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神明(13)
步鸥站在空旷的神殿之中,皱眉轻声说:“您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
“嗯。”姜岁面前是一排玻璃展示柜,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钢笔、橡皮、羽毛球、项链、易拉罐指环甚至是一个纸团,看着都不怎么值钱,这都是他过去在诸多世界中带出来的纪念物,每一样东西都代表着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而他手边的那个柜子,里面放着一枚戒指。
很简单的铂金素圈,内壁刻着“wz”,是他和闻琢的婚戒,其实他没想把这东西带出来,只是结婚几十年,婚戒戴在手上已经习惯了,以至于离开世界的时候把它也带了出来。
“您去过很多个世界,从来没有要求过清洗记忆。”步鸥道:“我可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吗?”
“只是一段很平凡的故事。”姜岁声音很淡,平静的道:“并没有当做故事听的价值。”
步鸥问:“要将格剌西亚的存在也一起洗掉吗?”
这次姜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
步鸥没再问什么,只是抬起头看向了神殿林立的柱子后面,格剌西亚就站在那里,半个身体都隐没在柱子的光影里,以至于步鸥看不清他的表情。
记忆清洗对于时空管理局的员工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因为对大脑没有任何损害,有些员工受了情伤,也会跟上面打报告申请把这段记忆忘记,不过管理局在这方面审核很严,除非是严重影响到了身心健康,一般不会同意这种申请。
毕竟情爱之事,变数太多。
洗去记忆只是睡一觉而已,流程简单,姜岁躺在床上,安详的闭着眼睛,格剌西亚这才从柱子后面出来,垂眸看着他在日光下白皙的几乎有些透明的脸颊,“你们的技术对他有用吗?”
“他现在是人类的拟态,生理构造跟人类没有什么区别,当然有用。”步鸥说:“当然,对你同样有用,要试试看吗?”
格剌西亚:“这个笑话并不好笑。”
“看看你的态度,我可是帮着你瞒过了神明的眼睛。”步鸥道:“我也不求你感激我,但起码应该对我有一点好脸色吧?总是这样,我的好脾气也会告罄哦?”
“何必把自己说的好像是个什么大善人,我们有共同的目的,你为我提供一点便利不是应该的吗?”格剌西亚抬起眼皮,他不笑时面相总是显得很凌厉,狭长纤薄的眼皮垂下时更显得冷漠而锋锐,在姜岁面前的乖巧温顺恍若假象。
步鸥抱着胳膊,那是一个自我防御的姿势,说明她其实从心底里防备着这个看上去才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或许说,自格剌西亚从红月之中诞生开始,她就一直防备着他,从未有一日懈怠。
步鸥脸上的笑意淡去,“ 我先说清楚,洗掉他的记忆后,他会彻底忘记你。”
格剌西亚沉默的看着姜岁许久,才轻声说:“我知道。”
“我比你更加清楚。”
步鸥耸耸肩,“那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她伸出手,“祝我们合作愉快,马到功成?”
格剌西亚没有理会她,只是俯身在姜岁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比蜻蜓点水那一下还要轻柔,好像唯恐惊醒了沉睡中的神明,他小心翼翼又无比珍重,但是转身的瞬间又毫不拖泥带水。
但步鸥想,她应该不会再那么实质化的看见谁的悲伤了,沉默的让人要泪如雨下。
……
姜岁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一只白鸽站在窗边,正偏头看着他。
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姜岁不太清楚,只是看着那只白鸽振翅飞走的时候有些怅然若失,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总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但脑海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线索。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上一次从小世界里脱离时,他觉得有些无聊,便再一次选择了沉睡。
不过从这里看出去,主城一如既往的繁荣,熙熙攘攘,来来往往,没什么不同,姜岁沿着一排一排巨大的圆窗走过,窗顶装饰的彩绘玻璃投下斑斓的色彩,把姜岁的影子也切割成各种不同的颜色,走到尽头时,他看见那扇窗户的窗台上坐了个人。
那是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少年,黑色的头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他懒洋洋的坐在那里,好像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处悬于万丈高空之上,一旦失足跌下,粉身碎骨都是运气比较好了。
“你是谁?”姜岁蹙眉,神殿除了步鸥,从来没人来过,这个奇怪的少年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
“醒啦?”少年单手撑在窗台上,利落的跳了下来,因为逆光,日晕在他身后成片绽放,就好似开了一朵绚丽的花,“我来找你帮个忙。”
姜岁后退一步,“无礼。”
少年歪歪头,“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拜谒神明的,不过既然你觉得我很无礼……”他单膝跪下,握住姜岁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道:“我跟你道歉。”
姜岁:“……”
这不像是在拜谒神明,像是求婚现场。
姜岁把手抽回来,要是按照他以往的作风,应该会直接把这人丢出神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眼前这个少年,有一种奇怪的包容,淡声道:“ 找我做什么?”
少年撩起自己的衣摆,“喏,想要麻烦你解开这个封印。”
姜岁看着那个深蓝色的鱼形纹样,确实是他留下的封印,但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对眼前的人下过禁制。
“真有意思。”姜岁抱着自己的胳膊,身上宽松的银白色睡袍微微下滑,露出白皙的肩头,他并不在意,反而饶有兴味的打量眼前之人,“你是我的同类,但我不记得你。”
“可能像我这样的人没什么记住的必要吧,毕竟我只是时空管理局里一个很普通的员工,还因为时常搞砸任务而被倒扣积分。”少年无奈的摊开手,“所有我才来找你,希望你帮我解开封印,这样我们堂堂正正的打一架,以输赢来定这个世界的神权到底落于谁手——否则,就算你杀了我,也是胜之不武,对不对?”
姜岁有点惊讶,“在你看来,我是那种很讲规矩的存在吗?”
少年轻笑:“是的,你是。”
“……”
姜岁指尖在少年的腰腹上一点,那条衔尾鱼就好似活过来了一般,游弋到了姜岁的指尖,最终化作一点淡蓝色的光,消失在了空气中,姜岁抬眸道:“好了,现在你是他们的神了,等我死后,这座神殿也归你。”
少年微微一愣,“……这么轻易的让给我?”
“每个小世界都会有自己的世界法则,我们也处在这样一个‘小世界’里。”银白色的睡袍曳过地面,姜岁赤足踩在玻璃的碎光里,微微眯起眼睛,声音很淡:“人类称我为神,但我其实更像是一个……管理者?在我之外,还有更高维的存在,我将其称为‘法则’,法则只允许这个世界里有一个神的存在,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当有新的神明诞生,那就是我将消亡之时。”
他转头看着少年,眸光里无悲也无喜,“既然你就是为取代我而生,我当然不会跟你争什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封印你的力量以此来延缓神权更替的过程,但既然你要求了,我当然会照做。”
“我存在太久,已经足够了。”
良久没有听见少年的回应,姜岁有些疑惑,侧过眼眸,却见他只是伶仃的站在原地,黑发下的红瞳仿佛要流出鲜血,明明解开封印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少年身上的悲伤却有如实质,“可惜我跟你不一样。”
“你爱这些人类,我却不在乎。”
姜岁一愣,忽然他听见一声极其凄厉的长啸,那根本就不是人类的躯体能够发出来的声音,一瞬间天上的艳阳被乌云遮蔽,和平安详了上百年的主城好像又回到了邪神诞生之初,黑云压城,狂风暴雨,十二轮血红的圆月同时悬挂于苍穹,轰鸣雷声砸落地面,凌厉闪电撕裂城市。
漆黑的长翼遮天蔽日,就连神殿都在飓风里摇晃,人群惊慌的从建筑物里逃窜出来,到处都是尖叫,原本站在窗台上的黑发少年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巨大的、狰狞的类犬生物,祂的身躯几乎和神殿差不多大小,骨翼扇动之间可以顷刻间让一座电视大楼变成残垣断壁,就像成年人只需要一根手指,就可以摧毁小孩子辛辛苦苦搭建的积木城堡那样简单,空气中仿佛带着血腥气,瓢泼的雨水也带着鲜红的颜色。
姜岁只穿着单薄的睡袍,站在窗边跟那双猩红的兽瞳对视,天将倾颓,地将崩塌,月将融化,风雨怒号,姜岁似乎有些不理解:“你要做什么?”
“……祂要毁了这里!”有人在姜岁身后哑声道:“如果说您的理念是存续,那祂的理念就是毁灭!”
姜岁转过头,就见步鸥一身狼狈,显然是顶风冒雨赶过来的,她擦了把脸上的雨水,道:“请您过来,那里很危险,祂会伤害您的!”
神殿摇摇欲坠,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建筑物倒塌的声音,那是骨翼卷起的气流推倒了摩天大楼,干净的沥青路上出现大道的裂口,信号塔的合金架子咯吱作响,立交桥从中断崩裂,地面的裂缝里翻腾出岩浆——
在神的伟力之下,天地,城市,人类,同样弱小。
步鸥对姜岁伸出了手,姜岁却并没有过去,他盯着神殿之外的巨兽,忽的化为一道锐利的白光,直直的撞了上去!
第160章 神明(14)
或许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神之间的交锋是怎么样的,更别提是亲眼目睹了,步鸥非常荣幸的成了那个最近距离观赏到神之战的幸运儿,要是刮过皮肤的风没有那么刺骨,砸在身上的雨水没有那么冰凉,黑白两道光撞在一起的冲击波没有强烈的几乎将她掀翻就好了——步鸥无数次庆幸自己的本体只是一个破布娃娃,哪里坏了补哪里,要是个正常人类站在这里,恐怕早就缺胳膊少腿了。
姜岁自诞生之初就没有跟人动手打过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打架,他自窗台直冲向那遮蔽天日的巨兽,好似一道锋锐的巡镝,要将巍峨可怖的同类从中间劈成两半,但显然,他的同类并非只是空架子,哪怕如今这座城市满目疮痍,在格剌西亚看来,也仅仅是开胃菜而已。
他巨大的骨翼在空中一卷,投下巨大的让人几乎要窒息的阴影,躲开了那直冲而来的白光,狰狞的牙泛出凶戾的冷光,沉重的身躯毫无保留的直接撞向姜岁,姜岁的身体陡然爆开剧烈的白光,这一刻时间好似被拉的无限长,又好似无限短。
或许是须臾之间,又或许是好几分钟之后,“嘭”的一声巨响在寰宇之间炸开,步鸥耳鸣不已,在那声直击灵魂的巨响后,她什么都听不清了,天地阒然,万物无声,她的眼睛也因为两团炽烈的光爆发出的猛烈能量而一片昏花,眼前有无数虚幻的影子在向她踽踽行来,但她一个都看不清,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意识到那并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而是姜岁和格剌西亚在搏斗的过程中因为速度太快而在她视网膜上留下的残影。
“……两个疯子。”步鸥捂住眼睛喃喃的说:“这样打下去,主城直接被你们打成废墟了,我就知道格剌西亚这王八蛋不靠谱……”
空中。
姜岁喘了口气。
与他同源的力量确实不太好对付,可以说是他遇到的唯一一个觉得自己可能会打不过的存在,想来也是,“法则”让新神诞生以此来取代旧神,要是新神比旧神弱,不就成了笑话?
他落于崩落的高塔之上,钢筋从水泥砖瓦之间狰狞刺出,就好似捅破猎物身躯的獠牙,似乎还泛着淋漓的血光,姜岁就站在这獠牙旁边,手指有些微的颤抖。
神诞生于混沌之间,天生万物,神为最高的生命体,哪怕是另一位神明也无法杀死同为神的他,姜岁很明白,在法则觉得新神可以接替他时,就会直接抹消他,他和这位暴躁的同类就算是再打个几百年几千年,也不会有任何一方死去。
巨兽在空中化为一团深红色的雾气,落在姜岁十几米外的断墙上时已经变作了身材高挑的少年,风雨仿佛都惧于他的威势,从而绕开他,在他的四周形成了一片很诡异的真空地带,相比起来,姜岁被雨淋的湿透,实在是有点狼狈了。
“你没必要这么做。”姜岁素白的手指握住了钢筋,他有点脱力,需要借助点什么东西做支撑,否则他可能会站不起来,毕竟他的大部分力量都用于维护诸多小世界的运转了,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全盛时期的另一位神明的对手。
“既然想要把神权转交给我,那这所有的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了。”格剌西亚的双瞳之中有浓稠的鲜血缓慢流动,散发出妖异至极的光,“怎么处置它们,我说了算。”
姜岁觉得这个少年简直是个不知不扣的神经病,道:“你这样做,法则不会放过你。”
不管是谁来做这个“管理者”,法则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三千世界平稳的运转下去,如果有谁想要毁灭这个恒定的世界,即便是新生的神明,法则也会毫不犹豫的抹杀。
“法则。”少年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勾起唇角笑了笑,“正好我很好奇所谓的至高无上的法则,它究竟是如你我一般的存在,还是某个只具有单一意识的混沌体,要是毁灭这里就能看见祂的话,我不介意尝试。”
姜岁觉得无法跟他进行正常交流,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好好沟通,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把这地方搅个天翻地乱,只为了见到“法则”。
继续打下去没有意义,姜岁也不想跟个疯子玩儿游戏,他没再理会格剌西亚,化作白光出现在了步鸥身侧,步鸥连忙问:“您有没有受伤?”
姜岁看看自己,刚刚打的是挺凶的,但不知道是对方手下留情还是怎么,他身上连破皮都没有,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道:“你们的新神是个暴力狂,看来我还不能退休。”
“……现在怎么办?”步鸥低声道:“难道真要等着他把一切都毁掉,然后等法则来抹杀他吗?”
姜岁微微眯起眼睛,道:“也有其他的办法。”
他估算了一下自己现在所能使用的力量,皱眉道:“这里也是我创造出来的小世界,我的意志凌驾于世界法则之上,我可以直接将这里的人类都转移走,然后将这个小世界彻底封闭,只是这样需要的力量很大,我必须从我的本体那里抽调,这样也许会让其他时间的运转出现问题。”
步鸥才想起其实姜岁的本体一直沉眠在混沌之中,是诸多世界运转的核心动力。
“现在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步鸥快速说:“只能这样做,但是……”她看着那道急速逼近的人影,瞳孔缩小,“他会让你这样做么?!”
——姜岁猛然侧身,躲开了几乎擦着自己鼻尖而过的的刀锋,他退出去几步,冷冷道:“背后偷袭未免也太没有品味了。”
“哈哈。”格剌西亚将插进神殿墙壁几十公分的长刀拔出来,笑眯眯的道:“跟你开个小玩笑而已啦,生气了?”
这少年的性格实在是乖戾难测,姜岁并没有因为他明媚的笑容而放松警惕,冷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们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想救这里的人,也想救更多的人,对吧。”格剌西亚双手杵着长刀的刀柄,含笑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
格剌西亚:“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步鸥神色一变——这可不在他们的计划范围内,格剌西亚又在搞什么东西?!
“赌约很简单。”格剌西亚道:“如果你赢了,即便有机可乘,我也不会对其他世界做什么,如果你输了,你不能再阻止我做任何事。”
“作为诚意,我可以让你先把这些人带走,如何?”
姜岁道:“赌什么?”
格剌西亚随手抛出一个骰子,漆黑的骨骰上所以的点数都是深红色的,看着就很邪气,“骰子一共有六个点,我们的游戏只在特定的小世界中进行,不会对其他世界产生影响,六个点都投完,就是分胜负的时候了。”
那就是一共六个世界。
“你想跟我赌什么?谁能更快的在小世界中获得主宰权?”
格剌西亚轻笑一声,“不,那也太无聊了,我们换个有意思的来赌。”
他将那枚悬浮在空中的骰子握进手心里,盯着姜岁道:“我们赌,六个世界过去后,你会不会爱上我。”
……
“您不该答应他!”步鸥跟在姜岁身后,“万一……”
“不会有更糟的结果了。”姜岁看着黑云流转的天空,曾经的宁静祥和荡然无存,食腐的鸟类在天空之中盘旋,它们的眼睛能够精准的在残垣断壁之间锁定食物,难听的鸣叫刺的人耳膜阵痛,“难道你觉得我会爱上他?”
步鸥一顿。
是了,格剌西亚提出的这个赌约,更像是困兽犹斗,在死亡之前仍旧心存一丝侥幸,他明知道姜岁不会爱他,但他仍旧要提出这可笑的赌约。
姜岁道:“时间不多,我会随机选定一个地方,烦请你通知,可能会有一定的不适,最好让他们都闭上眼睛,睡着了最好,身体反应会小一些。”
步鸥点头应是。
主城的所有生命都在神的一念间从这里消失,无边的神力之下,距离A1数万光年的另一个荒芜的小世界里城市高楼拔地而起,一切都和和平时期的主城一模一样,藏在建筑群里的人类甚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身体的真实反应在告诉他们——他们离开了故乡。
步鸥在巨大的风场压迫下难以维持拟态,变回了那个只有巴掌那么大的小玩偶,趴在姜岁的肩头上,亲眼看见风带去严寒的气息,所过之处无不被冰封,整座城市就就像是被急冻了起来,气温直跌零下数百度,人类根本难以在这里存活,那个黑发少年却站在神殿的最高处,拖着他那把长刀闲庭信步,抬眸看向了苍穹之上。
姜岁将整个A1世界彻底封闭的瞬间,格剌西亚朝天空抛出黑色的骨骰,微笑说:“那么现在开始,第一个世界。”
骨骰在空中飞速旋转,停下时,鲜红的一点刺人眼睛。
第161章 神明(15)
姜岁猛地睁开眼睛,瞳孔里映出雪白的天花板,明明系统空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他耳边却轰鸣一片,好像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在耳侧倾塌,伴随着他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在这震天动地的声音里,姜岁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02小声说:“宿主不会是精神出问题了吧?看着不太正常的样子。”
01:“他听得见。”
“我是在担心宿主,绝对没有其他意思!”02连忙乖巧的道:“欢迎宿主回来!”
姜岁慢慢坐起身,手腕搭在自己支起的膝盖上,02这才发现他后背几乎全被冷汗打湿了。
即便是在梦里看见世界的覆灭,那也是一种极其恐怖的体验,换个人估计会直接精神受损醒不过来了,姜岁看着却还挺镇静,可见神和人确实不是同一纬度的存在。
“步鸥呢?”姜岁声音有些沙哑,他用力把自己的头发往脑后抹了一把,露出光洁的额头,因为仰头的缘故修长的脖颈一览无遗,喉结微微滚动的样子分外性感,只可惜这里并没有合适的观众。
“A1世界有异动,局长去查看了!”02说:“要不您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局长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姜岁没说话,只是进浴室洗了个澡,他对着镜子穿戴整齐,这才道:“走吧。”
01疑惑:“宿主要去哪里?”
“不是说步鸥去了A1?我去找她。”
01想要说什么,姜岁已经道:“不用尝试给步鸥打小报告请示她的意思,你们应该认清楚,谁才是你们的上级。”
两个系统都没敢再吭声,姜岁用“上级”这样的词汇其实都是很温柔的说法了,因为事实上,他是诸多世界的无上主宰。
姜岁没再受到阻挠,A1世界彻底封闭后除了姜岁谁也进不去,当然,那个封印对于格剌西亚而言算不上什么,他随时都可以出来,只是因为和姜岁的赌约尚未结束,所有他仍旧留在里面罢了。
“……您醒了。”步鸥看见姜岁,并不意外,她叹口气道:“我其实是想跟格剌西亚先谈谈,他现在心情不太好……”
“因为你毁弃了承诺?”姜岁淡声问。
步鸥苦笑:“是的。”
她看向云层之下被冰雪封存的城市,轻声道:“我和他的交易里,不包括把您被洗去的那段记忆还给您。”
“同为神明,您能也预感到新神诞生是为了取代您,格剌西亚自然也能感知到,他意识到您准备将神权交给他,自己消亡,所以找到我,想要跟我做一个交易。”步鸥知道现在根本无法瞒过姜岁,干脆老实交代,“如果您拥有记忆,大概不管他做出什么事您都不会放任他被法则抹消,所以我们必须让您自己提出清洗记忆,在您忘却他后,他就可以替您去死了。”
姜岁神情没什么变化,“那为什么你没有遵守交易?”
“……我的诉求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您活下去,这也是我答应和格剌西亚合作的原因,但近来我又想,您应该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格剌西亚为您选择的路,我为您选择的路,或许都不是您真正想要的,所以在最后,我还是把选择的权利放进了您的手里。”
姜岁许久没有说话,步鸥有些捉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她犹疑着刚要开口,忽见一道凌厉的刀光直逼苍穹,刀势之凌厉让人胆战心惊,差点把封印直接砍破,步鸥知道那是格剌西亚在对她毁约的行为表示愤怒,如果没有这层封印,刀光会直接劈在她的身上,将她脆弱的玩偶身体劈成两半,或是漫天的碎片。
整个世界都在震颤,姜岁化为光矢落在了神殿之中,他以前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沿着神殿的一排排圆窗往前走,其实每一扇窗户的景色都差不多,但他仍旧看的饶有兴致,有时候能这样来来回回的看一整天,就连窗外的鸽子都觉得他很奇怪,落在窗台上歪着头看他,他便会喂它们一些面包碎。
第一次,姜岁没有去看窗外的风景,他在空旷肃穆的神殿里行进,看见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洒满整座殿宇,最后一扇窗户的窗台上坐了个人,双脚悬空,似乎在看脚下被坚冰封存的城市,又似乎只是在发呆,清透的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为他漆黑的发丝边缘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以至于少年轮廓优美的侧脸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圣洁。
整个世界,只有他活着。
就像是无数年前,姜岁所经历的那种,无边的孤寂。
“格剌西亚。”姜岁停住脚步,看着少年的侧影。
格剌西亚微微一顿,转过头来,看见姜岁的时候先是眼睛一亮,而后又像是犯错的小孩子那样垂下头,不敢去看姜岁的双眸。
姜岁道:“做的时候胆大包天,现在倒是知道怕了?”
格剌西亚道:“……怕你生气。”
“原来你知道我会生气。”
格剌西亚的脑袋垂的更低了,刚刚还杀气腾腾想要一刀把步鸥脑袋给削下来的人这会儿却像是个犯错的小学生,在姜岁面前乖巧的要命,顶嘴都很小声:“……那你也没有考虑过我会生气啊。”
姜岁微微偏头,“难道你以为,我选择把神权交给你,是因为喜欢你舍不得你死?”
“我只是觉得活了太久很无趣而已。”
格剌西亚超级大声的说:“我不听!”
姜岁:“……”
好歹也有几百岁了吧,怎么还这么幼稚。
“现在赌约已经结束了。”姜岁说:“看起来,是我赢了。”
格剌西亚没说话。
姜岁手肘撑着窗台,在暖洋洋的日光里像是一直晒太阳的猫般眯起眼睛,道:“你想毁灭这里然后让法则将你抹消,为了让三千世界不失去管理者,法则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创造一个新的神明,只能默许我仍旧存在——这就是你的算盘,对吗?”
格剌西亚有些无奈的道:“要不是步鸥节外生枝把那份记忆还给你,我们这会儿应该打的天崩地裂,而不是心平气和的在这里聊天。”
姜岁:“聊天不好吗?我不喜欢打架,要是这世上的事情都能用里聊天来解决的话,那就好了。”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们都没有别的选择。”格剌西亚似乎想要去握姜岁的手,手指微微一颤,还是没有伸出去,他只是靠在姜岁身旁,风轻云淡道:“如果以人类的眼光来看的话,我这一生已经非常圆满了,所以就此消失,也没有什么,但是姜岁,你不一样。”
他难得很认真的看着姜岁,轻声说:“会有很多人为你消失而难过,当然,最难过的是我。我在管理局待了一百一十六年,无数次听员工们说起你,他们总觉得你凉薄无情,永远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但是姜岁,我知道,你爱人类。”
“从你诞生之刻,你就爱他们,这些年也一直在学习该怎么爱他们。”
姜岁静静地看着他,格剌西亚道:“所有你的存在比我的存在更有价值。”
“我去过很多小世界,人类也教会了我很多道理。”姜岁说:“不会有一个人的命比另一个人的命更重要。或许人的身上有很多附加价值,但生命是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的。”
“所以我也并不认为我会比你更应该活着。”
格剌西亚沉默一瞬,忽而笑了,“好吧,那我们也可以商量其他的解决办法,”他走近姜岁几步,刚要说话,姜岁忽然踮起脚尖,抱着他的脖颈,柔软的唇瓣触到了他的唇,格剌西亚一瞬间大脑宕机,完全停止了运转。
他们曾在小世界里有过很多亲密的行为,牵手,拥抱,接吻,上床……但在小世界之外,他和姜岁的接触只停留在牵手,那还是他还小的时候,姜岁带他出去逛街,怕他走丢。
格剌西亚的失神只是很短的一瞬间,或许连一秒钟也没有,他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握紧了手,下一瞬姜岁却用力拽住了他的领口,迫使他低下头,柔软的舌尖探进他的唇缝,几乎不需要怎么用力,格剌西亚就已经城防失守,松开了牙关。
姜岁吻的更深,有些青涩的在格剌西亚的口腔之内游弋,少年看着脾气臭骨头硬,但其实嘴一样很软,花了几秒钟从姜岁主动吻他这件事中回神,格剌西亚猛地用力,直接抱起姜岁,将他放在了窗台之上,反客为主,纠缠着姜岁的舌尖,就像是过于热情的主人,竭力邀请有些害羞的客人参观自己的领地并留下痕迹。
姜岁几乎觉得自己的舌头要被格剌西亚吃进去,脸颊被少年青筋暴起的手指捏着,完全无法逃脱,他吻的太过投入,以至于放松了警惕。
“……”姜岁眼睫微微抬起,指尖寒光一闪,他毫不留情的直接将针尖扎进了格剌西亚的后颈,利落的将其中的药剂推进动脉,格剌西亚身体一僵,“你——”
“人类确实很聪明,我认为他们的智慧足以比肩神明。”姜岁微笑,“就像这管麻醉剂,对你同样好使。”
格剌西亚浑身脱力,腿软的站不稳,手指竭力撑住了窗台才没让自己狼狈的直接摔倒在地,他浑身的青筋似乎都在跳动,血管在皮肤上分外分明,双眼充满了红血丝,诡异可怖,姜岁却伸手轻轻托住他的脸颊,道:“想要说我偷袭?”
他凑到格剌西亚耳边笑了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想要直接打晕我。”
“好了。”姜岁拍拍格剌西亚的脸,道:“接下来是大人的事了,跟你没有关系。”
第162章 神明(完)
自看见从红月中诞生的新神开始,姜岁就预感到了自己和格剌西亚终究会走到这一步,人类崇拜神明犹如蝼蚁仰望人类,蝼蚁不会知道人类之上还有更高的存在,就如人类不知道神明也并非世界的绝对主宰。
姜岁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经活了多久,但如果按照格剌西亚那套说辞的话,其实他也已经度过了很完满的一生,万事万物节皆有其法则,就如月之阴晴圆缺,就如海之潮汐涨落,就像春天花会开放,就像冬日雪花飞扬,世间之物都要按照法则运转,姜岁并没有打算过成为那个例外。
相比较之下,格剌西亚确实有些疯狂,他竟然想要强行更改法则的意志,但姜岁并不觉得法则到底有何不公,没有什么能恒久存在,神也不可以,所有他愿意接受自己的消亡。
步鸥意识到什么,她徒劳的伸出手,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破碎的音节,想要说什么,可是到底,她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狂怒的寒风肆虐,发出疯狂的怒号,姜岁立在这千里冰封的城市之上,缓缓闭上眼睛——
就如他当初创造这里时一般,耸立的高□□落,巍峨的写字楼倾塌,矮小的建筑物就像是遭受了重创的生鸡蛋那般直接炸毁,轰隆隆的剧烈声响足以让任何一个人的耳膜破裂,但姜岁迎风站着,没有任何表情,他甚至没有去看逐渐覆灭的城市,只是转过身想要将被人类的麻醉剂放倒的小狗送出这里。
他刚刚俯下身想要将格剌西亚抱起来,少年的手臂却已经飞速抬起抱住了他的脖颈,姜岁一惊:“你……”
格剌西亚皱着眉,似乎是觉得有些舒服,双眸似乎要滴出血来,却还是偏头对姜岁笑了一下,“看来沉睡让你对时间没有丝毫概念,一百多年过去,我可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姜岁纤长的眼睫一颤,盖住了瞳孔里的无奈,他半跪在地上,格剌西亚看似无比娇弱的搂着他的脖颈,但只有姜岁知道,少年用的力气很大,几乎是让姜岁无法动弹的力道。
太阳有一半都落进了地平线之下,黄昏的余光绚丽而温柔,天空之上像是展开了一副秾丽而辉煌的画卷,万千霞光落下,透明的冰面都被染上了富丽的颜色,咔嚓咔嚓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接连响起,那是建筑塌陷坚冰碎裂的声音,尘烟四起,断壁颓垣,就连神殿都在不断的从空中下坠、下坠、下坠。
而格剌西亚在呼啸的风声和巨石崩落的轰隆里扬起头吻上了姜岁有些苍白的唇,他修长手指按着姜岁的后脑勺,用得力气很大,好似生怕姜岁会就此逃离,他也没有吻的很深,只是唇瓣压得姜岁的唇瓣下陷,让姜岁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太阳的光收束成了一条直线,夜色缓缓蔓上苍穹,那条直线在姜岁的身后绚丽的让人睁不开眼睛,神殿坠落在地面的一刹那,尘土飞扬,地崩山摧,姜岁听见格剌西亚在自己耳边轻声说:“最后一场,是我赢了。”
姜岁睁大眼睛,看见那颗黑色的骨骰浮现在空中,上面鲜红的六点在昏黄的光里也无比显眼。
——是了,他们当初约定了六个世界,这就是第六场赌局。
“按照赌约,我做什么你都不能阻止我。”格剌西亚唇角挑起一个很得意的笑,他抬手放在姜岁的心口,感受那颗属于人类的心脏在急速跳动,笑着说:“你作为人类的时候,在爱我。”
姜岁想要反驳,可是格剌西亚根本就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被格剌西亚重重的抱进怀里,随即他感觉到少年的身躯在不断的变大——或许只是一瞬间,他变回了自己降生时的拟态,姜岁被它抱在怀里,那双有力的、强大的骨翼轻轻一扇动,就带着他们离开了塌陷的神殿。
格剌西亚带着姜岁沿着城市上空低低的盘旋一圈,姜岁在猛烈的风里得以近距离看见岩浆上涌融化地面,坚硬的钢筋一眨眼的功夫就化为了钢水,它如同瘟疫一般迅速侵蚀整座城市,炽烈的热气扑面而来,姜岁还没有确切感受到,就已经被带离了废墟。
巨大的古兽直冲云霄,将本就脆弱的封印直接撞破,整个A1世界就在格剌西亚的身后发出“嘭”的一声惊天巨响。
那个最原初的、第一个被神明创造的世界炸成了一团绚烂之极的烟花,在漆黑的寰宇之中明亮无比,哪怕只是一瞬间,却壮丽的让人永生难忘。
姜岁亲眼看见了这无比美丽的一瞬,他的双瞳被炽烈的光芒所充盈,几乎要落下泪来,“……格剌西亚。”
巨大的兽头温驯的低下来,深红色的血瞳里只有姜岁的脸,它犹豫的轻轻舔了一下姜岁的脸颊,而后将他推了出去,自己飞回炸开的小世界,甚至没有给姜岁说出一句话的时间——因为它很清楚,在毁灭了小世界之后,法则的责罚也将随之而来,它不能让姜岁处在危险之中。
无人得以见证一位神明的陨落。
并不多么惊天动地,也并不多么可歌可泣,他只是随同被他所覆灭的世界一起,在极其强烈的光芒里化为了寰宇之中再也触摸不到的细小光点,在星尘之间游弋。
很久之后,姜岁想。
如果爱有形状,那应该是一只小狗的模样。
如果死亡有形状,那应该是他心脏的模样。
……
步鸥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挂着两个硕大无比的黑眼圈,一边打哈欠一边灌咖啡一边看面前的各种数据报表,姜岁则站在落地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没有办法,主神他说自己是个老人家,看不懂这些高科技,什么数据搜索什么数据对比他全都看不懂,只能劳烦局长多辛苦辛苦。
“……啊,找到了。”步鸥按下暂停键,一口把杯子里剩下的咖啡全干了,道:“这个,编号AWF358231193,出现了数据异常,很像是之前那些被病毒入侵的小世界产生的数据波动,不过也有可能是有员工在执行任务时导致世界线出现变化而产生的波动,您这个月已经去过十三个小世界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姜岁凑过来看了眼,道:“不用。”
步鸥:“我们管理局去年的劳模,去年一共也就去了了十三个世界,您这样频繁的去小世界真的不会影响精神状态吗?毕竟这只是您的人类拟态。”
换句话说,人类孱弱的身体所带来的毛病,他基本上也会有,比如说进出小世界对精神值产生的巨大压力,管理局招聘员工的时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精神值要足够高,否则进出一次小世界就会精神崩溃。
“没事。”姜岁淡声道:“我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步鸥也就没有再劝,而是任由姜岁进了这个小世界。
大概三天后,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再次见到了、姜岁,他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晒太阳,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倦懒的猫,不用问步鸥就知道,这一次姜岁依旧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她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端着一杯热巧克力放在姜岁面前,道:“我又筛选出来几个小世界,也许……”
姜岁道:“步鸥,你觉得,我真的会找到他吗?”
步鸥认真说:“当初他发疯的时候感染了不少小世界,按理说只要被病毒侵蚀过的小世界都会对他开放,如果当时法则并没有直接把他抹消,那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这些小世界里养伤。……您不要太难过,即便能活下来,他现在也应该很虚弱,不认识您是正常的,不过。”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格剌西亚真的那场爆炸里活了下来。
姜岁垂眸看着杯子里香浓的热巧克力,道:“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作为同类,他和格剌西亚之间的感应是非常强烈的,但是那场爆炸之后,他就再也感知不到格剌西亚,一个个小世界的去寻找,更像是伸手去捞水里的月亮。
步鸥轻声说:“法则不允许两个神明同时存在,但要是他放弃了神的身份和力量呢?”
“这样的话,他不再是神,您自然也感知不到他了。”
姜岁似乎觉得这个说法有些道理,偏头问:“放弃了神格之后,他会变成什么?”
这一点步鸥也回答不上来。
姜岁自顾自的道:“可能会变成一只平平无奇的,长着翅膀的小狗。”
他说完站起身,道:“把你之前找到的那几个世界的编号发给我。”
步鸥说:“要不您还是先休息一段时间?”
“他可能在等我。”姜岁仰起头看着窗外火红的落日,像极了那天在冰天雪地中之中的奇景,那时候格剌西亚垂眸吻他,没有说话,可眼睛里好似有千言万语,直到现在也没有出口。
一只流浪的小狗,要是没有主人把它领回家,它该有多难过。
或许他如今沿着神殿的窗户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尽头,就能看见窗台上坐着一个黑头发的少年,在落日余晖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晚霞绮丽的光辉里,他会回过头,委屈的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想到这里,姜岁心口忽而有些奇异的的酸涩,他在步鸥的惊异的神情里离开办公室,回到了空旷的神殿,他追逐彩绘玻璃缤纷的光往前走往前走……最后他奔跑起来。
他不知道尽头会不会有一只小狗在等他,他只知道。
他会带格剌西亚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大家这么久以来的陪伴!(亲亲)
番外是岁岁找到小狗的那个小世界,金丝雀受不了傻逼老公的占有欲于是把老公刀了坐大牢刑满释放又被老公鬼魂纠缠,大概是这么个故事,背景在星际是因为会涉到典狱长以权谋私这种现代不太能过审的设定,其实没什么星际元素。
再次感谢大家!(亲亲)
—————— 正文 完 ————————
第163章:飞鸟(1)
四月草长莺飞,行道树绿油油的叶片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遮盖住了原本鲜亮的颜色,显得暗沉模糊,阳光透过枝叶的空隙在地面投下斑斑碎影,顶级跑车的轮胎划过地面,卷起大片的灰尘,抓地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辆钢铁巨兽停在了首都星第一监狱的大门口,就连守卫都不由得为之侧目。
监狱门口除了荷枪实弹的看守,就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影子,他已经在日光之下站了一个半小时,皮肤都被晒得泛红,细白的后颈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只穿着一件再普通便宜不过的长袖,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脸,那么大太阳,也不知道往阴影里躲,看着有些呆。
姜岁因为表现优秀,得以提前出狱,而来接他的人迟到了整整一个半小时。
那辆嚣张至极的跑车车门打开,下来一男一女,男人身高腿长,身上是一件浅灰色的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了好几颗,露出坚实的胸膛,他戴了副墨镜,染成银白色头发随意支棱着,看上去就像是备受年轻人追捧的明星爱豆。
女儿L一头大波浪卷发妩媚动人,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最后把眸光落在了姜岁的身上,“祁少,这就是你……大嫂啊?”
年轻男人摘下墨镜,他的瞳孔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宝石般的华彩,如同最昂贵的祖母绿,却带着无尽的厌恶和嘲弄:“对啊。”
“哎呀……看起来可不像是会杀人呢。”女人惊讶的捂住嘴。
她不由得想起五年前那桩几乎震惊了整个首都星的新闻——祁氏集团的掌权人被妻子连捅十二刀,丧命家中。
祁家在首都星屹立几百年不倒,家族势力盘根错节,就是皇室也要避其锋芒,这样真正顶级的世家门阀掌权人,却迎娶了一个垃圾星出身的、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偏偏祁暄还对其爱若珍宝,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全部捧到他的面前,但最后换来的,是十二刀刀刀致命的伤痕。
可现在看着传闻中的主角之一,女人心里却有些疑窦——这位祁家的夫人看着弱不胜衣,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也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的暴徒啊,他真的有能力把一个健壮的成年男人杀死分尸吗?
想到这里,女人不由得有些同情眼前的人,觉得他大概是家族斗争中的牺牲品,毕竟豪门世家的腌臜事实在是太多了,闹大了总要有个替罪羊,姜岁应该就是那只替罪羊了。
看见女伴眼睛里的怜悯,祁成煦脸色冷淡了几分。
这个叫做姜岁的人,似乎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他什么话都不用说,什么事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里,谁都会觉得他是世上最可怜最无辜最值得同情的人,当年他也就是靠着这副样子迷得祁暄晕头转向,不顾家里反对,把人娶回家捧在手心里呵护。
也就是这个可怜无辜的人,将他的亲哥哥杀死分尸,独自在死了人的房间和那些尸块一起待了三天三夜,在第四天的清晨自己去警局投案自首。
最离谱的是,在祁家上下愤怒无比要姜岁偿命的时候,祁暄的律师竟
然带着谅解书出现了,这一纸谅解书直接缩短了姜岁大半刑期,也不知道在监狱里姜岁的表现到底有多优异,杀人分尸的凶手竟然只坐了五年的牢就出来了!
祁成煦的下颌线绷得很紧,手背上青筋直跳,他极尽忍耐才没有直接冲上去揍姜岁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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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暄和姜岁结婚的时候,他还在国外念书,直到祁暄被杀,他总共也就见了姜岁两次,倒不是祁暄跟自己的哥哥不亲,相反,他是哥哥一手带大的,兄弟感情极深,他见不到姜岁,是因为他哥金屋藏娇,总觉得祁家每个人都会吓到他柔弱不能自理的妻子,所以很少让姜岁出来见人。
在祁成煦的记忆里,姜岁永远是这样怯怯的低着头,不敢去看别人的脸,更别说直视他人的眼睛,垃圾星出来的废物大概就是这样,一身的贱骨头。
“还站在那里干什么。”祁成煦冷声开口,“等我抱你上车?”
姜岁没说话,默默地走到了车边,他伸手拉了两下车门,没有拉开,似乎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祁成煦嗤笑道:“蠢货。”
他按了手里的遥控器,车门弹开,差点打到姜岁,女人惊呼一声,祁成煦却丝毫没有理会,径自上了驾驶座——要不是他哥的遗愿,他今天根本就不会来接姜岁。
要说世界上的顶级恋爱脑,那祁成煦觉得祁暄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他早早地留下了遗书,就差把整个祁家都交给姜岁了,百分之八十的内容都是要祁成煦好好照顾姜岁,哪怕祁成煦厌烦无比,还是没有违背哥哥的遗愿。
但要他对姜岁有多好,那是不可能的,有口吃的有个地方住不就行了?以前姜岁在垃圾星捡垃圾吃的时候,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就已经是天堂了吧。
车子一路到了祁暄和姜岁曾经的婚房,是一栋位置很好的独栋别墅,祁成煦把车停在门口,手撑在方向盘上,冷声道:“下去。”
姜岁一言不发的下了车,祁成煦压根就没想带他进去,发动车子就要离开,忽然听见一道很轻很轻的声音:“谢谢。”
祁成煦一顿,“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
他嗤了一声,打方向盘,车子驶离别墅,扬了姜岁一身灰尘。
姜岁一边咳嗽一边往里走,这里显然一直有人打理,院子里的花草长得很好,仍旧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五年的时光在这里毫无痕迹,以至于姜岁的手握住铁艺门的门把手时,心跳异常急促,浑身几乎有些发抖。
不会了……推开门后,不会再看见那个人了。
姜岁在心里对自己说,
别墅里果然一个人都没有,空空荡荡,姜岁走进去,似乎还能闻见来自五年前的血腥味,眼前也是鲜红刺目的颜色,那是祁暄的血,染了他一身,好似沁进了皮肤里,无论如何洗不掉。
姜岁撑着吧台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忽然手腕上的终端响了一声,有人给他发了消息:【到了?】
“……”姜岁像是终于从深海之中挣扎而出的游鱼,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对方紧接着又发来一条消息:【给你叫了外卖,吃点东西。】
几乎是这条消息刚到,姜岁就听见了门铃声,是配送机器人送来的外卖。
全是素菜。
自从祁暄死后,他就吃不下任何肉类的东西了。
其实他不想再回到这里,总觉得坐在这里,下一瞬祁暄就会从背后抱住他,亲吻他的后颈,说些好爱他的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忆过于真实,姜岁竟然真的觉得腰间好似有一双手紧紧的勒着他,冰冷的吻从后颈蔓延,吻过他的侧颈、喉结、下颚、唇角,而后那只有力的手捏住他的脸颊,迫使他张开唇瓣,露出颤抖、湿濡的舌尖,粉嫩的口腔被看不见的舌头扫荡,敏感的上颚被翻覆吸吮舔吻,柔嫩的喉口也被舌尖侵犯,
姜岁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了,作乱的舌头终于退出口腔,下一瞬修长的手指却又伸了进来,压着他的舌根,让他合不上嘴,不停的分泌津液,从嘴角溢出,蜿蜒过脖颈,在锁骨上也留下晶亮的痕迹。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姜岁猛然回神,嗬嗬的喘气,他仍旧坐在他和祁暄亲自去挑的沙发上,客厅里窗明几净,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仰头靠在靠背上一脸的狼狈。
姜岁红着眼圈去擦唇角的液体,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祁暄已经死了,他亲手杀的,这栋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了。
好不容易吃进去的东西又吐了出来,姜岁走出浴室的时候浑身湿淋淋的好似一只水鬼,站在门口好一会儿L才想起自己应该换身衣服。
于是他赤着脚走进衣帽间,拉开衣柜的时候看见里面的衣服被收拾的整整齐齐,那都是祁暄的衣服。
他一瞬间精神恍惚,慢慢的钻进去,蜷缩在祁暄的衣服堆里疲惫的闭上眼睛,熟悉的味道包裹全身,姜岁在细微的发抖,但他没有出去,就这样藏在衣柜里睡着了。
……
祁成煦今儿L约了一群狐朋狗友去打冰球,忽然有人说起了姜岁,胆子大的还问起祁成煦,怎么没有叫他嫂子出来给大家见见,毕竟姜岁是祁家大少夫人的时候,祁暄看的紧,外面的人压根就没有见过人,他们都很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人,才能让祁暄这样眼高于顶的人爱若珍宝。
他们越说越起劲儿L,就起哄让祁成煦打电话叫姜岁一起出来玩儿L,祁成煦不胜其烦,还是给姜岁去了电话——妈的,姜岁的号码甚至还是五年前和祁暄用的情侣号。
但五六个电话打出去,都没人接听,祁成煦皱起眉:“死了吗这人。”
“算了,他来了也晦气,叫他扫兴。”
众人也就没敢再闹腾,大家都知道,祁暄被杀,最愤怒的人就是祁成煦,他没把姜岁碎尸万段都多亏了祁暄的遗书。
跟朋友们打完冰球,祁成煦本打算回家,等回过神来一看,自己竟然到了祁暄和姜岁的婚房。
祁成煦:“……”
刚打完球热血沸腾,难道是潜意识让他来这里一球棍把姜岁的脑袋打爆?
祁成煦烦躁的点了根烟,一根烟燃尽,他还是下了车,准备去看看他这位好大嫂不接电话是不是真死在家里了。
结果进了别墅找了一圈都没见,祁成煦:“……妈的,不会跑了吧?”
祁成煦把人接回来可没打算还他自由让他逍遥自在,姜岁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在祁家的监视之下,所以祁成煦冻结了姜岁名下所有财产,身份证明也全部在他那里,姜岁没钱没身份,能跑去哪里?
祁成煦烦躁的抓了把头发,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哭声,他循着声音进了衣帽间,就见没有关严实的衣柜门开了个缝隙,哭声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很小很轻,像是想哭又不敢哭。祁成煦一把推开衣柜门。
里面乱乱糟糟,姜岁蜷缩在衣服堆里,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猫,祁成煦都气笑了——好好的床不睡,睡衣柜里?
他伸手把人拽出来,姜岁浑身软的像是没有骨头,直接贴进了他怀里,祁成煦一僵,姜岁的手却已经抱住了他的脖颈,声音很轻很软带着颤音:“……我不出去了……真的不出去了,我不会离开你的。”
怀里像是一团绵软的云,透着幽幽的甜香,祁成煦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姜岁又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耳垂:“不生气了好不好?”!
第164章:飞鸟(2)
短暂却极尽柔软的触感,耳边温热的呼吸,这一切对于祁成煦来说都是无比陌生的。
虽然他在外面一贯是提笼架鸟斗鸡走狗的花花公子形象,但因为家里在这方面管得严,自己又对女人没什么兴趣,所以即便常有美女如云环绕,他却从来没有跟谁靠的这么近过,近到了呼吸可闻,近到了心脏相贴。
明明都是男人,姜岁身上怎么会那么软?软的好像是一滩水,可以揉捏成各种形状,这水里还透着丝丝缕缕的甜香,惑人心神——祁成煦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股甜香蛊惑了,否则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推开姜岁?
他的毫无作为却让深陷在噩梦中的姜岁会错了意,他以为是自己的道歉没有让对方消气,便轻轻哽咽着用自己细白的手指去解衣服的纽扣,因为意识不清醒,手也在发抖,好一会儿才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白皙泛着柔润粉色的单薄胸口,因为太瘦,锁骨分外嶙峋,瞧着有几分可怜。
祁成煦觉得自己应该阻止他的,但他只是怔怔的看着,觉得姜岁的身体构造好像跟他截然不同,怎么会有男人的胸是粉色的……
他还在震惊于自己这个小小的发现,姜岁已经握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一瞬间,祁成煦就感觉到了他身体的高热,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害怕,他一直在细微的发抖,祁成煦只觉得怀中人的肌肤如丝绸锦缎一般光滑绵软,手指拂过都能带走淡淡的香气。
“对不起……老公对不起。”姜岁还在细细的呢喃,好像道歉都已经成了本能,而祁成煦骤然清醒过来——姜岁把他认成了祁暄,所以才会靠在他怀里撒娇。
祁成煦对姜岁的厌恶情绪瞬间达到了顶点,发着烧在梦里也忘不掉祁暄,五年前却又能下手将人肢解……这个虚情假意的废物,实在是令人恶心。
祁成煦扣住姜岁的肩膀,用的力气不小,姜岁立刻就感觉到了痛,闷哼一声,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惶恐,他意识到“祁暄”生气了,要是不好好哄,下场一定会很惨。
于是他白着脸,跪在地上直起身体,抱住祁成煦的头,让他的脸埋在自己胸口,红着眼圈说:“老公不要生气……我听话的,我很乖的……”
祁成煦上一秒还愤怒的想要把姜岁撕成碎片,下一秒就被唇边的柔软弄得头脑发晕,他甚至下意识的去舔了一口,听见姜岁压抑的哼声,细细软软的像是猫叫,纤薄的身体也抖的更厉害了。
衬衣领口挂在肩膀上,半遮不遮的远比全脱了更加诱人,因为高烧,那具白皙如玉的身体上泛起了绯云,漂亮的令人心惊,祁成煦呆呆的任由姜岁抱着自己,完全忘记了反抗,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好软,好香,好想咬下来吃进肚子里去。
鬼使神差的,他真的咬了一口,穿插在他头发间手指瞬间揪紧,带来有些尖锐的疼痛,但祁成煦似乎全无感觉,姜岁在迷蒙中轻轻松了口气。
他这么乖,祁暄应该不生气了吧。
一口气松下来,他瞬间连跪在地上的力气都没有了
,跌进了祁成煦的怀里,祁成煦抱了个满怀,姜岁趴在他肩头,彻底晕了过去。
祁成煦全身僵硬,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伸手摸了摸姜岁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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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这时候,他才终于看清了姜岁的脸。
姜岁和祁暄的婚姻维持了三年,说来荒唐,这三年里,祁成煦其实都不知道自己这位大嫂长什么样子,因为他永远胆怯的低着头躲在祁暄的身后,好像见不得人。
他们没有办婚礼,只是领了结婚证,外面不少人都因此不看好这桩婚事,但是祁成煦知道,若非姜岁不同意,祁暄绝对会办一场轰动整个星系的婚礼来向所有人炫耀他将心上人娶回了家。
祁成煦没有想到,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姜岁看上去竟然跟二十出头没有什么区别,他乖巧的将脸颊放在祁成煦的掌心,眼睫纤长浓密,鼻梁挺拔,鼻头稍有一点圆润的弧度,下唇饱满,有一颗小小的唇珠,就好像春日里爬满篱笆架子的浅红色月季花,下巴尖尖小小的,整张脸还没祁成煦的巴掌大。
任何人看到他,都会在一瞬间联想到自己这一生所见到的最美好的画面,祁成煦从小到大见过的美人无数,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妖精一般的人。
他确实有一副能让人神魂颠倒的美丽皮囊,谁都无法相信这样的人竟然是从垃圾星出来的,他更像是被精心豢养在黄金打造、雕花鸟笼里的金丝雀——或许祁暄就是这样做的,姜岁就是他养在黄金笼里的那只飞鸟。
祁成煦从胸腔里深深吐出口气,他抱着姜岁离开衣帽间,将人放在了床上,然后打电话给家庭医生说明了情况,医生表示自己会马上赶来,在此之前希望祁成煦能先给病人换一身干燥的衣服。
挂了电话,祁成煦转头看向床上的姜岁。
见鬼。
他,给他的嫂子,换衣服?!
姜岁身上的衣服乱七八糟,因为还是半湿润的,黏腻的贴在身体上,看见他身上的牙印后,祁成煦呼吸急促几分。
他手指按上去,似乎想将那个淡红色的牙印抹去,下手没轻没重,姜岁蜷缩着身体将脸埋进了被子里,像是一只小鸵鸟。
祁成煦僵住,有些愤恨的想,就算这牙印留着又如何?反正是姜岁勾引他的,他又不是自愿的。
不管怎么样,祁成煦说服了自己,他飞快给姜岁换了身衣服,短短几分钟时间他额头竟然出了一层细汗,牙关紧咬,手背青筋鼓起,眼白也爬上了几缕红血丝。
祁成煦一拳砸在姜岁脸颊旁边,姜岁毫无所觉,用自己柔嫩的脸颊蹭了蹭男人的手背,祁成煦大脑充血,几乎不能思考,他有些不可置信又觉得非常丢脸的缩回自己的手,匆匆忙忙的进了卫生间,医生来的时候他已经又恢复了祁家二少的人模狗样,只是换了条新裤子。
他一脸冷漠加嫌弃,好像是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来看姜岁的。
姜岁发烧有些厉害,将近四十度,医生给他打了退烧针,有些犹豫的看了祁成煦一眼。
“?”祁成煦眯起眼睛:“你那是什么意思?”
医生咳嗽一声,道:“二少,夫人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以前就总是感冒发烧的,大少爷养的也比较精细,很多病对普通人来说没什么,但是对夫人来说可能会要命,所有您以后……还是别这样了。”
祁成煦本来就心虚,被他这么一说,好像他对自己嫂子硬了这事儿已经闹得天下皆知了般,凶神恶煞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样他了?明明是他自己不知检点!”
医生呆呆的:“我是说,大少爷的死您有情绪是正常的,但请不要故意让夫人穿湿衣服睡觉……”他小心翼翼的看着祁成煦,“您说的,和我说的,不是一件事吗?”
祁成煦:“……”
祁成煦脸色铁青:“当然是。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是这个蠢货自己穿着湿衣服藏在衣柜里,要不是我,他死里面都没人知道。”
医生的表情明显不太相信,但是祁成煦也不想解释了,让医生觉得他是个会使小手段折磨姜岁的神经病总比让医生觉得他是个会对姜岁硬的变态要好。
当天晚上有人约祁成煦去喝酒,祁成煦坐在床边,一只手拿手机一只手拿体温枪,试了下温度,已经回到正常体温了,他又摸了摸姜岁的额头,温热的,总算是不烫了。
“二少?”电话里的的人没听到回答,不由得问:“二少你听见我说啥了不?”
“不去。”祁成煦没好气的道:“我忙着呢。”
这时候姜岁翻了个身,发出几声嘤咛,大概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紧紧的抱着被子,看着怪可怜的。
对面听见了这声音,立刻猥琐的笑起来:“难怪不跟我们玩儿,原来是身边有人啊……二少你不是一向不碰外面的人吗?这是转性了?”
祁成煦骂道:“你脑子里除了这点事儿了还有别的吗?我嫂子发烧了,照顾他。”
“啊?你嫂子在你床上!?”
“……滚。”
祁成煦当然不可能一整晚就在姜岁身边守着他,他亲哥都没这待遇,更别说是嫂子了,确认姜岁已经退烧后,祁成煦就打着哈欠去了客房。
几乎是房间里陷入黑暗的刹那,姜岁就做了个诡异的梦。
他梦见自己好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按在床上,那只冰凉的手沿着他的脊椎骨头一路蜿蜒,像是弹钢琴那般优雅,又带有极强的侵略性。
姜岁手指抓紧了床单,身体像是一把拉满的弓,那人慢条斯理的赏玩这张华美的弓,挑逗他脆弱的弦,让姜岁在梦中也不得解脱。
雪白的身体在床上扭动,宛如一尾搁浅的鱼,而后他骤然扬起脖颈,浑身绷紧,从无边无际的噩梦中醒了过来。
青年猛地翻身坐起来,大汗淋漓,心跳急促,房间里的灯骤然被人打开,祁成煦赤着上身靠在门边,轻啧一声:“嫂子,生着病呢,就这么耐不住寂寞?”
姜岁懵懵的看着他,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祁成煦的眸光落在床单上,姜岁才发现被单上的痕迹。
“我……”姜岁难堪的咬着唇,想说自己没有,但他又忽然觉得解释也没有意义,于是沉默的侧开脸,不想再跟祁成煦说话。
“喂。”祁成煦半夜发神经,夜闯嫂子房间就算了,还弯腰凑近了人家,一脸挑衅的说:“你不换床单,就这么睡啊?”
姜岁眼睫发着抖,不敢去看祁成煦的眼睛,声若蚊讷:“……不要你管。”
祁成煦轻哼一声,“你可是我嫂子,我不管你谁管你?”!
第165章:飞鸟(3)
祁成煦说这话,本来的意思其实是现在姜岁就是个声名狼藉的杀人犯,除了他会因为祁暄的遗书照顾一两分,别人恐怕看一眼都觉得晦气,但这话说出来后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对劲,怎么说的好像他多在意姜岁似的?
好在姜岁这会儿陷在刚刚的噩梦里没有回神,也没有认真去听祁成煦的话,他只是偏着头避开了祁成煦灼热的呼吸,垂着眼睫把自己眼睛里的惶恐全部藏了起来,好像紧紧抓着被子就可以给他带来莫大的勇气,就像是有些人笃定的相信藏在被子里鬼就不敢进来,幼稚的可怜又可爱。
祁成煦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微微一顿,拉开距离直接坐在了床上,道;“我在隔壁都听见了你的叫声,做噩梦了?”
姜岁抿着唇角轻声说:“嗯。”
祁成煦挑着眉毛道:“哦,故地重游,难免想起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你是梦见怎么在这里杀死我哥的了?”
姜岁一下就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他将头埋得更低,任由血液顺着唇角蜿蜒,“我要睡觉了,请你出去。”
“以为我多想管你似的。”祁成煦冷笑,转身出去的时候把门摔的震天响,得亏门的质量好,否则照他这么摔,没几次就得报废。
姜岁也没有心情换床单了,他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去,蜷缩成一团,像是某种弱小的动物回到了自己的巢穴,却发现巢穴里已经有了天敌的气息,害怕的无以复加,却又不敢逃离,毕竟除了这个“家”,早已经无处可去。
……
第二天姜岁下楼的时候发现祁成煦早就已经走了,他轻轻松了口气,虽然祁成煦在这里的时候能让他觉得没有那么孤独,但是祁成煦身上的攻击性实在是太强了,说话也咄咄逼人,姜岁最不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因为他嘴笨,说不过人家。
空旷的别墅重新恢复了安静,之后的一周姜岁都没有再见过祁成煦,屋子里那种阴沉黏腻的气息似乎也淡去了很多,他没有再做噩梦,似乎一切都步上了正轨,只是有一点很奇怪……
姜岁站在盥洗室里,看着湿漉漉的、挤好了牙膏的牙刷横放在牙杯上。
他昨晚上刷的牙,不可能到了早上牙刷上的水还没有干,而且,他似乎也没有晚上挤牙膏的习惯?
姜岁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起初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神思恍惚的时候做的,没有多想,结果一连二四天都是这样,姜岁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含着牙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上个月他才做了心理检查,并没有梦游、间歇式失忆等症状,没道理他每天晚上挤了牙膏自己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侧眸看向架子上的擦手巾,昨晚上,它是在这个位置吗?
姜岁迟疑的伸手摸了摸,还有点湿润,但这个架子是有自动烘干功能的,怎么会现在还是湿的?架子坏了吗?他检查了一下,功能正常,并没有什么问题,要么是机器昨晚上忽然坏了,要么是……有人在不久之前刚刚用过这条毛巾
。
镜子将盥洗室里本就明亮的灯光折射的更加刺眼,姜岁恍惚间好似看见镜子里出现了除自己之外的另一道人影◢◢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泰然自若的走进来,好似是在自己的家里,而后他拿起姜岁的牙刷刷牙,用完后挤好牙膏横放在淡黄色的牙杯之上,而后扯下旁边的擦手巾漫不经心的擦干净手上的水,再随意的搭回架子上。
姜岁呼吸猛地急促起来,他用力撑着盥洗台才没让自己直接摔倒在地,镜子模糊的光晕里,那人的面目逐渐清晰,高鼻深目,轮廓冷硬,俊美无俦,那是一张十足好看、能直接去娱乐圈出道的脸,下一瞬鲜血的血液却从他的头颅面颊汩汩冒出来,几乎盖住了全部的五官,而后他在镜中与姜岁对视,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极其怪异的笑。
“……!”
姜岁后退两步,脸色白如金纸,胸腔剧烈的起伏,呼吸和心跳声简直震天响,后背全是淋漓的冷汗。
刚刚出现在镜中的那张脸,就算是化成灰姜岁也能认出来——那是他的丈夫,祁暄。
但是祁暄已经死了,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他肯定是出现了幻觉!
姜岁逃一般的跑出盥洗室,翻箱倒柜的找出自己之前买的药,手指颤抖的打开各种药瓶吃了一大把,冰冷的水灌进肠胃让他胃部痉挛,但他全然不顾。
因为太着急,来不及吞咽的水就全部洒在了身体上衣服上,把衣服弄得湿淋淋,也不知道是吃了药的安心感,还是冰水洒在身上的刺激感,姜岁总算是从那深渊泥沼一般的恍惚境界逃离,怔怔的看着桌子上的那些药瓶。
其实他很久不吃药了,起码在监狱里的时候……
终端滴的一声响,他置顶的联系人发来一条消息:【出差结束,归期已至。】
姜岁看着那短短八个字,趴在茶几上就好似一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大口的喘息。
祁成煦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姜岁这个样子,见桌上瓶瓶罐罐,姜岁又乱七八糟,祁成煦下意识上前一把把人抓起来;“喂你……”
姜岁身上根本没有力气,一抓就软软的靠在了他的臂弯里,祁成煦一顿,看见姜岁惨白的脸色,伸手拍拍他的脸颊:“喂?姜岁?你怎么了?”
姜岁艰难的抓着他的衣摆,艰难的睁开被泪水黏住的眼睫,模模糊糊的看见祁成煦的脸后,他就好像受惊的兔子般疯狂往后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他那点力气在祁成煦面前比一只猫都不如,祁成煦无视他的反抗,一只手把人捞在怀里,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脸颊,皱眉道:“你发什么疯?看清楚我是谁!”
姜岁冷汗淋漓,抬起头,双眸没有焦点,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在看祁成煦,他脸色惨白,唇却是鲜红的颜色,那是他自己咬出来的血液染红的,看上去无比妖异,以至于祁成煦心口没来由的一跳,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伸出手,用拇指擦去了那点血迹。
“……祁成煦?”姜岁呆呆的说喃喃:“是你啊。”
“不是我是谁?”祁
成煦飞速收回自己还沾染着血迹的手指,因为心虚,语气很硬:“这才几天不见,你就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挟私报复故意搞你。”
其实他一周多都没来这里,倒不是因为忙,主要是上次在衣帽间发生的事情,不仅远超了仇人和仇人之间的距离,也远超了嫂子和小叔子之间的距离,这要是放古代,他两是要一起被浸猪笼的。
也是因此,祁成煦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找个对象了,不然对着姜岁这个杀兄仇人都能硬,显得他多饥渴似的。
姜岁回过神来,自己站稳,慢吞吞的把那些药瓶全部收进抽屉里,祁成煦瞥了眼:“这什么东西?”
“……感冒药。”姜岁脸上没什么表情,并不想跟祁成煦多说话,收好药瓶后就跟祁成煦拉开了距离,道:“你,有事吗?”
祁成煦发现姜岁大概是因为很少跟人交流的原因,所以说话不是特别连贯,他故意道:“没事不能找你啊?”
姜岁就把头扭过去,不说话了。
祁成煦往沙发上一坐,道:“今晚上是家里老头子的寿宴,你跟我一起去。”
姜岁微微睁大眼睛,不明白这种重要的宴会祁成煦为什么要带自己去,他杀了祁暄,祁家人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带他去寿宴,不是扫兴么?
“诶,我就是要去扫他们的兴。”祁成煦双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懒散的说:“他成天给我找不痛快,礼尚往来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当然要好好的回报他。”
姜岁钓对祁家的事情知道一点,祁母在生下祁成煦不久后就离世了,父亲虽然一直没有另娶,但婚前婚后都不检点,外面女人很多,据说还搞出过私生子,祁母就是因为私生子事件才抑郁寡欢早早离世,因此,祁成煦是跟着祁暄长大的,兄弟两跟父亲的关系可以说是剑拔弩张。
祁家的老爷子离世的时候,直接跳过了儿L子,亲口指定祁暄为继承人,祁父对此多有不满,祁暄死后,公司交到了祁成煦手里,但是祁成煦还在念大学,祁父多次想要以祁成煦年纪小为理由拿走公司大权,只可惜一直没有成功,父子两现在跟仇人也差不多了。
姜岁垂着头说:“我不去。”
“你说了不算。”祁成煦恶劣的道:“我哥要我好好照顾你,嫂子,我对你不错了吧,大别墅住着,家政机器人照顾着,什么事都不用干,你也要知恩图报啊,毕竟养你还是很贵的。”
良久,姜岁说:“我可以回去。”
祁成煦想了好一会儿L才想起来他说的“回去”是指哪里。
那颗距离首都星极远的荒废星球,编号XD2311,哪怕是在众多的垃圾星里也算是垃圾中的垃圾,穷的令人发指。
姜岁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从小就在垃圾堆里找食儿L吃,因为营养不良,长大后身体一直不好,他能离开垃圾星,纯粹是因为一场意外事故——祁暄的飞行器出了故障临时迫降,他在那里遇见了姜岁,将他带回首都星,在他们成为夫妻之前,祁暄一直是姜岁的资助人。
从十二岁到二十八岁,整整十年,姜岁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一直都是祁暄,这也是姜岁杀夫案震惊首都星的最大原因,毕竟不管怎么看,祁暄都是改变了姜岁命运的恩人。
莫名的,祁成煦有些恼怒,冷冷道:“回去捡垃圾吃?”
他一把掐住姜岁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你现在这么娇气,感冒发烧都能要你的命,家庭医生二十四小时待命,吃的东西全是无污染的有机食品,穿件衣服布料太糙了身上都要起疹子,除了我,还有谁养得起你?”!
第166章:飞鸟(4)
姜岁轻声说:“我十二岁以前都生活在那里,不也活下来了吗?”
祁成煦笑了,这次他是真的觉得很好笑,打量姜岁那张苍白又漂亮的脸,“流浪猫被家养十来年后重新回到野外,还有自己捕食的能力吗?”
他手中蓦然用力,强硬的掐住姜岁的双颊,道:“嫂子,在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话的时候,最好不要试图激怒我,这样你也能过的好一点,你觉得呢?”
“……”姜岁垂下眼睫,“我知道了。”
祁成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却并不满意,他蹙眉看着姜岁沉默的侧脸,总觉得胸口像是堵着一口气,他又不知道该如何缓解,烦闷道:“那就收拾收拾跟我出门,老头子的寿宴你要是穿成这样去,丢的还是我的人。”
姜岁觉得祁成煦的脑子可能是有点问题,他是祁暄的伴侣,丢人也是给祁暄丢人,跟祁成煦这个做小叔子的有什么关系?
但他素来不爱说话,也不会没事干去招惹祁成煦,只是上楼去换了件干净衣服,垂着脑袋跟祁成煦一起出门。
祁成煦觉得这种感觉很怪异,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姜岁的时候。
那年他才十六岁,在国外念书,听说祁暄要结婚的消息,连忙就订了回国的机票,祁暄和姜岁的婚事遭到了家族所有人的反对,但是祁暄向来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甚至没打算带姜岁回去见见长辈。
祁成煦一直觉得自己能有面见嫂子的殊荣,都是因为他是祁暄一手带大的,所有祁暄对他格外优容。
那天似乎下着点小雨,祁成煦坐在餐厅被擦得纤尘不染的落地玻璃旁,无边的雨幕从苍穹之上坠落,像是锋锐的银针嵌入大地,却又在接触地面的瞬间散开成一朵又一朵水色的莲花,和缓的小提琴曲里,祁成煦看见他哥那辆迈巴赫停在餐厅门口,而后祁暄亲自下车,从副驾位置上接下来一个人。
隔着重重雨幕祁成煦也可以看清那人伸出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在冰冷的、铅灰色的天色中十分扎眼。
祁成煦没有见过祁暄对谁那么珍重,如果可以的话他似乎恨不得背着他的新婚妻子走过这一段有些积水的路,祁成煦没有看见嫂子的脸,因为那把黑伞仿似遮天蔽日,只露出了青年清瘦的身体。
然后他们走进了餐厅,那把黑伞收了起来,祁成煦却还是没有看见嫂子的脸。
因为他站在祁暄身后,就像是一道瘦弱的影子,永远垂着头,也不说话,怕人发现了他似的,无声乖巧。
哪怕他们面对面的吃完了一顿饭,祁成煦出国继续读书,他仍旧没有看清楚嫂子的脸。
如今姜岁依然是那样沉默的、木讷的低垂眼睫,只是走在他身前的人从兄长换成了自己,祁成煦心跳不正常的快,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只能任由它疯狂叫嚣。
大家族的宴会总是讲究繁多,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要注重讲究,衣着是最外在的东西,却也是一眼就能让人看见的东西,祁成煦带姜岁去买了套礼服,
因为姜岁太瘦,礼服要想合身还得让裁缝修改几个数据,祁成煦也不理会姜岁,只是坐在沙发上一双眼睛东看西看,忽然他视线顿住。
展示柜里挂着一件白金色的短款礼服裙,上面缀满了手绣上去的天然水晶,在灯光下耀眼夺目,旁边的柜员察言观色,连忙介绍道:“这套衣服是我们的首席设计师……”
祁成煦打断她:“这么短能穿出去?”
柜员暧昧笑笑,“这衣服不是穿出去给别人看的,您可以让女朋友穿给您一个人看,真的非常漂亮。”
祁成煦托着下巴,似乎没听她说话,正好这时候姜岁从试衣间里出来,修改过后合身的西装勾勒出他流畅优美的身体曲线,尤其是那把细腰,掐的十足漂亮,店里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祁成煦忽然说:“你觉得他穿起来怎么样?”
柜员愣了愣,迟疑道:“可这是一条裙子,而您的同伴,是位男性?”
再说了,这裙子跟情趣内衣差不多了,什么样的变态才会让一个男人穿这种东西啊?
祁成煦站起身,“他身上那套,……还有那条裙子,我都买了。”
柜员:“好、好的。”
祁父住在老宅,姜岁从来没去过,这还是第一次,他看着车窗外越来越原生态的风景,轻轻抿唇。
越是有钱的人就越是喜欢僻静的地方,最好是买下一整座山,整座山就只修一座庄园,这才能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祁家就是如此,传了上百年的老宅就坐落在半山腰,不仅这座山,就连旁边的两座,都被祁家买下来,修建了球场马场之类奢侈的场所。
因为祁父过的是六十岁整生日,是以场面极尽豪奢,首都星的名门望族几乎都到场来为祁父贺寿,庄园门口的豪车络绎不绝,进出的男女无不衣着考究谈吐文雅,姜岁根本不适应待在人这么多的场合,他紧紧贴着祁成煦,祁成煦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便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走,一路上不停有人跟他打招呼聊天,终于,姜岁抓住了他的衣袖,
祁成煦侧眸看着他,挑起眉道:“有事?”
“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祁成煦就像是独裁的暴君,连话都不让姜岁说完,直接道:“我还没带你去见老头子呢。”
姜岁抿着唇,“为什么要带我……”
“我哥没带你见过他吧?”祁成煦很有自己的一套道理,“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你到底嫁进了祁家,总要知道自己的公公长什么样吧?”
姜岁更加攥紧了他的衣袖,“祁暄说,我不用……”
“我哥已经死了。”祁成煦冷淡的道,他盯着姜岁的眼睛,“你指望一个死人成为你的保护伞吗?姜岁,既然这么依赖他,当初又为什么要痛下杀手?”
姜岁瞳孔有些涣散。
祁成煦反手擒住了姜岁的手腕,道:“我不管以前我哥有多娇惯你,现在你是跟着我,就要守我的规矩,懂了?”
顿了顿又补充:“你要是再说你要
回垃圾星这种话,我会让你知道这世上还有比垃圾星更加恐怖地方,你不会想体验的。”
他看着姜岁没有血色的脸,又莫名其妙的动了点恻隐之心,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道:“乖一点。”
“二少!!”忽然有人从人群中飞奔而出,一把搭上了祁成煦的肩头,“好久没看见你了,我还以为今晚上的宴会你也不来了呢!”
“哪儿能呢。”祁成煦一瞬间收起了自己方才所有的锋利,笑的吊儿郎当:“我要是不来,老头子又要指着我鼻子骂不孝了,何必找这不痛快。”
这个跟祁成煦勾肩搭背的、圆圆胖胖的青年是祁成煦的发小,叫做罗琥,他跟祁成煦打完招呼后,眸光就落在了姜岁身上,笑眯眯道:“这是嫂子吧?”
祁成煦心想这小子还有点眼光,竟然能一眼认出姜岁的身份,他刚要说话,罗琥已经热切的凑了上去,“嫂子好!我就说之前二少怎么一直清心寡欲的呢,原来是喜欢您这一款的啊,上次您跟二少在一起的时候,那个打电话过去扫兴的就是我,我在这儿跟您陪个不是,请您不要见怪哈!”
姜岁:“?”
祁成煦黑了脸,一把将罗琥拎过来,道:“你这双招子能不能放亮点?胡说八道什么!他叫姜岁,是我哥的老婆!”
罗琥面色骤变,错愕的道:“就是他啊?看着也……”
看着也不像是能把丈夫捅死又分尸的狠人啊,在他的想象里,姜岁应该是个彪形大汉才对。
“看着什么?”祁成煦皮笑肉不笑的道。
“没什么没什么。”罗琥打哈哈,“我刚还看祁叔叔到处找你呢……”
话音刚落,祁成煦就听见了欺负冷冰冰的声音:“一年半载找不见人,我还以为我没你这个儿子呢!”
祁成煦神色一瞬间十足阴鸷,但很快他就揽着姜岁的肩膀转过身,笑盈盈的道:“爸你这话说的,我不是来了么,你瞧,我还带了谁来?”
祁父虽然已经过六十岁大寿了,但因为保养的好,看着也就五十出头,穿着一件丝质唐装,脸色严肃,看着很不好接近,看见姜岁后,他皱了皱眉,祁成煦热情的道:“啊,忘了你们不认识,那就由我来介绍一下吧?”
“大嫂,这是我爸,也就是你公公。”祁成煦笑容甜蜜,好像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小叔子,又转头对祁父道:“爸,这是姜岁,我哥的媳妇儿。”
祁父面色大变,瞬间砸了手里的酒杯,吓了周围人一跳,纷纷看过来,祁父怒道:“你带他来干什么!?”
“给您贺寿啊。”祁成煦懒洋洋的说,“年纪大了的人不都喜欢儿女绕膝子孙满堂?可惜我嫂子是个男的,生不了孙子给你玩儿,不过他人来了也是心意,怎么你看着不太高兴呢?”
祁父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就是想气我,也不该带他来!难道你忘了你哥是怎么死的了?!”
“记得啊,时时刻刻不敢忘。”祁成煦道:“但我哥的遗书里也交代让我好好照顾嫂子嘛,我哥的话我还是要听的。”
祁父气得发抖,祁成煦并不在意,但姜岁似乎也在发抖,祁成煦眉头下压,看向姜岁:“你……”
“你现在立刻带着他滚出去。”祁父深吸了口气,“趁宾客们还不知道他的身份,让他滚的越远越好!”
父子两在流光璀璨的水晶灯下对峙,谁都不肯退让,罗琥在旁边都汗流浃背了,想着趁机溜走算了,这时候却有一道□□风的声音响起:“抱歉,我来迟了。”
祁成煦刚想要转头看看来者何人,忽然感觉到姜岁松开了他的衣袖。
就像是有了更加信赖的人出现,从而不再需要他的庇护。
第167章:飞鸟(5)
奢华至极的宴会厅衣香鬓影,来来往往的人皆是华服加身,举止得体,但这个风尘仆仆赶来的人,却还是能一瞬间在这些人中脱颖而出。
男人穿着一件铁灰色的衬衣,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显出几分随性,其优越的身材比例简直可以媲美职业男模,但即便在这样出众的身材之下,最先让人注意到的,还是他的容貌。
祁成煦很难去形容自己看见这人时的感觉,就像是一朵……烂在淤泥里的莲花?分明他五官轮廓立体柔和,笑容温文,彬彬有礼,但祁成煦还是在第一时间嗅到了那种腐烂的气味——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腐烂气味。
“……你能来我就十分高兴了!”祁父转瞬之间就变了脸,笑呵呵的道:“上次见你还是半年以前,听说你最近去DT264那边指导工作了?
“只是交流管理经验,算不上指导。”男人微笑道:“飞行器出了一点问题,比原定时间晚了两个小时,差点就没有赶上给您贺寿,贺礼我已经交给贵府管家了,只是一点小小心意,希望您会喜欢。”
祁父对这个年轻人的态度比对祁成煦这个亲生儿子要热络的多,“我肯定喜欢,难为你费心了。”
“爸。”祁成煦抱着胳膊,“这位是?”
“你之前一直在国外,所以不认识。”祁父道:“这是殷照玉,你殷伯伯的儿子,跟你哥年纪相仿,小时候他抱过你的,你要叫哥哥。”
祁成煦:“……”
“照玉可是你们这一辈里最有出息的。”祁父数落说:“人家年轻轻轻就是首都星第一监狱的典狱长了,随时准备往议会升,你再看看你,除了喝酒蹦迪泡妞你还会干什么?简直一事无成!”
殷照玉无奈道:“祁叔叔这话说的,我不过是在联邦混口饭吃罢了,成煦大学都还没毕业,将来肯定大有可为,您也不要催的太急,给孩子一点空间。”
虽然殷照玉言语如春风拂面,但奈何祁成煦天生就是个混球,面对他不喜欢的人,哪怕对方好话说尽他也绝不会有好脸色,殷照玉就是那种一照面他就不喜欢的人,并且觉得这人徒有其表,刚刚老头子说什么来着?准备往议会升,那就是从政的,这些政客心眼子都多,满肚子坏水儿。
殷照玉的出现,无疑化解了姜岁的尴尬,殷照玉非常体贴的没有问姜岁的身份,而是跟祁父闲谈起来,祁成煦对这种无聊的客套话不感兴趣,便拉着姜岁离开了。
“……你松开我。”姜岁觉得好多人都在看自己,抿着唇角去推祁成煦的手,祁成煦却一把将他拽到了眼前,“怎么,不想走?”
“认识殷照玉?哈,我倒是忘了,你在第一监狱服刑,没准还真跟这位典狱长见过面。”祁成煦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在看见姜岁陡然变白的脸色后眯起眼睛,道:“第一监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里面关着的都是杀人犯,犯人之间也有自己的食物链,按理说你这样细皮嫩肉的主儿进去,脱层皮都算是好的了,怎么我瞧着你……”
他捏着
姜岁的下巴细细打量:“被养的还不错呢?”
第一监狱的环境有多恶劣哪怕是遥远的边界星也有人听闻过,姜岁在这种地方坐了五年的牢,出狱后做身体检查,除了以前的老毛病竟然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祁成煦也听家里人说过买通了关系要让姜岁在监狱里没有好日子过,可眼下看来,姜岁在那座等级森严弱肉强食的黑暗堡垒里,并没有遭到什么虐待。
“……”姜岁一把推开他的手,哑声道:“你疯了吗?我是你嫂子,你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动手动脚,我早就没有名声了,你的名声也不要了吗?”
祁成煦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不妥,他沉着脸道:“你倒是挺关心我。”
姜岁侧开头没说话,显然是生气了。
祁成煦才不可能哄他,冷笑道:“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等我把事情处理完,就带你回去。”
说完转身就走,他竭力想要表现出淡定从容,但其实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姜岁孤零零的站在原地,他茫然四望,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他不习惯站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心,下意识就往旁边的露台躲去——一道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宴会厅里的喧嚣,就连过于明亮的灯光也被严严实实的遮住,姜岁撑着栏杆松了口气。
他藏在人群之外,才能感到一丝丝的安心,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立刻逃离这里,但是姜岁不敢。
要是祁成煦知道他擅自离开,谁也不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见到祁成煦的第一眼姜岁就知道,祁成煦和他哥哥是一样的人,一旦将猎物控制在了掌心,就绝不会允其逃离。
露台的风有些大,吹的姜岁黑发凌乱,他眯起眼睛看着庄园大门口那个巨大的喷泉,造型优美的大理石雕像沐浴在水中,今夜有星无月,但祁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因此姜岁甚至能看清雕像有些哀伤的表情。
从前还生活在XD2311,被人称作垃圾星的的那颗荒废星球时,姜岁唯一的乐趣就是捡根树枝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画些谁也看不懂的东西,那颗星球放眼看去全是各种各样其他地方运送过来的有害垃圾,相比起花费高昂的处理费,权贵们更喜欢低价买下一颗环境恶劣的星球,以此来作为巨型的垃圾桶,而姜岁是个在垃圾桶里长大的孩子。
他记得九岁那年,他蹲着运输垃圾的飞船到来的时间点,第一时间冲进了垃圾堆里——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一些相对有价值的东西,那一次他也的确很幸运,找到了一个石膏头像,很多地方都已经被磕坏了,但这无损姜岁对它的喜爱,在其他拾荒者讥诮疑惑的视线里,他抱起这个大家伙,藏在了自己的秘密巢穴里。
后来他用木炭在墙壁上一次又一次的临摹那座石膏头像,将他五官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当他靠在石膏头像边吃过期了不知道多久已经返潮的饼干时,看着破烂屋顶淅淅沥沥滴下来的雨水时,在寒风里用打满补丁的衣裳裹紧自己时,那个小小的、不该活下来的孩子绝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出现在首都星
盛大的宴会之中。
可哪怕衣冠楚楚,姜岁觉得自己还是那只肮脏的老鼠。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警惕心的的人,垃圾星的来客并不少,姜岁的形貌又实在出色,哪怕还是个稚嫩的孩童,却已经可以窥见长大后的风姿,所以那些年里,提出要带姜岁离开的人其实不少,但姜岁只答应了祁暄。
因为祁暄和那个石膏头像长得很像。
如今他回忆祁暄的相貌,就如儿时一笔一画在地上描摹的稚嫩笔触,过去的八年时间里,他一直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你还会跟祁暄来首都星吗?
“在想什么?”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动作不紧不慢,用的力气却很大,宣告了来人的占有欲强烈,他将下颌垫在姜岁单薄的肩头,道:“好像有些不高兴。”
“嗯。”姜岁垂着眼睫说:“我讨厌人多的场合。”
“真可怜。”男人在他细长的侧颈啄吻,呼吸间带着一点香槟的香气,他嗓音懒散:“我猜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姜岁呼吸急促了几分,却没有躲开他的触碰,“你不用这么着急赶过来的。”
“刚刚在里面,你看着我,整个人都在求我带你走。”殷照玉在姜岁的耳边轻声说:“小可怜,除了我,没人会救你了。”
“那你要带我走吗?”姜岁转身看着他,因为这个动作,男人有些微凉的唇擦过了他的耳际,让他细微的颤抖起来,但他还是抬起了眼睫,红着眼圈声音很轻的说:“我不想留在这里。”
殷照玉很熟悉姜岁这样的表情,那是他在撒娇。
五年前他隔着单向玻璃,看见姜岁坐在牢房里抹眼泪时,就是这样的表情。
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菟丝花般的人,能将祁暄杀了分尸。
“好啊。”殷照玉应的很轻松随意,他摸摸姜岁的头发,“我衣服都没换就急匆匆的赶过来,你不会觉的我真是为了参加那个老头子的寿宴的吧?宝贝,我是来找你的。”
姜岁将脸颊放进殷照玉的掌心,乖巧的像是一只猫,殷照玉眸光微暗,忽然用力抱住姜岁的腰,将他放在了大理石栏杆之上,这一瞬他掌握着姜岁的生死,只需要松开手,姜岁就会从这里摔下去,而后在坚硬的地板上变成一堆美丽的肉块。
但殷照玉没有这样做,他只是一只手扣着姜岁的腰,一只手捧着姜岁的脸,垂眸去吻他。
姜岁乖顺的仰起头,松开了齿关,任由殷照玉吻进去,纠缠他的舌,搅弄他的口腔,暧昧的吻声在这不大却安静的空间里分外明显,让姜岁红了耳根,拽着殷照玉的领口道:“这里会有人来……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焦躁不耐的声音:“姜岁?!姜岁你在里面吗?”
“!”姜岁陡然睁大眼睛,抱住殷照玉的腰道:“是祁成煦……他来抓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