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0月4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by 木兰竹(140 – 143)

第140章 翟公可向我问策

当李玄霸得到杨广消息时, 已经是初冬。

在原本历史中,杨广在八月中秋就该结束征讨高丽,然后班师回朝,难得回一趟大兴。

或许是这一世农民起义军的烈度更大, 也可能是杨玄感未被彻底剿灭, 杨广征召兵卒、役夫的效率低了一点,九月才结束征讨高丽。

但与原本历史相同的是, 杨广仍旧在高丽王请求投降时下令撤兵。

这次军中不仅有来护儿试图继续攻打高丽, 宋国公贺若弼也试图违抗杨广的命令。

因为高颎和宇文弼离开了权力中枢, 贺若弼也没有像原本历史中那样,在大业三年因言获罪被杀。

杨广一征高丽时,因为有贺若弼力挽狂澜,隋军没有溃败。但杨广被高丽王的假投降戏耍,错过了战机, 贺若弼一顿抱怨, 被杨广关入了大牢。

因为不是太大的罪, 没有触及杨广的底线, 贺若弼又有战功在身, 所以杨广最终只是削了贺若弼的官职,没有杀贺若弼。二征、三征高丽时,杨广还都带上了贺若弼。

或许是因为被杨广关进了大牢的缘故, 贺若弼终于想起父亲被逼自杀前的“锥舌诫子”,变得谨言慎行。

所以三征高丽时,杨广任命贺若弼作为分路主将之一。

贺若弼老当益壮,和来护儿配合默契, 眼见着要把平壤攻克了。

高丽王又又又投降了, 杨广又又又同意了。

贺若弼那暴脾气啊, 还是没忍下来,指着杨广鼻子大骂。

这也就罢了,但得知太子杨暕兵谏时,贺若弼私下说了许多支持和怜惜太子杨暕的话,被人传到了杨广耳中。

于是贺若弼又被下狱了。

这次他很快病逝在了狱中,据说是忧愤成疾。

不过这次获罪的只有贺若弼一人,他的儿子只是被削掉了官职和爵位,没有像原本历史中那样也被逼自尽。

魏徵和李玄霸说起此事时,不住冷笑。

李玄霸沉沉叹了口气:“让高丽王投降,或许是杨广的执念了。”

后世人能说出无数条征讨高丽的必要性,隋文帝和唐太宗、唐高宗也和高丽敌对。但从历史中杨广的行为来看,杨广征讨高丽真的就是纯粹为了面子。只要高丽王投降,他就心满意足。

至于什么地什么人什么边疆安稳,只要高丽王投降就撤兵的隋炀帝,似乎不怎么在乎。

不只是这个时空的杨广,原本历史中的杨广也如此。

一征高丽时被高丽人的假投降戏耍了那么多次,三征高丽时他还是信了高丽人的假投降,让已经快到平壤城下的来护儿班师回朝,气得来护儿这个颇听杨广话的心腹将领差点违抗圣旨。

李玄霸投胎转世十几年,“未来”因为他的蝴蝶翅膀已经更改了许多,他的“预知”已经不再准确。

但聪明的穿越者倚仗的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未来,而是根据原本时空中的历史事件、人物行为来了解历史的大势、人物的性格,再结合现实中搜集的情报,做出“预知性”的判断。

比如杨广这死不悔改的性格,就很容易推断出他的行为。

他一定会重蹈覆辙,所谓蝴蝶翅膀,不过是把他重蹈覆辙的时间微调一点。

魏徵道:“皇帝现在的行为,是否附和三郎君的预料?”

李玄霸道:“差不多。你们这次可以试探一下他,追着隋朝大军的尾巴抢夺辎重马匹。对了,涿郡义军首领杨公卿很了解涿郡地形,你们与他合作试试。”

原本历史中杨公卿就追着班师回朝的隋军抢劫,夺走了隋军四十多匹好马。

魏徵犹豫:“我们这次动作太大,会不会刺激皇帝发重兵征讨我们?”

李玄霸笑道:“杨玄感已经有所动作。以杨广的性格,他瞧不起农民义军,甚至农民义军的战况都入不了他的耳,他只忌惮楚国公杨玄感。而且贺若弼已死,宇文述不擅长带兵,隋军班师回朝时阵型一定很混乱。现在比二征高丽时还乱,那时你们跑得了,现在更跑得了。”

魏徵叹气:“那时各地义军元帅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敢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冒险。现在他们大多有了自己的基业,恐怕难以说动。不过知世郎肯定会同意。我再劝说翟元帅试试。”

李玄霸道:“这个简单。我想翟让已经差不多猜到我这个病人不是什么魏家族妹了,你可引他见我。”

魏徵惊讶道:“三郎君不担心翟让告密?”

李玄霸失笑:“如我当初和王薄所说的话一样,谁会听他告密?还是说,他想被大隋招降了?”

魏徵也跟着笑了起来:“他肯定是不愿意被大隋招降的。三郎君既然如此有胆量,徵只有听从。不过三郎君切记不要太劳心劳力,身体才最重要。”

李玄霸道:“放心吧。我只是找点事做,好转移一下养病的注意力。孙医师和珠娘研制的汤药真的太难喝了。”

看着李玄霸的苦相,魏徵笑得超级大声。

乖乖“听课”的李智云阴阳怪气道:“三兄既然怕喝药,就赶紧痊愈,别拖拖拉拉。”

李玄霸反手给了坐在床边的李智云脑壳一下,没好气道:“这是我不想痊愈吗?”

“哼。”李智云冷哼。

李玄霸露出头疼的神色。

怎么办?弟弟真的叛逆期了。

魏徵看着李玄霸和李智云兄弟二人的互动,再次笑了出来。

看到三郎君和五郎君的相处,他大概就能猜到主公和三郎君如何相处了。

一定很有意思。

魏徵与瓦岗寨的人相处了几个月,对翟让的品行有所了解,所以李玄霸想要见翟让时,他很赞同。

以三郎君的本事,再加上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不定又能给主公收服一方势力。

翟让确实有所猜测。

不过他只是猜测魏徵护着的是被杨广迫害的名士罪臣,所以体贴地没有拆穿。

翟让连寒门都算不上,只是略识得字的小吏。

因为在官府当值时耳濡目染,翟让对世家名士很是敬仰。

他猜到魏徵“窝藏”的是获罪名士后,就对李玄霸等人更加殷勤恭敬,心里很希望魏徵能帮他引荐。

如果魏徵不为他引荐,翟让也没有怨言。在翟让看来,名士就该如此高傲,看不起他是正常的。

当魏徵暗示,“虽然男女有别,但救命之恩不能不报,族妹想戴着冪离感谢翟公”。

翟让嘴上说着不用不用,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日,他烧水狠狠搓了三次澡,又选了半个时辰的衣冠,还悄悄往晒黑了的脸上扑了点粉。

最早投奔他的同乡好友单雄信嘲笑翟让:“你不会是看上魏公的族妹了?”

翟让脸色大变,忙训斥道:“不可胡言!”

单雄信摸了摸鼻子:“好好好,不胡言,士女名声很重要。唉,都快听你说腻了。懋功,你说是不是?”

徐世勣无语道:“单兄,你是真没猜到,还是故意开玩笑?”

单雄信疑惑:“什么故意不故意?”

翟让和徐世勣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无奈。

单雄信不满道:“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喂喂喂,不会有事瞒着我吧?”

翟让看着单雄信眼中清澈的愚蠢,深深叹了口气:“等我拜访魏公那位‘族妹’再告诉你。”

单雄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想再问,被徐世勣拉住。

徐世勣道:“翟公这样做,自有他的打算。你猜不出来,就不要添乱。”

单雄信不高兴道:“就你们聪明,排挤我。行,我不问了。”

等翟让离开后,单雄信把着徐世勣的肩膀,挤眉弄眼道:“翟公走了,快,悄悄告诉我。我嘴很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定能保守秘密。”

徐世勣没好气道:“既然翟公说会亲自告诉你,我就不会开口。”

单雄信把徐世勣按住:“真不说?不说收拾你!”

徐世勣翻白眼:“行啊,去校场,看谁教训谁。”

单雄信把徐世勣往屋外拖:“行,嚣张!”

他刚出门,就看见翟让站在门口皱着眉看着他,顿时缩了缩脖子:“翟公,你还没走啊。”

翟让再次沉沉叹了口气,道:“你这种性格,我怎么放心告诉你秘密?别欺负懋功,等我回来。”

单雄信讪讪道:“是。”

徐世勣咧嘴对单雄信做嘴型“活该”。

翟让道:“懋功,你也不准主动挑衅。”

徐世勣道:“哦。”

翟让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没走几步,他又听见身后单雄信自以为声音很低的“密谋”。

“告诉我!”

“不!”

“悄悄告诉我。”

“不。”

翟让加快脚步。

心累。

见到魏徵时,翟让不由抱怨起自己这两位兄弟,以及其他性格各异的兄弟。

人难带啊。

魏徵失笑:“翟公麾下人才如云,这真是幸福的烦恼。”

翟让苦笑:“我只是担心我带不动他们……罢了,不说泄气话。”

他和魏徵走到李玄霸门口时,整了整衣襟,不住深呼吸。

魏徵哭笑不得:“翟公不必紧张。我知道你猜测房中可能是当世名士,其实真不是,只是一位身份不宜公开的年轻士子。”

翟让听言,心头一阵失望。

不过他还是笑道:“我这卑微出身,就是见到普通士子也会紧张。”

魏徵心道,倒也不是普通士子。

得知不是什么当朝名士后,翟让没有再在门前踌躇,重新恢复了自信的笑容,推门进屋。

屋内,李智云正在给他哥剥橘子。

橘子当然是翟让送来讨好“名士”的。

翟让看见仍旧做女子打扮的李智云,脚步一顿。

他对魏徵道:“不戴冪离?”

李智云放下橘子,起身作揖:“我也不是女子。谢翟公收留。”

翟让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女子?你之前的声音……”

李智云切换女声:“假的,是口技。”

翟让的表情很精彩:“珠娘难道也……”

李智云神色警惕:“珠娘是我三嫂!”

“咳,小五!别胡闹。”李玄霸叹气道,“翟公,我身体有恙,只能躺在榻上说话,失礼了。”

翟让这才把视线投向躺在病床上的李玄霸。

病榻上的少年郎年岁应该不大,两颊凹陷满脸病容,头发披散仿若枯草,但双目十分明亮锐利,仿佛能看透自己,让翟让生出了一点不自在。

李智云拱手道:“翟公,失礼了。但珠娘是我三嫂!”

李玄霸忍不住伸手捏住李智云的脸颊:“不用一直强调!”

李智云“哼哼”:“三兄,你不知道瓦岗寨有多少倾慕三嫂。现在我们要坦白身份,当然要强调这一点。”

翟让心头尴尬,忙道:“是我御下不严,请……小郎君恕罪。”

李玄霸松开李智云的脸颊,道:“是我教育弟弟不严格,让翟公笑话了。坐好,闭嘴,别捣乱!”

李智云乖巧道:“哦。”

约束好多嘴多舌的弟弟后,李玄霸面带歉意道:“翟公请坐。”

魏徵拉着翟让在李玄霸床榻边的坐墩上坐下。

翟让看向魏徵,用眼神询问魏徵为何不为自己介绍。

魏徵笑道:“还是让三郎君自己说吧。”

李玄霸躺在榻上拱手:“在下大隋虎牙郎将李玄霸,字大德。翟公可能没听说过我……”

翟让猛地站起来,坐墩倒地。

李智云一脸紧张地按在了腰间短刀上。

李玄霸笑道:“看来翟公听说过我。”

翟让深呼吸,他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魏徵:“魏公,你何苦骗我?”

魏徵疑惑:“我骗你什么?”

翟让咬牙切齿:“你说不是名士!”

魏徵讶异:“原来三郎君已经是当世名士了吗?”

李智云松了口气,嬉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李玄霸瞥了弟弟一眼。我还没说不敢当,你先替我谦虚了。

魏徵帮翟让把坐墩扶起来,再次拉着翟让坐下:“你这下知道为什么三郎君为何要隐藏了?三郎君信任你,你可别辜负三郎君的信任。”

翟让脸皮不断抖动:“这、这……李郎将应当很得狗……得皇帝信任,为何会沦落至此?”

李玄霸道:“家门不幸。翟公应当已经看过最近的告示。”

翟让刚才脑子没转过来,现在李玄霸一提,他立刻想了起来:“李元吉诬告李郎将谋反?”

李玄霸道:“他的诬告倒是没什么,只是丁郡丞软禁我时,不知道谁想放火追杀我,导致我落入水中。我本就病弱,这次真是吃够了苦头。”

翟让叹气道:“确实是家门不幸。李郎将是大隋忠臣,竟然沦落到瓦岗寨了……唉。不过李郎将放心,李郎将素有仁名,又和李将军在河右抵御蛮夷,我翟某虽然反了大隋,但不会为难李郎将。”

李智云插嘴:“什么?二哥居然成将军了?”

李玄霸叹气:“小五,你能不能闭嘴,让我好好与翟公聊完再说话。”

李智云在嘴上画了个x。

翟让失笑:“李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当然是将军。”

虽然李玄霸真的是当世名士,但因为李玄霸年少,所以翟让震惊之后,心头还算轻松,没有太过紧张拘束。

李玄霸问道:“翟公就不问我为何会结识魏玄成和知世郎?”

翟让一愣,再次猛地起身,坐墩再次倒地。

李智云又把手按在了短刀上。

魏徵再次把坐墩扶起来,没好气道:“你再踢倒一次,魏某绝对不帮你扶了!”

翟让面红耳赤,连连作揖:“抱歉,抱歉,我……”

对啊,唐国公府的李二郎李三郎是出了名的大隋忠臣,怎么会与贼帅结识?

李玄霸平和道:“翟公请坐吧。你知道知世郎传播的诗册吗?”

翟让猛地睁大眼睛:“难道……”

李玄霸平静道:“是我收集的民间士子的诗歌。”

翟让沉默了许久,对李玄霸深深作揖:“三郎君高义。”

李玄霸开玩笑道:“我只能透露这么多,希望翟公不会怪罪我没有知无不言。”

翟让忙道:“不会。三郎君能编纂出那本诗册,已经令翟某敬佩不已。三郎君可要回太原?翟某定派人护送。”

魏徵无语:“你派人护送,岂不是坐实了三郎君谋逆?”

翟让道:“我会派人伪装。”

李玄霸道:“我要回也是回张掖,不回太原。待我身体稍好些,能长途跋涉后,我自会离去,不会叨扰翟公。不过在我养病时,翟公可向我问策。”

魏徵道:“三郎君‘算无遗策’的名声如雷贯耳,翟公你有福了。”

刚坐下的翟让差点又站起来:“三郎君要为我献策?”

李玄霸微笑:“为何不可?”

翟让:“……我不明白。”

李玄霸道:“我当然自有目的。翟公可听过太子杨暕的名声?”

翟让面色崇敬道:“他是好太子。若大隋的皇帝是他,我何至于逃亡?”

李玄霸道:“二表兄不该如此沉默地死去。我想为他办一场盛大的葬礼。”

翟让品出点味道来。

他面色古怪。这位大隋忠臣李三郎,该不会是个潜在的反贼吧?

李玄霸道:“昔日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打出了公子扶苏的名号。既然杨广说兵谏的二表兄谋逆,你们何不打出二表兄的旗号?二表兄死得冤枉,合该为他正名。”

翟让很想问,李三郎君你要借太子杨暕的名声做反隋的事,你二表兄知道吗?同意吗?

李玄霸看出了翟让的想法,他笑道:“二表兄如果不同意,他跳出来反对啊。既然他已经死了,还管得住我怎么做?”

翟让沉默半晌,对李玄霸拱手:“三郎君有话直说吧。”

李玄霸道:“我能推算出隋军班师回朝的路线,你能出兵与知世郎合作,像二征高丽时一样抢隋军一把吗?”

翟让道:“既然三郎君都敢对我献策了,我当然不会怯懦。”

李玄霸道:“我推算杨广会趁着高丽大捷北上,召集蛮夷来朝。而东突厥可汗已经叛出大隋,一定会派兵围攻杨广。你敢趁着杨广刚突围时,截杀如惊弓之鸟的杨广吗?”

魏徵道:“知世郎已经同意任由三郎君调遣。就算翟公不去做,我们也是要去做的。”

翟让深呼吸了几下,道:“我本就是贼,打的就是狗皇帝。但李三郎君,你为何要如此?是为了争夺天下吗?但以你二兄的本事和唐国公府的力量,应当不会把我们这种人放在眼里。”

李玄霸沉默了一会儿,失笑道:“你觉得换个皇帝,百姓就好过了吗?”

翟让直直地看着李玄霸。

李玄霸看向窗外:“自魏晋九品中正制后,寒门难以晋升,朝堂被世家勋贵把持。他们何尝把百姓放在眼里?我曾对知世郎道,圣人荀子曾言,百姓是水,君王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几百年后的人,却忘记了这件事。”

“是该让他们重新记起来了。”李玄霸淡淡道。

翟让不理解:“李郎将也是勋贵,这和李郎将有什么关系?”

李玄霸笑道:“荀子乃是公卿之后,也不算什么庶民,他不仍旧说出了这句话吗?”

翟让仍旧不敢置信。

一个高高在上的勋贵突然对你说他怜惜百姓,要帮助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的民贼,这怎么让人相信?

就算他已经起兵,但内心自我称呼时仍旧是“贼帅”。连他自己都不认可自己,勋贵怎么会认可?

李玄霸道:“我知道你不信。这就是我要帮助你等的原因。你大概已经发现,寒门百姓就算起兵,也难以争夺天下,这天下最后仍旧是勋贵世家的天下。但如果你们能入朝做官,成为新的朝代的勋贵,那么出身草莽的你们,会不会对百姓多一点怜惜?至少你们比我等高高在上的勋贵世家,更明白百姓真正需要什么。将来的百姓,或许也会更相信与他们有同样出身的你等。”

他笑着摇摇头,转移话题道:“罢了,谈什么理想,实在是太空泛了。我给了知世郎一些书籍,你若感兴趣,可以借阅。现在我们说利益。”

李玄霸轻轻敲打了一下床沿:“理想看不见摸不着,利益却是实实在在的。杨广已经下令,捕获民贼后就地格杀。我想你也不会去赌昏君的好心。只要他活着,一定会派兵杀死你们。只有他死了,天下大乱了,你才安全。”

李玄霸微笑着看着翟让:“你们难以掌握杨广的踪迹,但我能。要不要听我一策,给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错过了这次,你可没机会再威胁到他了。”

翟让眼神警惕。

魏徵不知道从哪摸出羽毛扇,一边扇一边微笑道:“难道翟公还担心三郎君对你设下陷阱?说难听些,以我家主公和三郎君的本事,需要算计你吗?他是纯粹的做好事不求回报啊。”

翟让:“……你主公是谁?唐国公?”

魏徵笑容消失,没好气道:“晦气。”

翟让:“……”

魏徵对李玄霸道:“三郎君,我看还是别指望翟公了,他的眼神不好,识人不清,将来难以成大事。”

李玄霸扶额:“玄成,你那张嘴啊……别太傲气了,你想还没结盟就得罪盟友吗?”

翟让沉声道:“三郎君为何会确定我会成为你的盟友?”

李玄霸轻轻摇头:“不是我的盟友,是知世郎的盟友。原因无他,你不杀杨广,杨广就要杀你啊。”

翟让再次仔细打量李玄霸。

少年神色平静柔和,声音沙哑,神情虚弱。

但怎么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后背发凉呢?

翟让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问道:“魏玄成的主公是谁?”

魏徵翻了个鄙夷的白眼。

李智云没好气道:“当然是我二兄。”

翟让惊诧:“李将军?那也太年少了!”

李玄霸失笑:“正因为我二哥如此年少,不才更显得天命所归吗?这不重要。翟公,给你一个机会追杀杨广,你敢不敢接?”

翟让犹豫了许久才道:“确实很像天命所归。没想到名满天下的李二郎君李三郎君,居然早早就有了这样远大的志向。唐国公难道也……”

魏徵扶额长叹:“你真的是眼瘸啊。”

翟让结结巴巴道:“直、直接投奔李二郎君?”

魏徵讥笑道:“你对比一下唐国公和李二郎君父子二人,如果他们不是父子,而是同龄人,你选谁?何况李二郎君年少!”

翟让犹豫道:“但唐国公是李二郎君的父亲啊,这怎么绕得开?”

魏徵道:“就算绕不开,预定了太子的位置不就行了?如果唐国公昏庸到不立我主公为太子,那就更不用着急了,主公可以提前继位。”

翟让叹气:“那就要担上不孝之名了。”

魏徵鄙视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见历代君王,谁在乎这点名声?司马家还指着洛水放屁呢!”

翟让皱眉道:“魏公,你这话太粗鄙了。再者怎么能用司马家作比?”

魏徵道:“说得也是。大汉高祖皇帝还让项羽分他一块父母的肉呢。”

翟让:“啊这……”

李智云慢慢睁大眼睛,不明白为何翟让会和魏徵争论起来。

李玄霸嘴角微抽。

我和你说刺杀皇帝,你百般犹豫纠结的,居然是魏徵主公的事?

李玄霸突然想起历史中,翟让曾经因为李密比自己厉害,又是世家子弟,就把瓦岗寨拱手相让。

他看向一脸纠结的翟让,眼神逐渐古怪。

不会吧不会吧,他只是让翟让去和知世郎合作刺杀个狗皇帝,翟让不会又想拱手让贤了吧?

你究竟是多不想当这个义军首领?瓦岗寨不差啊!

你就没有一点窦建德的心气,自己争霸天下当皇帝吗??

第141章 翟公我计谋如何

翟让和魏徵话题发散时, 李智云不悦道:“我兄长正在献策,翟公可否给兄长一点尊重,不要顾左右言他?兄长养病,精力不济, 如果翟公不愿意听策, 可与魏公私下聊天,让我兄长先休息。”

李玄霸斥责:“李智云!”

李智云倨傲地拱手, 敷衍地道歉。

李玄霸叹气:“翟公请恕罪, 是我疏忽管教。”

翟让忙道:“不不不, 是翟某无礼在先。”

他向李玄霸拱手作揖:“翟某只是听闻魏公真正的主公,太过惊讶。”

李玄霸微笑道:“我二哥年少,翟公惊讶情有可原。但也正如魏公所说,若一个三四十岁正值壮年的将领有我二哥如今功绩,投奔者一定会踏破我二哥的门槛。而我二哥提前十几年完成这样的功绩, 当比那些三四十岁的人更厉害, 为何还被人轻视了?翟公, 我所言可有道理?”

翟让讪讪道:“确实有道理。”

魏徵摇着扇子笑道:“主公被轻视, 三郎君可曾不被轻视?若三郎君再长个十来岁, 无论去哪里都会被人倒屣相迎,抵足同眠。现在……”

魏徵摇摇头,笑着叹气。

翟让面色更红。

显然他已经听出来魏徵是在阴阳怪气他。

李玄霸正在与他聊天时, 他与魏徵就旁的话题聊了起来。如果李玄霸是一位更年长的士人,他绝对不会这么做。

说来还是他因为李玄霸过于年少而无意间生出了轻视之心,没有把李玄霸这位“名士”和“谋士”太当回事。

翟让再次道歉。

李玄霸微笑:“无事,我已经习惯了。小五, 把地图带来。”

他本来想多试探一下翟让的性格, 看翟让能担多少事。

知世郎王薄目前的成果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将来山东诸郡百姓肯定会给他建庙。未来王薄成就未必比窦建德差。

若说到隋末农民起义军,瓦岗寨无论是在历史还是演义中都赫赫有名。李玄霸对翟让自然也有过高期待。

但现在看来,他失去了期待。

不是翟让不好,只是翟让并没有承担大事的意志。

他的性格就像是《水浒传》里的宋江一样,你不能说他不是一个合格的首领,但他自己其实并不想当一个“贼帅”,而是对官宦勋贵世家十分羡慕,并且对照顾麾下性格各异的“兄弟们”,颇有点疲惫了。

当然,李玄霸也看出,翟让现在还没有生出“让贤”之心。如果现在谁让他让贤,他肯定也会拒绝。

翟让只是潜意识地显露出疲态。他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得知翟让的心态后,李玄霸就没必要给他施压了。

既然自己比李密先接触到瓦岗寨,这支队伍他就笑纳了,不必多事。

现在李玄霸要做的,就是让翟让佩服他。

当翟让认为自己远远比不过李玄霸的时候,李玄霸就能掌握瓦岗寨了。

李玄霸又想念起来二哥。这种事本来应该二哥来做。

若是以前,李玄霸只需要甄选出需要收复的势力,然后创造一个他们和二哥相处的机会,其他就看二哥发挥“大唐魅魔”本事就成了。完全不需要过多算计。

李智云把地图拿出来,铺到李玄霸盖着被子的腿上。

翟让当然识得舆图,但他完全看不懂李玄霸所描绘的等高线地图。

李玄霸先教翟让看等高线地图,翟让眼神从迷茫到了然,最后转化成了佩服。

翟让感叹道:“真是一目了然。李三郎果然是大才!”

李玄霸微笑着不回答翟让的夸赞,开始说起杨广班师回朝可能的行军路线,和途中会经过哪些义军首领的根据地,瓦岗寨又能从哪里入手截获隋军装备,并不暴露自身所属,顺利逃走。

这次杨广“大胜”,就算他不喜欢回大兴,也得回大兴祭祖献俘,才算完成一场“大胜”的完整流程。

从涿郡到大兴这一路上,几乎每个郡都有义军。他们虽然看到隋朝大军不一定敢出手,但如果瓦岗寨等强大的义军出手后,他们一定会来捡便宜。

“杨广是个好大喜功的帝王。他的好大喜功不是开疆扩土等实际的利益,只是‘脸面’。杨广最厌恶的就是别人说他是错误的。所以高丽王戏耍他多次,他却每次都上同样的当,高丽王一投降,他就退军,好像一个蠢货一样。”

“他当然不是蠢,而是他最初吃了高丽王的亏,他就要在同样的地方赢回来。只有完成‘高丽王投降、自己撤兵、高丽王仍旧称臣’这件事,印证了他最初的判断是正确而不是糊涂,他才算真正完成了征讨高丽的成就。”

李玄霸笑了一声,道:“就像是玩游戏一样。”

翟让和魏徵琢磨着“游戏”二字,若有所思。

不过他们再怎么若有所思,都想不到李玄霸真正的比喻。

李玄霸所说的游戏,是指后世有各种成就奖杯的电子游戏。

杨广就像是后世刷成就的游戏玩家一样,盯准了一个条件苛刻的成就使劲重开,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十次。

只是后世玩家能重开游戏上百上千次,大隋却不是虚拟的国度,人死不能复生,粮食和军资也不能凭空变出来。

杨广这样的性格倒也说不上多罕见,世上有许多固执的人都这样,不能接受自己的错误,特别是三观已经固定的中年人,一次一次地撞南墙,试图侥幸成功一次,好对外吹嘘自己果然没错,是别人眼瘸。

只是普通人有这样的性格,只祸害自己的身边人。杨广是皇帝,杀伤力就太大了。

“如杨广相信高丽王一定会真心投降,并要用大隋人的命不断打出这个结果一样,他不相信天下民乱真的不可遏止,所以他不会相信有民贼胆敢袭击大隋军队。他身边敢于直谏的人要么被杀,要么被逐,群臣也不敢告诉他这件事。”

历史中的义军首领杨公卿带了几千人抢劫走隋军四十多匹好马,狠狠抽了隋军一耳光,也没有被大隋派大军剿灭,就是没人敢告诉杨广这件事。

若把民贼胆敢抢御驾亲征的隋军的马的事上报,杨公卿能不能被抓住另说,但上报的人肯定会被恼羞成怒的杨广杀掉。然后杨广身边的近臣就劝慰杨广,“陛下,别相信他们,没有的事,一定是他们管理不力贪污,把马丢卖了”,帝信了,帝大悦,又处死了一批胆敢欺骗他的人。

李玄霸细细剖析杨广的性格,翟让和魏徵眼中怒火越来越盛。

翟让握紧拳头道:“狗皇帝,真该死!”

魏徵把羽扇摇晃得哗啦啦响:“大隋二世而亡,不冤。”

李智云递来温水,李玄霸润了嗓子和嘴唇后,温和地问道:“现在翟公可否想出兵抢夺隋军辎重了?”

翟让恭敬道:“李郎君所言,让翟某心中困惑一扫而空。翟某当立刻召集下属商议,遣人去与知世郎联合行事!”

现在他是半点不敢对李玄霸不敬了。

现在翟让麾下唯一能出谋划策的人只有出身豪族,刚及弱冠的徐世勣。但徐世勣作战勇猛,在“谋士”这一方面还较为平庸。翟让早就羡慕王薄有魏徵这样真正的谋主。

现在见识到李玄霸的本事,翟让再不敢因李玄霸年少而生出轻视之心。

魏徵道:“若三郎君身体稍好一些,可以乘船了,我也该和三郎君一同回齐郡了。”

翟让忙道:“虽然坐船不如坐车骑马颠簸,但李君身体需要静养,可以再留几月。”

魏徵瞥了翟让一眼:“你现在希望向三郎君问策了?”

翟让严肃道:“我一直都很敬仰李郎君!”

李玄霸打断魏徵又想阴阳怪气的话,道:“我现在吹不得寒风,玄成可先行一步。若此战能成,翟公肯定会愿意与知世郎有下一步合作。到时我就乘坐翟公的船只来齐郡。”

魏徵没好气道:“三郎君不走,我岂敢走?我若独自回齐郡,知世郎就要亲自过来了。”

李玄霸道:“知世郎那里缺不得你。我为你修书一封。”

魏徵漠然道:“我不走。”

李玄霸叹气:“玄成,大事为重!”

魏徵呼哧呼哧地扇着扇子,冷笑道:“有比你的身体更重要的大事?”

李智云插嘴:“就是!我也希望魏公能留下。当三兄不爱惜身体的时候,好好骂他一顿。我说的话,三兄根本不听。”

李玄霸伸手给了李智云一下,对魏徵皱眉道:“这是命令,请听令。”

魏徵一愣,气得把羽毛扇子丢在了地上:“李三郎!”

李智云乖乖把羽毛扇子捡起来递给魏徵,叹气道:“三兄是不是很讨厌?我懂,我太懂了。”

李玄霸:“……”

魏徵冷哼:“遵命。”

翟让见魏徵居然如此听话,大吃一惊。

就是王薄的命令,魏徵不想听的时候都捂耳朵,王薄对他无可奈何。

翟让没觉得这有哪里不对。谋主嘛,心高气傲被哄着捧着才正常,自己若有谋主,定做得比王薄还好。

现在他才发现,原来魏徵的倨傲只是因为主公另有他人,原来魏徵也有被强迫听命令的时候。

这件事知世郎知道吗?还是说知世郎也是……

翟让心头一动,不过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心头一动,便将这激动藏了起来。

李玄霸下令后,又宽慰道:“翟公的品德,玄成难道不信任吗?不说翟公,就是徐世勣、单雄信等人,也都是心怀豪义之人,他们都会护我周全。”

翟让惊讶道:“李郎君还知道徐世勣和单雄信?”

李玄霸笑道:“我已经在瓦岗寨养病许久,怎么会不知道?”

翟让道:“他们二人若是知道李郎君如此夸赞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李玄霸却摇头笑道:“徐世勣可能会有一点高兴,但单雄信……翟公,你确定他不会挠挠头,问你‘李玄霸是谁’吗?”

翟让苦笑:“或许真的会这样。”

魏徵又开始扇扇子:“哼。”

李玄霸继续劝慰道:“玄成,别生气了,明年正月我就来。”

魏徵没好气道:“等见到主公,我一定会将此事细细告知主公。”

李玄霸:“……行。”等见到你的主公,我就解脱了。

他相信魏徵一定会追着那位过分跳脱的主公天天进谏,把二哥撵得鸡飞狗跳。

见李玄霸虽然强硬下令,但又好声好气地哄魏徵,翟让又没来由地心头悸动了一下。

他虽然羡慕知世郎王薄有魏徵这样的寒门士子当谋主,自己连寒门士子的门都进不去。

但他也知道,魏徵这样的寒门士子,在李玄霸这样的顶级勋贵面前也应该是没有丝毫地位。魏徵和李玄霸的身份,就像是他还是小吏时与官宦的地位一样天渊之别。何况李玄霸还是魏徵主公的双生弟弟,是魏徵主公的谋主,算是魏徵半个主公了。

李玄霸对魏徵这样平易近人,真是礼贤下士啊。

从李玄霸身上,翟让就能窥见那位年少主公一二风采。

垂髫之年就擒获吐谷浑可汗的少年英雄,怪不得让魏徵如此心折,心折到自己问他主公是不是唐国公都直喊“晦气”。

魏徵终于脸色好转,李玄霸松了口气,对走神的翟让道:“下一步追杀杨广的计划,就等这次行动圆满成功后,我再告知翟公。若这次没有太大危险的行动成功,我想翟公应当会听一听我下一步献策了。”

翟让拱手:“翟某愿意洗耳恭听,请李郎君继续说。”

魏徵也道:“三郎君稍等,我先找来笔墨记录,好带给知世郎。”

李智云非常体贴地把纸笔拿过来:“我就知道你会需要,已经准备好了。翟公要吗?”

翟让有点尴尬道:“我、我就……”

李智云道:“我帮翟公记录一份可好?”

翟让忙道:“谢过李小郎君。”

李智云在腿上铺开纸:“不谢。该是我谢翟公收留。”

李玄霸待他们准备好后,继续说起下一步计划。

下一步计划,就是历史中的“雁门之围”。

如之前所说,以杨广的性格,他一定会重蹈覆辙。杨广去雁门,就是如大隋还兴盛时一样,想要让万夷来朝。

他不蠢,知道东突厥已经离心,便想如以前那样亲自去边疆震慑东突厥,让东突厥可汗乖乖来赔罪。

但他完全没想到,或者是不愿意去想,现在的大隋已经日落西山,而东突厥正蒸蒸日上。

东突厥可汗确实来了,却是带着十万大军来的。

后世演员把隋炀帝演成了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神经质暴君,就算乱世来临也丝毫不乱,只是癫狂地等待穷途末路。

历史中的杨广其实胆子没有影视剧中的杨广那么有魅力。

他在雁门郡之围中,每日都抱着自己儿子孙子嗷嗷大哭,半点帝王威严都没有。

他在大隋末年下江南,也是终于意识到天下大乱,然后鸵鸟思维不肯回西京坐镇平乱,反而在江都大兴土木,准备迁都江都,与中原乱世“划江而治”。

杨广的心态太容易崩了。

雁门之围后,杨广就成了惊弓之鸟,成为他将来逃到江南当鸵鸟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时杨广都凑不出来解围的兵,只能承诺厚赏,让天下人来救他。

最后因为这件事太丢脸,杨广被救之后就不想大张旗鼓奖励救他的人,所以这厚赏就被吞了。

大隋最后一丝政治信用破产。

哦,对了,其中救驾赏赐被吞的人中有他二哥李世民。

“根据我在张掖打探的消息,东突厥可汗一直对大隋虎视眈眈,想要复刻十六国时让中原称臣的‘辉煌’。东突厥可汗已经养了十万雄师,就等着入主中原。三征高丽后,杨广已经征不出兵来。他既然敢去雁门,东突厥可汗一定会出兵。”

李玄霸的话音刚落,翟让就惊诧道:“难道狗皇帝会死于突厥人之手?好事啊!”

李玄霸摇头:“大隋气数未尽,纵然征不出兵来,勋贵世家一人凑一点私兵,也能凑齐一支救援的军队。再者东突厥内部有义成公主为内应,外部有铁勒诸部和西突厥虎视眈眈,东突厥可汗也不是果敢之人,只要稍稍给他一点压力,他就会退兵。”

翟让一拍大腿,神情十分遗憾。

李玄霸讥讽道:“为解围,杨广只能下令厚赏召集天下义士来救;但他好脸面,当解围之后,他定不愿意厚赏救他的人,所以这支临时凑齐的军队肯定会作鸟兽散。”

魏徵讥笑道:“是他会做的事。接下来他应当会被劝说回西京重整天下,我们就需要在雁门郡到西京的沿路设防?”

李玄霸摇头:“他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纵然再多人劝他回西京,他也一定会回东都。若他去雁门郡时,义军就在太原到洛阳这一路设下埋伏。当援军去救杨广时,风平浪静;待杨广回洛阳时,再掀起波涛……”

李玄霸做了一个翻手的姿势,笑道:“纵然杀不死杨广,也一定会吓得杨广睡不着觉吧。翟公,这样是不是稍稍解气一点了?”

……

李世民回到张掖时,高表仁、房乔、杜如晦和提前回来的长孙无忌提前得到消息,出城二十里迎接他。

几人看到马背上风尘满面的李世民,心头都很是苦涩。

他们得到李世民回来的消息,自然也得到了李玄霸生死不明的消息。

几人都辗转反侧,心中想了许多劝慰的话。但当到看到神色平静的李世民时,他们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看着支支吾吾的几位友人,李世民反倒露出劝慰的微笑:“先回城吧。这一路观音婢受了累,需要好好休息。”

长孙无忌忙探头看向李世民身后的马车。

李世民道:“就是这架马车。”

长孙无忌对李世民拱了一下手,钻进了马车看了一眼妹妹,又很快钻了出来:“睡得真香。”

高表仁道:“小声点,赶紧回程,我为你接风洗尘。”

李世民道:“辛苦你们了。”

房乔道:“你陆陆续续送来不少士人,我们已经不辛苦了。现在你已经是慰抚使,有权力任命地方官吏,我们就更轻松了。”

杜如晦道:“虽然你只是河右慰抚使,但陇右没有慰抚使,你大可以把势力拓展到整个陇右。”

长孙无忌道:“等会儿再说吧,先回去休息。”

高表仁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终于说起了李玄霸的事:“三郎福大命大,肯定无事。他让你回张掖等他,一定就能回来。”

李世民道:“我知道。我相信阿玄。”

李世民表现得如此平静,众人便不好再劝了。

李世民与众人一起回张掖,途中将秦琼介绍给众人。

高表仁等人告诉李世民,裴行俨带着宗罗睺等人去草原例行练兵(抢劫),现在不在张掖。

高表仁抱怨:“守敬刚来张掖时,还能装出个士子模样,为我们减轻一二文书负担。现在已经完全不落家了。我们管不住他,只能你这个慰抚使来管了。”

李世民开玩笑道:“你这个渤海郡公都管不住,我这个慰抚使也不一定管用。”

杜如晦促狭道:“你可以率领下属揍他一顿,我们可带不了兵。”

李世民看向长孙无忌:“你可以带兵啊。”

长孙无忌扶额:“你看我像是打得过他吗?不过你回来了,一定要带着我把他揍一顿,这家伙总嘲笑我。我纵然比不过他,打胡人也绰绰有余,他居然嘲笑我该去和房玄龄杜克明争夺第一谋臣的位置?!瞧不起谁呢!!”

李世民笑道:“为什么不能争?文武双全不好吗?不过第一文臣肯定是我家阿玄,你们都争不了。”

长孙无忌道:“这倒是。”

说到李玄霸,众人又沉默了,倒是李世民还神色自若。

高表仁耐不住沉默的气氛,勉强挤出笑容道:“本想今日为你接风洗尘,但你们小夫妻俩肯定都累了。你们先休息,几日后我再来叨扰。”

房乔、杜如晦也告别,并拉着长孙无忌一起离开。

李世民送他们出门后出了一会儿神,神色平静地回到家中。

家中已经提前打扫过,一尘不染。

他看向已经凋谢的葡萄架子下的石桌。

李玄霸肩膀上披着大氅,腿上放着暖手笼,身侧两边都放着炭盆,一边看书一边打哈欠。

“天气冷就回房看书,天寒地冻的还非要架着火盆在院子里看书,阿玄你故意找病生吗?”

李世民没好气地训斥道。

李玄霸抬头看了啰嗦的二哥一眼。

幻象消失。

石桌旁没有火盆,也没有人。

李世民愣了一下,双拳握紧,神情平静地回屋整理行李。

第142章 三忠将无妄之灾

李玄霸从睡梦中惊醒。

他梦见自己飘荡在坟头前, 珠娘和二嫂在为他烧纸,二哥带着小五在一边哭一边大口大口偷吃他的祭品,气得他胸口闷疼。

李玄霸捂着胸口深呼吸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守夜的仆从被李玄霸的呼吸声吵醒, 吓得立刻去找宇文珠。

宇文珠从隔壁厢房抱着药箱跑出来, 给李玄霸扎了几针。

仆从端来了温着的药。李玄霸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扎针喝药,嘴里全是怪味, 已经记不得正常食物该是什么味道了。

在宇文珠担忧的话说出口前, 李玄霸率先道:“珠娘, 今天太阳挺好,扶我出门走走。”

就算是养病,也不能一直卧在床上,这样会让身体越来越差。

李玄霸能起床后,每日都会在小屋内被人扶着转几圈, 恢复体能。

翟让得知李玄霸真实身份后, 将自己住的院落让给李玄霸, 并派亲兵把守周围, 不准其他人打扰。宇文珠和孙思邈的医药房也搬到了这个院落。所以李玄霸现在可以在天气好的时候出门走走了。

虽然已经进入冬日, 但只要裹严实点,在有太阳的时候出门晒太阳,比窝在屋里更舒服。

孙思邈和宇文珠都是有能力的医师, 知道李玄霸现在多动一动,身体痊愈得更快,没有阻拦李玄霸每日的例行散步。

只有李智云每日扶着李玄霸哼哼唧唧,一脸不满。

李智云最近抱怨李玄霸不爱惜身体的唠叨越来越多, 李玄霸恍惚间从李智云脸上看到自家二哥的影子, “吓”得他赶紧把李智云丢出去历练。

既然已经坦白身份, 李智云也可以恢复男身,化名魏五,被罗士信保护着上战场磨砺武艺。

现在瓦岗寨的战斗烈度不强,正好给李智云练手。等他们回到张掖,二哥就可以把李智云带在身边。李玄霸耳根便彻底清静了。

李玄霸对宇文珠碎碎念:“小五擅长骑射,士信勇猛过人,两人配合默契,士信说,小五现在就是小一号的二哥。”

宇文珠微笑道:“叔郎已经如此厉害了吗?”

李玄霸笑着点头:“虽然我还是认为他太过年少,但他太吵了,还是把他撵上战场吧。”

宇文珠摇摇头:“三郎,你这样可不好。叔郎是在担心你,你怎么能嫌烦?”

李玄霸道:“我知道小五关心我,但他真的很烦。”

罗士信私下找到他,悄悄告诉他小五常常因为做噩梦,独自躲着哭泣。

小五不是自己和二哥,精神还没有强韧到能淡然对待生死大事的程度。自己差点病死的事,一定给小五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

但就算这样,小五也不能提前进入叛逆期啊。

听了李玄霸的抱怨,宇文珠笑着叹气道:“我看叔郎不是进入叛逆期,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你。”

李玄霸嘴角微微抽搐:“士信也这么和我说,让我别误会小五。小五对他说,我性格太软,脾气太好,为人太和善,半点不像个勋贵子弟,容易被人轻视。所以他就要做那寻常人认知的嚣张勋贵子弟,帮我说出不好说出口的话。反正他年少,就算说错了话,别人也会因他年龄不计较,他下次更改便是。”

宇文珠笑道:“小五很聪慧,三郎应该高兴。”

李玄霸扶额:“他对陌生人倨傲倒是的确可以如此解释,他对我说话带刺是怎么回事?”

宇文珠道:“他大概是担心你的身体。”

李玄霸叹气。这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担心我的身体也可以用乖巧一点的方式来关心。

他还是认为,小五一定是进入叛逆期了。

宇文珠看着李玄霸为李智云唉声叹气的模样,再次忍俊不禁。

她倒是觉得小五这样很好。

李玄霸散了不到半炷香的步,就气喘吁吁地回屋,背后都湿透了。

宇文珠带着人帮李玄霸擦身体换衣服,顺带在身体上扎几十针。

李玄霸原本还会脸红,当银针扎多之后,他就没有任何情绪了。

现在他很淡定地脱衣擦汗躺下,让宇文珠拿着针一根一根往他身上扎。

孙医师要研究药方,所以重复的治疗行为都由宇文珠来代劳。宇文珠在李玄霸身上扎针已经扎得很熟练。

李智云洗掉了一身血气,拎着战利品来探望三兄的时候,李玄霸身上的针刚摘下来。

“三兄,瓦岗寨要拔营去抢皇帝了,我也想跟着去。”李智云把抢来的蜜罐子递给宇文珠。

他这次和罗士信配合立了大功劳,本可以分得很多贵重金银绸缎。他什么都没要,只用战功换了徐世勣看中的那罐蜜。

徐世勣把蜜给李智云的时候,满脸不舍得。

李玄霸没好气道:“你跟着他们抢个豪族的商队没人认得你,你若与大隋军队作战,很容易暴露身份。”

李智云道:“我可以扮作女子出征。”

李玄霸道:“隋军有弩箭强弓,你现在只有一身布甲,太过危险,不许去。”

李智云大大咧咧坐在李玄霸身边,道:“三兄好烦啊,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李玄霸道:“就算二哥不戴甲去冲阵,我照旧骂他。”

李智云撇嘴:“好吧。”

他蹬掉靴子,把李玄霸往里挤:“让一让,好困。急行军没睡好。”

他钻进了李玄霸的被子里,把脸埋在李玄霸的软枕头上,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李智云平常睡觉不打鼾,现在真是累坏了。

李玄霸为李智云掖了掖被角,宇文珠抿着笑悄悄离开。

李玄霸拿起一本翟让送来的民间杂记翻看。途中罗士信也来探望李玄霸,见李智云睡得这么死,还在李玄霸的纵容下捏住了李智云的鼻子。

就这样李智云都没醒,张着嘴呼吸,睡得仍旧很香。

罗士信笑话道:“他在战场上一直睡不着,但箭仍旧很稳。现在回到三郎君身边,终于能睡了。”

李玄霸道:“辛苦士信了。”

罗士信道:“不辛苦。三郎君,等天气转暖,我们就要回张掖了吧?”

李玄霸道:“不,我在中原还有点事要做,做完了再回去。不过明年开春,倒是可以给二哥送信,让二哥配合我们。你去一趟?”

罗士信使劲摇头:“我不去,我要保护三郎君和集弘。”

李玄霸叹气道:“若你不走,很可能与张将军在战场上相遇。”

罗士信沉默了一会儿,抱拳道:“各自为主,我不会怯战。”

李玄霸无奈极了。

怎么这么倔强?罢了,还是自己琢磨琢磨,怎么让罗士信绕开张须陀。

张须陀现任河南道黜陟讨捕大使,是瓦岗寨和王薄最主要的对手。

在原本历史中,他多次击败瓦岗寨和王薄,还将齐郡义军彻底打散,王薄等人四处逃散。

这个时空中,或许是自己给的纲领,或许是魏徵这个谋主真的有本事,王薄势力强大不少,已经打下了泰山附近多个小城池屯田,收拢了孙宣雅、石秪阇、郝孝德等齐郡义军,多次击退了张须陀的进攻。

虽然齐郡不像洛阳周围那样拥有超级粮仓,但因水军从齐郡出发,齐郡各县有分转的小粮仓。

王薄势大后,先攻破豪强坞堡抢粮抢武器,然后迅速攻占了泰山附近的小粮仓,成为他整合齐郡义军的资本,给他军屯提供了条件。

又有杨玄感从淮河以南时不时地北上骚扰张须陀,牵制了张须陀的兵力;张须陀麾下还少了秦琼、罗士信和裴行俨三员猛将。张须陀在这个时空的讨贼战果远不如原本时空丰硕,与河南道的叛军形成了僵持。

现在王薄做得很出色,李玄霸却知道,他站在了豪族对立面,离皇位越来越远了。

河北有窦建德,山东有王薄,河南有翟让。这就是如今中原最强大的三支起义军。

除此之外,从长江到淮河,从山西到关中,从辽东到后世的蒙古草原,再到李世民坐镇的河右陇西,皆有义军举起反旗。

百姓能反的几乎都反了,豪强还在稳坐钓鱼台,等大隋皇帝继续作死。

“魏徵应该快到齐郡了。”李玄霸道,“士信,你这次也跟着瓦岗寨众人一同去找隋军练练手。”

罗士信拱手:“是。”

李玄霸捏了捏眉间,突然笑了起来。

罗士信疑惑:“三郎君为何发笑?”

李玄霸笑道:“自杨广一征高丽……不,自杨广第一次御驾亲征吐谷浑不顾风雪强闯大斗拔谷,三征高丽被高丽王几次戏耍,两位太子接连逝世……”

李玄霸笑声停下了一会儿,又再次笑道:“对天下百姓来说是灾祸,在士族诸公看来,都是笑话。他们笑得多了,对皇帝和大隋的敬畏就少了。这次我再帮皇帝添两个更好笑的笑话,不知道能不能把大隋的国运早点笑没。”

后世的段子是“笑一笑功德少”,大隋这是“笑一笑国运少”啊。

罗士信认真道:“我现在就对皇帝没有任何敬畏了。诸公地位崇高,总不能比我还恭卑。”

李玄霸笑道:“那你就说错了,不要妄自菲薄,大部分公卿都比你恭卑。”

……

大业十年十月,杨广正往东都洛阳前进,大隋军队的尾巴上突然冒出了手腕系着玄色布条的民贼,抢夺了大隋近百匹好马。

将领不敢上报,将此事隐瞒。

当杨广接近东都洛阳,大隋军队尾巴上遭遇的袭击越来越多。

在有盔甲、弩车、兵器等辎重被夺后,将领终于隐瞒不住,将此事告知了主帅宇文述。

宇文述思考许久后,对杨广说:“有贼帅袭击,隋军丢失了十几匹马和盔甲。虽损失不多,但贼帅胆敢袭击隋军,请陛下下令重惩。”

杨广听闻隋军丢掉了十几匹马和盔甲,没有当回事,随意摆摆手道:“让张须陀去涿郡讨贼。”

宇文述道:“贼帅狡猾,多日荒山野林后难以追捕。张须陀又已经年老,恐怕精力不济。”

杨广皱眉:“朕又不是只派了张须陀平贼。贼乱一直未平,定是讨贼将领不够尽力,才让张须陀疲于奔命。”

宇文述:“……”我只是想多要点兵力讨贼,陛下怎么骂起平贼将领了?

宇文述十分了解杨广,猜到杨广突然思维发散,一定是另有缘由。

宇文述想了想,道:“陛下可是认为大将吐万绪、鱼俱罗故意拖慢行军速度?”

杨广心里十分熨帖,果然还是许国公最合他心意。

杨广叹气道:“鱼俱罗坐罪除官,朕本来准备给他一个立功起复的机会,没想到他居然辜负朕!”

就算是做事厚颜无耻如宇文述,都对杨广的话无语了一阵子。

鱼俱罗的罪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只是进京述职的时候带来许多财物进献给皇帝和京中权贵。

每个地方官入京都会这么做。如果不这么做,才会被皇帝厌恶,被权贵弹劾。

鱼俱罗为何顺着官场规则还被降罪?不是他得罪了谁,而是他有一双重瞳。

世人皆信谶纬,传闻重瞳乃是圣人之相,所以杨广就厌恶鱼俱罗了。

宇文述经常构陷他人,也觉得杨广这厌恶没有道理。

历史中传闻有重瞳者除了虞舜之外皆不是帝王,除了造字的仓颉,其他人或许是一方霸主,但下场都不怎么样。

民间重瞳者不少,鱼俱罗并非世家勋贵,一身荣华富贵都系在皇帝身上,哪有本事谋反自立。唉,他真是遭了无妄之灾。

更可惜的是吐万绪将军。鱼俱罗这个副将是皇帝派给他的,他与鱼俱罗本没有交情。

现在皇帝想起鱼俱罗,顺带把无辜的吐万绪将军也连累了。这更是无妄之灾。

宇文述心里叹息,嘴上当然不会反驳杨广。

他恭敬道:“陛下英明。吐万绪和鱼俱罗贻误战机,当重新派人领军讨贼。”

宇文述为数不多的良心让他转移了话题。如果皇帝同意,吐万绪和鱼俱罗就只是丢官而已。

杨广下令道:“执吐万绪和鱼俱罗戴枷回东都问罪!军队交由江都郡丞王世充继续讨贼!”

宇文述在心里又叹了口气。戴枷?那没救了,自己尽力了。

他道:“是。”

杨广说完后,大概意识到自己只处罚吐万绪和鱼俱罗有点太明显,想起似乎有人弹劾过彭城留守董纯怯战,便又道:“也执彭城留守董纯戴枷回东都问罪!”

宇文述:“……陛下,彭城留守不是屡战屡胜吗?”

杨广厌恶道:“董纯一边自陈从未战败,剿灭民贼无数,却又一边上书民贼日益增多。他既然屡战屡胜,民贼何来增多?有人状告他怯战冒功,朕看定是如此!”

宇文述:“……陛下英明。”

他本以为鱼俱罗是无妄之灾,吐万绪更甚。现在看来,鱼俱罗和吐万绪加起来都比不过董纯。

董纯这是得罪了谁?裴蕴他们几人?还是单纯上书撞到陛下怒点上了?

宇文述回家后,对儿子们道:“陛下喜怒无常,臣子多做多错。如果你们见陛下遭遇挫折,主事者正好是你等,你们一定要提前做打算。”

宇文述本意是该溜就溜。

驸马宇文士及表示自己听懂了。大儿子宇文化及和二儿子宇文智及表示自己比父亲还懂,绝对不会出错。

宇文述满意地捋了捋胡须。

自己三个儿子本事不一定强,但学会了自己七八成察言观色的本事,将来守业还是没问题的。

就算是大隋亡了,他宇文述三子有这察言观色的本事,另投他人过得也不会差。

当义军不断骚扰和抢劫隋军尾巴时,杨广下达了最新讨贼旨意。

吐万绪、鱼俱罗和董纯都戴枷入京,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有罪,鱼俱罗和董纯被判处斩,吐万绪削职为民,配守建安。

杨广也知道吐万绪是顺带的,所以高抬了一手,不久就召见吐万绪,免了吐万绪的流放。

不过吐万绪不识好歹,自己在面圣之前就郁郁而终,让杨广好一阵叹息。

此次义军为了不被定点追踪,没有打出各自的旗号,都只在胳膊上系上玄色布条,打出玄色旗帜以示友军。

按照五行学说,大隋是火德,他们系玄色布条,打出玄色旗帜,以示“水灭火”之意。

这支义军以中原最强大的三支义军,翟让、王薄和窦建德为主,笼络了沿路大小义军首领分段伏击,翟让、王薄和窦建德的军队则全程袭扰。

当杨广下令时,他们以为硬仗终于要来了,谁知道,杨广最先下的旨居然不是增兵剿匪,而是降罪吐万绪、鱼俱罗和董纯。

吐万绪和鱼俱罗在江南剿匪,不仅离中原很远,而且战无不胜,接连击败刘元进、朱燮、管崇等人。

彭城留守董纯也在江淮,离中原也有点距离,而且也是战无不胜,彭孝才等贼帅相继被杀。

狗皇帝又吃错了什么药,杀他们做什么?

三位义军首领聚会,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窦建德开玩笑道:“我都快以为狗皇帝是我们内应了。”

王薄道:“有贤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都是从内部自己先烂掉。薄观狗皇帝,果然如此。”

翟让瞥了王薄一眼,很想问王薄,你口中的那个贤人,是不是指李三郎君。这句话,他绝对听李三郎君提过。

窦建德不知道王薄和翟让的背后有同一个影子谋主,笑道:“不愧是贤人,他的话果然有道理。既然狗皇帝给我们做了内应,诸位可敢举旗了?”

王薄道:“我本就会举旗。”

翟让开玩笑道:“窦公是瞧不起我?”

窦建德连连作揖:“不敢不敢,只是玩笑尔。”

会议结束,义军虽然仍旧绑着玄布条,但将旗帜换成了白幡,白幡上书“隋太子杨暕”名号。

同时,他们将杨暕兵谏之事编成歌谣散播,扬言要为太子杨暕申冤。

杨广得知此事,眼前一黑,竟然晕倒!

待他转醒后,震怒无比,终于下旨增兵讨伐民贼。

于是各地都有官吏领了捕盗大使的官职。李渊虽然没有重得河东慰抚使之职,也多了山西捕盗大使的官职。河东慰抚使和捕盗大使由杨广亲卫尧君素担任。

尧君素只是鹰击郎将,原本没资格成为河东慰抚使。但杨广对打着废太子杨暕旗号的义军深恶痛绝,又担心朝中有人真的被蛊惑,所以超规格提拔了自己的亲卫。

尧君素十分感激杨广的赏识,恨不得为杨广赴死。

有反心的李渊就难过了,不得不把自己谋反的计划斟酌了又斟酌。

窦慧明回到太原后,李渊虽然责怪窦慧明太过冒险,恐怕会害了一家人,但也宽慰窦慧明结果是好的,以后她可以安心了。

至于李建成,那是被李元吉连累的。他只是做了正常人都会做的事,跑回太原郡通知父母被李元吉诬告家人,才免于此灾。窦慧明不能怪他,还要安慰他。

万氏垂泪道:“夫人,有你在,我不敢憎恨李建成。但如果祈健还活着,李建成真的会放过我的祈健吗?就算是无意,他差点背负人命,会毫无忌惮地相信祈健不会恨他吗?”

窦慧明拍着万氏的手背,道:“我也担心。这府中,还是只能二郎当世子。大郎若谦让,我所有儿子都能活下去,你的祈健也能平安无事。”

万氏抬头:“若大郎君不谦让?”

窦慧明神色疲惫:“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我绝不能再负了二郎三郎。”

万氏心头一动,然后扑到窦慧明怀里失声痛哭。

窦慧明轻轻拍着万氏的背,也不住哽咽。

她现在最痛苦的不是做选择,而是发现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心中居然没有一丝犹豫。

即使她已经察觉自己有私心,并不是自己一直表现得那样慈爱善良,但当她毫不犹豫地做出放弃李建成的选择时,还是让她煎熬不已。

李建成是她第一个孩子。虽然没有在她身边长大,但对她意义仍旧很特殊。

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试图与李建成亲近,一次又一次地全心全意为李建成谋划,她甚至为此伤了对她最亲近的二郎三郎的心。

窦慧明以为自己努力缓和三个孩子之间的关系,努力让兄弟和睦,就是对孩子们都好。

现实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但窦慧明现在也不是完全不爱李建成了。

第一个孩子,她如何割舍?

“但大郎,母亲能救下你的唯一方式,就是让你让贤啊。”

窦慧明很痛苦,但心如明镜。

只是那明镜中总有一道病弱的人影晃啊晃,不肯回头看她。

三郎不肯回头看她。

三郎入了梦也背对着她,她怎么追赶也追不上,怎么呼喊三郎也不回头。

三郎,是娘错了,求你回头看娘一眼……

……

“啪。”

李玄霸落子。

李智云把手中棋子一丢,往椅背上一躺:“输了输了,又输了。我连二兄都能赢,为何总赢不了三兄!”

李玄霸现在身体不适,瓦岗寨的条件也不算太好,坐榻上少有靠背,户外更是全部都是低矮坐墩。

现在李玄霸不与士人见面,不需要讲究什么规矩礼仪,便寻来工匠,画了几幅椅子图让工匠琢磨。

以前他没有做出椅子,是因为跪坐在坐榻上是士人的礼仪,不可轻易更改。而且坐榻上有靠背有抱枕,坐着很舒服,没必要非要冒着士人看异类的眼神做出椅子。

椅子工艺不复杂,工匠看了一眼就做了出来。瓦岗寨中懒得脱鞋的众将领全部都坐上了椅子。李智云也爱上了椅子。

李玄霸慢悠悠地收拾棋子:“因为你现在心不定。”

李智云没好气道:“难道我每次和三兄下棋都是心不定?”

李玄霸无奈道:“难道不是吗?你每次和我下棋都不认真,总想胡闹。”

李智云善弈。

对弈也需要天赋,李玄霸虽然棋艺不算差,但也只能算熟练工,没有钻研。但李智云不一样,他对待下棋就像是对待弓箭和书法一样,钻研非常勤奋。

不过李智云在李玄霸面前下棋,就像是顽童胡闹一样,几乎不见章法。

按李智云的话来说,就是实验新棋路。

不过现在李智云不是实验新棋路,而是真的心不定。

被李玄霸揭穿,李智云也不装了。

他抱怨道:“士信化名罗成,在战场上出尽了风头。我也想出风头。”

李玄霸嘴角勾起别人看不懂的笑意。

“罗成”这个假名当然是自己取的。这下隋末真的有一个勇猛的小将叫“罗成”了。

李玄霸收好棋子。李智云从椅子上跳起来,把李玄霸扶起来。

李玄霸一边往门外走,一边絮絮叨叨:“你在这时候出什么风头?顶着一个完全猜不出你是谁的假名有什么意思?等回家再出风头。”

李智云叹气:“好。那么三兄,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明年开春?”

李玄霸道:“开春先去齐郡,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现在这身体,也去不了张掖。”

李智云没好气道:“但我们可以回洛阳。只要回了洛阳,二兄就会得到消息,派人来接我们!”

李玄霸淡淡道:“放火的人也能得到我们的消息。你认为是河东离洛阳近,还是张掖离洛阳近?”

李智云瘪嘴:“好吧,不回洛阳。但是三兄,我们是不是该给二兄送信了?”

李玄霸道:“等我们去了齐郡再说。”

李智云沉默了一会儿,狐疑地问道:“三兄,你不给二兄送信,除了担心自己又发病,让二兄空欢喜一场之外,是不是还担心二兄亲自来把你绑走,让你不能在中原胡闹?”

李玄霸抬起手狠狠敲了李智云脑袋一下:“什么叫胡闹?!你三兄我快把整个大隋都点燃了,你说这是胡闹?!”

李智云深呼吸:“你承认了!”

李玄霸:“我承认什么?”

李智云高声嚷嚷:“你就是担心二兄来把你绑走!”

李玄霸:“……”

因为受伤没能参加这次抢劫隋军行动而留守瓦岗寨的徐世勣,抱着家里刚刚偷偷搜寻来的名贵滋补药材,前来拜访李玄霸和李智云。

翟让在经过李玄霸同意后,将李玄霸的身份告诉了徐世勣,但只告诉单雄信屋内住着的是士人,不是士女。

他担心单雄信因为好奇来打扰李玄霸,李玄霸笑着献策:“只要告诉单雄信,我是个十分严肃的儒生,如果进屋记得带经书来向我讨教,否则我就会很生气地骂人。他就不敢来了。”

翟让将信将疑地将李玄霸的话告诉单雄信,单雄信居然真的绕着这个小院走。

单雄信这态度,让翟让头疼不已。

有人肯教授经学,单雄信应该惊喜若狂地讨教,怎么还躲着了?

翟让是小吏出身,在自己乡中也算有小有资产,否则得不到小吏的位置。

徐世勣是家资颇丰的豪族,单雄信也是振臂一呼从乡中拉出千人队伍的小豪强。虽说请不到多优秀的士人当老师,但他们都有钱读书识字。

可单雄信却提起读书就甩脑袋,让翟让叹息不已。

只有一腔勇武,怎么能出人头地?自己这个同乡真是令人无奈。

徐世勣与李世民和李玄霸年岁相差不大。当李世民和李玄霸还在清河郡剿匪的时候,徐世勣就听闻了李世民少年英雄的名声,对李世民心生向往。

只是他不愿意离开家乡,又认为李世民身为唐国公次子估计看不上自己,所以没有去投奔。

如今有机会结识李玄霸,即使他知道李玄霸病愈后一定会离开,与他们这些反贼为敌,他仍旧抓紧机会与李玄霸相处。

翟让虽然告知了徐世勣李玄霸的真实身份,但没有告诉徐世勣这次抢劫隋军的行为其实是李玄霸献策主导。

徐世勣告诉家里自己结识了一个很厉害的士人,家里对徐世勣的资助又上了一层,竭尽全力帮徐世勣搜罗药材。

“你们要离开了吗?”徐世勣遗憾道,“我还想多向李三郎君讨教兵法。”

他对经学不感兴趣,但没想到李玄霸看似病弱,居然熟背兵书,论兵头头是道,让他受益良多。

李玄霸道:“只要有缘,我们会相逢。”

徐世勣苦笑:“下次见面,我们可能就是仇敌了。”

李智云嘟囔:“那可不一定。”

徐世勣想了想,道:“也对,李三郎君应该不会上战场。”

李智云怜惜地看了徐世勣一眼,叹了口气。

徐世勣疑惑:“李五郎君为何叹气?”

李智云老气横秋道:“没什么,只是感伤离别。”

蠢懋功,看看你家翟公的殷勤劲,难道你没发现什么吗?

李玄霸下了一局棋,现在精力不济。徐世勣没有留下叨扰李玄霸,留下药材就离开了。

李智云对李玄霸道:“不知道徐世勣得知翟让有意投靠我们时,会不会离开瓦岗寨。”

李玄霸叫人把药材送给正和孙思邈学习医术的宇文珠,道:“小五,你知道翟让等人,和王薄的义军有什么不同吗?”

李智云完全不像小时候那样乖乖思考:“三兄,你好烦啊,有话直说,别考我。”

李玄霸:“……”等见到二哥,一定让二哥狠狠揍你一顿!

李玄霸道:“王薄是真正的平民百姓,他身边的人也都是贫苦百姓。他们是真的活不下去才揭竿而起。虽是被逼无奈,但起兵也算遵从本心。”

“翟让原是县中小吏,因犯罪入狱,后来被人偷偷释放,逃到瓦岗寨成为逃犯,纠集了一批人起兵;投奔翟让的单雄信是乡中豪强,徐世勣更是一方豪族。他们的地位与世家勋贵无法比,勉强能算上寒门,但也不算普通百姓。”

听了李玄霸解释后,李智云终于转动了他本来就聪明的脑袋瓜子:“翟让倒算得上被逼无奈自保,单雄信和徐世勣既然不是走投无路,为何投靠翟让?”

他想了想,眼睛一亮:“不,单雄信和徐世勣并非不是走投无路。他们只是当地豪强,没有官身,虽然能以钱财免除徭役兵役,但杨广缺兵缺粮,朝廷不会动官宦士人的家产,一定会对他们敲诈勒索!”

李玄霸欣慰地点头:“没错。而且他们如果加入起兵,就能左右义军的动向,不让义军骚扰乡里。”

李智云摸了摸自己没刮干净的青色胡茬:“所以王薄能抢豪族的粮,但瓦岗寨只抢漕运和豪商,现在比王薄穷多了。”

李玄霸引导道:“那么你现在能得出结论,我为何敢向翟让和徐世勣暴露身份,并确信他们会投靠我们?”

李智云笑道:“他们都是寒门,离士人很近,一直向往成为士人,而不是反贼。只是大隋不给他们机会,他们才选择当反贼保命和保财。如果给他们一个机会投效士人,让他们有机会一跃成为士人,他们肯定不愿意当反贼。”

李智云思索了一会儿,补充道:“如果他们没有信心在隋末成功争夺天下,那么肯定会投靠他人。显然翟让与王薄、窦建德不同,他没有为君之心。而徐世勣和单雄信就没有……啊,我还嘲笑徐世勣蠢,他该不会其实对翟让的犹豫心知肚明,也存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心?”

李玄霸道:“徐世勣与单雄信和翟让又有不同。他是迁徙到此地的士族,无论是家财还是家世都远胜普通百姓。他家应当是把他当世家子弟培养。”

李智云戏谑道:“原来这个反贼是来自小世家啊。那他肯定会倾向于我们。说不定翟让不愿意投奔他人,他自己也要选世家投奔呢。”

李玄霸道:“不过你也不要因为他们起兵的心思不纯就轻视他们。这天下连小世家和地方小豪强都快家破人亡了……”

李智云接话道:“就更别说普通百姓。”

李玄霸道:“嗯。他们自救的心是真的。任何人的求生之心都不应该被轻视。”

李智云摩拳擦掌,那动作让李玄霸看着十分眼熟。

李智云搓手手道:“这么说,徐世勣以后可能是我属下?”

李玄霸敲了一下李智云的脑袋:“那你得努力了,否则将来你可能是徐世勣的属下。还不一定谁当主将呢。”

李智云瞪大眼睛:“什么?你居然不徇私!太过分了!”

李玄霸:“……”不徇私不才是理所当然吗?小五你说什么废话?

……

杨广下令后,终于遏制了义军对隋军的抢劫。

大隋宣布大获全胜。

但这宣布,让许多勋贵世家都当笑话。

与其说是大隋把义军击退了,不如说义军抢得差不多了,所以自己跑了。

杨广错过了最初的战机。当他集结了大军时,义军早就化整为零跑得没有踪影。隋军甚至不知道是哪一支义军抢的他们。

因为全天下没有地方没有民贼。

更让大隋朝廷惊恐的是,当义军举起“太子杨暕”的旗帜时,其他民贼纷纷举起了“太子杨暕”的旗帜。

贼帅们纷纷在全国各个地方为太子杨暕发丧,还有已经僭越称王的贼帅追封太子杨暕谥号。

甚至有不读书的贼帅乱给太子杨暕追封了隋朝皇帝,称“隋哀帝”。

这件事没人敢传到杨广耳朵里。

看看那三个将领怎么死的?不就是据实告诉杨广民贼越来越多,怎么剿灭都剿灭不完。

就说了这个大实话,三人明明战无不胜,居然全部都死了。

现在还有谁敢给杨广说实话?

苏威本来都想据实直言了,但这件事他也不敢告诉杨广。

李渊得知此事后,叹息道:“如果陛下知道太子杨暕被追封成皇帝,不知道会迁怒多少人。我们也要加紧准备起兵了。”

这次李渊没有再支支吾吾当谜语人,明明心中早就有了反意,还被下属和儿子推着才装作不甘不愿地起兵。

他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很危险的界限上——杨广并不太信任他,随时都可能会降罪,所以他就只能早做准备了。

再者,他现在身边只有李建成。李建成正心虚,没有底气劝说李渊起兵。李渊找不到人推锅,只能自己拿主意。

当然,他还是示意属下也多劝说他。

起兵谋反之事,他身为隋朝大臣还是不能做得太果决,要被下属推一把,表现自己是无奈之举才行。

偏远的张掖,李世民迟了几个月才得知这件事。

他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张掖的都开了。在中原,恐怕都要穿单衣了。

现在民贼四起,河右之地几乎和中原断绝了联系。李世民可以随意扩充势力。

在李世民得知隋军被抢了的时候,杨广给他加官的圣旨也到了。

杨广很信任没有为太子杨暕求情的李世民,所以这次升任李世民为陇右道慰抚使。

陇右道包括了河右全境和陇西部分郡县,统辖范围比河右慰抚使大多了。

而且杨广还加封了李世民陇右道捕盗大使,给了李世民可以随意在陇右道乱窜,甚至见机行事,帮助其他地方捕盗的权力。

李世民得到旨意后,没有表现得多兴奋,好像理所当然似的。

他有条不紊地把手头工作安排下去,领兵去关西等地招募豪强,很快就有豪强带兵来投。

不过李世民升官后最大的收获却不是他自己招募的,而是姗姗来迟的薛元敬找来的。

李世民匆匆离开太原时没有带薛元敬。

他此行危险,所以让薛元敬派人去张掖通知房乔等人,并收罗太原郡士人,先行前往张掖。

但薛元敬路上感染了风寒,在大兴暂住了一段时间,待开春时才重新出发,所以比李世民迟来张掖几月。

薛家身为河东郡姓世家,当然在两京都有宅邸。

薛元敬在大兴宅邸养病时,居然发现族叔薛德音也在,还带了一个快分娩的女子。

薛德音没有告诉薛元敬女子的身份,薛元敬只当女子是族叔的妾室,没有多想。

薛德音告诉薛元敬,他也准备去张掖投奔李世民,只是女子胎儿不稳,所以先在大兴生下孩子后再出发。

薛元敬虽疑惑族叔为何不多住几月,待女子身体恢复后再离开大兴,但这是族叔的家事,他就没有多嘴。

但他与薛德音一同启程时,一件“意外”让他警觉——女子顺利分娩,但几日后却突然“病逝”。族叔先是愕然,而后非常奇怪地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不是悲伤,而是敬佩?薛元敬狐疑。

之后薛德音神色自若地找了一个薛家的家仆当奶娘,带着幼儿继续启程,薛元敬将疑惑藏在心中。

因为要照顾幼儿,叔侄二人走走停停,沿路遇到郡县就会下榻。

陇右也已经民乱四起。路过河右之地的门户金城县时,二人听闻有河东薛氏族人迁徙此地成为当地豪族,便上门拜访请求帮助,希望金城的薛家人派壮丁保护他们去张掖。

虽然薛元敬带了一队兵丁,但他没有带兵的本事,觉得护卫还是越多越好。

金城的薛家人一听来者居然是河东薛氏本族中最负盛名的“河东三凤”之二,薛元敬和薛德音,自然欣喜若狂。

他们虽然确实是从河东迁徙来的薛氏,但和河东薛氏本家人关系远得几乎只剩一个祖宗,平时都不大好意思自称郡望。家中族长薛举也就当了一个小小的校尉。

薛元敬和薛德音承认他们是“河东薛氏”支脉,金城的薛家人惊喜得都哭了。

原本金城薛家族长薛举骁勇魁梧,又家资豪富,虽然现在没有自立之心,也没想过离开家中坞堡去投奔他人。

现在听闻“河东三凤”已经全部投奔年少的陇右道慰抚使李世民李将军,薛举大腿一拍,校尉辞了,亲自召集族人,凑了一千乡勇护送薛元敬和薛德音。

我也是河东薛氏,我也要投奔李将军!

第143章 太子遗腹子来历

薛元敬在去张掖的途中, 就遇到了正驻扎在西平郡的李世民。

河右之地即河西走廊,起点在武威郡。西平郡在武威郡以南,以前是大隋防备吐谷浑的军事重镇。

河右之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回太原前就基本被掌控。在李世民和李玄霸离开的这段时间,房乔等人已经掌控了一半西平郡, 将河右之地彻底与中原切断。

现在李世民成了陇右慰抚使, 从陇山六盘山以西到青海湖以东,并囊括了后世新疆东部的广大区域都是李世民的势力范围, 西平郡也在李世民的辖区内。

李世民这次亲自带兵, 就是将新到手的地盘收服。

金城郡也在李世民这个陇右道慰抚使辖区内, 所以他在西平郡休整后,就会拔营去金城郡。

金城郡就是后世兰州。

金城郡以西的河源郡等原本在吐谷浑残部控制下的郡县,在李世民支持天柱王当上天柱可汗后,已经全部归属李世民。西平郡在被李世民收服后,金城郡已经唾手可得。

只是金城郡有薛举这家豪强, 郡中权力基本掌握在薛家手中, 大隋任命的地方官都要仰仗薛家, 所以李世民正琢磨着怎么打服薛家。

边疆和中原不一样, 谁拳头大谁道理就大。对地方豪强不需要讲太多道理, 只要展露出自己能剿灭对方的本事,就能顺利将其收服。

天高皇帝远,打了他们, 他们也不能向皇帝告状。

陇右道看似面积很广阔,但人口稀少。在中原都逐渐失控的时候,大隋对边疆的管理基本上已经完全失控。所以杨广才放心将陇右道交给李世民。

大隋已经无法给边疆提供任何支援,既然李世民在张掖干得不错, 就让李世民继续守着。

“听闻你们是河东薛氏, 他就跟着来了?”李世民眉头一挑, 心里浮现弟弟的话。

这世家的名声,是真的能兑现的。怪不得为了集中君权,必须削弱世家的声望。

不过现在薛元敬用河东薛氏的名声帮自己招揽了薛举这一支金城郡豪强,李世民不会没眼色到这时候忌惮薛家。

他很高兴地欢迎了前来投奔的薛举,并让秦琼和薛举比试武艺,又自己与薛举比试射箭。

“我们边疆的人没有中原人那么多弯弯道道,交朋友就是好好比一场。”李世民擦着自己的弓,笑着对薛元敬和薛德音道,“边塞不仅风沙大野兽多,披着人皮的蛮夷畜生也多,不展现出自己的武勇,没办法在这里过下去。”

薛元敬担忧道:“我也要展现出武勇?”

薛德音无语地瞥了薛元敬一眼。

李世民道:“你们不用展现武勇,只要我这个慰抚使能展现出令人信服的武勇就行了。”

薛元敬松了口气。虽然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但和边塞人比武勇还是算了。

薛元敬道:“李二郎和薛举比试,是为了慑服他?”

李世民点头:“薛举之骁勇,我早有耳闻。之前辅机前来金城郡打探过,薛举可不会轻易被他人收复。多亏你们了。”

薛元敬笑着拱手:“能帮到你就好。我还担心其他同僚比我先来陇右,没有我发挥本事的机会。”

李世民叹气:“等薛伯褒来的时候,大概会心里憋屈许久。他还没有消息吗?”

薛元敬扶额:“我都担心他在海上落草为寇了。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李世民道:“现在我们困于西域,不能出海寻找他。待我在西域站稳脚跟,我会派人到高丽打探他的踪迹。高丽南端与倭国隔海相望,应当有薛伯褒的消息。”

薛元敬道:“那就拜托李二郎了。磬之,你怎么一言不发?”

虽然薛德音是薛元敬族叔,但平常他们都相互称呼对方的字,如平辈般相处。

薛德音道:“你话都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薛元敬笑道:“对了,李二郎,磬之此次来张掖还带了一个刚出生的幼儿。你可要帮他寻个好住处。”

薛德音眼眸闪了闪,没有说话。

李世民看了一眼薛德音的神情,道:“私下说?”

薛德音惊讶。

薛元敬皱眉:“那孩子身份真的有问题?”

薛德音看向薛元敬。

薛元敬没好气道:“我很了解你,那女子与你相处时,可一点都不像你房中人。薛磬之,不要给李二郎惹麻烦,你……”

李世民打断道:“这里很安全,做什么都不会给我惹麻烦。我们单独聊?”

薛德音垂着头道:“子诚都猜出来了,就在这说吧。那孩子是太子的遗腹子。”

薛元敬虽然早就隐约猜到那个幼儿的真实身份,还是有点心梗。

族叔!你这是要为你的忠义赔上全家啊!

李世民道:“孩子生母可是元氏妇韦氏?”

薛元敬没有喝水,都被唾沫呛到了:“咳咳咳咳,什么?!什么元氏妇?!难道是哪家寡妇?!”

薛德音惊讶极了:“这你都能猜到?!”

李世民无奈道:“二表兄来太原市,言语间透露要在做大事前拜访故旧。恐怕他就是那时与元氏妇有了……唉。”

在薛德音还在组织语言的时候,李世民先说了自己为何能迅速断定薛德音带来的婴孩是杨暕的遗腹子。

李世民到了涿郡后,得知虽然萧皇后请求杨广不要追查杨暕女眷的踪迹,但杨广在斩草除根上从不含糊,杨暕的女眷皆在杨暕被赐死后“殉葬”,甚至连杨暕的女儿都没能逃脱。

杨暕的王妃早逝后,即使他当了多年太子,杨广也没有再给他选太子妃,府中妾室出身都不高。所以杨广让杨暕女眷殉死的事,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李玄霸之前和李世民私下一同吐槽,说杨广估计一早就忌惮杨暕,所以才不给杨暕重新选太子妃,怕杨暕有妻族支持。

“杨广虽然对二表兄府中监视严格,但在臣子府中,他几乎没有眼线,全靠臣子之间和其家人告密。”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讽刺,杨广掌控欲很强,但表现得却很废物,“二表兄大概是在元氏妇家中私会。”

说到这,李世民又想起了弟弟的吐槽。

杨暕与元氏妇私会时,元氏妇的丈夫是默许的。

元氏妇的丈夫是个凭借门荫入仕,没什么作为的纨绔子弟,自己玩得就很,男女荤素不忌,与自己妻子不仅各玩各的,有时候还会一起玩耍。

李玄霸吐槽,元氏妇与二表兄在家中私会,怕不是元氏妇的丈夫对二表兄也有企图,只是碍于二表兄的身份只能过个眼瘾。二表兄那张脸啊,真是蓝颜祸水。

年少的李世民感到了极度的震撼,幼小的心灵遭遇了极大的创伤,并让弟弟闭嘴,不准再说这些肮脏事。

现在已经长大的李世民,神色很平静地把从弟弟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告诉了薛元敬和薛德音。薛元敬和薛德音露出了与年少李世民同样的大受震撼并大受伤害的神情。

李世民感慨:“我在涿郡时,听闻二表兄兵谏后,许多人家都与二表兄撇清关心,元氏妇也迅速‘病逝’,尸骸都入土了。没想到元氏夫妇居然为二表兄藏了一个孩子,我都快相信阿玄的胡言乱语了。”

薛元敬的胡须不够长,没办法扯,他只能扯着自己没扎严实的鬓发,把自己的头发扯成了乱鸡窝,嘴唇哆哆嗦嗦,半晌说不出话来。

薛德音也神情复杂。

他虽然知道为太子生育遗腹子的女子就是元氏妇韦氏,但他只是想到太子与元氏妇余情未了,怎么还扯上元家郎君了?

薛德音很想反驳,但听了李世民的小道消息后,他很难不被李世民说服。

如果没有元家郎君的掩护,元氏妇怀有孩子的消息不可能不泄露,更何况元家郎君居然还伪造了元氏妇“被病逝”的假象,甚至不知道从哪找了具女尸埋进祖坟。

元氏妇出身京兆韦氏。京兆韦氏默许元家郎君为了自保让族中女子病逝,但主母的身份还是得保留,所以祖坟还是得进的。

正因为元氏妇被埋进了祖坟,所以没有人怀疑死的不是元氏妇本人。

这可是祖坟啊!

薛德音深呼吸了几下,双手捂住垂下的脸,长长叹了口气:“是元家郎君有侠义之心,对太子殿下忠诚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薛元敬嘴角抽搐。族叔,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李世民走神。他想,这就是阿玄说的槽点太多,不知道从哪吐起吧?

见薛德音心态快崩了,李世民转移话题:“元氏妇自尽,大约是担心别人发现她还活着,继而猜到二表兄遗腹子的事。她真是对二表兄一往情深。我在狱中和二表兄聊天时,二表兄并不知道元氏妇怀着他的孩子,还感慨自己没有子嗣是件好事,杨广总不至于对孙女动手。是庾养廉隐瞒了吗?”

杨暕的女儿对杨广没有任何威胁。杨暕以为杨广好脸面,为了展现出仁慈,应当不会对年幼的孙女动手。他真是从始至终都不了解自己的父皇。

薛德音放下手,疲惫地回答道:“是。太子殿下重感情,又不善隐瞒,所以庾养廉没让太子殿下知道此事。元氏妇在与太子殿下私……私会的时候,还骗太子殿下喝了避孕药。”

李世民的嘴角都抽搐了:“这世上哪来的避孕药?二表兄真是好骗。”

李玄霸在李世民叨叨了许多次避孕的事,李世民印象深刻。

薛元敬叹气道:“为了给太子殿下留一个遗腹子,庾养廉和元氏夫妇真是用心良苦。”

李玄霸吐槽:“这样就衬托着二表兄更像个铁憨憨了。二表兄就算已经成为合格的太子,但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铁憨憨。”

李世民虽然心里赞同,嘴上还是训斥道:“别这么说二表兄。”

薛元敬疑惑:“什么‘别这么说’?”

薛德音也疑惑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神情恍惚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没什么,你们听错了。我的意思是,二表兄真憨厚。”

薛元敬:“……”

薛德音:“……”

叔侄二人异口同声道:“虽然……但是别这么说太子殿下!”

李世民摸了摸鼻子,失笑道:“好,不说。磬之,这孩子还是暂时以你庶子的身份养着。你放心,将来我一定会让他恢复姓氏,延续二表兄的香火。这孩子取名了吗?”

薛德音神色悲哀道:“他母亲为他取名了,名……名愍,愍悼的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