

正好这时候,方老汉扛着两根七八丈长的竹子从后山下来。一边手里还拎着一把柴刀。老远看到自家婆娘一身血。他丢下竹子就从山道上往下跑。一瘸一拐的样子,因为跑得吃力,显得表情十分的凶狠。

躲在后头的人一眼瞧了个分明,也管不着桂花婶子是不是煞星这事儿。丢下张李氏就跑!

张李氏活到这把年纪不容易,那可是怕死的人。一看到山道上柴刀反光的刀刃,她只有跑得比其他人更快的份儿。那前推后挤的急切样子,完全没了刚才抬手就能打杀亲女的气势汹汹。

第三十一章 马车里缓缓伸出一只手……

日子不如意, 总有一些卑劣的弱者选择欺压更弱者以此来获得满足和安慰。等到方老汉拿着柴刀走到近前人已经跑得干干净净,就剩扶着桂花婶子的方婆子和余大叔。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方婆子方才那般焦急地喊他。他还以为大房那些人听到什么风声, 又来找麻烦。吓得放下东西就着急忙慌地跑过来。等靠近了才看清方婆子没出事儿, 出事儿的是屋后头的桂花:“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刚才那些跑掉的是什么人?”

“快!快搭把手!”

桂花婶子看着瘦筋筋的一个人, 但抱着却不轻。方婆子一个人都有些扶不动。

拖着桂花婶子的胳膊走了几步, 这么一会儿方婆子已经满头大汗:“快!快把人扶进屋里去。天杀的哦!这黑了心肝儿的张李氏, 自家女儿也能下得去手!这到底是母女还是仇人?哪有上门来把好好的一个人打成这样的!”

方老汉赶紧扶着人,但他腿脚不好。上去人一着急腿一趔趄,差点两个人都摔了。

一旁不说话的余大叔眼疾手快地一趁手扶住, 一手将踉跄的方老汉拨到一边。闷声不吭地单手就扶住人,轻巧地把人弄进了屋。

桂花婶子住着小两间的茅草屋, 构造就是好似个长的屋子个出来一个堂屋加一个卧房。没有厨房,靠东边儿的墙角摆着锅碗瓢盆。平日里烧饭就在堂屋里拿个小炉子烧。

屋子虽小,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可比他的狗窝好太多。

卧房的门口还特意挂了一块碎布头子拼凑的帘子。许是平常给镇子上的成衣铺子做针线活儿省下来的碎布,花样儿都不一样。严严实实遮着内室,余大叔半搂着人有些犹豫。他一个孤寡的鳏夫, 这么大喇喇地往寡妇的屋里钻, 有些不大好。

“这都什么时候了!再说,咱们这地方哪里在乎这些!”方婆子推了这壮汉一把,“快点!”

余大叔本名余才,是隔壁余家村的人。上无父母长辈,下无兄弟姐妹。年轻时候娶了一房妻子,难产一尸两命。年轻时候还有人给他说亲,但他脾气犟。念着已过世的妻子死活不愿意再娶。拖到二十五六岁,不爱收拾人还活得糙, 渐渐就没人提给他说亲的事儿。

长得虎背熊腰的就不说,脾气还不大好,日子尝了村里的人都离他远远儿的。这还是他头一回被人推搡。推搡他的还是个一巴掌就能呼死的小老太太。

顿了顿,他才虎着脸掀了人家的卧房门帘,将人给抱到屋里。

掀了帘子进去一眼看到的就是里头没床。

寒酸的几个破柜子,地上是干柴和秸秆铺好的地铺。瓦罐整齐地摆在墙角,土坯的墙贴了碎布帘子搪灰。简陋是简陋,但地铺铺得褥子浆洗得干净,衣裳也折得整整齐齐。

日子过得苦,但看得出是个勤快仔细人。

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到炕上。桂花婶子人一躺下了就起不来,蜷缩在地铺上痛苦地呻吟。方婆子先前也摔过,脑袋磕到井口磕得头破血流,当时被人抬起来也是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刚才她离得近,瞧的清清楚楚。桂花的娘家人拽着她的头发往井里推,也不晓得有没有磕到脑袋。

心里一着急,她连忙抓着方老汉道:“老头子,家里的活儿先放一放,你先去镇子上找大夫来!”

方老汉本就是个心善的,哪里能看着人在眼前出事儿:“哎!我这就去!”

正好方家的牛车还在院子里,收拾一下去镇子上也快得很。砍好的竹子这会儿还留在山道上,他顾不上,扭头就赶紧去了。

方婆子着急之下扯了一把余大叔的衣袖,都忘了方才怕这人怕得不敢说话。等手扯得这一把,她才知这人是真过的邋遢。也不晓得身上这衣裳多久没换了,袖口轻轻一拍都能拍下泥渣来:“你去外头烧个热水,我在这看着人。”

余大叔被指使的一愣,二话没说去外头烧水。

方老汉刚从镇上回来又折回去,急急忙忙的,引得村子里都好奇又出了什么事儿。

有那闲得没事儿干的二流子特地跑过来看热闹,等晓得是寡妇被娘家人打的事儿顿时有些失望。就说这张寡妇被娘家人欺辱的事儿也不是一日两日,村里人都不当事儿了。张寡妇那狠毒的老娘能在外孙被人打死的当天上门找晦气,还能指望她干出什么好事儿?

不过这张寡妇的热闹他们可不敢瞧。毕竟这人可是克夫克子克六亲,名声大得十里八乡的孩子都听过。再大的热闹他们都不敢看啊。谁晓得这人的晦气会不会就这么过到他们身上来?

“扫把星克了娘家人,娘家人上门来讨公道了。”二流子们啧啧摇头,说话都是一脸唏嘘,“这人啊,命苦是天生的……”

风凉话说了一通,人就在外头看了一圈热闹,走了。

余大叔将小炉子拎到院子里,两根木头那么一搓,火就找了。他蒲扇似的大手掰木头跟狗熊拧棍子一样,咔嚓一下就拧了一堆。往里头吹了一口气,拎一锅水过来就开始煮。

袅袅的水汽从锅盖的缝隙里冒出来,余大叔抬头看自己养得那群羊一个接一个从山道上下来。领头的羊脖子上挂了铃铛,走一步都当当响。后头的羊就跟着它,一只没少。他将手里的蒲扇一放,起身去外头把羊赶过来。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羊都赶进院子,他顺手将院门带上。大冷天的他搓了搓冻红的鼻子,一声不吭地将方老汉丢在山路上的竹子也给拖进院子里。等方婆子出来就看到这黑熊哼哧哼哧的干了不少活儿。

“瞧着是个闷头棒槌,没想到还挺能干的……”

与此同时,安琳琅看着眼前眨着眼睛的五个姑娘,为难地捂住了额头。

“真没有了吗?真的没有了吗!不可能啊!镇子上都是穷人,根本吃不起甜点。就算有人吃,光他们的口袋也支撑不了他们吃多少啊……”王大姑娘小嘴儿上下一搭,脱口而出的话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杀人诛心。安琳琅差点没被她直白的话给噎住,然而其他姑娘纷纷点头,十分赞同。

原来这就是富家千金对武原镇的清醒认知吗?真的好深刻。

安琳琅:“……吃的人确实不是特别多,但卖出去的份数却十分客观。一日至少二十份,时不时还得往镇南那边送,十天两罐子樱桃酱就吃的半点不剩了。”

“……哦,这样子吗?”王大姑娘点了点头问道:“总不能是我们吃太多吧?”

安琳琅微微一笑,“没,也就一人一天两盘的分量而已。”

王大姑娘也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有一次短暂的沉默。

须臾,王大姑娘不死心地站起来。她牵着裙摆绕过桌子走到安琳琅的身边,人都快贴她身上来。嘟着嘴巴可怜巴巴的撒娇:“没有樱桃酱你别的代替嘛!琳琅你厨艺那么好,再做别的给我吃呗?”

她身后四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坐成一排,正不错眼儿地盯着安琳琅瞧。

她们跟着王大姑娘吃了西风食肆不少吃食,听过安琳琅的名字不知多少次,就是没见过人。这还是她们第一回 看到本人,那上下扫视的眼睛,恨不得把‘好奇’和‘比较’刻进眼睛里。

她们是惊奇,也是震惊。原以为整日在灶台上忙活的女子,就算再年轻,少不得熬成了黄脸婆。毕竟日日跟油烟打交道,何况这是个乡下村姑。但安琳琅的面相与她们以为的村姑相去甚远,这姑娘不仅极其漂亮,一行一举还落落大方。

安琳琅涂王大姑娘给的膏子,已经涂了半个月。不晓得王家是从哪儿弄来的,消肿效果非常强。不仅消肿,还能淡疤。涂了半个月,安琳琅的一张脸基本恢复了正常。

她如今人虽然还有些瘦,但面皮子可算是养回来。早前饿出来的面黄肌瘦被羊奶和精细的吃食日日滋补着,人渐渐都丰盈健康了起来。她那面皮上的红印子一日比一日淡,脸一日比一日白净。如今除了两颊还留有一点点的印子,几乎都没什么伤疤了。

这般,藏在冻疮后头精致五官就完全曝露在几个人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小巧挺翘的琼鼻下面一张红润的唇。当真是唇红齿白。

此时亲眼瞧着,这个琳琅也是十分俊俏美丽的。几个姑娘有点不服气,可抬眼对上安琳琅仿佛汪了一潭湖水的眼睛,心里就忍不住泛酸。

……

安琳琅无奈,她们特地来支持自家生意,她哪里会有拒绝的道理?樱桃酱就那么多,用光了就没有。别处的樱桃还没上市,没有酸甜的酱料,味道就得大打折扣。再说,这也不光是没有樱桃酱的事儿,土豆也紧俏东西。土豆别看着多,这些日子也消耗得只剩一筐。

她沉思了片刻,想着后面还有好些菜没上,忽地歪脑袋一笑,问:“红豆羊奶茶喝着可还好?”

正在说樱桃羊奶土豆泥的事儿,怎么突然提起奶茶?

“自然是好,”要不是家里人克扣着,王大姑娘都能拿这东西当茶水,她是恨不得一天喝到晚,“好喝得不得了!”

与她一样嗜好奶茶的好几个,抬眸看着安琳琅。

安琳琅神秘一笑:“过几日有别的口味出来,你们再来尝尝。”

几个姑娘‘啊’了一声,嘟着嘴巴就嚷嚷起来。有新口味出来自然是好,但他们现在也想吃甜点。况且来都来了,总不能什么都没吃就回去……

安琳琅一想也是,别的甜点也能做。但需要牛奶,羊奶不行。

“不如你们先去楼上厢房,”安琳琅想看看街上还有没有卖牛乳的。若是能买到牛乳,拿几个鸡蛋,做个鸡蛋布丁也是可以的。

心里盘算着,让几个人上了楼。她换了身衣裳出去了。

她刚一走,食肆门口幽幽地停下来两辆马车。一辆是青黄的小一些,一辆青黑的大马车。

前头的马车吁地一声拉住缰绳,刚一停下,就从里头笨拙地爬出来一个白胖的中年人。他一把推开车夫的搀扶,跟个圆滚滚的丸子似的滚下了马车。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一个月前才捎带安琳琅和周攻玉两人去县城的林主簿。大冷天儿的,他热得一头的汗。这会儿下了马车,急吼吼地就赶紧往后头马车去。

后头的那辆马车的车椽子上一左一右地坐了两个身高马大的护卫。两人都头戴斗笠,挡住了脸。林主簿走上前,恭敬地弯腰行礼。佝偻着肥硕的身子就殷勤地上前,想要扶里头的人下来。但他还未靠近,就被车椽子上的护卫给拦住。

林主簿讪讪地抹了一把脸,退到一旁去候着。

其中一人手握马鞭,利落地将马鞭往腰上一别就跳下马车。他转头来将马车帘子掀开一个角,低声说了一句:“主子,到了。”

声音落下片刻,里头才缓缓伸出一个枯瘦的手来。

第三十二章

那人的身影完全从马车里出来, 是一个瘦得惊人一脸青黄的老人。

老人手腕瘦得露骨,一身朴素的布衣袄子,脚下是布鞋。

脸色是很不好看, 衣裳挂在身上都空荡荡的。他扶着护卫的胳膊走下马车, 身形都有些微颤。两颊深凹进去, 额头有很深的刻纹。嘴角往下拉着, 神态有些严肃。若不是身后的这辆大马车映衬, 他瞧着就像镇上富户家中一个不起眼的坏脾气老头儿。

老人头发已经花白了,抬眸看了眼牌匾——‘西风食肆’四个大字龙飞凤舞,放肆又克制, 映然眼前。老爷子的两道剑眉瞬间就扬了起来。

下拉的嘴角扬起来,脸上露出一丝欣赏的笑意:“笔走龙蛇, 铁画银钩,好字!”

护卫看老爷子难得展露笑颜,心里当下就对这个西风食肆的印象不错。

所有能让老爷子开颜的,他们都觉得好。

黑脸护卫于是连忙上去要搀扶老爷子。不过手刚伸过去就被老爷子给瞪了。他连忙收回手,老爷子这才沉了一口气,尽力挺直了腰板自己往食肆里走。

林主簿在一旁看着, 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 正伺机跟老爷子搭话。

“大人,这家食肆的掌勺是难得一见的好手艺人。”林主簿不敢靠太近,就溜边儿地凑过去说话,“鸡鸭鱼肉她全会做,做出来还是旁处绝对吃不到的新奇味道。”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心里对这个挺有眼色挺会来事儿的主簿印象不错:“进去瞧瞧。”

四个字,林主簿的两道眉头差点要高兴地飞起来。

他连忙一溜小跑,圆滚滚的身体像一颗滚动的白丸子, 冲到最前头去给老爷子打点。这个时辰食肆里还没有多少客人,但林主簿那殷勤巴结的模样是毫不掩饰的。护卫后头小声地嗤了一声,与黑脸的护卫对视一眼,两人紧跟着老爷子踏入食肆大堂。

一进来,第一感觉是亮堂。比县城里最好的客栈都要亮堂许多。

大堂打扫得干干净净,里头布置十分有巧思。

二十来桌的四方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拿小隔板隔得规整又干净。中间留有传菜的小道儿,靠大门直通柜台的地方一条宽敞的路,从结构上就显得十分整洁。最里头一个蜿蜒攀爬的木梯从西北角落的地方延展上去,扶手是镂空的。空间开阔,让人眼前一亮。

正对门的柜台后面,端坐着一个青衣袄子的年轻男子。他眼睑低垂,一只手正飞速地在写着什么。窗外的光透过窗户打在他身上,那青年气度沉静,仿佛一尊活着的玉像冰肌玉骨,姿容绝艳。

来人都有些吃惊,这个小地方竟然还有相貌如此出众之人!

林主簿已经一溜小跑冲到柜台前,敲了敲柜面:“方家小子,开一间厢房。”

周攻玉缓缓从账簿中抬起头,抬眸见是来人林主簿眼睫微微一动。

他的视线顺着林主簿看向身后。

林主簿身后站着身量颇高的三个男子,为首的是个年长的老爷子消薄的身形仿佛被风一吹就倒,面色不大好看,看人的眼神却格外清明。他两旁的年轻人一人拎了一个斗笠,胡子拉碴遮住了半张脸。瞧着像是老人的孙子辈。方才从屋外进来两人的脚落地很轻,身形和步伐更像是习武之人。

老爷子撇开左右搀扶非得自己走,在看清他面容之时心中也是一叹:好个俊俏的后生。

视线一交接,周攻玉放下笔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几位是一起的?”

林主簿没敢多说话,只拿眼神示意。两个年轻人也没说哈,直到为首的老爷子点了点头,林主簿才扬起白胖的脸笑着道:“一起的一起的,四个人。”

周攻玉清淡的目光在四个人身上转悠了一圈,立即意识到这不起眼的老人家才是做主的。点点头才抬手做请状,邀请几人上楼:“四位请随我上二楼。”

“屋外的牌匾是谁写的?”这老人家听到话也没动。

板着个脸蹬蹬地走到周攻玉的近前,许是身子不好,走路步子有些踉跄。走得太快,几人都怕他一个走不稳摔了。上了年纪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缩,这老人站到周攻玉跟前只到他胸口的位置。但人矮气势却不减,明明是询问,从他口中问出来跟质问似的。

周攻玉一愣,倒也没觉得冒犯。顿了顿,淡声说:“正是在下。”

老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周攻玉,瞧着有几分审视的样子:“老夫观那字甚是潇洒,是难得的好字。没有个十来年的功底是写不出这等好字来的。不知后生你师承何人?”

周攻玉笑笑:“老先生谬赞,拙劣书法,不值一提。在下不过自幼写惯了罢了,并未有师承。”

“胡说八道!”老人听这话忽然就不高兴了,皱着眉头不满道:“这字颇有临安先生的风骨,怎么可能是无人指点?你这小子说的一口官话,听着就知不是本地人。我观你眉清目秀,风度翩翩,这等气度少不得名家精心教养,你小子怎地空口说白话!”

周攻玉被指责了也不恼,就是有几分无奈。

过去的一切自从他重伤的讯息传回京城,家中亲人千里迢迢赶来却只为将他丢在荒野曝尸等死,假惺惺带着死讯归京就已经成了过去。他如今是不大愿意提起,但这老爷子不知者无罪,他恼也没有道理。于是无奈道:“几位客人,楼上请。”

“你到底师承何人?”老爷子很执着,拽着周攻玉的袖子一副你不说我不吃饭的横样。这模样这脾气倒像个老小孩儿。

周攻玉是真的无奈了,甩开也不好,扯着也难受。于是只能转过头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当真没有师承,在下幼年读书颇杂,受过指教的先生也多。没有师承哪一位,但都得到过教导。不过年少学字时曾偶尔得过一本字帖。在下的字就是跟着字帖上来炼的。”

老爷子追问:“字帖是不是叫《花间序集》?”

周攻玉:“……应当是吧。”

“那就是了,”老头儿点点头,“就是临安先生的字帖。”

……你说是就是吧。周攻玉也懒得解释,抬手做请状。

老爷子没觉得这般有什么,她身后的两个年轻人有些歉意地看着周攻玉。周攻玉笑笑,转头引着四个人上二楼。他引着四人落座,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将提前准备好的菜单拿出来递到老爷子跟前。这菜单是他单独准备的,给楼上的厢房每间都备了一份,会日日根据安琳琅的菜单调换。

老爷子不明所以,毕竟去哪家酒楼用饭都是由小二报菜名。这还是头一回遇到不报菜名直接递来菜单的店家。不过周攻玉递过去,他下意识就伸手接了。

翻开来,上面一手极漂亮的颜体。与外头牌匾上的的字儿有些相像,但这菜单上写的更为工整。

这一手好书法拿来写菜单,老爷子心中不由感慨。这么好的字不好好裱起来竟然随手就丢在厢房,当真是暴殄天物!

不过当事人丝毫没有辱没才华的意思,周攻玉在一旁等了会儿。那老爷子还在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菜单,下首落座的年轻人实在尴尬:“不如就这上头清淡的菜色来几道吧。”

这点了跟没点一样。

周攻玉点点头,没管那菜单,转身就走:“稍等。”

主仆三人这回出来,只是在县城待烦了。老爷子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好好进食了,人瘦得都靠茶水撑着。实在怕他撑不住的两个随从才好说歹说,把固执的老爷子给劝出来。这回见老爷子精神这么好,他们坐在这格外宽敞的厢房里突然有种不虚此行的感觉。

老爷子很开怀,面上虽然还绷着,但精神头可大不一样。人闷久了就没精神,出来一趟还是对的。身边伺候的人却能清晰感觉到差别,一旁跟着坐下的林主簿正对着老爷子,浑身上下都是僵硬的。

……

周攻玉从二楼下来,安琳琅刚好拎了一桶牛乳从正门进来。

也是她幸运,刚准备去瓦市就碰到有人拉着牛犊子经过。那小牛犊子瞧着才几个月大,跟着一头壮实的母牛慢吞吞地走。安琳琅凑过去就问了那个牵牛的人。

那人是北边张家村的人,正好家里的母牛不久前产了崽。也是运气好,母牛一般一胎才生一只,他家这只母牛一胎产了三只牛崽子。这年头牛都是顶顶金贵的东西。张家人琢磨着小牛村子里的人是买不起的,便赶着母牛带上小牛崽来镇上卖掉。

母牛还在哺乳期,硕大的乳房垂着,乳汁时不时往下滴。那人本见着有人上来询问,以为是买小牛的。等听清楚是问牛乳怎么卖,只觉得十分古怪。这年头还有人卖这东西?

“若是不清楚价格,不如我十五文钱一桶?”安琳琅想到先前在余大叔那买羊奶就是十文钱一桶,叫余大叔送才添了二文。这牛奶少见,怎么着也比羊奶贵一些。

那人一听顿时就乐了,乖乖,这东西都是给小牛吃的。平常母牛涨得难受他们就帮着挤在地上。可从未想过牛乳也是能卖的。十五文钱一桶,十五文钱都够去瓦市的摊子吃三碗素面了!

“卖!自然是卖!”那人一口答应。还看在钱的份上,亲自替安琳琅提到食肆的门口来。

结了钱,那人盯着气派的食肆大门啧啧称叹了许久才转身离去。安琳琅这才提着一桶牛乳从正门进来。一抬头就看到周攻玉,那厮放下手中的东西就疾步走过来。握着安琳琅的手腕拿开,他一手就顺畅地接过这木桶:“瓦市里竟然真有人卖牛乳?”

“碰巧,”既然他要提,安琳琅很干脆地退位让贤,“有人来镇子上卖小牛犊。”

自从吃过羊奶的各种制品,尤其是甜点以后。周攻玉对安琳琅在吃食上的奇思妙想再也不质疑,就是往日他看着再不好的吃食,如今都面不改色的下筷子并充满期待。空气中弥漫着牛乳有别于羊乳的淡淡奶香味儿,比起羊奶一股子腥膻,牛乳的味道要好闻得多。

“提到后厨去?”周攻玉跟着安琳琅的步伐,并肩走着将楼上来客点单的事情说了,“老爷子瘦的露骨,面黄唇白,想必脾胃有些弱。”

安琳琅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指使着周攻玉将牛乳放到后厨,她自己则去屋里换了身衣裳才出来收拾。

老两口回去以后,安琳琅就忙碌了许多。老两口手脚勤快,许多打杂的事情不必安琳琅动手,光方婆子一个人就能将灶下收拾得妥妥帖帖。人走了以后,摘菜洗菜切菜擦拭洗碗这些都得安琳琅跟周攻玉两人来。周攻玉还得兼顾大堂,更多的事情压在安琳琅一个人身上。

但这等情况也没两天,招工条子都写了,贴在外头。等过个几日找到人就轻松了。

许多用料一大早就两人准备好了,洗得干干净净摆在灶台上。该配的菜配好,炒起来也方便。就是鱼得现杀现弄,需要耗费点功夫。想着周攻玉说后头这位客人脾胃虚弱,大油大荤的菜色自然是不能上。安琳琅预备先炖个香菇鸡汤。

菌菇是山里采的,开春以后山里的菌菇就冒出来。方老汉先前尝到了菌菇的甜头,知道这是好东西。时常不忙的时候都会背着一个竹篓子去山里碰运气。食肆里如今用的菇子,好多都是方老汉方婆子老两口去山里采摘的正经野菌子。安琳琅怕浪费了,本想做个菌菇酱。但苦于没有辣椒,菌菇酱做出来味道不一定能达到安琳琅的预期,就放着没动。

如今地窖里好些晒干的菌菇,泡一泡可以拿出来用。

除此之外,前些时候安琳琅在瓦市闲逛的时候弄了些山药,存在地窖还没拿出来。刚好再煮个山药南瓜粥。再清炒几个小菜,放一道荤菜,最后加一道开胃菜,四个人估计差不多。

心里盘算着,安琳琅便着手做鸡蛋布丁。

她做的鸡蛋布丁跟后世街上卖的布丁有很大差别。米有吉利丁片和淡奶油,这里要做也只能按家常的手法来做。烤箱的替代物暂时没弄出来,安琳琅用的方法也只能是隔水蒸。

其实也不难,一个布丁两个鸡蛋加一杯牛奶就能做。不过在做之前,新鲜的牛奶得煮一煮杀菌。这年头的人肠胃不知能不能适应牛奶,她杀杀菌总归是更好一些的。

开了一个小炉子煮牛奶,安琳琅那边就快速地将一早处理好的鸡和调料放入吊罐。她做鸡汤还是习惯用吊罐,总觉得这般味道会更好一些。这边鸡汤吊上,那边周攻玉已经去后头地窖里将拿山药出来。这东西如今还算药材,市面上卖是有些贵的。安琳琅当时买是出于厨子的本能,但后来捂着憋憋的荷包就有些后悔。放到后头地窖里去,至今还没有拿出来做过菜。

今儿赶巧遇上个脾胃不好的,炖个山药南瓜粥也不错。

两个菜都是功夫菜,要好吃就得等。双管齐下,那边汤吊上粥煮上,安琳琅特地取来一个陶瓷的碗,食肆里用的那些木碗可蒸不出安琳琅要的布丁,木碗密封性不好,指不定蒸出来的东西会有气孔。加入磨成粉状的糖,这是她为了做菜方便特地让周攻玉给磨的。这会儿细腻得不输白砂糖。

这会儿牛奶也煮好了,放到一旁晾一会儿。等它凉了,安琳琅才迅速拿出十个巴掌大小的陶瓷碗来。她一只手快速地打鸡蛋,一边往鸡蛋液里倒牛奶。

当初为了煮奶茶她就自创了纱布滤网。现如今正好拿过来筛颗粒。她一连筛了三遍,确定没有一点颗粒了才拿密封性很好的碗给扣上,拿到灶台蒸锅上隔水蒸。

安琳琅做的这个布丁,是家常能做给孩子吃的小零嘴儿,脾胃弱些的人也能吃。她这边一口气就蒸了十个,盖上盖子,另一边开始起锅炒焦糖。焦糖布丁味道简单,但架不住好吃。后世许多昂贵的餐厅也会有焦糖布丁这道甜点的。但味道好坏,看主厨的本事。

安琳琅这边快速弄完,周攻玉也处理好山药片好了鱼。

这厮虽然不做菜,但却神奇地拥有一双令人艳羡的巧手。他处理过的东西干净利落,没有瑕疵。他出手片的鱼,也仿佛是机器设定过才片出来的标准。

周攻玉整个人就,怎么说呢,是一个很神奇的人。这种人若是生在后世,很容易成为金字塔尖上极少数那一撮的精英。那种天生对事物的把控能力和游刃有余的沉稳心态,不是别人努力能做到的。这种人就很容易让一般资质平庸的人望尘莫及,并且,心生嫉妒。

当然,她没嫉妒。安琳琅笑笑,她本人在厨艺上的天赋也是塔尖。对味道的把控能力也是天生的。

“我来烧火。”只有两个人,安琳琅得做菜,烧火就只能周攻玉。

接过鱼片,安琳琅迅速调了腌料将鱼给腌上。回来火已经升好了,拿起大勺,舀了一瓢油滋啦一声浇下去。第一锅做的,就是酸菜鱼。

王大姑娘的那群小姐妹对酸菜鱼这道菜有着一股令人感动的执着,每回来必点。必点菜单里永远不变的两道菜:一道是酸菜鱼,一个就是红豆羊奶茶。以前还有一道樱桃羊奶土豆泥,如今樱桃酱吃完,苦于最新一批的樱桃还未上市,她们才忍痛将这道甜食踢出她们的菜单。但后头这两样少一项都不行。

不过安琳琅觉得每样菜吃得多了,总归有疲软的时候。酸菜鱼这道菜最多再上一个月,之后她就会调换菜单。武原镇这等小地方看不出销量,时间流速很慢。零散的客流做不出完整的分析,但安琳琅不会止步于镇上,她是想把西风食肆做成远近闻名的美食楼,花开飘香客自来。

西风食肆随时节更换菜单,定期推出特出特色菜的规则也要在后来慢慢确立。若不是客流量不允许,安琳琅还想把后世vip客户理念应用进来……

心里琢磨着在做具体事业,转头一看厨房两个人。安琳琅瞬间清醒:先搞钱,没钱想个屁的商业版图。

就在她将煎好的鱼盛上来爆炒配料和酸菜之时,后厨的门口突然多出一个人影。转身的瞬间,安琳琅差点没把魂给吓飞了。

是一个板着脸的枯瘦老头儿。衣裳穿得倒是齐整,就是看着有点像难民营爬出来的。他背着个手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往安琳琅的大锅里看。周攻玉人在灶台后面,没留意到后厨进来个人。等他注意到,老头儿已经凑到安琳琅的身后,一点不见外地问安琳琅:“这是在做什么?”

“……”安琳琅恍惚之间以为是在上辈子的乡村老家,小时候家里做饭,邻里家的老头儿老太太也是这般,凑到人家后厨说话。问在做什么饭。

“酸菜鱼。”

“酸菜鱼?”老头儿没听过,很诧异的样子,“酸的?”

他耸了耸鼻子,确实是酸,酸得他都流口水了。

周攻玉从灶台后面冒出头,看到这老头儿眉毛就扬起来。安琳琅这会儿也意识到这就是周攻玉说的那个脾胃不好的老人家了。她做菜可干净得很,也不怕人看。就是那里有点怪?

“老人家,你不是在前头二楼厢房等?怎地跑来后厨了?”安琳琅听说他脾气不大好,刻意客气道。

老头儿点点头,就杵在大灶旁边:“坐着闷,出来转悠转悠。”

转悠转悠你转悠到人家食肆的后厨来?安琳琅约莫感觉到哪里不对,但这老人家好像听不懂送客的意思,还从旁边拖来一个板凳,就这么坐下了。

安琳琅:“……”

“老人家,厨房烟大,”知道这是林主簿带来的人呢,安琳琅又委婉一点,“不如先……?”

“不必,我坐这挺好。”老头儿不见外道,“你做你的菜。”

安琳琅:“……”

周攻玉忍不住就是一笑,淡声道:“做吧,王大姑娘那边还在等。”

安琳琅瞥了一眼老头儿,烟气袅袅之中。她把方才盛起来的鱼肉倒进已经炒香的酸菜配料里头,一起炒。空气中弥漫的味道越来越想,香得老头儿眼巴巴地看。安琳琅实在受不了,转身舀了一瓢热水进去。酸菜雨水汤汁瞬间就有些乳化出来。

她迅速撇掉上头的浮沫,加盐加醋加胡椒粉加糖,手快得仿佛有残影。看的一旁老头啧啧称奇。

不得不说,第一回 烧菜有背景音效,还挺激动人心?

安琳琅莫名其妙之中,不自觉地动作更花哨了起来。耳边的惊叹声继续,安琳琅这边的酸菜鱼也出锅了。她全部盛出来,洒了些翠绿的葱段和花椒点缀再一瓢热油浇上去,香气四溢。

身后的目光更灼热,安琳琅抬起头,老头儿已经站到跟前:“这个,给老夫也上一盘。”

说完,他迈着不稳的步伐疾步离开,那模样跟饿死鬼投胎去抢食似的。

安琳琅无语凝噎:“……这老人家谁?”

周攻玉听得出他一口荆州官话,模样有些眼熟。荆州的,这模样,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但又觉得不可能,那位老爷子名满天下,桃李满门。满朝文武一半是他门生,就是当今圣上都要以老师礼敬重的老爷子。他年幼时候曾在想拜入老爷子名下,有幸去见过老爷子一面,只是后来由于家族原因没有成功。远在荆州,哪里会跑到这穷乡僻壤来?

小时候的记忆太久远了,就算记忆再好也会模糊。周攻玉也不然:“县城来的。”

安琳琅:“哦。”

第三十三章

酸菜鱼送去厢房回来时布丁已经全部蒸好, 已经端出来放在灶面上冷却。

她取出与碗碟大小适配的小碟子,将盛装布丁的碗倒扣上去。一个小碟子刚好倒扣一个布丁,嫩黄的布丁圆润滑溜, 勺子轻敲屁股, 颇有弹性。安琳琅于是另起小炉灶, 小锅炒好糖色, 待到焦黄的糖浆咕噜咕噜地冒气泡。她拿小铁勺舀糖浆, 一勺一勺地淋上去。

十个软嫩的鸡蛋布丁整齐地摆放在托盘上,鲜甜的味道弥漫整个后厨。灶台后面烧火的周攻玉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火钳,悄咪咪的一双眼睛都直了。

安琳琅挑着一边的眉头, 扭头看向他。

周攻玉倏地垂下眼帘,那张疏淡的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安琳琅忽然笑了一声, 转身端着托盘离开。随着她背影远去,垂着眼帘的周攻玉缓缓抬起了眼睫,乌黑的头发缝隙中一双耳朵红的滴血。

还是那五个姑娘,似乎吃安琳琅做的菜吃上瘾了。隔个两三天就要来吃一回。

这么一会儿,几人等得有些着急,叽叽喳喳地在猜测着安琳琅会送什么新鲜甜点上来。声音不小, 安琳琅走到走廊里就能听见屋里千奇百怪的猜测。

说起来, 这五个姑娘也是真的有意思。为了一口吃的,她们恨不得将安琳琅给供起来。

其中一个姑娘家中是做押镖生意的,姓曹。原先最看不上西风食肆的人,如今俨然一副安琳琅最忠实拥趸者之态。只要安琳琅做的,她就觉得好。哪怕一盘清炒小菜,她也觉得比家里烧得好。虽然事实确实如此。安琳琅有些好笑,小姑娘想法有时候就是两个极端。

正当几个人叽叽喳喳说着话 安琳琅正巧推门进来,五双期盼的眼睛瞬间看过来。那一瞬间的闪光让安琳琅忍不住笑出来:“焦糖鸡蛋布丁, 一种西风食肆特质的新甜点,尝尝。”

曹姑娘是个急性子,人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托盘。

五个盘子摆上桌子,推到五个小姑娘的面前。这黄橙橙的色泽和焦糖汁滑落的造型让她们立即回想起樱桃羊奶土豆泥。王大姑娘眼睛亮得跟闪光的星辰似的,“是不同口味的土豆泥吗?”

“不是。”安琳琅浅浅一笑,“这回木勺子不好用,得用铁勺。”

甜点放下,安琳琅端着托盘便离开了。

几个姑娘嗅到甜腻的奶香味儿,似乎比土豆泥还要甜。一勺下去软嫩香甜,与土豆泥的绵软不同,它滑嫩的在唇齿间化开。竟然比樱桃羊奶土豆泥还好吃!

“西风食肆东家的手艺真是太好了!”几个姑娘忍不住一脸幸福,“谁娶了她真是走运!”

几个姑娘说什么安琳琅是不知道,她此时将剩下的四份摆入托盘让周攻玉送去老爷子的厢房。周攻玉瞥了眼托盘上四份布丁,抬眸看向灶台旁边重新系上围裙的安琳琅。面上绷得一本正经,眼神的期待却还是流露出来。送了五份去王大姑娘的厢房,这里摆了四份,还有一份……

安琳琅目不斜视地浇水洗锅,准备开始素炒,无视他的殷殷期盼。

病秧子的眼睛瞬间低垂下来。

一声不吭地将托盘送去大堂二楼。老爷子已经稳稳当当地坐下来。他这些年食欲每况愈下,如今已经严重到一日一时的程度。但是京城艺术最为高明的太医看过,随身治了多年,毫无用处。如今年纪大了,身子骨越来越差。怕老爷子熬不住,家中只能寄托于拜访民间名医。

说起来,这也是老爷子不远万里跑来武原镇这小地方的原因之一。中原的大夫对他的病症束手无策,他打听到西域有那等药物极为厉害的游医。专治疑难杂症,他们这才不辞辛苦远赴此地。

不过游医没找到,老爷子意外吃了别人的一碗菜肉粥,胃口突然间好转许多。那日连吃了两碗粥下去,病恹恹的老爷子精神了一整天!

这可不是件小事儿,有能叫老爷子吃下去的吃食,那就是救命的神仙!

随行的人当即就抓着机会,多方打听。天知道他们为了找到那个专治疑难杂症的游医耗费了多少心力?几个人在武安县呆了至少三个月,连游医半个人影儿都没照着。找到如今他们都想放弃了,便琢磨着找到那个能叫老爷子吃得下饭的厨子也行。

于是兜兜转转,打听了许久才找到那日煮粥的小夫妻,这才费尽口舌把老爷子给劝来武原镇。

此时眼看着端到面前的奇怪但香味跟长了钩子似的不断勾人的甜点,两个年轻人态度有些犹豫:“我家老爷脾胃十分虚弱,需得吃些清淡好克化的吃食。这甜点……”

“无碍的,”周攻玉的身子也是十分羸弱,但这两个月跟安琳琅在一起。硬生生靠吃安琳琅做的菜吃得没再见风倒,“这吃食,三四岁的孩童也能吃得。”

两人话还没说完,那边老爷子已经握着盘子的边缘拖到自己跟前。

这些年,老爷子吃过的精美糕点无数,还是头一回见如此模样的甜点,有些新奇。鼻尖充斥着若有似无的甜腻味道,竟然也引得他腹中馋虫蠕动。趁着几人说话的间隙,他已经拿起勺子挖了一勺下去。新奇的味道在舌尖绽开,竟然比宫廷御厨所做的乳酪还惊艳。

吃了一口,还没尝到味儿呢就从舌尖化开。老爷子闷声不吭的,一勺接着一勺。等几人说完话,他这一盘已经吃了个一干二净。两年轻人震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翕了翕嘴,半天不知说什么。

他砸了砸嘴,心道,怎么才吃几口就没了呢?

“你去瞧瞧小姑娘的酸菜鱼可做好了?”老爷子吃了一盘子布丁下去竟然还不觉饱,心里还惦记着安琳琅那盆酸菜鱼,“没好,催一下。”

两年轻人眼睁睁地看着这貌美的东家点点头,拿着托盘转身就走,不懂酸菜鱼到底是个什么菜。

“酸菜鱼是这家小娘子的拿手好菜。”

林主簿是安琳琅的老客户了,提到安琳琅,他可是最有话说,“小娘子做鱼的手艺那是一绝。大雪天,她做的那个鱼头炖豆腐。味道那叫一个鲜美!吃一口,从嘴就暖到了胃。鱼头汤里面搁了不少嫩豆腐,煮得好了,口感就跟今儿吃的这个甜点一样,顺着喉咙就滑下去了。”

林主簿说的生动,几个听着的人口水都流下来。

老爷子耳边听着什么鱼头豆腐汤,又回想方才后厨闻到那味儿,头一回感觉到胃里饥饿。他揉了揉肚子,茶水也不想喝,就眼巴巴地看着门口。

与此同时,周攻玉回到后厨,安琳琅已经炒好了一盘素炒。

素炒菜除了需要炖的,都是大火爆炒会更入味儿。安琳琅想着那老爷子喜欢酸,醋溜了一盘土豆丝。扭头见周攻玉回来,她头也不回地将一盘东西举到他跟前:“喏~吃吧,给你留的。”

突然伸到他面前的是最后那一份焦糖鸡蛋布丁。

周攻玉接过来之时都有些懵。他机械地低下头,然后抬起头看向安琳琅的后背,再低下头。

再三确定是焦糖鸡蛋布丁,不知怎么滴,他那双藏在乌发缝隙中的白玉耳尖儿霎时间红得滴血。工具人捧着盘子僵硬地站了会儿,一种古怪的情绪从心底升腾起来。他蹙眉斜眼地看向开始做另一份酸菜鱼的安琳琅,有种她把他当孩子哄了的错觉?

孩子?周攻玉垂下眼帘,他三岁以后就没人拿他当过孩子了。

“吃快点,吃完干活。”安琳琅被盯得头皮发麻,贼眉鼠眼地吼道,“还有好多菜没烧。”

周攻玉眼角余光抓到她不好意思的脸色,眼睛里慢慢攒起了笑意。也不在意安琳琅恶劣的态度,很是听话地点点头,端着盘子就坐到灶台后头:“嗯,好。”

与此同时,方老汉带着大夫急急忙忙地就赶回了村里。

牛车赶到桂花婶子茅草屋门前已经是午时三刻了。太阳正好的时候,院子里凄云惨雨的。桂花婶子已经醒过来,人靠坐在墙边一脸的灰败。丧夫丧子最孤苦无依的年岁,被亲娘带着一群人上门来打杀。是个人心里都不好受。

桂花婶子好不容易撑过了三年前丧子这一关,被张李氏骂了这一场后心灰意冷。

她也想不通,她这一生怎么就可以这么命苦?

年幼的时候没有得到父母多少疼爱,年轻时候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疼她爱她的相公,却早早就没了。生了个孝顺能干的儿子,结果进镇子一趟就那么不明不白地被人打死了。她到底上辈子造了多少孽这辈子要这么苦?还是说她这个人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桂花啊,桂花?”方婆子看她这惨白的脸色,忍不住也红了眼睛,“吃点吧,吃点?”

就在方木匠去镇子上找大夫,方婆子回家熬了些杏仁羊奶。这东西她一家子吃了许久,好处是亲身体会到的。方婆子便想拿这个给瘦得一把骨头的桂花婶子也补一补:“怕你喝不下去,特地放了许多糖。”

桂花婶子靠在墙边一动不动,话也不说。那心如死灰的模样,似乎方婆子几人一走,她都能投井去。

方婆子看的心里也难受。但桂花这日子过得确实是太苦了。孤孤单单一个人,连个伴儿都没有。今儿要不是她碰巧回来,指不定门口那井里就是桂花的尸体。

想劝吧,方婆子又笨嘴拙舌,不知道从哪儿劝起。不劝吧,桂花今儿过不去这道坎儿了。

正当为难,方木匠带着大夫进来。

老大夫也算是大熟人。对这方家村村尾上住的两家可怜人也算是心里有数。进来一看桂花婶子的模样心里就重重地叹气,人间百态,万般皆苦。

他过来把了个脉,又替桂花婶子查了查伤。桂花婶子身体跟方婆子也差不多,毛病多,都是穷病。日子过得太苦,穷出来的毛病。这种情况只能好好的养,别的没有办法。身上的外伤倒是不算太严重,除了后脑勺那一大块需要仔细,其他的涂点红花油就能好了。

晓得这寡妇苦,老大夫也没收诊金。怕她买不起药,还特地给她放了一瓶跌打损伤的金疮药。这药他也不收钱,就嘱咐了方婆子几句。桂花婶子如今的模样,怕是记不住事儿了。

方婆子连连点头。

看了诊,给留了药,老大夫收拾收拾药箱垂眸又瞥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桂花婶子。哀莫大于心死,人真的丧失求生欲,再好的药也救不活。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外头烧热水的余大叔不知何时进来了。人跟个影子似的蹲在墙角。待到方家老两口送大夫出去,他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道:“人活着,还能给你过世的儿子讨公道。真去了,你那儿子那事儿就没有人讨公道,年纪轻轻丧了命,估计死了也不能安息……”

一句话没说完,一道怨恨的目光骤然盯住了他。

桂花婶子坐直了身体,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余大叔,恨不得在他脸上剜下一块肉来:“我儿子不会白死!我可怜的儿子,他不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余大叔被她眼睛刮着也不在乎,点点头:“撑住这口气,活着才可能讨公道。”

第三十四章

这天儿一晃就变, 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又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瓦片上,啪嗒啪嗒地响。洞开的窗户能看得到外面雨幕, 厢房在避风的西南边, 透过洞开的窗户看雨, 别有一番滋味儿。周攻玉正是这时候端着酸菜鱼上来, 刚到门口那味道就飘进了屋里。老爷子巴望着门口许久了, 看到菜端上来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

林主簿本是给主仆三人指路才回武原镇,正经事儿。此时一嗅到开胃的酸菜味儿,口水自动地泛滥起来。但好歹还有些理智, 知道身边这三人是他得罪不起的贵人,极力地克制乱飘的眼珠子。

安琳琅做鱼, 他只吃过鱼头炖豆腐,大雪天吃的。酸菜鱼还没尝过,嗅着味道似乎不错。

“这就是酸菜鱼啊?味道怪香的。”

周攻玉将鱼端到桌子上,顺手给了几人一人一碗饭。到了老爷子这,就没了。

老爷子眼睛盯着盘子,感觉到自己被忽略, 抬起头来:“我的呢?”

“您的粥还在熬, ”周攻玉笔直地站在一旁,明明穿着破揪的衣裳做着跑堂的活计却莫名叫人不敢指使:“这西北的粮食您吃着不行,不太好克化。稍等片刻,粥熬软烂了再给您送来。”

老爷子还是头一回遇到上菜这么硬气的店家:“……我能克化。”

周攻玉淡淡一笑:“您面黄唇白,鼻头晦暗发红,脾胃虚弱。还是莫要勉强的好。”

丢下这一句,他笑了笑,收了托盘便转身离去。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尤其是随护送老爷子出来的两个年轻人,着实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竟然还卧虎藏龙?

先不管卧虎藏龙不卧虎藏龙,这什么酸菜鱼的味道可真他娘的香!两年轻人确实如周攻玉所猜测的一般,是习武之人。明面上是老爷子的随从,其实也是老爷子世交家的子嗣。因着性子太躁,被家里长辈求爷爷告奶奶地送到老爷子身边来受教,更是为了打磨性子。

如今跟着老爷子好几年,人渐渐沉稳了,但也不乐意回去。后来老爷子身子出事儿要出来寻医,他们便被委以重任,护送老爷子遍访大齐名医。

林主簿吞了口口水,克制地道:“不如先尝尝?”

话音刚落,那边老爷子已经拿起筷子开夹。一口吃进嘴里,那滑嫩的鱼肉鲜得老爷子眼睛都瞪起来。他这一下筷子,旁边两年轻人也不客气了。夹了一筷头吃下去,都不说话了。

他们都是京城的官宦子弟,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天南海北,各种精致的鱼都有吃过,这还是头一次吃带酸味的鱼。不得不说,十分惊艳。明明是最普通的河鱼,却连一丁点儿的腥味都吃不到。酸酸爽爽的味道一进嘴巴就直冲脑壳儿,非常的开胃。

一口气吃了几大筷子,舌尖都有些麻。但却并不会叫人腻歪,只是忍不住多吃几口饭掖一掖。两人不知不觉中,一碗饭就这么吃下去。待到周攻玉端来第二盘菜,他们的碗都空了。

“再来一碗饭。”下饭,实在,习武之人本就吃得多,一碗饭吃到肚子里跟没吃一样。

后头端上来的都是素炒,为了照顾老爷子的脾胃还特意少放了油盐。可即便如此,食材本身的味道反而得到凸显。尤其是醋溜土豆丝,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只当是别的品种的萝卜。啧啧地感慨西北边儿就是跟中原不同,连萝卜的口感都跟京城的不同。

老爷子眼看着这两个小子都吃两碗饭了,急的质问:“粥何时能好?不能好就给我上饭。”

周攻玉无奈,“稍等片刻,快好了。另外。”

他看了一眼小声嘀咕的两个人:“这不是萝卜,是一种西域来的菜,名唤土豆。别家是没有这个菜,只有西风食肆一家有。”

这话说的几人一愣,老爷子也来了兴趣。

他方才尝过这个醋溜土豆丝儿,吃着确实跟萝卜有些不同。比萝卜要好吃许多,绵绵软软的,好似有点儿栗子的口感。这也是个下饭的菜,酸酸咸咸的味道吃进嘴里就想让人用饭掖,只是这小子总不给他上饭,弄得他饿得胃里馋虫都在搅动。

老爷子有心想跟周攻玉聊一聊,但这小子颇不识抬举,看都不看他一眼。

放下菜就跟一道清风似的刮过门口,人眨眼就没了。

“这小子真瞎还是假瞎……”老爷子哼了一声,十分不高兴,“竟然不搭理我!”

吃饭的几人:“……”

……

等了许久,后厨可算是将他的粥。清甜的味道不冲不抢眼,但闻着还挺香。

老爷子勺子在小盅里舀了舀,浓稠的质感令人欣喜。他本身是不爱吃粥的,年轻时候就爱吃一口味儿重的。到老来胃口出问题,吃什么吐什么,渐渐就只吃清淡的。吃得多,总归是有些腻歪。但这一口下去不会觉得腻歪,软糯的山药抿一抿就化了。

南瓜有点淡淡的甜,也是糯糯的。他刚吃了好些酸口的菜,胃里正饥饿呢。几勺子下去一盅就吃完了。

摸了摸肚子,其实已经饱了。但他总觉得还能再吃点儿。

“不能多食,吃过了也会适得其反。”吃的正欢的年轻人赶紧捂住他的碗,遏制住老爷子再叫一碗的举动,很是严格地把控道:“小半碗鱼肉,小半碗这个土豆丝,一盅粥,够了。莫要拿自己身子开玩笑。”

老爷子被小辈说的有些悻悻,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筷子。

他们这边吃得快,男人总是吃饭快的。都吃空了,小姑娘那边儿才吃到一半。正在嘻嘻哈哈地说着话。

西北的姑娘不像京城的大家闺秀食不言寝不语。声音大的几位经过都听得一清二楚。老爷子还在嘀咕这小地方姑娘怎么如此不矜持,就听到里头一个姑娘说了句:“琳琅说过些日子,将布丁放到奶茶里,做什么布丁奶茶。两个都是好吃的,合在一起估计更好吃,不晓得琳琅何时做哦……”

老爷子脚步一顿,忽地扭头问旁边亦步亦趋跟着的林主簿:“奶茶又是什么茶?”

这林主簿哪里知道?他在西风食肆开张前就搬回县城去,今儿桌上好些菜他都是头一回吃。不过老爷子既然问了,他自然就要答:“估计是方家小娘子自制的茶水……”

这不是废话嘛!那厢房几个姑娘都说了。

老爷子揉了揉圆鼓鼓的胃,遗憾地放弃去要一杯茶水的念头。

几人在楼下结了账,一餐吃了四两银子。酸菜鱼二钱银子一盘,土豆儿也得三钱银子。其余的素炒便宜,但老爷子那一锅山药南瓜粥和一吊罐的香菇鸡汤就得二两。这年头山药是药材,市面上卖不便宜。煮粥虽然只用了一根,但耗了好些功夫。这是实打实的小火熬出来的功夫粥。

几个人对价格没什么质疑,他们平常在京城在外头酒楼吃一顿少不得二三十两。那些酒楼的大厨手艺还不及西风食肆的一半。西风食肆做出这个味道的菜色,他们私心里还觉得四两银子是给少了。

“等等,”眼看着几人要走,周攻玉连忙出声喊住,“粥还剩了不少,内子给装起来了。老爷子不若带上,这个天儿晚上热一热,也能做夕食。”

林主簿听这话差点没给吓死,谁知那边老爷子还真不客气地给收下了。

笑话!当初在县城客栈,老爷子连隔夜粥都喝了,还怕晚上喝粥?

安琳琅将剩下的粥用了一个陶罐的小盅装着,罐子外头还温热温热的。其中一个黑脸的年轻人上来就把陶罐抱在怀里,朝周攻玉点了点头,又往桌子上放了一定银子。

“多谢,”黑脸年轻人声音低沉得跟闷雷似的,“这是陶罐的钱。”

开门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周攻玉神色自然地将银子收起来,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慢走。”

几个人走出食肆,外头的雨还在下。不过他们的马车就停在门口,几步路的功夫。旁边一个抱刀的年轻人斗笠往脑袋上一戴,出去将马车赶过来。黑脸汉子一手抱着罐子一手搭住老爷子的胳膊,想扶他上去。刚搭上就被老爷子甩开,他绷着一张脸道:“刚吃完就坐,难受。”

黑脸汉子,也就是欧阳正清。荆州总兵欧阳望家的三公子。他抱着罐子闻言就是一愣,一想也对。大夫可是交代过不能吃完就坐,容易腹中胀气。

“既然来了,走一走。”老爷子背着手,指使他去拿伞。

林主簿跟了这一路,蹭了一顿饭。心里正在懊悔刚才手慢,没有抢先付账。这会儿站在老儿子身边想搭话总觉得心虚气短。他皱着眉头,胖墩墩的脸上肉都挤在一起。犹豫都这个时辰了,老爷子他们回县城估计也得晚上。要不然开口邀请老爷子去他镇上的宅子住。

正当他准备开口,欧阳正清已经取了伞过来。

他将伞举到老爷子的头顶,几个人便趁着小雨在武原镇的西街溜达起来。赶车的小哥赶着马车跟在几人身后,车轮子吱呀吱呀地跟着。这般闲庭信步地走,别有一番闲适滋味儿。

天色越来越晚,眼看着就要申时。欧阳正清看老爷子没有半点着急的迹象,背着手左右地打量两边的商铺牌匾,一脸不忍直视的摇头。就忍不住想提醒:“老师,您不是说晚上不论多晚都得回县城?您看,我们走了也有一刻钟了。不如回马车上,该启程回去了。”

这个时辰点已经有些晚了,不管走得多块,夜里怕是都得在马车上过。

“天下了雨,路估计不好走。咱们急着回去,估计得抄小道走……”欧阳正清蹙眉想了片刻,抬眸看老爷子道:“大路走,快马加鞭也得三个时辰。抄小道走,路有点难走,但可以两个时辰就到。”

前头老爷子步子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慌什么?还早,胃里还没消食。”

几个人又走了一会儿,眼看着西街都走到头。

几人在街头站定,前头再走就要到东街了。老爷子半点没有回去的意思甚至突发奇想,要去这镇子的瓦市里看看:“那西风食肆的土豆是从瓦市里买的吧?不如去瞧瞧。”

欧阳正清:“……”

这么一会儿,他也算是看出来。老爷子这模样根本就不想走。

当初劝老爷子出门,他们可是花了老鼻子的劲儿。口水都说干了,又是求又是引诱的,老爷子才勉强答应来武原镇。不过当时是说好了,不管多晚,不管什么时辰。等尝试过这个什么小厨娘的手艺以后就立即返回,他不想在陌生的小镇子上过夜。

结果这会儿吃完了一顿饭,老爷子又变了主意,不想走了。

被看出来,老爷子也有些尴尬。他年轻时候最方正严肃的一个人,老了以后反倒跟小辈耍起无赖。老爷子避着小辈看过来的眼神,硬着头皮抗。

他不想走,他还想明天一早起来就在这家食肆吃朝食。

欧阳正清:“……”

林主簿跟了一路,可算是找到搭话的机会了:“这个时辰赶路也太晚了。几位若是不嫌弃,不如去下官镇子上的府宅住上一宿?”

他是个机灵人,看得出来老爷子不乐意走是看上西风食肆小厨娘的手艺了。是他他也喜欢,好吃的谁不喜欢?很是给面子地递来台阶道:“武原镇虽然小,但靠近边境,三教九流的人很多。几位武艺高强也难保不会撞上不长眼的上来找晦气,还是明日一早启程更好?”

这话就说到老爷子的心坎上,他立即就顺着台阶往下滚了:“是这个理。”

不止欧阳正清,后头赶马车的抱刀小哥:“……”行吧。老爷子难得打起精神,顺着他吧。

几人就这么随林主簿回林家,安琳琅这边送走了王大姑娘,跟周攻玉坐在后厨的灶台旁边一人端了一碗鸡汤面在嗦。周攻玉这厮被安琳琅带着,如今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捧着大海碗嗦面了。原先还有点贵公子包袱的周某人端着个小板凳,被安琳琅挤出了温暖的灶台也不在意,吃的很香。

两人吃了一个清淡的午饭,回到前大堂终于有了空闲算一算帐。

这些时日,新店开张,许多事儿都堆在一起,账目都是周攻玉在管。安琳琅累得连看一眼账册的功夫都没有。托了今日下雨的福,没人客人,她做了两顿饭,得了个空闲喘息。

说起来,西风食肆开张已经有二十来日。

最开始的前三天,生意好的忙不过来。三天加在一起,赚了二十一两银子。扣除三天的成本,大约赚了八两。不得不说,这是个令人咋舌的数字。他们这间铺子买下来才二十两,加上修缮改造,也就三十来两。结果三天就赚了十五分之四。

不过高兴也就高兴那几日,后面生意就渐渐恢复正常。二十来天收了约莫三十九两五钱零几个铜板,扣除成本也赚了将近二十两。一间铺子的钱就这么赚了,就是安琳琅算下来都有些吃惊。

这么一想,投入进去的成本两个月就赚回来了!!天啊!

“南边那些富户家姑娘占了一半,”周攻玉想想也好笑,“其中红豆羊奶茶贡献不小。”

“难怪……”提到奶茶,安琳琅顿时就不吃惊了。

红豆羊奶茶成本低,羊奶才十二文钱一桶。用的茶叶虽然不算特别差,但也不是特别好的那种。就是茶叶铺子里二十文钱一斤的普通红茶。红豆这类的豆子更便宜,六文钱一斗。这食肆里卖十二文钱一杯的红豆羊奶茶,所有的原材料里头最贵的就是糖。糖在镇子上卖也才二十文钱一斤。

十二文钱一杯,一天卖出五十杯,二十天就是十二两银子。就镇南那边的富户一天就能承包三四十杯,这一天哪里是五十杯的量?算一算成本,就知道这里头的赚头有多大。奸商安琳琅对此等敛财行为毫无愧疚之心,甚至在琢磨加上布丁以后的奶茶定价为二十文钱一杯是否合适。

周攻玉毫无‘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清高节操地思索片刻,犹豫道:“二十文,喝的人就少了。”

“也少不到哪儿去。”二十文虽然贵,但镇南那边的富户眨眨眼睛就能买。西街这边镇子上的姑娘咬咬牙也是能买得起的。

周攻玉一想,这倒也是。毕竟主要客源还是镇南那边的姑娘妇人们。

奸商夫妇脑袋碰在一起,觉得二十文定的有点低。鸡蛋布丁做出来今日可是卖六十文一碗的。羊奶茶里头布丁小一点,收的太低也不大好。

奸商安琳琅脑袋一拍,提议:“那不然还是三十文?”

周攻玉一想,冷酷地点头:“可以。”

当出现我会你不会,我有你没有的技术垄断场面时,卖多少钱都不算过分。

……

镇子上一派祥和,甚至周攻玉已经提议起招不到工就去瓦市买人。方家村,方婆子又送了一碗杏仁羊奶到桂花婶子这边来。一大早起来煮,顺便就连桂花婶子的一份一起煮了。

左右这羊奶也不值钱,家里人每日要喝,她多煮一点就是顺手的事儿。

桂花婶子出了这一档子事儿,方家老两口也好些日子没有去镇子上。方老汉每日在家里锯锯磨磨,正在用弄回来的竹子做竹筒杯子。方婆子除了在家做做饭洗洗衣裳,就是多多照看一下精神头儿不大好的桂花婶子。桂花婶子有亲人等于没亲人,能照顾她的也就方家老两口。

桂花婶子虽然总叫她婶子,其实年岁也不是很大。三十三,有那人家这个岁数还给家里添个姑娘小子呢。就桂花这丫头命苦,三十三活得跟垂垂老矣的老婆子似的。方婆子有时候看着桂花婶子就仿佛在看年轻时候的自己,这让她对桂花婶子有一种难以用言语描绘的同病相怜。

她也是年纪轻轻丢了孩子,结果一辈子就没有孩子。被人戳着脊梁骨说命里无子送终。

这事儿膈应了方婆子三十年,到现在都过不去。

庆幸余才的一句话激起了桂花的求生欲,她憋着一股气逼自己吃喝。药涂了两三日,人可总算是缓过气来。只是往日还能见着笑脸,如今是连笑都不会笑了。

“桂花啊,”一个人在村子里日子过得这么苦,不如去别处,“我们家食肆还在招人,赶明儿我去镇子上跟琳琅玉哥儿说一声。往后你就在我们家食肆的后厨干吧。”

正好家里食肆在招人,桂花是什么人她这么多年看在眼里。最老实不过的,干活也利索。

方婆子心里的打算,夜里就跟方老汉提了一嘴。

方老汉倒是不反对,食肆后厨总归是要招人的。琳琅再是能干,也只有一双手。每日里不仅要招呼来来往往的客人,空了还得给冯掌柜的装香肠,好多事儿。招别人做不如招桂花,毕竟知根知底。只是这事儿也说不好,他们家好意桂花不一定接受。

方老汉拍拍心软的老婆子轻轻叹了一口气:“等跟琳琅玉哥儿商量以后再说,先别声张。”

“晚了,”倒是她没想周到了,“这事儿我已经跟桂花说了。”

方老汉顿了顿,“罢了,说过便说过吧。桂花什么人琳琅也晓得,不会说什么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又各自叹了口气,闭着眼睛睡了。

原本方婆子以为桂花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那日她说的话没听进去。谁知一大早开了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桂花站在方家的门口。也不晓得站了多久,鼻子眼睛冻得通红。二月里虽然已经算是渐渐转暖,但朝晚还是冷的厉害。她背着个大包袱就吸了吸鼻子问:“玉春姐。”

玉春是方婆子的闺名,已经将近四十年没外人叫了。平常也就能从方老汉嘴里听到过一回,再来就只有桂花叫一叫:“你说的让我去镇子上的食肆干活还作数吗?”

“我,我……”她说着话眼睛就红了,嗓子里跟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哽咽道:“村子里我一日都待不下去了。我去镇子上做活,多苦多累我都愿意。只要给口饱饭,给个住处就行。”

方婆子被她哭得心酸,粗糙的手给她抹了一把脸忍不住也红了眼睛:“作数的,作数的。村子里住不下去,就去镇子上住吧。我这就跟老头子说一声,让他牛车送你去镇子上。顺带跟琳琅玉哥儿说说。你也别说什么傻话,要给食肆里干活,那就正经拿工钱。琳琅那丫头你晓得,心善得很哩!她不会叫你吃亏的。”

桂花婶子呜呜地就哭了。怎么这辈子,哪怕是碰到的外人都比亲娘亲爹对她好。

哭着哭着,她就要往下跪。被方婆子一把扶住。

“有的人就是没有父母亲缘,求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