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0月2日

回到夫君少年时 by 宋家桃花(134 – 139)

第134章

这厢李钦远被人连忙迎进家中。

而另一头,顾无忧也终于到家了,顾九非亲自扶着她下了马车,刚刚走下,白露、红霜两个丫头就迎了过来,眼泪汪汪的看着她。

“你们……”

顾无忧刚刚出声,就被红霜“哇”的一声抱住了,白露虽然没她那样动作,但也抹着眼泪走到了她身边。

从她记事起,这两个丫头便一直陪在她身边,无论是在琅琊,还是回到京城,从未分开过……这次一分开就是大半年,也难为她们了。顾无忧一边拍着红霜的背,一边看着白露说道:“这段日子,委屈你们了。”

白露连忙说道:“不委屈。”

又看了人一眼,眼圈又红了一些,“您都瘦了。”

顾无忧一听这话就有些无奈,不过她这阵子的确是瘦了,刚去汉口的时候看到那样的情形,她夜里常常会做噩梦,那阵子李钦远整晚陪着她,见她被惊醒便哄她睡觉。

后来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便每日在那边帮忙,每天累得回到官衙只知道倒头就睡。

“阿姐,祖母和父亲还等着你。”顾九非在一旁提醒。

听到这话,白露连忙扯了把还哭哭啼啼的红霜,抹着眼泪和顾无忧说,“您快去给国公爷和老夫人请安吧,他们已经等了您很久了,奴和红霜先去给您准备热水和花茶。”

“好。”

顾无忧朝两人笑了笑,目光看向这座熟悉的府邸,心中更是无限感叹,怕家人等急了,她转头和顾九非说道:“走吧。”

*

正院。

除去早些日子出门还未回来的顾容以及今日有事公干的顾长庸之外,其余人都来齐了,顾瑜最是坐不住,时不时拧头往外边看,嘴里还不住嘟囔道:“怎么还没来?”

柳氏见她这样,就忍不住拍她的手,低斥道:“坐没坐相,你祖母还在上面坐着。”

顾瑜撇撇嘴,到底还是规规矩矩坐好了,嘴里却是忍不住轻声说一句,“您怎么不说大伯呢,大伯比我看得还勤快。”

“你咕噜咕噜在说什么?”柳氏没听清楚。

“没,”

顾瑜整整脸色,“没说什么。”

柳氏没好气地撇她一眼,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傅绛看到身边的男人一脸严肃,脖子却时不时往外头转,有些好笑,“您先喝口茶,刚才九非已经派人递了信过来,估计是在路上耽搁了,再过会就能到了。”

“管她什么时候到。”

顾无忌嘴里是这么说,但刚刚拿起茶盏,听到外头说“五小姐回来了”便立刻站了起来,手里的茶盏差点就全部洒出来了,等看到外头走进来的熟悉身影,脚下步子连忙往那边迈了几步,后来不知想到什么又强忍着倒退回到座位。

手里的茶盏握也不是,搁也不是,还是傅绛接了过去放好了。

顾无忧一进来,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就再也忍不住了,红着眼眶给他们请安,微颤的两片红唇里吐出几个称呼,“祖母,父亲,我回来了。”

端坐在罗汉床上,打先就一直转着佛珠没说话的顾老夫人看着跪在底下的浅绿色身影,一向不动声色的面孔也终于有几分变化了,垂眸看了她一会,皱眉,“……瘦了。”

顾无忧一听这话,眼眶愈发红了,“孙女不孝。”

顾老夫人看着她叹了口气,“先起来吧,地上这么冷,也不怕冻着。”

傅绛也连忙起身,过去扶了一把,看着她心疼道:“快起来快起来,瞧这张小脸,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牵着人往座位那边走,边走边说,“等回头我让厨房多准备几道滋补的菜肴,好好补补,可怜见的。”

“谢谢傅夫人。”

顾无忧轻轻道了一声谢,目光扫到一直看着她的中年男人,眼圈又红了一些,“爹爹。”

“哼。”顾无忌别过头。

看他这样,顾无忧整个人都变得无措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傅绛笑着说道:“别看你父亲现在这样,早先收到你的信知道你今天回来,便连朝都不去上了,今天天一亮就把常山派了出去,要不是怕外头的人以为咱们家出了什么事,他还想亲自去接你呢。”

“你说这些做什么?”

顾无忌有些羞恼,可那副冷硬的样子到底是装不下去了,回过头,看着人,见她身形纤弱,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让你好好待在家里就是不肯,非要跑出去,现在高兴了?”

想到她寄来的那一份又一份信,不由又关切道:“原本不是说十月初就能到?路上发生了什么?没出什么事吧?”

顾无忧坐在椅子上,轻声回道:“本来出了岳阳便想直接回京的,没想到路上碰到难民。”

“难民?”屋子里发出一阵惊呼,顾无忌是朝廷重臣,自然比他们要知晓一些,便问:“是汉口那边的?”

“是。”

丫鬟奉上茶水,顾无忧口干舌燥,喝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这才继续说道:“我们看到那些难民,怕出什么大事,便想着过去看看,没想到到那边才发现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那边的知府和知县都不作为,耽搁了好几天眼见事情越发严重,瞒不住了,这才向朝廷这边递了折子。”

“这群混账东西!”顾无忌气道,“那道折子,我也看过,只说那边发生洪灾,需要朝廷拨放银两,其余情况一概没说。”怕自己面上的严肃吓到顾无忧,他又缓和了一些神情,问道:“后来呢?”

顾无忧便又说,“亏得那位沈御史也在汉口。”

“沈御史?”顾无忌一愣,“哪位沈御史?”

顾无忧笑道:“就是那位沈绍,沈御史。”

话音刚落,顾迢手中握着的那盏茶便掉在了地上,地上盖着厚实的

地毯,茶盏没碎,可里头的茶水却全部倒了出来,有不少都溅到了她的衣裙和鞋面上。

原本还想继续往后说的顾无忧,听到这道声响便转头看去,诧异道:“二姐,你怎么了?”

“啊?”顾迢目光错愕地看着自己的鞋面,好半天才哑着声音说道:“没事,我就是……这阵子没睡好。”

顾老夫人看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只吩咐人,“先扶二小姐回去。”

顾迢也没推辞,朝众人告了一声罪,便由自己的贴身丫鬟秋月扶着往外走了,身后有丫头收拾茶盏,还有顾无忌的询问声,“后来呢,怎么样?”

顾无忧便又敛了心神,答道:“那位沈御史和我们是同一天到的,他先召集汉口那边的官员,后来又和李钦远想了个法子,让汉口商会的人捐款,这才有了缓冲的余地等到了朝廷拨款,要不然等朝廷拨款下来,只怕那边的情形早就不成样子了。”

而后是汉口那阵子,众人的所作所为。

顾无忧有私心,自然也替李钦远说了不少好话。

“小姐……”秋月看着站在外头一直不肯走的顾迢,轻轻喊了人一声,“回去吧。”

“嗯,”顾迢看了一眼自己裙摆和鞋面上的茶渍,面上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回去。”

*

到底是记挂着顾无忧坐了这么久的马车,怕她一路辛苦,也没让她在这边久待,让人扶着她先回了摘星楼。

顾无忧这段日子也的确是累了,等回了摘星楼由白露、红霜替她沐浴完又睡了一小会,等到精气神足了,这才拿着路上买来的特产跑到爹爹那边陪人说了好一会话,后来又和顾瑜九非说了好一阵话,这才回了自己屋子。

十五早在夜里吃晚饭的时候便被顾九非着人送过来了。

本来还担心大半年没见,十五都要不认识她了,没想到它倒是个念旧的,起初进来的时候虽然还睁着一双小眼睛四处打转,也不亲近她,等到顾无忧耐心等了它一会,它就又跟以前似的自己摸索过来了。

拿着小鼻子嗅了嗅,等到闻见熟悉的气味,便直接跳到了她的怀里。

它现在的重量可不是以前能比的了,这一下差点没让顾无忧直接倒趴下。

“小姐!”

“您没事吧?”

两个丫鬟急急忙忙跑过来,扶住她。

顾无忧笑笑,抱着十五起来后,摇摇头,“没事。”又摸了一把一直往她怀里拱的十五,笑道,“九非倒是把它养得很好,瞧着竟是比以前要壮实许多。”

红霜抿唇道:“您是不知道,现在九少爷每天练武都带着十五,九少爷跑步,它也跟着在后面,长久以往的能不壮实吗?”

“还有这样的事?”顾无忧有些诧异,又摸了摸十五的头,才感叹一句,“我离开实在是太久了。”

不过也只是感叹罢了。

即便让她重新选择,她也还是会做一

样的选择。

坐回到软榻上,接过白露递来的秋梨汤,喝了一口,才又问人,“我离开的这半年,京城这边怎么样,可有其他事?”

“我和白露也是前阵子才被国公爷着人接回来的,不过这阵子我让红霜派人去外头打听了一番……”白露坐在一旁的圆墩上,拿着根美人锤,替人轻轻捶着腿,“您走之后,京城先是议论了一阵,不过后来见咱们国公府跟从前无异,也就没人再说道什么了。”

“对了,

代王府的那位前阵子从寺庙回来了。”

“萧意?”顾无忧一愣,算了下时间,倒也差不多了,她跟萧意之间并无很深的仇怨,闻言,也只是抚着十五的毛发,随口道,“回来就回来吧。”

“还有吗?”

“还有——”

白露似乎有些犹豫,还是红霜开了口,她是不喜欢赵承佑的,一番话说得讥讽十足,“永安侯重病,陛下念他这些年劳苦功高,特地准了那位赵世子的请折,让他们一家搬来了京城,现在他们一家……就在京城住着。”

再次听到永安侯三个字,顾无忧的眉头还是忍不住轻轻锁了起来。

好像自从永安侯出事之后,很多事就和前世不一样了,前世赵承佑高中之后并没有走入翰林的这条路,而是回了琅琊,做了个外放的官员,永安侯也没出事,赵家也没搬到京城。

是等到他们和离后。

赵承佑才带着王昭回到京城。

“主子……”白露见她不语,只当她又是想起了从前的事,便轻轻喊了她一声。

顾无忧敛神笑笑,面上的表情其实没什么异样,惊讶是一回事,但也只是惊讶罢了,她跟赵承佑早就没什么关系了……笑着又喝了一口汤水,问,“还有其他的吗?”

“还有一件事……”

这次却连红霜也抿了唇,不大想说的样子。

顾无忧见他们这样,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脱口问道:“赵承佑和王昭订亲了?”

白露惊诧道:“您怎么知道?”

红霜虽然没说话,但是那双眼睛也瞪得格外大,显然是很吃惊。

还真是……

顾无忧有些错愕,又觉得有些好笑,果然,这世上有些事即便再怎么变,最终的结局也还是一样的。

*

而此时的永安侯府。

这是陛下赐下来的宅子,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这三进的宅子虽然位置不是很好,但规格已经很好了,赵承佑今天散值比较晚,到家的时候已经快戌时了。

门前小厮见他下了马车,连忙迎过来,恭声喊道:“世子,您回来了。”

“嗯。”

从前温润如玉的赵承佑如今却仿佛全身上下笼罩着一层黑气,整个人看起来都阴沉沉的,有时候和人眼神相触的时候,都会被吓到,他不咸不淡应了一声,走进府中,看到盛泽,面上表情才有些许的变化,

可也只是掀了下眼帘罢了,“盛叔。”

“哎,您今天怎么又这么晚?”盛泽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官帽,言语关切,“您吃过没,我让厨房给您把饭菜都热着。”

“不用。”赵承佑声音很淡,“府里怎么样?”

盛泽答道:“西屋那位闹腾着要去见侯爷,我让人拦下了,至于二公子……他倒是还跟从前一样,整日窝在屋子里,既不出门也不开口,只拿着一本书看着,吃得也少,送过去的东西几乎都没见他怎么动。”

“我这二弟比他那个母亲可聪明多了。”赵承佑讥嘲一句,面上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随口吩咐,“西边那位再闹,明天就喂了哑药送去庄子,至于我那二弟,他要还是和如今一样便不必管他。”

盛泽轻轻应了“是”。

赵承佑又问,“那人呢?”

盛泽皱眉,叹道:“派了人去伺候,吃喝不断,药也没断,只是脾气还是很大。”

听到这话,赵承佑还是没什么反应,“我去看看。”

“小少爷……”盛泽看着他的身影,不由喊了他一声,他握着手中的官帽,看着面前青年比从前更为高大的身影,竟瞧出了几分陌生,“您……”

赵承佑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等人说完,便开了口,“盛叔,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可这些,不是他们欠我的吗?”

他负着手,站在这深深庭院,两侧灯笼摇晃,厚实的云层遮挡住今晚的月亮,竟让这条小道都变得昏暗起来,赵承佑就这样站在庭院里,任由寒风拂面,语气平平,“我不过是拿回属于我的一切罢了。”

他说完就不再停留,只留盛泽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世子。”

正院唯一的丫鬟见他回来,连忙起身问安。

“嗯。”

赵承佑解下披风递给她,看到暖炉上还煨着的药,淡淡道:“好了?”

“好了,奴正要送进去呢。”丫鬟把手里的披风放到架子上便去倒药。

“给我吧。”

赵承佑接过后,“你先下去。”

现在整座永安侯府都在他的手中,谁敢不听他的话?丫鬟连问都不敢多问,就匆匆退下了。

很快。

这偌大的正院便再无旁人。

“吱呀——”

有些年岁的门在夜里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但足以让屋子里的人听得真切,从前那位英勇无畏的永安侯,打起人来连气都不喘,此时却只能躺在床上。

他除了头还能动,脖子以下竟像是失去了知觉一般。

本来以为是丫鬟,没想到转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赵昇瞳孔微缩,想说话,但张口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响,可即便如此,也能从他的声响中听出他的愤恨,眼睛更是死死盯着赵承佑的身影。

愤怒。

不甘。

恨不得啖他的肉饮他的血。

赵承佑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沉着一张脸,如幽灵一般一步步走到赵昇的面前,而后就跟从前一样,坐在圆墩上,喂他吃药,看到赵昇死死抿着唇,不肯张口,他似乎是觉得好笑,嗤声,“怎么,您怕这是毒药?”

“放心,我还不想让你死呢,你现在就死了,那多没意思。”

赵昇哪里会信他的话?便是信,他也不肯张口,仍旧目光怨恨地看着他。

“你是在想,为什么当初不把我杀了?”赵承佑手里的汤勺一晃一晃的,在这光线昏暗的室内,他却有很好的闲情雅致和人说话,“还是在想,我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让你中毒的?”

眼见赵昇眼中神情微变,他便笑了,“真想知道啊?可我怕你知晓后,更生气啊。”

赵承佑看着人,眉眼温和,有一刹那,他好像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赵世子,言语款款,“你一向对我有防备,不,除了那对母子,这世上,你对谁没有防备呢?”

“你那个儿子多听话,多孝顺啊,看你咳嗽一声就要给你端茶送水。”

“你呢,一向是最疼爱他的。”

“所以我啊,就每日往他送过去的茶水里加料,一天一天,连续几个月。”

眼见他的神情变得越来越难看,赵承佑却笑得更加开怀了,“怎么样,我亲爱的父亲,每天喝着你那个最疼爱的儿子送上来的毒药,高不高兴?”

赵昇面色狰狞,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地方满是青筋,他看着赵承佑,恨不得张口咬死他。

可他纵然脸能动,又有什么用处呢?

他连靠近都靠近不了……

他就像是一只提线木偶,只能由着人摆弄。

“你是想说,我会遭报应吧?”赵承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眉眼温柔,缓缓言道:“可我早就遭报应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就变了脸,先前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变得阴鸷、沉郁,赵承佑直接捏着赵昇的下巴,也不顾他会疼,两只手指用力就直接卸了他的下巴,手里的药直接往他嘴里灌。

看着赵昇上气不接下气,眼睛瞪大想挣扎的样子,也没有手软。

等一碗药喂了个干净,这才施施然地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白瓷碗随意扔到一旁,握着一方帕子擦拭着手指,目光扫向床上那个男人,看着他脸上衣服上连带着底下的被子也全是药水。

他嗤笑一声,“真应该让外头的人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

“大名鼎鼎的永安侯,现在居然成了这样一个废人……”赵承佑最知晓他的软肋在什么地方,看到他面上流露出的害怕、惶恐,继续说道:“知道府里的人是怎么说你的吗?”

“他们说你没用,说你现在连吃喝拉撒都得靠人。”

“刚刚走出去的那个丫鬟,之前还在和人抱怨呢,你说,不如我让人直接拿几块尿布给你好了,也省得你这样麻烦别人。”

刚才还有些气势的赵昇此

时听到这番话,瞳孔猛地瑟缩了下,眼中竟然带起了恳求……赵承佑看他这样,突然就觉得有些没意思了,他看着人,神情淡淡,“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我又何必受你这么多年的气呢。”

他似乎懒得再和他说,把人下巴装了回去就站起了身。

临走的时候,他回过头,没有错过赵昇眼中流露出来的愤恨和恶毒,赵承佑似乎愣了下,好笑道,“你是在等那对母子来救你吗?”看他神情微变,他突然又笑了起来,重新踱步回去,站在他的床前,居高临下地和他说:“别做梦了。”

“西边那位,我明天就要送去庄子了。”

“至于你那个好儿子,他可比你们聪明多了,每天龟缩在房子里,一步都不敢往外迈。”

“我的好父亲——”赵承佑弯腰,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直直望进他的眸子里去,突然想跟人说说别的话,“想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吗?”

看到赵昇猛地瞪大的瞳孔,他缓缓说道:“前世你一死,那对母子就打算带着钱逃跑,这怎么能行呢?你这样疼爱他们,我这个当儿子的,总得替您看好他们啊。”

“所以我啊,把你心爱的女人喂了哑药,让她活着跟你一起埋到了地底下。”

“至于你的那个儿子——”

赵承佑笑道:“他别的没学会,识时务者为俊杰几个字倒是学得很通透,他就像一条狗一样跪在我的脚边,哭着求着让我放过他……你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两个儿子。”

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不悲不喜,“高兴吗?”

赵昇在一瞬地呆怔后,眼中竟然流下了泪水,可赵承佑的表情却始终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看着他眼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看着那犹如恶煞一般的面孔,突然有了一丝颤动,他不知是在跟自己说,还是在跟赵昇说,“我不能再变成那样,她会害怕的……”

“把你们解决了,都解决了,就好了。”

“就……好了。”

晚风拍打着木头窗棂,赵承佑坐了许久,这才转身离开,回到屋子后,他从博古架上把那只女娃娃握在手上,脸上竟然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笑容,没有一丝伪装和瑕疵,带着情真意切。

“蛮蛮……”手指怜爱地抚过女娃娃,眼中的柔情遮也遮不住。

这一次——

他再也不会让她离开他了。

*

永安侯府发生的这些事,顾无忧一概不知,她正等着李钦远登门呢。早间就派了红霜去外头打听,她自己也穿戴一新坐在屋子里,快到巳时的时候,红霜打了帘子跑进来了,手撑在膝盖上,气喘吁吁。

她连忙起身,问道:“怎么样?”

“来,来了。”

红霜跑了一路,说话都不利索,等接过白露递来的水喝了几口,这才继续说道:“这会已经去见国公爷了。”

知道爹爹肯见他,顾无忧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步子想往外迈,但刚走出一步,又退了回去,坐在软榻上,说,“先让他们说话吧。”

第135章

定国公府,大房。

顾无忌看着眼前的少年郎,不……现在,或许应该用青年来形容他才更为合适了。

他并不似记忆中那般梳着高马尾,穿着束袖白衣,看起来一身少年意气,而是改换成墨蓝色绣君子竹的圆领长袍,头发全部绾起,用绣着祥云纹的黑色束发带绑着。

带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沉稳、内敛,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可否认。

比起从前的李钦远,现在眼前这位青年,是让他满意的。

可若是要娶他的女儿,这满意之余便另外要带一些挑剔的目光,偏偏顾无忌打量人许久,竟是一点毛病都挑剔不出,只能抿着唇,神色不大好的看着李钦远。

还是常山厚道,看他沉默许久,生怕李钦远觉得难堪便笑着和他说道:“李公子,您先坐吧,不然茶都得凉了。”

李钦远朝他点点头算是谢了他的好意,却没有立刻坐下,反而先看了一眼定国公,是问他的意思。

常山那话既是帮衬李钦远,也是给顾无忌一个台阶下,自家女儿是铁了心要跟人,他这个当爹的,再不满意,难不成还真能拘着女儿不嫁不成?握过一旁的茶盏,喝一口,这才不咸不淡地说道:“坐吧。”

“多谢伯父。”

李钦远又恭恭敬敬朝人拱手一礼,这才坐下。

他没有等顾无忌开口,而是直接把早先就准备好了的东西呈出来,除了厚厚的两本账册,另有几十张契约,请常山呈上去。

“这是什么?”

顾无忌停下饮茶的动作,皱了眉。

等接过常山递来的东西,翻看几眼,脸上的神色也终于有了变化。

“这……”

“回伯父的话,这是我如今拥有的一切。”

李钦远笑着和人说,“昨日我已全部送去衙门,请官府做了见证,改换到蛮蛮名下。”似乎是怕人误解,他又解释一句,“我知道对于您而言,我这些东西并不值一提,便是再过十年,几十年,或许我也没法和您相提并论。”

“但我会尽我一切的可能,让蛮蛮过上舒坦的日子,不让她吃苦。”

顾无忌心中顿时变得有些五味陈杂起来,他认认真真翻看起手中的东西,待翻看到账册上熟悉的笔迹时,又停了下来,看着人惊愕道:“在临安的时候,你让蛮蛮替你管账?”

“是。”

李钦远没有隐瞒,“如果没有蛮蛮,也就没有如今的我,我所有的经历,无论好坏,她都曾参与,那么我拥有的一切,无论多少,她也应该有知情权。”

顾无忌薄唇微抿,看着李钦远许久,都不曾言语。

李钦远倒也由着他看,面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仍是谦逊的、温润的。

不知道过去多久,顾无忌才放下手中的东西,缓了声音和人说,“你有心了。”又真心实意夸人一句,“你也不必小看自己,我当初在你这个年纪,可没你能干。”

心中满意李钦远的所作所为,他的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许多,“我当初定下那么一个规定,也不是想为难你,你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打小千娇百宠着长大,舍不得她吃一丁点苦。”

“我明白。”

李钦远接过话,声音温和,“您并非是想苛责为难我,只是想考验我有没有能护住蛮蛮的本事。”

顾无忌松了口气:“你明白就好。”而后便同人说起正事,“这些东西,你都拿回去,至于以后怎么处置安排,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会管……我也不管你以后是想入仕还是继续从商。”

“只有一点,我就这么个女儿,不管以后你们去到什么地方,都得时不时让她回来看看。”

其实他倒是更希望招个入赘的。

那么就能让蛮蛮在他的羽翼之下,也不必担忧她在外头吃苦。

可这世上但凡有出息的男子,哪个肯入赘?总归李家这小子还算是个不错的,他倒是也不必那般担心了。

李钦远连忙起身保证:“您放心,等婚后,我会常常带着蛮蛮回家来看您和老夫人的。”

顾无忌心里满意了,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请媒人上门?”

且不论他心中满不满意,那三媒六聘的事是不能少的,他可不能让他家蛮蛮受了委屈。

“其实——”

李钦远看了人一眼,“我之前和太子殿下商量过,想以减少马匹三成的价格换陛下的赐婚旨意。”他要他的蛮蛮风风光光的嫁给他,而这世上,没有比天子赐婚更荣耀的了。

顾无忌目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三成价格,你倒是舍得?”

李钦远笑笑,“其实这也不止是为了蛮蛮,我身为大周子民,从来不曾为大周做过什么,这些马匹都是用于将士,这三成也算是我对大周将士尽一份心力。”

“好!”

顾无忌高兴道:“这才是我大周儿郎该有的样子!”

“之前汉口出事,我听说你也尽了不少心力,你……是个好的。”无论身处什么位置,只要心中有位生民立民的心志,那就值得夸赞,直到现在,顾无忌才算是对李钦远真正满意了。

“早前就想留你用饭,一直都不凑巧,今天正好,你留下陪我喝几盏。”

李钦远哪有不应的道理,自是起身应“是”。

要去旁厅用膳的时候,顾无忌犹豫一番,还是和常山说了一句,“去把小姐请过来。”

常山也笑着应好。

知道爹爹请自己过去,顾无忧惴惴不安了一早上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白露跟在后头,她便低声问常山,“爹爹没为难他吧?”

常山在府里几十年,也算是看着顾无忧长大,虽是护卫,却更甚叔伯,闻言便柔声宽慰道:“国公爷很满意,若不然也不会把人留下用膳,还请您过去。”

顾无忧放下心,倒也没再问旁的。

等进了膳厅,还没走进去,就听到里头两人说着话,大多是李钦远在说,说得也都是这一年来的见闻,时不时,爹爹也会补上几句,也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

透过屏风看着里头的情形,顾无忧的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一些笑。

这辈子,她最亲近的两个人现在都好好活着,其乐融融的吃着饭说着话……没有比这让她更开心的事了。

步子没再停留,拐过屏风走进去。

原本说话的两人听到声响都抬了头,顾无忌笑道:“蛮蛮来了,过来坐。”

“爹爹。”顾无忧朝人敛衽一礼,余光瞥向目光含笑望着她的李钦远,倒是没说话,只是红了脸,心中羞涩地和人点了点头,便乖乖坐到了顾无忌身旁。

*

吃完饭。

李钦远没有久留,和顾无忌行完礼就告辞了,离开的时候也没有提出别的要求。

这一点,倒是让顾无忌很满意,他没让蛮蛮去送,却也吩咐常山送了人一程,等人走后,看着目光还望着外头的李钦远,轻咳一声。

顾无忧听到声响便回过神,看着爹爹不大好看的脸色,凑过去,牵着人的袖子,弯着眉眼撒娇道:“爹爹。”

“哼。”

顾无忌没好气地轻哼一声,“还知道喊爹爹,我还以为你的心都跟着人飘远了。”看着她满脸女儿娇俏,又有些羞赧到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他心里有些酸,却也不是从前那副感觉了,只是有种自己女儿真的长大了的感觉。

抬手抚了抚她的头,感叹道:“蛮蛮是真的长大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学走路的样子,没想到一转眼,你都要成婚嫁人了。”

顾无忧一听这话,心中也陡然生出几分酸涩,“不管女儿多大,都是爹爹的孩子。”

“好孩子。”

顾无忌眼眶微红,抚了抚她的头,而后和她说起李钦远先前和他说得那些话,看着她神色微怔的样子,才又叹道:“这孩子比我想象的好,有担当有责任,最主要的是他心里有你,从前……是我狭隘了。”

顾无忧也没想到李钦远居然不声不响做了这么多。

这人……

还真是把所有的事都给她安排好了,在临安的时候虽然不曾透露她的身份,却怕底下人觉得她只是一个玩物,便把所有的账本交给她,以这样的方式让那些管事尊敬她。

回到京城才一天的功夫,又是去官衙改换地契、房契上的名字,又是和太子哥哥打好商量。

他为了德丰的事都已经那么辛苦了,却还是分出时间,替她安排这些,生怕她受一星半点的委屈……顾无忧的心里有些酸,也有些胀,还有一些甜。

顾无忌看着她这幅神情,也只是抚了抚她的头,看着眼前这张越来越像亡妻的脸,他言语之间也带了几分感慨,“你母亲在天有灵,也可以放心了。”

“过会,我们去看看你母亲,也把这个事和她说一声,让她高兴高兴。”

“好。”

顾无忧点点头,声音哽咽,“我和您一起去。”

*

翌日。

顾无忧还没等到赐婚的旨意,倒是先等来了姨妈让她进宫的旨意。

她早前离开的时候也没跟姨妈说,但想着以姨妈的本事,估摸着也早就知晓了,这次进宫只怕是要“训斥”她一番,思及此,她也不敢耽搁,换了身衣裳,便带着白露坐上了宫里派来的马车。

马车一路通往皇宫,中途并无阻拦,等进了内宫才停下。

她从前还未去琅琊的时候,大半时间都住在皇宫,后来去了琅琊,每每回京也要进宫住上一段日子,对这个地方,她可谓是熟悉至极。刚刚走下马车,便看到姨妈身边的清如姑姑侯在宫道上。

瞧见她走下马车就笑着迎了过来,敛衽一礼后问她安好,“郡主一路辛苦。”

“清如姑姑。”

顾无忧也笑着喊她的名字,“您这些年可好?”

“托您的福,奴婢一切安好。”清如眉眼含笑,说话也温声细语,“这里风大,娘娘和公主正在里头等着您,奴婢先扶您进去吧。”

知道长平也在,顾无忧脸上便又化开一些笑,她也没说旁的,笑着应好。

还没迈进未央宫的大门,就瞧见了一个翘首以盼的粉衣姑娘,正是长平,比起上回见时,她也长开了不少,看到她就笑着朝她跑来,也不顾身后宫人劝阻。

“表姐!”

顾无忧连忙扶了她一把,语气无奈,“刚还想着你瞧着长大了不少,怎么行事还是这样莽撞,也不怕摔倒。”

“表姐怎么见到我就训我?”长平撇撇嘴,却也没生气,态度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往里走,边走,边还知道压低声音说,“表姐,外头怎么样,要不你今天别回去了,和我说说外头的事吧。”

顾无忧目光无奈地看她一眼,刚想说话,便察觉到一道视线投在自己身上。

她心下一动,连忙抬头看去,有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正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她头戴凤冠,穿着独属于皇后的凤袍,看起来是那样的雍容华贵,从头到脚,甚至就连一根头发丝都带着尊贵。

这就是她的嫡亲姨妈,她母亲在这世上唯一的姐姐,琅琊王家的嫡长女——

王锦瑟。

更是他们大周的国母。

“姨妈……”顾无忧看着这张熟悉又因为隔了很长年岁变得有些陌生的脸,突然红了眼眶。

看她这样,王皇后便皱了眉,原先四平八稳的神情也有了变化,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我还没训你,你倒先哭上了?”到底是心疼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女,叹了口气,朝人伸手,“过来。”

长平松开手。

顾无忧便过去了,蹲在人的身旁,把脸埋在她的膝盖上,哭红了眼。

“倒是把你委屈的紧。”王皇后握着一方帕子替她拭着眼泪,语气还是不大好,但手上的动作却格外轻柔,微微垂下的眼皮也泛着柔和,“在外头受委屈了?还是李家那小子欺负你了?”

“……没。”

顾无忧摇摇头,瓮声瓮气地说道:“没受委屈,也没人欺负我,我,我就是想您了。”

“知道想我,也不知来宫里看我?”王皇后没好气地说道,“我这次若是不召你进宫,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这个姨妈呢。”

顾无忧偷偷看她一眼,小声说:“我是怕您骂我……”

一听这话,王皇后立马挑了眉,刚要训斥,另一只袖子也被人扯住了,跟顾无忧一样,长平也蹲在她脚边,撒着娇,“母后,您就别怪表姐了,你看表姐都哭了。”

“你倒是心疼她,合着就我一个坏人。”

虽是这样说,但看着这两张娇俏的脸,她也舍不得再训斥,便转头同清如说,“还不把这两丫头拉下去,都到了成婚的年纪,还在我面前卖乖,也不怕丢人。”

清如笑着把她们扶起来,笑嗔主位上的女子一眼,“您呐,惯是嘴硬心软,起先郡主没来的时候,您可扬着脖子盼了许久,人来了,又不肯好好说。”

王皇后睨她一眼,声音不冷不淡,“如今你也来训斥我了?”

“可不敢。”清如牵着两个小祖宗下去,又让人奉来她们旧日喜欢的茶水,王皇后这才好整以暇地和顾无忧说道:“说说吧,这大半年都做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李家那小子待你如何。”

长平一听这话,连手中最喜欢的糕点也放下了,睁着双大眼睛看着顾无忧,等着她说话。

顾无忧自然是没瞒他们,便从最初到临安时两人碰到的困境开始说,又说起绍兴和金陵的事,最后转到汉口……一通话下来,长平神情变化多端,时不时惊呼一声。

王皇后面上的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听她说起汉口发生的事,这才开了口,“汉口那边的事,我和陛下也已经知晓了,沈绍特地快马加鞭送来折子,里面夸赞你们许多。”

“你和李家那孩子,这次做得不错。”

顾无忧不敢邀这个功,忙道:“我们没做什么,还是沈御史劳苦功高。”说话的时候,她余光正好瞥见对面的长平,见她神情微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功就该赏。”

“不管是沈御史,还是你们,这次都做得不错。”

王皇后这话刚说完,外头便有人来传话了,是萧定渊身边的近侍德安,进来后先给三位主子各行了一礼,这才和王皇后笑着说道:“娘娘,陛下请乐平郡主过去一趟。”

第136章

王皇后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也就没有多问,只淡声跟顾无忧嘱咐,“去吧,回头说完话再过来,我让小厨房做了你喜欢的菜。”

“好。”

顾无忧点点头,又和人行了一礼,这才跟着德安往外走,出去的时候,正听到姨妈问长平,“你在想什么?”

“……啊,”从前大大咧咧惯了的长平这次倒是显见的有些害羞,“没什么。”

这丫头……

顾无忧好笑的摇摇头,还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

此时的帝宫。

萧定渊和李钦远对坐着下棋,棋局早就过半,胜负却还未定,半开的轩窗外种着几株梨树,只是时节不到,梨花未开,就连叶子也没有,光秃秃的,徒生一些荒凉。

早前不知有多少人提议把这几株梨树砍了,换一些应时节的,都被萧定渊拒了。

其实萧定渊也不记得这是哪年哪月种下的梨树了,好像他搬到这个帝宫成为天子的那一天,这些梨树就已经在了,他记得自己一向是不喜欢梨树的,可不知怎得,每次旁人提议要砍伐的时候,他却总是舍不得。

也说不出是个什么缘故。

手中黑子落下,对面白子紧随其后、不依不饶,萧定渊不由笑出声,“你倒是步步紧逼,一点都不给朕喘息的机会。”

李钦远笑着耍赖,“是您让我好好下的,我可不敢欺君。”

“你这小子——”萧定渊笑道:“比你爹倒是有意思多了。”

他似乎只是闲话家常,一边接着下棋,一边随口说道:“朕刚才那话要是和你父亲说,他肯定是板着脸说'下棋如打仗,哪有敌军到了眼前,还不反击的道理'。”

“你这手棋倒是和他很像,是他教你的?”

从前,李钦远听人说起李岑参,便觉得烦不胜烦,如今大概是心境不同了,竟也知道好生说话了,“是他教的。”他小时候,也曾被那个男人抱在膝上,悉心教授棋艺。

即使多年过去,父子成仇,可有些藏在潜意识里的东西却始终不曾忘记过。

不止是这手棋艺,还有他的骑射……

“突厥那边的事,你可知道?”萧定渊突然和人提了这么一嘴。

这是朝廷的事,更是军务上的事,怎么着也犯不上跟他一个什么官职都没有的白衣说,李钦远一时不明白萧定渊此言何意,抬眼看他一眼,对面的男人神色如常,仍在观察棋局,仿佛真的只是闲话家常。

他抿了抿唇,便开口,“我回来的一路,听人提起过一些,说是十年期限将至,突厥大皇子、二皇子内斗不休。”

萧定渊点点头,“你怎么看?”

“我虽然不曾跟突厥那边有所接触,但也知晓这位大皇子为人宽厚,若他登基,可保大周、突厥几十年无虞,可若是这位二皇子……”他修长的指尖轻轻磨着手中的棋子,声音也跟着淡了一些,“若他登基,只怕我们和突厥终将还有一战。”

萧定渊落下手中棋子,看着李钦远,端详许久,却没再说这件事,而是另换了一个话题,“等结束突厥那边的事,朕打算让你父亲退下来。”

李钦远一愣,面上少有的露出几分呆怔。

“你父亲和朕,还有定国公三个人是少年时便相交的好友,这些年,他为朕、为大周付出得太多了,朕希望他余后几十年能活得安稳一些。”萧定渊叹道,看着对面青年露出的怔忡,又道,“当年你母亲仙逝,他在战场受了不少伤,又因为急着赶回来没能好生治疗,留下不能根治的旧疾,前阵子,朕便想让他留在京中,可他那个性子,你是知道的。”

“您……说什么?”

李钦远脸色苍白,手中的棋子一时竟握不住掉在棋局上,乱了一盘好棋,他哑声,带着急迫,询问,“什么旧疾,什么不能根治,他……”

“你不知道?”萧定渊面露诧异,想到李岑参的性子和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又摇了摇头,“他这个人,还真是……”看着青年苍白的脸色,他叹了口气才继续说,“他那个旧疾只要好生休养,也没什么事,可若是一直打仗,恐怕……所以,朕才想着等这次结束,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留在京中,不准他再去了。”

怪不得这几年他每次回来,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浓重的药味。

怪不得那年他回来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

怪不得母亲下葬之后,他便直接晕倒了……

原来……

李钦远神色惨白,目光也变得发散起来,呆坐在软塌上,整个人的肩背线条绷得很紧,放在茶案上的手不知不觉握成了拳头,不知过去多少时间,他才喃喃道:“他不会听的……”

那个男人,早就打算好了把他的一生奉献给大周。

“所以要靠你啊。”看着青年神情呆滞地看过来,萧定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话,他会听的。”

“我的……?”

李钦远的脸上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刚想说话,外头德安便禀道:“陛下,乐平郡主来了。”

萧定渊笑道:“快让她进来。”

唯恐蛮蛮看到担心,李钦远也快速收整了下面上的表情,等到顾无忧进来的时候,他面上表情已经没有什么异样了,可他还是小看了顾无忧对他的了解,纵使他伪装得再好,顾无忧也还是瞧见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异样。

暂且按压下心中的疑问,顾无忧朝萧定渊敛衽一礼。

“起来吧。”萧定渊看着她笑道:“之前汉口的事,朕已经知道了,你们做得很好,可想要什么赏赐?”

顾无忧忙道:“我不过是提了一嘴,也没做什么,怎么能平白无故就得您的赏赐?”

萧定渊一听这话便笑,“瞧着还真是长大了。”转头和李钦远说道:“要放在以前,这丫头肯定是得问朕要赏的,和长平那孩子一样,现在倒是也知道谦逊了。”

顾无忧哪里想到他会这样拆自己的台,尤其还当着李钦远的面,余光瞥见李钦远温润含笑的目光,不禁臊道:“……姨夫。”

“撒娇这点倒是一直没变。”到底是念她女儿家面皮薄,也没再同她开玩笑,而是说道:“当初围猎,朕便想着给七郎赐婚,如今你们既然情比金坚,朕也就不做那个恶人,且随了你们的心愿。”

“德安。”他喊了一声。

“哎——”德安捧着早就准备好的圣旨走了过来。

李钦远连忙起身,两人便一道跪在萧定渊的面前,等到德安念完赐婚的旨意,李钦远那颗心才总算是定了下来,转头去看身边的顾无忧,正好碰到她也转过头,两个人相视一笑。

他仗着宽袍大袖,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而后才把双手呈到头顶,接下那道明黄圣旨,磕头谢恩,“谢陛下。”

顾无忧也一道跟着磕头,“谢陛下。”

萧定渊看着底下这一双年轻儿女,恍惚间竟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他跟王氏一道在父皇面前接旨谢恩的情形,那个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已经有些记不太清了。

大抵是没有李钦远这么开怀的。

那个时候,他心里还藏着一个人,晋王生母,他的表妹,已故的宸妃……他为了这一把九五至尊的椅子求娶琅琊王家的嫡女,却到底心有不甘。

可王氏呢?

他的皇后,他的发妻,他这一生唯一的妻子。

她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好像看到尘封岁月中,那个女子微红的脸颊,雀跃的眼睛,带着满腔爱意,侧头朝他看来的时候,脸上是没有隐藏的欢喜。

她是高兴的。

至少,在那个时候,她是真的高兴。

可那样的笑容实在是太短暂了,像韦陀的昙花,转瞬即逝。

萧定渊已经想不起他的皇后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更记不清她上一次对他笑,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陛下。”德安见他出神,轻轻唤了他一声,萧定渊发散的目光收回,朝他们笑道:“……起来吧。”然后和李钦远说道,“马匹的事,你去和太子说一声,他等你很久了。”

“是!”

“蛮蛮,你……”不等萧定渊说完,顾无忧便提议道:“姨妈让我过去用午膳,姨夫,您要不要一起去?”

“朕……”想到皇后那个性子,他若是过去,只怕她又该吃不痛快了,萧定渊笑笑,有些怅然,声音却还是温和的,“不了,你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就好好陪你姨妈说说话。”

顾无忧有些可惜,却也不好说什么。

朝人敛衽一礼,要告退的时候看一眼李钦远,见他朝她露了个宽慰的笑,便也没再说什么,垂眸往外退去。

*

陪着姨妈吃完午膳,又和长平说了会话。

顾无忧这才提出告辞。

长平自然不舍,抱着她的胳膊说了好一会话,全是想让她留下来的话。

“姨夫刚赐了婚,家里还不知道,我若是留在宫里,还不知道外头得乱成什么样,”顾无忧柔声哄着,“等外头的事处理完了,我再进宫陪你玩。”

“母后说了,成婚后的女子跟做从前在家里做姑娘时不一样。”

长平说得有些闷闷不乐,低着头,一边走路,一边轻轻踢着小道上的石子,“以后你就不能时常陪着我了,你要照顾夫君,还要养育孩子。”

陡然听到夫君、孩子……

顾无忧的脸还是忍不住有些红,却还是握着她的手,说道:“做人家夫人的确没法跟做姑娘时那么松快,但我们是亲戚,无论什么时候,你找我,只要我在,总能陪着你的。”

“而且——”

她笑着抚了抚长平的头,“不用多久,我们长平也要成婚嫁人了呀,等你到了宫外,我们见面的机会便更加多了。”

“表姐!”

长平突然红了脸,停下步子,跺了跺脚,羞恼道:“你现在果然是要做人家媳妇的样子了,说起这些,一点都不害臊。”

顾无忧好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臊的。”

前世长平和沈绍定亲的时候,她也不在京城,是等两人定下来,长平送了信过来,她这才知道的……算着时间,倒也差不多了,又看着她粉面娇羞,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我……”

长平刚要说话,就瞧见不远处走过来的人,脸上娇羞散了大半,变得黑沉无比。

顾无忧看得纳罕,“怎么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顾无忧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承佑……

他穿着一身六品朝服,戴着官帽,手里握着一本誉写皇帝言论的册子,正从不远处的宫道缓缓朝这边走来。

自从上回书院分别,他们也有大半年没再见了。

他看起来变了许多,从前见人三分笑,对谁都温和的赵承佑,如今脸上却一丝笑容都没有。

这样的赵承佑,让她觉得陌生极了。

这大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会让赵承佑在人前脱下那层伪装?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赵承佑掀了眼帘看过来,在看到顾无忧的身影时,他脚下步子微顿,纤长浓密的眼睫也有一瞬地颤动,那一双眼睛仿佛穿透岁月的屏障,看到了前世的顾无忧。

-“赵承佑,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和我在一起不过是为了我身后的权势。”

-“赵承佑,你骗得我好苦……”

-“赵承佑,放手吧,我不爱你了。”

那一句又一句的话就像击不破的魔音,狠狠地刺入他的耳中,让他日不能安,夜不能寐。

他想起前世那个明艳的姑娘,那个喜欢喊他“承佑哥哥”的女孩,在新婚夜还曾红着脸喊过他“夫君”,最终却因为他的放纵、他的无知,他的蠢笨,让那个明媚的灵魂折损在庆禧二十六年。

他没法忘记那一地鲜血,没法忘记她羸弱的躺在床上,抓着自己的衣摆,哭着说,“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他更加没法忘记她醒来后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有身孕时,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

那一瞬间,赵承佑就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他以为自己是下棋人,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对棋子要什么真情,只需要掌控他们,让他得到相应的回报就好,可他忘了,顾无忧是人,不是他以为的棋子。

她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见证他这一生所有黑暗、光明的人。

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让他不必伪装、不必遮掩,愿意和她分享所有荣耀的人。

他想对她好的。

他想和她说“我们重新来过”……

他再也不会骗她,再也不会伤害她,他会把她放到自己的心上,把所有的亏欠全部补上。

可她……

不要他了。

赵承佑的眼中似有水光涌现。

“表姐,我们走!”长平一向不喜欢赵承佑,从前是因为退婚的事,如今却是因为他居然又跟王昭定了亲,越想,她就越发恶心,连带着对本来就不是很喜欢的王昭也更加不喜欢了。

顾无忧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她任由长平牵着她往外走,和赵承佑擦肩而过的时候,仿佛看到了他眼中破碎的光芒……对于如今的赵承佑,她心里是有几分奇怪的,却也不愿去深思。

左右她也快和李钦远成婚了。

至于他跟王昭,以后逢年过节若是碰到了,她也愿意和他点头问一声好,不过最好,还是别碰到了。

“真是恶心!”等离得远了,长平再也忍不住轻啐出声,顾无忧看着她好笑道:“他又怎么惹你了?”

“表姐还不知道他跟王昭的事,呸,这两人没一个好的,王昭也是,明知道他从前和你定过亲,还要巴巴得凑上前。”似乎觉得说起都是跌她的份,忍不住又啐了一声。

顾无忧倒是没多想,只觉得缘分一事,果真奇妙。

见她小脸鼓鼓的,也只是柔声哄道:“好啦,没必要为了不值当的人生这些气,不过……”她顿了顿,想到先前看到的那个赵承佑,不由还是说了一句,“这位赵世子和从前,好像不大一样了。”

长平对这个倒是没觉得什么,闻言也只是撇撇嘴,“谁知道他怎么了,反正自从那位永安侯不行之后,他就变成这样了,父皇还夸他为子孝顺。”

怎么可能呢?

赵承佑和那位永安侯一向是不对付的。

不过前世永安侯死的时候,赵承佑倒是抱着她喝了一晚上的酒,浑浑噩噩的时候也念叨过永安侯,“蛮蛮,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恨他,恨不得他去死,他既然不喜欢我的母亲,为什么要娶她,为什么又要生下我?”

“……你说,他为什么就不能抱抱我,不能对我好一些,我也是他的儿子啊。”

“蛮蛮!”

不远处传来的熟悉声音让她从回忆中抽出神,她循声望去就看到李钦远正朝她走来,他眉眼含笑,脸上挂着能够抚平她所有不安的笑容,让她只要看到他,便不会再觉得害怕。

步子忍不住就往他那边迈去。

“表姐!”

长平看她动作,气得跺了脚。

“啊……”顾无忧这才想起她家小表妹还在,停下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

“哼!”

长平气鼓鼓地看着她,不过等到李钦远走到跟前就立刻维护起顾无忧,一副娘家人的样子,“喂,你以后对我表姐好些,要是让我知道你欺负她,我,我就跟你算账!”

李钦远挑挑眉,看了一眼两颊微红的顾无忧,这才柔声说了一句,“我自然不会欺负她。”

看他们郎情妾意的,还有外人在呢,就这样不顾忌了,长平扁了扁小嘴巴,然后牵着顾无忧的手,语气不舍地说道:“那你下次再来看我。”得了顾无忧的保证,她这才放手。

身边宫人说道:“公主,我们也回去吧。”

“嗯。”

长平点点头,走了两步才想到刚才还有话没跟表姐说完呢,哎一声,转头去看,却发现那两人早就走远了……她其实也不喜欢李钦远,觉得这人以前名声那么坏,虽然现在做了几件不错的事,但配表姐还是不够的。

可这会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看着李钦远明明长手长腿,但为了迁就表姐故意慢下来的步子。

她突然觉得,这人也不错,至少对表姐是好的。

想到这。

长平轻轻哼一声,总算是高兴了,“走吧。”

直到看到还站在宫道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赵承佑,这才沉下脸,“你看什么呢?我表姐也是你能看的,你……”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一双阴沉到一丝情绪都没有的眼睛。

她从小到大,何时见过这样凶狠的眼睛,吓得她接连倒退,要不是身后宫人及时扶住,差点就要摔倒了。

可再看过去,那一双眼睛又变得沉静如水,仿佛刚才她只是瞧花眼了。

赵承佑不卑不亢地朝她拱手一礼,而后也没有多言,只留下一句“陛下还等着微臣”便转身朝帝宫走去。

“您怎么了?”

“你,”长平抓着宫人的袖子,脸色苍白,就连声音都变得结巴起来,“你看到没?刚刚赵承佑的眼睛……”

“什么?”

宫人不解,看了眼赵承佑的身影,“赵大人的眼睛怎么了?”

长平张口欲言,可看着宫人呆怔的神色,又气得松开手,难不成,真是她看错了?

第137章

后头发生的那些事,顾无忧并不知晓。

她只是看着突然出现的李钦远有些诧异,但也高兴,和他沿着宫道往外走的时候,弯着一双眉眼问他,“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去找太子哥哥了吗?”

李钦远见她高兴,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柔声和她说道:“我跟太子说了会话就好了,知道你还在皇后娘娘那,便在这等你。”

“那你等了多久啊?”顾无忧拧了眉,心疼地踮起脚尖探了探他的脸,发现他的脸都被寒风吹得有些冷了,又忍不住拧了眉说道:“你也不知道遣个宫人来和我说一声?”

“你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我若是找人过去说,只怕皇后娘娘知道又该埋怨我了。”李钦远笑了笑,不等她说,又道:“走吧,我送你上马车。”

“好。”

顾无忧点点头。

马车就在不远处,可她心中记挂着刚才在帝宫的时候,李钦远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异色,脚下步子走得便有些慢。

李钦远察觉到了,也放缓步子,压着嗓音笑她,“怎么?舍不得我,走这么慢?”他自己其实也舍不得,看了看前后,没人,索性便直接在宽袍大袖底下握住了顾无忧的手。

小姑娘的手又软又嫩,皮肤好得不行。

在临安的时候,他闲来无事便爱抓她的手玩,有时候心情不好,或是碰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也爱牵着她的手……好似这样,他那颗浮躁不安的心便能放松下来。

从前,如是。

如今,亦是。

猛地被人抓住手,娇嫩的指腹触及他稍稍有些粗粝的手指,顾无忧原本在想事情,如今却是吓了一大跳,连忙回头看了一眼,瞧见无人,这才松了口气,语气还带了一些紧张,“你也不怕人瞧见。”

“怕什么?”

李钦远一脸无畏,“你现在可是陛下亲赐给我的媳妇了,我牵我媳妇的手,有什么好怕的?而且……”他歪着头,弯着唇,又笑了下,“刚刚在帝宫,我不也牵你的手了。”

想到赐婚时的那副画面。

顾无忧的心还是跳得有些快,脸颊也热了起来,她看着眼前这张俊美面容上的满足,羞涩散去,自己也轻轻抿了嘴,是高兴的样子,没去松开他的手,而是任由他牵着。

“你刚刚……”

“嗯?”李钦远看她。

顾无忧没犹豫,直截了当地问他,“在姨夫那边的时候,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李钦远面上的笑有一瞬地凝滞,半响才看着人无奈道:“顾无忧,你是不是我心里的蛔虫?怎么不管我隐藏的有多好,你都能看出来?”他似乎是有些挫败,抬手想去摸摸她的头。

可今天因为进宫的缘故,顾无忧梳得是繁丽复杂的飞仙髻,他只能把手放在她的脑门上轻轻揉了揉。

倒也没瞒她。

牵着她的手一边继续沿着宫道往外走,一边和她说起之前帝宫的事,“也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怕你看到又得胡思乱想,没想到还是让你察觉了……”

又过了一会,他薄唇微抿,说道:“陛下说他身上有旧疾。”

“李伯父?”

“嗯,”李钦远步子走得很慢,声音也很轻,“是我母亲去世那年,他打仗时留下来的,因为没有及时根治的缘故,到现在也还没有痊愈。”

“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听出他话中有几分自责,顾无忧从袖子底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等他回来,我们好好孝敬他。”

李钦远垂眸看她,看到她脸上的温柔神情,心里那股子难受劲这才散去一些,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好,我们一起好好孝敬他。”

说话间,已经快走到前边停着马车的宫门了。

虽然有了赐婚的旨意,但到底还未对外公布,李钦远顾着她的名节,没有和她一同离开,而是站在一旁,亲眼目送她上了马车。

“天凉,你也快回去。”

顾无忧坐上马车后,便掀起车帘和他说。

李钦远笑着朝她点了点头,眉眼温柔,应了声“好”,却还是目送她的马车远去,这才慢慢踱步往宫外走去。

*

翌日。

赐婚的旨意便下来了。

德安亲自来颁的旨,他是天子近侍,本就备受关注,几乎在他到定国公府的时候便已经有不少人在外头打听消息了,想知道这定国公府是出了什么事,居然能劳动这位亲自来颁发旨意,等他走后没过多久,更是有不少人上门打听,知道是来颁布赐婚圣旨的,一群人更加惊讶了,纷纷问是谁。

这是好事。

定国公府也没瞒着人,隐隐约约透露了个大概。

不消一个早上,整个京城,以至于大街小巷都知道定国公府的乐平郡主要嫁给魏国公府的李七郎了。

若放在从前,大家必定是觉得这桩婚事不妥。

虽然两家地位相当,可那李七郎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混吝子,要不然也不至于有那样的家世,偏还到了该成婚的年纪都没人打探消息。

可如今,在这京城之中,再也没有人说他们配不配的问题了。

短短一年的时间让那个从前人人讥嘲的混吝子成了如今人人夸赞的李七郎,李老板,以这个年纪打理商号并且还做出了丰厚的成绩,甚至还跟西域的马商定了长期的合作,就连上次汉口出事,听说也有他的帮衬。

现在所有人都在夸赞这桩婚事。

当初参加围猎,知晓其中关联的,更是觉得他们是命定的姻缘。

……

而定国公府。

柳氏也在和顾瑜说道这事,她们母女两人刚从顾老夫人那边出来。

顾无忧的婚期定在来年四月,这时间不算短却也不算长,该处理的事却有不少,这会顾老夫人还在叮嘱顾无忧和傅绛一些要注意的事项,柳氏便领着顾瑜先出来。

“你看看你五姐,现在嫁得多好。”

“天子亲自赐婚,我还听说,那李七郎直接把所有的产业都改写成你五姐的名字。”柳氏心里又酸又气,忍不住停下步子,伸手去点顾瑜的额头,“当初你们一个书院读书,若论时间,你还比她更早认识李七郎,怎么人家就没看上你呢?”

“娘!”

顾瑜捂着额头不高兴,“你干嘛总拿我比较,而且我当初要是看上人家,指不定你该怎么训斥我呢,恐怕连门都不会让我出。”她是一向有什么说什么,这会便扁着嘴巴说,“当初还不知道是谁一直跟我说五姐没眼光,看上谁不好,非要看上那李七郎。”

“你这丫头!”

柳氏都快被她气死了,“那我当初怎么知道那个李七郎会变成如今这样。”

若是早知道,她能让顾无忧那小丫头抢了先。

别说她后悔,恐怕整个京城的贵妇人都在后悔,不过这种事,后悔也没用,“不过这李七郎也没什么官职,你五姐那身份嫁过去还是低嫁了。”自我安慰几句,这才又看着顾瑜,耳提面命,“你也不小了,等再过段时日就该办起梅花宴了,到那个时候,我带你去外头相看相看。”

“我才不去!”

顾瑜最不耐烦这些事,一堆人站在一起装模作样,能瞧出什么花?余光瞥见顾无忧出来,她立马就松开柳氏的手,跑过去了。

“你怎么还在这?”顾无忧看着她惊讶出声,又看了看不远处柳氏的面色,知道肯定又是自己这位三婶娘说了什么让她不高兴了,笑了笑,她挽着顾瑜的胳膊走过去,和柳氏敛衽一礼,“婶娘。”

“嗳。”

柳氏看她过来,也不好再说顾瑜,只能敛了面色应了这声礼。

顾无忧便又说道:“我打算请阿瑜帮我去看几个花样,婶娘要一起吗?”

“你们几个姑娘家看花样,我去做什么?”柳氏笑着和顾无忧说完,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眼顾瑜,这才由自己的丫鬟扶着先行离开。

等她走后,顾瑜这才松了口气。

顾无忧笑着看了她一眼,也没在外头问她,而是到了自己的屋子,等白露上了茶让她们都退下,抚着十五的头,问她:“好了,说吧,三婶又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还不是因为我的亲事,她这阵子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每天就差提着我的耳朵让我出去相看了。”顾瑜说起这个就气,惯来喜欢吃的那些糕点也不肯吃了,“我就想不通,为什么女人一定要嫁人生子?”

“难道我们活这一辈子,最终的目的就是给别人做儿媳做媳妇?”

这样的话,若是让外头的人听到,指不定该说她疯魔了。

可顾无忧到底经历了一辈子,自然要比旁人更懂顾瑜一些,这会便拍了拍十五的身子,等它跑远自己去玩,这才柔声和顾瑜说道:“我不知道旁人是怎么想,但你若是问我——”

“我会和你说,嫁人生子并不是绝对。”

“如果只是因为到了年纪而成婚,那人这一辈子活得也实在是太委屈了。”

看到顾瑜望过来的目光,顾无忧又笑了下,握住她的手,嗓音轻柔,“可若是碰到喜欢的,也没必要去排斥拒绝。”

顾瑜呆呆地看着顾无忧。

她没想到顾无忧会给她这样一个回答,无论是她的母亲,还是她身边的丫鬟,就连从前玩得要好的那些人,都觉得女孩子到了年纪就是应该结婚的,就连她……别看她现在一脸烦躁。

可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

她或许也没有那个勇气和办法去反抗其他人。

她可能会和所有人一样,即使不喜欢,但还是会顺从爹娘的安排,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君,然后余后一生困在宅子里照料夫君,养育孩子……

可顾无忧和她说“人活一辈子,不是让自己受委屈的……”

顾瑜抿唇,声音很轻,“若是碰不到呢?”

“那就好好爱自己。”顾无忧抚着她的头,眉眼温柔,“咱们还要活几十年,如果最开始就受了委屈,觉得难受,那以后可怎么办?”

顾瑜张口,她想说这世上其实有许多人都是搭伙过日子,就像她们大姐,瞧着门当户对,膝下也儿女成双,可丈夫早就有了喜欢的女人,又像她认识的那些人,甚至就连她的爹娘,当初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在一起的。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人,都是因为合适两字。

不是谁都能跟她那么幸运,碰到喜欢且合适的人,并且对方还深深地爱慕着你。

可她又觉得顾无忧这样才是对的……

不应该为了任何人而委屈自己,不应该是因为到了成婚的年纪便去选择众人都选择的一条路,人活这一世,不是别人做什么,自己就该去做什么。

该有自己的坚持。

顾瑜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豁然开朗了,可又不是那么明白,就像眼前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屏障,她伸出手,但够不着,脚下的步子想迈出去,但又诸多迟疑。

顾无忧看着她面上的迟疑和茫然,也没再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

她刚才说挑花样,是真的。

婚服虽然不用她亲自绣,但一些喜帕什么的,还是得自己绣几针的,现在她面前摆着的便是一本花样册子,刚翻了几页就听到顾瑜说道:“对了,傅显回来了,说过几天我们一起聚聚。”

“嗯?”顾无忧停下翻看册子的动作,抬眼看人,“傅显和你说的?”

“嗯。”

顾瑜点点头,倒是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剥着橘子,不咸不淡地说道:“前几天我出门碰到他,他就跟我说了这事。”大概察觉到顾无忧一直看着她,她皱了皱眉,侧头看过来,“干嘛这样看我?”

“没事。”

顾无忧笑笑,“我也挺久没见他了。”

第138章

已经入冬了。

这天也变得越发峭寒起来。

前几日下着雨,顾无忧便一直待在家里,哪里也不曾去,平日不是挑挑花样扎几根针,就是逗十五玩,日子过得清闲也自在,这日好不容易放了晴,傅显那处也递来了帖子,邀他们去宝宾楼吃饭。

早在之前——

顾无忧就从顾瑜的口中知晓此事,后来李钦远又派人过来递了信,她也没推诿,换了一身新衣,便和顾瑜出门了。

到宝宾楼的时候,正好是饭点,楼上楼下宾客络绎不绝。

这里平日来往的都是京中名流,自然有认识她们的,瞧见她们进来便都看了过来,即使不说话,也能从他们的目光中瞧出他们在打探什么。

还不是先前赐了婚。

如今瞧见正主,便忍不住看上几眼。

顾无忧大约是习惯了,被这么多人看着也面不改色,可顾瑜一向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忍不住皱了眉,她默不作声地斜了半边身子,把顾无忧遮挡住,又同来问话的小厮,不耐道:“傅显在哪?”

小二恭敬道:“傅公子在二楼梅香居,小的迎你们上去。”

“不用,我们自己上去。”顾瑜说完便直接牵着顾无忧的手上楼了,等她们走后,楼下这才窃窃私语起来,说得大多都是顾无忧和李钦远的事,不过并不是什么坏话,她也就没发作。

等到梅香居,她直接推开门。

包厢里的几个人正说着话,听到声音皆看了过来。

这也是自从当初码头一别后,顾无忧第一次看见傅显和京逾白。

京逾白还是从前那样,一身青衣,握着酒盏,唇边泛笑,看着依旧是不动声色、温润如玉。

傅显的变化就有些大了,从前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现在坐在那边,看着竟也变得沉稳许多。

她早先和李钦远待在临安的时候,也曾接到过傅显的来信,知道他这一年跟着自己的父兄打了好几次不大不小的战役,也从一个小小的校尉成了如今的武德将军,不过还是没有前世后来的沉稳、内敛,大约还是因为年纪小,即使如今经历了一些事,他身上那股子跳脱劲也还是没有全部消磨掉。

看到她们进来。

他直接站了起来,不满道:“你们怎么那么慢啊,再不来,我们可就先吃了。”

“谁不让你吃了?”顾瑜这几天在家被她娘烦得要死,火气大的不行,看到傅显就直接怼了过去,“你要吃就吃,合着我们拦着你一样。”

傅显也不气,就跟从前在书院里似的,不被人说几句就不痛快,这会听到熟悉的口吻,双眼清亮,小嘴叭叭地又开始说起顾瑜,没一会功夫,包厢里便又响起了他们的争论声。

顾无忧看着他们这样,忍不住摇头失笑。

她也没说话,率先坐到了李钦远的身边,由着他们折腾。

冷不冷?”李钦远一边说着话,一边十分自然的去握她的手,等察觉到那手上的凉意又皱了眉,双手握着她的手,给她取暖,“怎么也不知道带个手炉?”

两人平时再亲密的动作也曾有过。

可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身边还都是自己的至亲好友,顾无忧不由有些羞赧,尤其是看到对面京逾白看过来的眼中带着一些趣味的笑意,更是忍不住红了脸,轻轻挣了挣,没挣开,只能压着声音说,“就是下马车的时候吹了会风,等坐一会就好了。”

“那先吃菜。”

李钦远紧锁的眉头还没松开,握着她的手倒是放开了,给她夹了一堆她喜欢的菜,又去招呼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傅显,“行了,过来吃饭。”说着又训人,“昨日傅大哥还跟我夸你了,如果看到你现在这样,指不定该怎么训你。”

傅显和顾瑜吵够了,舒坦了,也不去争辩,高高兴兴地吃起了菜,吃到那道齐序最喜欢的松鼠桂鱼时,不由叹道:“就是可惜小序这次没能回来。”

顾无忧问道:“他去哪了?”

“去苏州了,”傅显如今也没再跟从前似的,那么针对顾无忧,甚至还和人好声好气地说起话来,“说是那边开了一家酒楼,有几道菜特别出名,就巴巴的跑过去了。”

“不过他说了,等你们成婚的时候,肯定赶回来。”

顾无忧正在喝果酒,一听这话顿时咳了起来,李钦远看她这样,连忙放下筷子,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去瞪傅显。

“哎,我可什么都没做。”傅显说得一脸委屈。

他也没想到现在小辣椒这么不经逗啊,不过……小辣椒这个称呼,好像是不太适合了,当初咋咋呼呼,看谁不爽就叭叭吵的小丫头现在居然也变得温婉端庄起来,还要嫁人了。

还真够神奇的。

顾无忧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只是心里羞得不行,脸也有些红,握着帕子拭了拭嘴唇,倒是没再说什么了。

“说起来——”

傅显握着酒盏,问道:“你们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在东山许得愿望吗?”

他这话直接把一群人的思绪都带到了一年前,他们在东山一边喝酒一边烧烤时许得那些愿……京逾白笑了笑,声音也变得越发清润:“怎么不记得?那个时候小序说得便是要做天下最有名的食客,这一年,他到处遍寻美食,还写了一本珍馐集,的确是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你也上了战场,杀敌虏立战功。”

“七郎,”他说着又回头去看李钦远,笑道:“也保护了许多人。”

李钦远似乎也想到了去年的自己,那个时候,他其实对未来还没有很明确的目标,只是一心想保护身边的这些人,没想到短短一年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目光扫过屋中众人,最后落在顾无忧的身上。

这一次,反而是顾无忧先朝他伸出的手,一如去年在东山的时候,纵然心中再是羞怯,可她还

是偷偷握住他的手,给予他力量。

笑着握过她的手,藏到自己的掌心中。

他的眉眼温柔,嗓音温和,“是啊,没想到这一年的变化竟然会有这么大。”想到京逾白去岁许得愿望,问他,“我听京伯父说,你有意转向大理寺?”

“嗯。”

京逾白笑着点头,“翰林本来就不是我的目标,我早先已经和柳学士说过了,他虽然劝过我,但也没有阻拦。”

他从小到大看似循规蹈矩,一步一步好似走得都是旁人想要看到的样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都是那个想要什么便去争取什么,从来都没有变过。

即使前路荆棘坎坷,他亦无所畏惧。

他们说着话,傅显倒是分神看了一眼身边的顾瑜,压着声音问道:“你怎么样?”

顾瑜皱眉,“什么怎么样?”

“你去年许得愿望啊,”傅显瞪大眼睛,“你不会自己都忘了吧?”

“我……”顾瑜抿唇,张口想说什么,又没说。

去岁她在书院,活得恣意自在,自然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如今……当初一道读书的好友全都回家备嫁了,就连顾无忧也快成婚了,她自己也从书院离开了。

每日待在闺阁之中,竟然也被那四方天地困住了自己的心。

想到这,她心中除了烦躁之余又多了一些苦闷,给自己又倒了一盏酒,低着头喝了起来。

傅显看她这样就皱了眉,刚要说话,那边李钦远已经开了口,“干一杯吧。”看着顾瑜先抬起胳膊,他也只好先压抑住内心的想法,举起酒杯,众人就如当初在东山许完愿时,喝酒聊天一样。

等这餐饭结束,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他们聊了许多,也喝了许多,傅显的酒量还是不太好,喝了几壶就醉得不行了,这会被李钦远扶着坐上马车,握着他的胳膊不肯松开,嘟囔道:“七郎,我真希望能和你一起上战场,我们小时候说好的,要一起上战场,一起保卫大周,一起领兵打仗当大将军。”

“你怎么就说话不算数呢。”

听到这话,李钦远倒是也想起从前,他跟傅显穿着小盔甲拿着木剑带着一帮子人演习打仗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一直当得是统帅,和他的父亲一样。

他还和傅显说好,等长大后一起上战场,杀敌虏,护山河……可谁能想到,后来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呢。

“带你家主子回去,路上慢点,别让他颠着难受。”京逾白就站在李钦远身边,听到这话先看了一眼他的神情,这才和傅家的车夫吩咐。

“是。”

等到马车离开,京逾白这才拍了拍李钦远的胳膊。

李钦远看他一眼,笑了笑,“没事。”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家马车,和人说,“我先送她们回去。”

“嗯。”

京逾白点点头,在李钦远要走得时候,沉吟一

会还是开了口,“七郎。”

“嗯?”

李钦远停下步子,回首看他,“怎么了?”

“你要小心赵承佑。”京逾白压着声音和他说,“他这一年变了许多。”

“赵承佑?”要不是京逾白提起,李钦远差点都要把这个人给忘了,“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京逾白少见得皱了眉,“以前的赵承佑擅长伪装,虽然也让人捉摸不透,但至少还是能瞧出一些的,可如今的赵承佑……”他抿了唇,“让人更加看不透了。”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顾无忧的马车,低声,“我看他还是没有放下,不管如何,你们小心些。”

李钦远和京逾白从小一起长大,几乎很少见他这样评价一个人,一时也抿了唇,他拍了拍京逾白的肩膀,点头,“我知道了。”

京逾白见他上心,便也没再说,重新笑道:“去吧,她还在等你。”

李钦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瞧见顾无忧掀了车帘朝他这边看过来,脸上的神情重新变得柔和起来,回头和京逾白说了一句,“嗯,走了。”

而后便朝顾无忧的方向走了过去。

等走到那,看了眼马车,发现顾瑜醉得不省人事,低声问道:“没事吧?”

“没事,她醉了就喜欢睡觉,等休息会就好了。”顾无忧一样压着声音,又问,“你们刚刚说了什么?”她瞧见京逾白说话的时候,朝她这边看了几眼。

李钦远恐她担心,自然是没把赵承佑的事和她说,只笑道:“没什么,就是随便聊了几句。”

说完也没再说这事,“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顾无忧自然也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应了声“好”。

*

后头几日。

顾无忧还是待在家中,临近年关,在给外祖母和舅舅等人准备年礼的时候,她便把自己定亲的消息一道送了过去,“也不知道外祖母会不会说我。”

“自然是要说的。”

白露就在一旁替她研磨,闻言便笑道:“老夫人一向疼您,若是让她知晓您为了李公子跑到临安,如今还说也没说就跟人定了亲……估摸着,不用等到婚期,她就得过来了。”

“唔。”

顾无忧揉着自己的小脸,唉声叹气。

白露看她这样,又笑道:“不过老夫人一向疼您,不拘您做什么样的决定,她还是会由着您去的。”

听到这话,顾无忧的脸上便又泛了一些笑,刚要说话,外头红霜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小脸苍白,气喘吁吁……“怎么了?”

“主子,”

红霜跑了一路,喘得不行,这会双手按在膝盖上,等匀了气便说:“边关出事了。”

第139章

手上的毛笔掉在白色的宣纸上,很快就在上头蘸开了一道水墨,明艳面上的笑容也凝滞住了,还是白露先回过神,拧了眉问道:“怎么回事?”

红霜缓了这么一阵,气息也平复得差不多了,闻言便道:“我也是听门房那边的人说的,说是边关快马加鞭送了急信过来,突厥大乱,那位什么二皇子统治了局面,领兵朝我们大周打了过来。”

“魏国公又受了伤。”

“现在边关那边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白露一听这话也变了脸色,转头去看顾无忧,“……主子。”见她脸色苍白,又关切地问了一句,“您没事吧?”

顾无忧摇摇头,手撑在桌子上,气息还是有些急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哑着声音问道:“咱们跟突厥的十年期限,是不是快到了?”

这些事,她们这些内宅女儿怎么懂,不过若问时间,白露拧着眉想了想,还是答道:“应该是差不多了,我记得当初突厥跟咱们签订条约的时候,奴还得了一场大病,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时候。”

听到这话,顾无忧立时就变了脸。

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嫁给赵承佑了,又因为被其他事牵绊住,这一年便没回京过年,后来也是回舅舅家的时候才知晓英勇善战的魏国公去世了,便是因为突厥的这一场战役。

虽然最后魏国公拼尽全力维护住了大周山河,砍杀突厥二皇子,可他自己也因为气竭身亡。

她怎么就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她以为这次魏国公回来,就能和李钦远一起劝人留在京城,那么前世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

哪里想到……

原来这个悲剧早就到了跟前。

想到李钦远好不容易放下成见,之前还和她说要好好孝敬魏国公的样子……她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也不顾手上还沾着墨水,起身往外走,“让人给我套车,我要出门!”

两个丫鬟哪里敢拦她,红霜连忙往外头传话,白露直接去架子上拿了斗篷披在她身上。

顾无忧甚至连手炉都顾不得拿,就疾步往门房走去,她的脸色十分难看,柳眉紧拧,红唇轻咬,她不敢想象要是魏国公出事,李钦远会变成什么样……想到前世他在魏国公的坟前,眉宇之间萦绕不去的悲伤和怅然。

她整颗心都跟被人揪住了似的。

手指攥着胸口的衣襟,好似就连呼吸都变得不太顺畅了,她紧咬着牙,又加快步子往那边走去。

马车早就套好了。

白露跟着她上了马车,“主子,我们现在去哪?”

顾无忧哑着声,说:“去……定国公府。”自从回到京城后,李钦远就没再住在外面,而是回到了自己府中,他是真的放下了成见,也是真的和自己和过去和解了。

几刻钟后,

马车停在魏国公府门前。

不等白露下车递话,就看到傅显急匆匆翻身下马要朝里头走去,她连忙跳下车,喊人,“显少爷。”

傅显停步,回头看到白露站在马车旁,还未说话就看到顾无忧也跟着下来了,他皱了皱眉,走了过来,看着她小脸苍白的样子,又压着声音问,“你都知道了?”

顾无忧不答反问:“情况到底怎么样?”

“不好。”

傅显抿唇,又看了她一眼,“罢了,你回去估计也不安心,和我进去吧。”

他是李家的常客,从前李钦远还没跟家中闹掰的时候,他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住在李家,府中的下人也拿他当半个少爷,都没有通传便请人进去了。

等到了李钦远的院子,还没进去,就看到魏庆义从里面走了出来。

魏庆义是李岑参的长随,这次被人留在京中料理李家的事务,看到两人,他脚步微顿,拱手道:“傅少爷,乐平郡主。”

傅显点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屋子,“七郎怎么样?”

魏庆义叹了口气,“少爷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不过我能看出他心情不好,您二位进去后便帮着劝劝他吧,国公爷吉人有天象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话。

他自己说得都虚。

傅显点点头,没说话,带着顾无忧进去了。

等进了屋子,两人却没看到李钦远的身影,傅显和顾无忧对视一眼,一起往里间走去,刚刚掀开帘子就看到李钦远蹲在一个箱子前,那只箱子里放着一整套银色盔甲。

窗外阳光恰好从缝隙中打进来,投在那银色的盔甲上,在这稍显昏暗的屋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而李钦远立于阳光之中,修长的手指轻轻碾磨过那盔甲上的纹路,微垂的眼帘遮挡住眼中的情绪,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顾无忧一看到他的动作,神色微变,呼吸也跟着收了起来。

“七郎,你……”傅显怔楞地看着他。

李钦远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傅显身边的顾无忧时,面上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收起手指站起身,声音有些哑,“你们来了。”

“你没事吧?”傅显皱了皱眉。

“没事。”李钦远摇摇头,走到顾无忧的身前,握过她的手,察觉那处的微凉又皱了眉,把人带到桌前倒了一盏热茶,见她呆呆的样子,抿了抿唇,还是把茶盏放到了她的手中。

而后才问傅显,“我从魏庆义的口中知道了大致的情况,你那边可还有什么详细的。”

傅显也跟着坐下,“魏庆义是李伯父身边的亲信,他说得应该和我知道的差不多,不过……”他想到父亲和兄长说的那番话,抿了抿唇,声音又低了一些,“我听我父亲说,李伯父的伤不是打仗的时候留下的,而是去打仗之前就已经有了。”

“他的部下劝过他,他……”

看了李钦远一眼,这才把话补全,“没听。”

李钦远似乎早就知道了,脸色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握在茶盏上的手又收紧了一些,“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刚才父亲和兄长都被陛下召进宫,估计夜里就能有消息了,如果快的话,明天就得出发了。”傅显这话说完,又宽慰道:“你别担心,李伯父吉人有天象,不会有事的。”

“我们一定会把他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嗯。”

.

李钦远点点头,余光看了眼脸色还有些苍白的顾无忧,同傅显说道:“你先回去吧。”

傅显本来也是担心李钦远抽空出来一趟,待会还得回西郊大营,现在听到这话,知道他们还有话要说,也没多说,点了点头就走了,等他走后,李钦远这才放下手中茶盏,看向顾无忧,“蛮蛮……”

顾无忧长睫微动,不等人说完就抬起头。

她小脸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神情却很冷静,没有最初的慌张,此时清亮的杏儿眼直直看着李钦远,“你去吧。”

李钦远神色一顿,哑声道:“什么?”

顾无忧放下手中早就凉了的茶盏,握着李钦远的手,说,“你是想去边关吧。”

李钦远眼睫微动,他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在她的注视下,却连一句谎言也说不出,“……是。”

早在听到消息的时候,他就想跑到边关,若是从前,他自然无牵无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如今……他心里有了牵挂,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

可他也很犹豫,他应该怎么和他的蛮蛮说呢?

他们婚期将近,边关又那样不太平,就连祖母都不肯让他去,更何况是她。

顾无忧好似猜到他在想什么,温柔的手心覆在他的脸上,“去吧,你不走这一趟,你自己难受,我看着也难受。”她这话其实说得很艰难,她是打心里不希望李钦远再去战场,不希望他再去打仗。

只要想到前世他的结局,她就没法眼睁睁看着他这样离开。

她太害怕了,害怕到看着那一身盔甲都全身发抖。

可她也很清楚。

要是不让他走这一趟,他绝对没法安心。

与其让他惶惶不安留在京中,倒不如让他走这一趟。

“蛮蛮,我……”李钦远张口想说,可刚刚开口,唇畔就被人用手指轻轻抵住了,顾无忧看着他的眼睛,和他说,“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只要带着李伯父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

“我会乖乖待在京城,等着你们回来。”

话到这,她轻轻抿了抿唇,又低声说了一句,“李钦远,你要记住,在这里,有个人还等着你回来。”

李钦远看着她,哑口无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低头亲吻她的手指,竭尽全力出声,“……好。”

*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

京中兵马就收整一新,领头的是傅显的父亲傅北,而

他身后是傅显以及傅显的兄长傅野,还有……李钦远。

看到这个薄唇微抿、神情端肃的年轻人时,傅北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七郎,你没必要走这一趟,我们一定会把魏国公平安带回来的,你没去过战场,你……”

他话还没说完,李钦远便抬起头,看着人说道:“傅伯父,我是李岑参的儿子,我的父亲十多岁便上了战场,征战沙场几十年,从未退缩过,他的儿子也一样不会畏惧战场的凶险。”

“您放心,等到了战场,我会照顾好自己。”

“你……”

傅北看着他,最终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等将领来回禀人都齐了,他也敛了神色,沉声道:“出发!”

将士们往城外驶去,李钦远在到东街的时候察觉到一束目光,他抬眼看去便见顾无忧正站在窗前,她露出明艳动人的脸,望着底下,在看到这张熟悉面容的时候,他那张一直没有波动的脸终于有了变化。

薄唇微抿,喉咙发紧。

他握着缰绳,似乎想看着那个身影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眼看着顾无忧跟着他在窗前移动,只为多看他一眼,李钦远的眼眶顿时就红了,直到最后一扇窗子,她再也走不过去了,他这才无声动了动嘴唇——

“等我回来。”

顾无忧听懂了,泪水从脸颊滑落,怕人担心,连忙吸了吸鼻子,什么都没说,而是扬起笑脸朝人挥了挥手。

“主子……”白露看着远去的将士们,扶着顾无忧的胳膊,轻声说,“咱们也回去吧。”

“嗯。”

顾无忧点点头,却还是没有动身,依旧扒着窗子望着外头,直到连影子都瞧不见了,这才颓然地收回手。

白露见她这样,还是忍不住说道:“您若是真舍不得,为什么不让李公子留下?他一向听您的话,如果您开口,他一定会同意的。”

“他是会同意。”顾无忧轻声说,“可与其让他待在京中坐立不安,我宁可他亲自走这一趟,将心比心,如果父亲出事,我也不可能安安心心待在家里等消息。”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想到边关那边的环境……白露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想到先前底下百姓讨论的那些话,她看着顾无忧低声问道:“您说李公子会参军吗?”

顾无忧长指微动,不答反问:“你知道他身上那件盔甲是什么来历吗?”

“什么?”白露一怔,不知道主子怎么提起盔甲了。

顾无忧看着窗外,似乎那里还有那人的身影,“那是李夫人在他孩童时帮他做的,他那个时候一心想着长大后跟魏国公一样上战场打仗,就央求李夫人做了这一身……这些年,你看他对什么都不在意,可他心里其实还是存着这样一份年少时的念想。”

“要不然也不会过去这么多年,还把这件盔甲存放在自己的屋中。”

顾无忧笃定道:“他会去参军。”

国公的身子不好,李家军需要一个让人信服的将领,即使不是现在,以后他也会去参军。

“那,那该怎么办?”

白露一下子就愁了眉,“战场刀光剑影的,这要是出个什么事可怎么好?”她从前觉得那位李公子没有功名配不上郡主,可如今见他经商也有模有样,便也放下心。

这要是真去参军了,那主子该怎么办?

顾无忧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没说什么,目光仍旧往窗外看去,凭高眺望。

她是害怕、担心,甚至想不顾一切把人留下来,可她很清楚,她的爱人是天上的雄鹰,他终将还是会经历前世那条路,成为人人敬仰的大将军。

日头正好。

顾无忧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中,她闭上眼,似乎能听到那些远去的马蹄声,那里有她的心上人,是她穿破岁月河流也想要见到的,深爱着的人。

她是可以拦住他,可她不愿。

她深爱的人不该被她困住,他是雄鹰,就该去搏击天空,而她……始终会追随他的脚步。

至死不悔。

*

边关。

距离当初给京中递信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两边都受了严重的挫伤,突厥虽然来势汹汹,但到底不过是番邦小族,而且那位二皇子刚刚登基,军心还不稳……可大周这边,李岑参的伤势未愈,军中无主帅,气势也弱了一大截。

这日突厥又来犯境。

.

李岑参的副将袁拓刚要领兵出发,就看到李岑参穿着一身黑甲走了出来。

“将军?”袁拓翻身下马,“您怎么来了?”

李岑参淡淡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这怎么可以?!”袁拓和其余几个将士,急道:“您身体刚刚还好些,许大夫也说了,您这些日子不能再劳累了。”

可李岑参却只是摆摆手,“我意已决,走吧。”

他这话说完便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半空中划开一道好看的弧度,不等袁拓等人再劝便擎缰策马往外去,身后众将士见此也不好再说,纷纷翻身上马,跟了过去。

到了外头,众士兵见他出现,惊愕之余皆是惊喜的声音,“将军,您的身体好了?!”

“嗯。”

李岑参点头,目光扫过他们,“都准备好了?”

刚刚还一脸颓然的众将士一听这话,纷纷应道:“好了!”对他们而言,李岑参就是他们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他们就不必畏惧。

……

有了李岑参的出现。

这场战役果然比之前要好上许多,可番邦小族多狡诈,眼见逐渐不敌索性便直接撤兵,而后又故技重施,放了许多猛兽出来。袁拓一看逼近的猛虎,神色大变,气道:“这群畜生!”

又看了一眼李岑参,见他面色微白,担忧道:“将军,您没事吧

?”

“……没事。”

耗时的战役让他的伤势变得更加严重,可李岑参还是咬着牙忍着,这种时候,他要是倒了,只会让这些将士更加害怕,手握着银枪,咬牙,“盾牌手靠前,弓箭手射箭。”

“是!”

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突厥新皇帝,他沉声,“待会你护我破敌,杀了阿史那。”

袁拓皱眉建议,“将军,我们现在战力薄弱……不如等援兵。”

李岑参也想等援兵出现,可他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要是援兵再不出现,而他倒下,那……后果不堪设想,只有先解决阿史那,让他们军心大乱,这才能乘胜追击。

伸手按一按胸口处的玉梳,想到来时七郎说得那番话,他心下轻轻叹了一声,睁开眼的时候便没再犹豫,“按我说得去做。”

袁拓咬牙,“……是!”

就像最初商量好的那样,盾牌手和弓箭手对抗那些猛兽,而李岑参趁那边松散,直接开了一条小路,由袁拓等几十个将士护着他往那边冲过去,对面的阿史那本来还坐在马上欣赏猛虎咬人的场面,突然看到李岑参过来,楞了一下。

又见他眼中杀意,顿时害怕起来。

身下马儿乱动,他急吼吼地喊道:“来人,护驾!”

李岑参是拼着不要命过来砍杀阿史那,他在边关多年,十年前就让突厥吃了一个大亏,突厥的将士心中都颇为畏惧他,如今见他犹如煞神一般,手中的箭居然都射偏了。

秦拓跟了李岑参多年,隐约也察觉出他的心思。

这种时候,他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咬牙厮杀,为李岑参开出一条血路……可突厥这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即使李岑参一往无前,手中的银枪都沾满了鲜血,却还是有一个个的人围在阿史那的面前。

有了人肉墙的保护,阿史那也就没先前那么紧张了。

他搭起弓箭,正对着李岑参,看着他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脸上的笑也变得越来越狰狞,只要杀了李岑参,杀了这个大周的战神,这大周就再也没有能让他畏惧的东西了!

想到那个画面,他整个人都变得狂热起来。

仿佛整个大周都已经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手中的箭朝李岑参的方向射过去。

此时李岑参正被几个将士围绕着,一时不察,等听到身后袁拓高喊,“将军,小心!”他这才察觉到一阵劲风,连忙往左边一躲,可躲过这一支,阿史那的第二支箭便又射了过来。

背上被人砍伤,李岑参吐出一口鲜血,坐在马上的身形也没那么平稳了,而那支箭也快到了跟前。

就在他以为没办法再躲过去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更多的马蹄声,以及将士们高兴的呼喊声,“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李岑参一滞,不等他回头,就察觉到身后也传来一阵疾风,有支箭擦过他的身体,直接穿透了阿史那的那支箭,他一怔,侧眸看去,便见一个少年穿着一身银色盔甲,手持银枪,在耀眼的阳光底下,义无反顾地朝他这边策马狂奔。

他看着来人,不敢置信的吐出两个字:“阿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