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安玲珑?安琳琅?……
安琳琅死鱼眼推开他贴很近的脸, 拎着小屁孩儿回屋啪嗒一声关上了门。
下一息,室内的烛火瞬间熄灭。
周攻玉:“……”
他盯着紧闭的门扉看了许久,里面静悄悄的, 一点声音都没有。
月光透过天井照下来, 劈在半蹲在安琳琅房门前的男人身上, 清澈又有点点凉意。周攻玉忽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声音清清淡淡的, 就仿佛这漫天披洒下来的茭白月色。他弹了弹衣摆上的灰尘,捡起放在地上的灯笼转身缓步回了屋。
有时候过度反应也是一种在意。
周攻玉脚步十分轻快,感谢父母给了他一张出众的皮囊。
一阵风吹过, 皎洁的月亮被云层遮盖,周攻玉抬眸看着斜对角漆黑的屋子也吹了灯。灌木丛中虫鸣声混合着蛙鸣, 一片悠然自得的静谧。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安琳琅便起来准备材料。
今日是与孙师傅约定好比试的日子。两道菜让各自准备食材,安琳琅的打算是一道素做麻婆豆腐,一道荤做东坡肉。没有辣椒,安琳琅预备将麻婆豆腐中的麻香味儿发挥到最大。辣味暂用茱萸替代, 茱萸的辛辣味道刚好是这些古人能接受的程度。
后世熟知的麻婆豆腐用的都是豆瓣酱炒出红油, 将豆腐调味上色。如今条件有限,琳琅只能用别的酱替代。方婆子有做过黄豆酱和豆豉。咸香的味道是够了,但不够鲜,安琳琅打算用自己自制的虾酱。
虾酱豆腐也是可以的,一样别出心裁。安琳琅在这边食材酱料刚准备好,老爷子又背着个手溜溜达达的过来。前几日离开的老爷子,昨日夜里扭头又回来了。人不多,就只有他跟鸿叶欧阳正清。那个白衣裳的公子听说是急事赶回去了, 他们则是半途偷跑回来的。
据说此次作为评委被林主簿给请回来,他非要评审结束以后再走。
“昨儿捡了个小崽子?”
昨日后院杀猪般的叫声老爷子也听见了,他在二楼窗口瞧见安琳琅那把刷子刷洗小崽子。不晓得小崽子的来路,但他清楚安琳琅这一家子老好人。猜测必定是琳琅这丫头见人可怜才把人给捡回来。若是旁人,老爷子自然不会多嘴,私心里拿安琳琅当自家孙女看,这才问了一嘴。
安琳琅顺手从灶台后头端出一碗杏仁羊奶给他:“没打算收养,只是给他一口饭吃一个住处。那么一小点儿的孩子,一个人在武原镇乱跑,指不定会被拐子给拐卖了。顺手而已。”
老爷子闻言点点头,他就喜欢安琳琅这性子。做善事却不烂好心:“实在可怜那孩子,也得等你跟玉哥儿的孩子出世以后再收作义子。”
安琳琅差点没被他突然的一句话给噎死。
她刚想说自己跟周攻玉以后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但转念一想,她干嘛跟老爷子解释?越解释越说不清,干脆给他拿两个肉包子就不搭理他了。
老爷子这些日子的食欲是一日比一日好。原先去县城跑那一圈丢掉的肉也养回来。吃得好,脸色就好看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只是老大的人坐在小马扎上啃包子的模样,瞧着还是有那么点儿心酸的:“实在不行你去外面桌子上吃吧……”
一个贵客天天跟她在后厨小马扎上吃饭,怪惹人头疼的。
老爷子一碗羊奶喝下去胃里就舒服了。他原先是不喜吃甜食的,但时常被安琳琅塞一碗羊乳的喝着,身体都轻快了不少。那一口牙慢吞吞地啃包子,眉头竖起来:“你做你的,老夫吃老夫的。”
……行。安琳琅也劝不动他,随他高兴吧。
这边东西准备好,那边门口立即就有人喊。是孙师傅的大徒弟。说起来,安琳琅留意这大徒弟很久了。倒不是说厨艺多好人生得多俊,安琳琅觉得这人是个做店长的好苗子——爱操心,观察仔细,心眼多还忠诚。如果今日安琳琅赢了,可以让他在武原镇这边管理西风食肆。
抬头看时辰差不多,安琳琅赶紧叫上小梨,背上食材就往比试的场所赶。
两人急匆匆出门,这才不过辰时。不过大街上已经很多人,这镇子上总是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有那惦记比试比安琳琅这当事人还上心的,呼朋唤友地往瓦市那边跑。难得安琳琅出门周攻玉没跟着。说起来,这厮这段时日不知在忙什么,时常不在店里。这几日安琳琅去哪儿都是小梨跟着。
周攻玉这些日子,在忙着抓跟着安琳琅的人。还别说就这么短短几日,他查出了不少事情。
这镇子上,不仅有人跟着琳琅,还有一批人在搜他。他原本以为是京城周家的人,结果抓到了严审一通才发现,竟然跟盯着琳琅的是同一批。不过找他和找琳琅的目的不同,抓琳琅是为了将人卖进腌臜子弟。找他不过是主子吩咐找一个长得像安南王世子的男人。
背后之人并非什么高明的人,手段也粗浅得经不起推敲。周攻玉都没怎么用手段,这些人就倒豆子似的把内情都给倒出来。
那个车夫如今看到周攻玉就跟看到鬼似的,早把主子的名字给供出来。
“安玲珑?”周攻玉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轻飘飘的。
他怎么不记得自己的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周攻玉自幼过目不忘,左思右想,根本没有跟安玲珑的交集。他实在想不通,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何会派人找他?
好似还特意给留了银钱,留给他的。
其实都不必去细究,光这个相似的名字就足以说明此人跟琳琅的关系匪浅。不过,虽然名字相似,但予以大不相同。琳琅,美玉也,珍贵而优美的事物。玲珑,玉石撞击的声音。这两个名字虽然听着挺接近,寓意也略有相关,但确实截然不同的两种解释。琳琅本身就是美玉,玲珑只不过精巧罢了。
“安家,五品礼部侍郎安浒的女儿……”
周攻玉长指点在膝盖上,思索了片刻。大致猜到了安琳琅的处境。大家族处事方式便是如此,名声大过于天。未出阁的女子若是走失府外,沦落到腌臜之地,不如死了的好。
忆起提到身世之时安琳琅为难的神情,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为何要找安南王世子?”
针对安琳琅可以理解,家族内部的斗争。但对他的善意让周攻玉觉得莫名其妙,马夫其实也不清楚。
他虽说从五年前便跟着安玲珑,送进送出见识了许多阴司。但其实从未清楚主子的想法。他的这主子主意大得很,四五岁就开始算计,比一般孩子早慧不知多少。就是身边伺候的人有时候也会心惊胆战,怀疑自己伺候的根本就不是个心思纯善的孩子。
“安南王世子乃京城第一美男子,才貌双全,家世高贵。主子少女慕艾也是正常。”
也只能这么解释。
但这么解释,不亚于给周攻玉喂了一口毒。他从前知自己招桃花,却没想过如此被人惦记。周攻玉不是那等以一个人的出身论高低的性子,但此时却忍不住口吐恶言:“一个五品官的庶女也敢惦记安南王世子?是不是有些太不自量力了……”
何止是不自量力?简直是痴心妄想!车夫心里明白,但话却不能这么说。
他抿着嘴不说话,周攻玉也懒得跟他掰扯。暗中跟着安琳琅的人已经都抓了,好几个被他打断了腿。为首的几个全在柴房了。周攻玉拍了拍衣摆,准备换身衣裳去安琳琅身边——打杂。
且不说他问完了话并没有放了这些人还顺势锁上柴房的门去换衣裳,就说安琳琅匆匆到林主簿指定的场地,已经人山人海。武原镇的百姓不知是不是日子真过的有那么悠闲,这么早都跑来看热闹。而林主簿以及一众评审也早已经坐好。最上座的地方,赫然是昨夜折回来非要凑热闹的老爷子。
除了老爷子师徒三人,右侧还做了另外三个人。
一个容长脸的中年妇人。约莫三十岁往上,上身是一件碧绿的褙子,下身金丝马面裙。金石头面一整套,穿得格外富贵。听说是府城来的大厨,祖上是做过御膳的。此人承袭家族手艺,在府城很有盛名。
她的右手边是一个六十岁往上的精瘦老人家,一身藏青色长袍。一手端着茶杯,正慢慢地吹着茶水的浮沫饮茶。这个也是府城来的,做菜手艺享誉晋州内外。府城的达官贵人为吃他一桌菜,都要派人去他的酒楼排队才行。不仅有一双巧手,还有一条黄金舌头,能尝出菜品里细微的差别。
老人家右手边还坐着个白胖中年男人。笑眯眯的,头戴金冠,脚蹬鹿皮靴。虽然不清楚什么来路,但一看这衣裳就知道不是寻常出身。
三个人并排坐在林主簿的右手边,正在小声地说着话。
这几个人显然是林主簿请来的,旁人哪有那么大的面子?此时他们看安琳琅和孙师傅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跳梁小丑,那傲然的嘴脸,分明是不信穷乡僻壤的小地方能出什么天才人物。
“就这两个?”
“是。”林主簿是个会来事儿的。既然是比试,自然要选最热闹的场合。
他干脆把比试场地设在了瓦市前头的空地上。一大早的,听了几日传言的镇上百姓将比试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小地方的百姓日子枯燥,也没什么娱乐。这难得爆出了个西风食肆的掌柜要跟县城里来的大厨比试,可不就是挤破头也想看?
“年纪好像很小,没学过几年菜吧……”
一个人开口,另一个人哈哈大笑地就开了嘲讽:“毕竟是小地方。武原镇才多大,能有什么厉害的人?这大汉看起来还有点样子,那边那个,估计也就跟你酒楼的小学徒差不多。”
老爷子的眉头蹙起来,很不喜欢听这种自大的言论。做菜难道不是看手艺,还得看年纪?
不过很快他们的议论被压下去。乌泱泱一片人头,随着仆从的一声锣响气氛达到高潮。
安琳琅上辈子参加厨艺大赛的时候,观众席上都是坐满了人。这种场面对于她来说司空见惯,她毫无心理压力地拿出自己要做的食材调料,就开始准备工作。那边孙师傅显然没这么比过,很有些不适应,额头的冷汗已经出了好几层。
孙师傅还在心惊胆战,安琳琅这边开了火便开始做菜。
东坡肉,用得自然还是猪肉。后世吃习惯了,排在第一的永远是猪肉。为避免吃到骚腥味儿,安琳琅特地去卖猪肉的地儿挑的被阉割过的猪。肉比起以前用的肉好好闻太多。干脆整只猪都买了。比试选用的这一块是最完美的五花肉。三层分明,肥瘦相当。
猪肉一拿出来,上面几个评委的眼神就变了。猪肉这等低等肉也只有下等人才吃。
小地方果然没有见识!
安琳琅不知评委心中所想,切好了肉块开始拿棉绳系成田字结。那边孙师傅见安琳琅有条不紊,立马收拾心神也投入到做菜当中。
他是大齐传统的红案大师傅,做菜自然是最正统的红案做法。用的也是酒楼桌上最常用的牛羊肉。羊肉其实还好,牛肉这东西难买。也不晓得孙师傅是哪里有门路还是怎么滴,竟然弄来了一块约莫五六斤的牛肉。他用的刀也不一样,是那种专门定制的黑铁刀。
安琳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刀,流下了羡慕的泪水:果然还是她太糙了,就没想过找人定制刀具。
孙师傅做牛肉,就是最传统的做法——炖。拿了一个特别的锅出来,配菜切好就开始炖。安琳琅也特地准备了个砂锅,但跟孙师傅的装备比起来就要寒酸得多。
东坡肉的第一步是要焯水。这年头哪怕是阉过的猪,肉还是有些味道的。加入葱姜料酒放到水中焯水去腥是必然,比赛的话,安琳琅对味道的处理自然比平常更精细一些。上面的人看她这一通眼花缭乱的手法,眼神略微变了变。
等肉去了腥再重新给砂锅地步铺上一层葱段,加入姜片,料酒,桂皮八角等香料加水小火炖。
虽然是不同的肉,但两人做法都是炖。空气中弥漫着肉香味儿,林主簿却难得没工夫去嗅。他坐在老爷子的下手一个劲儿地往他那边瞟。
桂花婶子之事让老爷子对他的印象掉落到谷底。这回虽应了他的邀请,可全程没搭理他一句。林主簿无数次为判断失误懊悔,老爷子动了个怒,将武安县的土皇帝都给掀了。不仅如此,跟张家沾亲带故的也都拔出了个干净。早知老爷子身份这么高,他当时就该好好干!
且不说林主簿绝了升迁的路心里有多难受,安琳琅肉炖上就开始做豆腐。
麻婆豆腐得用嫩豆腐,水头足,吃起来滑嫩。安琳琅专注做菜,手法是十分利落的。上面本存了轻视之心的大厨们看着看着,一个个坐直了身体。
就是他们自己,也不敢说做菜比安琳琅还利落。
台下人群也议论纷纷。他们只知西风食肆的饭食贵,有大部分人从未亲自去尝过。更别提看安琳琅做菜。那堪比表演的做菜手法,引得他们啧啧称奇。
人群中,一个青衣的男子盯着上首的安琳琅眉头蹙起来:“这姑娘是林家的表姑娘么?”
他身边的白脸汉子,仔细打量了安琳琅,觉得像又不像。举着画像对准安琳琅的脸,又有几分想象:“那种官家贵女怎么会厨艺?这女子做菜如此利索,一看就是灶房里炼出来,应该不是。”
“倒也是,看来还得往西找。”
事实上,除了林五和安玲珑等人,林子冲也派了人出来找安琳琅。倒不是说他良心发现愧疚了。而是自己一怒之下把表妹赶出林家惹出这种大乱子,他实在担心有朝一日事情捅出去他会名声尽毁。林五带着面目全非的尸体回去他初初很害怕。可回过神来却不大相信。
林五什么心思他不知道?若是林五为了害他,故意带个别人的尸体回去呢?
抱着这种妄想,他决定自己找找看。不敢明目张胆的找,特意花银子请了镖局的人。
两人行色匆匆的,没留多久又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上面人自然没留心到这两人,坐在上头吃多了茶水。年纪大的老者有些坐不住,问了身边的侍从,就起身去后头更衣。
也是凑了巧,他随着林家仆从走,刚下台去就撞上了一个人。
撞得不轻,要不是方婆子眼疾手快报的稳,这一罐子的虾酱都要砸地上。两人都是一个踉跄,方婆子回过头就眼疾手快地一把将老者扶住。
两人四目相对,方婆子抬眸就对上一张脸。
一大早起来,看到桌子上还放着虾酱坛子。方婆子以为安琳琅忘了带,急急吼吼地赶紧送过来。
这会儿赶到上面已经飘香的味道一颗心才放下来。店里还有事,她于是也没跟安琳琅打招呼,抱着虾酱罐子又折回去。
人走出半丈远,老者视线才从扭头问林家仆从:“这人是谁?”
林家仆从一愣,没想到他会对个老妇人感兴趣。想着自家老爷最爱西风食肆掌柜拿一手做饭的手艺,他们做下人的对西风食肆的人印象挺不错的。林家主母可是交代过要交好,于是便道:“那是西风食肆东家的娘,看她怀里抱着一大罐东西,许是给安掌柜送东西的。”
老头儿刚睁开的眼睛于是又耷拉下去,点点头:“哦,姓安啊……”
第五十五章 麻婆豆腐yyds……
安琳琅自制的虾酱一勺挖下去, 煮沸,味道就弥散开来。
看台上以及看台下面的人一闻到这味道都是一静。这年头还没有味精鸡精之类提鲜的东西,内陆地域也不大吃海鲜。自然是没有闻到过这般明显鲜得流口水的味道。原本坐着的几个据说是享誉晋州城内外的名厨们脸色终于严肃起来, 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
林主簿本还在伺机跟老爷子搭话, 此时心神也控制不住被吸引过去。他吸了吸鼻子, 忍不住问:“安掌柜往里头加了什么好东西?味道这般好闻。”
他问出了在座的心声, 看台上几个大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上首的老爷子睨了林主簿一眼, 哼道:“不该问的别问!”
林主簿一梗,噎住了。
老爷子冷冷一哼,林主簿坐在他右手边上心里懊恼得吐血,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虾酱里本身就有豆腐和肉丁,不需要太多的作料, 鲜度是很可以的。安琳琅怕汤汁不够浓郁,还特地调了个水淀粉。待到锅中的豆腐汤汁汩汩地冒泡,她一碗水淀粉滋啦一声浇上去。肉丁和鲜虾酱里头的料就借着水淀粉粘到了豆腐上。
虾酱本身是棕褐色的,虽然没有豆瓣酱炒出来的色泽鲜亮,但也足够诱人。也不晓得是天公作美还是怎么滴,一阵风吹过, 香味引得本就有点饿的人那叫一个饥肠辘辘。
“我的天啊, 那是豆腐么?”
“是豆腐啊!你不是亲眼瞧着么?”一个妇道人家说话忍不住嗦口水,真的是忍不住,“我滴乖乖,这人跟人可真是不同啊。都是豆腐,这安掌柜做出来的就是不一般!”
“可不是,要不人家开食肆,你开不了食肆呢?”
台下的看客都是墙头草,这会儿闻到味道又吹捧起来, 仿佛先前喝倒彩的不是他们。
那边孙师傅脑门的冷汗一茬儿接着一茬儿。没有经历过应试教育的人多多少少差了点心理素质。他那群叫嚣得很厉害的徒弟们这会儿也不说话了,闷声不吭的打下手。
安琳琅擦了擦手,将一盘改良版麻婆豆腐端到正中间的桌子上。
安琳琅这边才端上去,那边孙大厨的红烧萝卜也将将好端上来。有时候做菜还真不能比,一比就容易让人心态受不住。不得不说,孙师傅这盘红烧萝卜跟安琳琅的麻婆豆腐比起来,先不说味道,首先这‘色’上面就差了一大截。
孙师傅心里知道不好。但他好歹是做了许多年大师傅的人,这心里难免不得劲。
他伸着脖子往安琳琅的盘子里瞥了一眼,一看那豆腐,色泽好看得他都想吃。心里知道这素菜是输定了。
今日比试,主办方给评委一人发一根小木勺,为投票用的。尝了哪道菜觉得味道好,只管将自己的小木勺放到那盘菜下面的碟子里。林主簿,老爷子,外加三个晋州城来的大厨,五个评委给评审。谁碟子里的勺子多,谁就胜了。
下面的看客们看得受不了,有那大胆的张口就问林主簿赶紧尝尝味道怎么样!
林主簿挡着老爷子的面儿可不敢摆谱。上回摆谱把升迁的位置都给搅黄了,这回再惹出什么恼火来,指不定主簿的位置都坐不稳了。他乐呵呵地一笑,装得平易近人道:“尝完再说!尝完再说!”
难得他应答了,底下的百姓顿时更起哄了。
就那么一盘子豆腐,五个评委家两个托优品都根本不够分,下面的看客自然是别想。老爷子瞥了一眼那牛油红烧萝卜,连小小尝一口的兴趣都没有。萝卜是个好东西,补气养人。但总有那等挑剔的人觉得一股味儿。不巧,老爷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这一辈子,就没吃过萝卜。此时他的勺儿就直奔安琳琅的豆腐。
老爷子师徒三人对安琳琅的厨艺是有一种无脑的推崇和偏爱的。他们下勺子是毫不犹豫的,看到这色泽极为诱人的豆腐毫不吝啬下勺子挖了小半碗。原先还在嫌弃小地方不可能出天才的人,俨然忘记了刚才的不屑。拿起勺子就一勺下去。
小小的尝了一口后,几人的眼睛都是蹭地一亮。
能被请来做评审,自然都是懂得吃也会吃的人。自己就是厨子,自然更能吃得出这豆腐味道的精妙。他们心里太清楚,这年头不管用的什么豆腐做出来总归有一种豆腥味儿。做的不好,还会发酸。但这个丫头不一般,豆腐一点豆腥味没有,还做出了肉都比不上的咸鲜味儿来。
“这里头到底用的什么酱?怎么好似没吃过?里头这个咬起来带壳儿的,是虾米?”毕竟是做厨子的,见过的好东西自然也多。
安琳琅点头:“虾米。”
“虾米还能这么用?”他们仿佛被点醒了一般,“味道当真是好极了!就是不知酱哪里有得卖的?”
味道好得仿佛只要给一盘子豆腐,他们都能捧着吃三海碗饭。至于那盘红烧萝卜,根本就无人光顾。
“没得卖,自家炒的。”
“这样啊……”
……
几个评审跟安琳琅相谈甚欢,孙师傅脸色不大好看。他虽是红案,素菜不如荤菜做得好,但也好歹是个大厨。红烧萝卜算是他诸多素菜里头做的最好的一个,怎么都不至于无人问津吧?
武原镇的碎嘴镇民们,这回调转头来虚孙师傅了。他们话说的轻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却句句话戳中孙师傅的雷点。孙师傅可是憋了好大的气才忍住了没发怒。他出师以来,就没受过这等委屈。此时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目光也落到了安琳琅的豆腐上。
豆腐很快就要见底了,那一大盘,一人小半碗,那盘子里就剩个底。
这些人既然是被请来做评审的,当然不可能凭自己喜好只试吃不干活儿。几个人意犹未尽地吃了豆腐后,特地拿茶水漱了漱口,转头再来红烧萝卜这边。
红烧萝卜实话实说,做的也很不错。若今日没先尝这个豆腐,兴许吃着味道更好一些。
不出一刻钟,几个人都有了答案。
老爷子师徒三人自然是铁定认麻婆豆腐。林主簿不管存没存讨好的心思,也是认麻婆豆腐的。几人一落勺,孙师傅以及他的那群徒弟的脸色就黑沉下去。孙师傅屈尊降贵来小地方,原本是没把安琳琅当回事的,只是打着把不花银子将酸菜鱼的食谱拿走的主意。他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会输。
结果一场比试下来,丢人丢到了武原镇。
输给了一个小丫头。他心里不服气,豆腐当真那般好吃么?他的萝卜都不尝尝就认定豆腐胜?
他气咻咻地一把放下手中的刀,从筷笼里抽出一双筷子。不顾规矩地走出了自己的场地,大步流星地冲到了放菜的台子跟前。盘子里的豆腐被吃了个精光,只剩下一点碎末和汤汁。他拿筷子沾了一点汤汁放嘴里,嘴里砸了一下,顿时就闭嘴了。
将他的行为纳入眼底的诸位也没制止,只是说了一句:“做菜就是做菜,舌头骗不了人。”
孙师傅的那群徒弟还在下面吵闹,不服气。直言安琳琅的豆腐是因为放了太多的肉,硬生生把一盘素菜做成一盘荤菜才得了这个好结果。
结果被孙师傅狠狠瞪了一眼,一个个都闭嘴了。
输了第一道不擅长的素菜不算是大事,后面还有两道菜。做荤菜,孙师傅有信心。他可是被称为武安县第一红案大师傅,厨艺比晋州城里头的有些名厨还厉害。自然有底气。
荤菜需要的时辰长,上面评审有的吃的茶水多了,一个急着一个要去如厕。
这么一会儿,方婆子收拾完店里又回来。自家人在这比试,她如何能不在现场看着?此时她挤在人群中,听着他们在说安琳琅的豆腐有多香多香,悬着的一颗心放得稳稳的。他们食肆不怕输,就怕一道菜都没赢,到时候可能会对生意有影响。不过能赢最好,赢了西风食肆的名声估计更上一层楼。
方婆子琢磨着安琳琅手艺不俗,一般人比不过,上头如厕回来的老者一眼又看到她。
一上一下,老者不错眼睛地盯着她。原先他只是觉得这妇人长的眼熟,这回一看就更眼熟了。
人群中方婆子感觉到有人盯着她,疑惑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正脸对上,老头儿终于微微睁大了眼睛。若是惊鸿一瞥的时候只是一点像,这回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妇人与三十四年前去北疆的师母一个模子刻出来。
老者那双浑浊的眼睛倒映方婆子布满皱纹的脸,略显激动地喊了一声:“玉春?刘玉春?”
方婆子突然听到有人连名带姓地唤她,一时间傻住了。
老头儿也看出了不寻常:“你,你真的是玉春?”
方婆子盯着老者打量了许久,岁月让许多人面目全非。她没认出来,“你是……?”
“蒙三。”
方婆子整个人仿佛被雷劈中:“蒙,蒙三哥?”
“是我。”蒙三记得当年师娘师妹是去了北疆,怎么会在武原镇这小地方?
“玉春啊,你怎么在这里?”
方婆子着实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碰见她师兄。事实上,父亲去世之前曾收过三个徒弟。大徒弟学酿酒,二徒弟是个女弟子,跟她娘学做饭。三徒弟蒙三天资聪颖,既学酿酒又学做菜。当年她爹病逝,她跟母亲孤儿寡母的被刘家的旁支欺负,曾得过三个师兄师姐的庇护。
自那次一别就再也没见。这一晃儿她都要五十岁了,竟然还能见到蒙三哥!
“我夫家在这。”
三十多年,当初跟母亲走散就以为母亲和妹妹早已身死。自己孤身一人又举目无亲,自然就没想过再回去。后来在北疆跟方木匠看对眼,稀里糊涂成了亲,自然嫁夫随夫。岁月漫长,心路历程太过久远,三言两语受不清,她只是一句叹:“自然就在此地定居了。”
蒙三有些激动:“三十三年,三十三年了啊……”
“对了,你这是?”
方婆子指了指台上的安琳琅:“我儿媳妇在这比试。”
与此同时,远在金陵的林家。
林子冲受不了家中长辈对他骤然变化的态度和整宿整宿的做噩梦,终于爆发了。这日,大房一家子在老太太院子用饭,他放下满是素菜的碗就怒道:“祖母,我做错事我自己会承担。你何必这样折腾自个儿?您这整日里吃斋念佛的,安琳琅就能回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这是什么话!”外孙女死了她都没说一句话,大孙子反倒还怪起她来?
林太太心里感觉到一阵寒意。虽说孙子和外孙女,她最终选择了孙子。但琳琅是女儿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老太太的心又不是石头,自然会难过。说实话,她这一股不知跟谁发的闷气憋到今日也终于爆发,“全家为了你的名声连琳琅的死讯都不敢发。你还在这跟我闹!”
“我哪里是闹?”林子冲只觉得满腹的委屈,无人能懂,“家里已经吃了快一个月的斋菜了!”
老太太气得手直抖,难得对金贵的大孙子发了火:“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为了个洗脚婢生的玩意儿害了你妹妹的性命,如今连点斋菜都吃不得?你若是真有担当就自个儿去京城安家,向你姑父一家子负荆请罪。而不是在这跟我大吼大叫!”
“你们就是怪我,就是在怪我是不是!”
这一个月,林家古怪的气氛快要把林子冲逼疯。他总觉得,因为安琳琅一事,祖父祖母都不如往日那般看重他了。不仅如此,府上的下人看他也不对,俨然把他当成狼心狗肺的人。
他怎么知道安琳琅跑出去就会出事?他怎么晓得金陵治安这么好,她出去就被拐子拐走?一个两个心里明明怪他,却还装的大度模样。虚伪!
“你们就是怪我害死了安琳琅,觉得我不是人!”林子冲吼着吼着就哭了。
安琳琅尸体带回来这么多日,他是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整个人浑浑噩噩,憔悴得不复往日意气风发。
一旁被林老太太的怒火吓得半句话不敢说的林大太太哭着就扑上来抱住林子冲。张口就哭:“我的儿!可怜的我的儿!要不是被安家那个心眼儿多的庶女给骗了,如何能干得出这种糊涂事!”
林子冲已经几个月没想起来安玲珑了。
安琳琅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他再是聪慧,其实也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冲冠一怒为红颜,做出的事情自然覆水难收。此时提起安玲珑,一家人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还有这个人。当初信誓旦旦说要出去寻琳琅,结果被路家那小子眼巴巴地送回来,如今人还在林家客院缩着。
林老太太早就想收拾安家这庶女,只是自己在佛主面前发誓要诵经念佛三年,这才忍着没对安玲珑下手。虽说忍下来,却不代表这个账不跟她算。
如今客院看似出入正常,其实早就被人看管起来。林老太太就等着抓到安玲珑的把柄。
“这事儿跟玲珑没有关系。”即便如此,林子冲还是想维护自己的心上人,“她也不想被安琳琅害。要不是安琳琅心思歹毒给玲珑下毒,我怎么会生气把她赶出去……”
“下药?下得什么药?真下那毒药,怎么也没见这贱丫头中毒?人不是还好端端的,折腾了一场还跟路家的小子搭上了?”说起来,外孙女跟孙儿为何起冲突他们还不是很清楚。林家上下只知林子冲是为受欺负的安玲珑出头,到底怎么个原委却是各有各的说法。
林老太太的话像连珠炮似的,一声声问的林子冲都有点懵。
“下,下的自然是那等腌臜的药。”林子冲原本是想维护安玲珑的名声才把事儿拦着不让传。但眼看着祖母都要误会,他自然连忙解释。
“出事了么?”
“出,出了。”林子冲忆起安玲珑衣衫半解的模样,脸瞬间涨红,“要不是我来的及时,玲珑都要被人糟蹋了!路嘉怡那个小子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私下里是那等人!”
“要糟蹋她的是路嘉怡?”林老太太都要气笑了。
“自然!”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连这点事儿都看不出来!”林老太太胸口一起一伏的,“她安玲珑就这么好运?中了腌臜的药正好撞上了路家嫡长孙?”
“都在外头用饭,撞上也正常。路嘉怡那小子喝了酒,人醉的都站不稳。”
“好好好!”林老太太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一桩事儿呢,她就说这路家小子看着机灵得很,怎么就跟个庶女勾勾搭搭。原来是这事儿,原来是被人赖上了:“林子冲,我就问你,你怎知这事儿不是她安玲珑故意为之呢?她什么身份,人路嘉怡什么身份?她被人糟蹋?我看是路家那小子被她糟蹋才是!”
“祖母!”林子冲到了这份上还是想维护安玲珑,“你不也夸过玲珑心思明澈么?你怎么说话出尔反尔!”
林老太太差点没被他这一句给堵得半死。
她夸安玲珑心思明澈那是场面话,谁还真把个女婿的庶女放心上?
“混账!”林老太太气得要命,手里的碗啪地一声放桌上,眼前发黑头发昏,“我看你书也是白读了,人都读迂了!来人!把大少爷送去院子闭门思过!”
第五十六章 酸汤肥牛
东坡肉是需要时辰的, 肉炖的不够软糯,吃起来就少了东坡肉的风味。
这么一会儿,砂锅里的肉已经筷子一戳便能戳进去。知道肉炖得差不多, 安琳琅才加入少量的盐调味儿再炖到肉块儿变软, 改大火收汁。随着汤汁不断地凝结, 香味弥漫在空气中馋得上首的几个人眼睛都瞪圆。老爷子眼巴巴地望着, 一道鲜美软糯的东坡肉就这么出锅了。
东坡肉的味道散开, 看台下都是一片吸溜口水的声音。武原镇的人还没听说过西风食肆有这道菜,不禁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新菜式是什么样儿。
安琳琅:“东坡肉。”
上回安琳琅做肉,老爷子就因身体不适没吃着。这回顶着评委的身份琳琅没法拦他, 他可不得好好尝一尝!
老爷子出门在外很是不注重身份和规矩的,都不等孙师傅的炖牛肉出锅, 他就端着个小碟子就下来。师徒三人自然是统一行动的,老爷子开吃,鸿叶和欧阳正清自然紧随其后。
他们动了身,其他人自然不能还做在上头等着。几个评委也跟一起过来。
方才他们可是亲眼看见,这是猪肉。
老实说,做厨子的先不说, 金冠锦袍的中年人可是没吃过牛羊肉以外的其他肉。但眼前这四四方方的肉块瞧着又十分喜人, 他们盯着东坡肉的眼神不由十分严厉。味道好坏,本身跟食材有着莫大的关联。这边用得是劣等肉,那边用的是上等牛肉,高下立见。
老爷子才不管什么高下立见的肉。自古以来,有的是化腐朽为神奇的人。
对于老爷子来说,安琳琅就是其中高手。不管什么食材,只要是琳琅出手做,那必定会是珍馐美味, 好吃的叫人能吞舌头。
东坡肉一共就六块。每块肉大致有成人的拳头那么大,肉块上还残留着棉线系出来的印子。老爷子看了觉得奇怪,忍不住就问琳琅:“为何要系根棉线?”
“肉炖的太烂,怕化了。”安琳琅一面与小梨收拾灶台一面随口应一句。
其中中年女子一听这话就嗤了一声,就是方才见安琳琅拿猪肉露出鄙夷神色的大厨:“这肉也没炖多久,哪里就化了?”
说着,她拿了根筷子故意当众戳下去。
一般的肉不论炖得有多软烂,都多少是有些筋的。她插这一筷子本意是给安琳琅找不痛快,结果轻轻一戳就从肉皮处直接戳到底了。在场的几个人也都是一愣。这么大块的肉,竟然一筷子就插到底。那得炖的多软烂?
老爷子连忙夹起一个就一口咬上去,其他人自然也都不客气了。
别看着肥肉不少,吃起来半点不腻。口感十分像琳琅曾经食肆里卖的布丁,入口就化在嘴里。鲜香的味道残留在舌尖,好吃得让人很不得吞舌头!
安琳琅在一旁笑而不语,方才还嘲笑猪肉肉质不好的御厨传人楚先生顿时有些尴尬。须臾,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东坡肉后,脸色瞬间又变了。
这肉有种胶状的口感,确实是入口即化。这肉有一股子鲜甜的味道,与晋州这边咸口的口味的味道大不相同。今儿是头一回尝,十分惊艳。
评委们安静了。
这道菜听说还没姓名,不知林主簿说的酸菜鱼是否味道更好?
几个屈尊降贵来此地的评审顿时有种捡到宝的感觉。鸟不拉屎的小镇上真有厨艺高超之人。御厨传人的晋州大厨这才低下头颅来正眼看安琳琅,心中不由生了些比较。她似眼前这小姑娘这般大的时候,是否达到了她的水平。
“小姑娘有天赋啊……”
蒙三盯着安琳琅的眼中泛起看自家出息晚辈的慈爱。玉春小时候也是被师娘师父称赞着有天赋。若非刘家遭逢巨变,指不定也会成为一方名厨。
“为何叫东坡肉?”吃着肉一直没吱声儿的老爷子突然有此一问。
其他几个人也愣了一下,瞬间看过来。
“因为是一个名唤苏东坡的人推崇而得名的肉,”安琳琅擦拭着锅盖,言简意赅道,“这道菜因他的推崇而被人广为人知,自然是以他命名。”
老爷子还没听过什么苏东坡,刚想再问,那边孙师傅的炖牛肉也出锅了。
孙师傅是最传统的西北红案大师傅,做肉很有一股子西北地域独特的粗狂味道。大块的牛肉端出来,锅盖一开,喷香的味道也弥散开来。
老实说,味道确实香。独属于牛肉的质朴味道。肉块的颜色也十分不错。老爷子等几个人尝了一下,确实是味道最正宗的晋州炖牛肉。但跟东坡肉比起来就是少了点什么。讲真,若非拿碗米饭上来有些丢人,林主簿都想让仆从送两大碗饭来扣进那个砂锅里。
比试的结果其实已经很明显,三局两胜。第三道菜还没比,已经没有比的必要。
“都已经出结果了,还比么?”孙师傅的锐气从第一道菜开始就有些萎,一而再再而三,如今更是没了声儿。
他身后那群徒弟这时候也不咋呼了,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萎靡不振。刚才趁着人多,他们其中几个人偷偷上去尝了麻婆豆腐,味道是真的好。就那么一点汤汁,他们都能蘸着吃两个大馒头下去。
孙师傅一行人耷拉着脑袋,没有了一开始的盛气凌人。
虽然结果已经出了,但是看台上的几个评委没吃饱。再说,说好了三道菜,食材也备了,自然还是得继续。几个评委也没说话,放下碗碟回原位上坐下。虽然没说什么,但态度却不再敷衍。
楚芳盯着安琳琅的眼神从鄙夷到审视再到正视,心中有一种震惊。这小丫头才多大,就有如此天赋,将来成长起来得多惊人?方才不经了解便轻视别人,是她做错了。同时她心中也在后悔,不该骄傲自满的。大好的机会被她浪费,都没看清这丫头怎么做菜的。如今回想,她都想不起东坡肉的处理细节,更别提她想复刻,心中不由十分懊恼。
第三道菜,老爷子亲自掏腰包准备的牛肉。
他特地命人从外地送来最上等的牛肉。不过鉴于孙师傅已经做过牛肉,安琳琅同意他换一道。
已经输了,这最后一道菜不为赢,他只为证明自己红案大师傅的手艺不是虚的,预备做一碗汤面。
汤面对牛肉,菜和饭,略有些不同。但结局已经注定,安琳琅没意见。
看到牛肉,她脑海里浮现的就是水煮牛肉。作为川菜大赛的冠军,她自然首选川香的牛肉吃法。可是辣椒这个小妖精至今没被找到,安琳琅只能扼腕。做不成水煮牛肉,那就做酸汤肥牛。正好她预备将酸菜的名气打出去,酸菜作坊也要步入正轨了。
水煮牛肉是辣口,够开胃爽口。酸汤肥牛也是一道令人吃了难忘的菜。
“小梨,你回去跑一趟。”
最后一道菜是现场定,双方商议,允许现场准备食材。忆及酸菜作坊推广的计划,安琳琅不介意让他们先尝尝味儿:“将我放在厨房后头的酸菜拿一点来。”
果然,安琳琅才一提酸菜,林主簿坐直了身子。
许久没吃,他都有些想念酸菜鱼的味道了。
小梨别看年纪小,力气不小还灵敏。她个子小小的在街道上乱窜,腿蹬得飞快。
没一会儿,她就抱来了一坛子酸菜。与她一道过来的还有处理好事情的周攻玉。
他走过来的瞬间,满堂生辉。武原镇这小地方竟然长出了这等钟灵毓秀之人?
蒙三看着周攻玉亲昵地靠到小娘子身边,那副默契的模样不由一愣。他可是亲耳听玉春说,这姑娘是她的儿媳妇。该不会,这个俊的不像真人的孩子是玉春的儿子?
玉春的儿子?
“乖乖,这孩子生得可真俊啊!”
这话说的上面人都听见了。俊俏,是真少见的俊俏。小地方竟然还会出俊杰。
感慨之余,第三道菜也开始做。
周攻玉那一手跟外科手术医生一样精准的切片手法,牛肉就给他去片。那边孙师傅在一旁和起了面。他人高马大,膀大腰圆,揉面团跟玩儿似的轻松。飞快地柔好面团,反手给砧板上撒了不少面粉,拎起面团子就开始拉。
安琳琅一看,这不是拉面么?
拉面啊!她熟悉这个姿势,这就是上辈子大街小巷兰州拉面馆里头的师父就是这么拉面的。
还别说,兰州拉面虽是平民美食,却是难得的美味。个人口味的问题,安琳琅就十分喜欢。
老爷子给的那一块牛肉,孙师傅做的白切。果然,就是兰州拉面的路数。
安琳琅心里笑了一声,赢了,还捡到宝。兰州拉面在后世也是铺开市面的,她又握住了新的财富密码。心里美滋滋,她面上还得有条不紊地准备蒜蓉酸汤。用的是胡椒和茱萸粉,酸味儿则除了酸菜以外更多的是米醋调。虽说会比正宗的酸汤肥牛差一些,但安琳琅一双黄金手能弥补不少遗憾。
做汤底之前,安琳琅先将肥牛焯水沥干。
没有金针菇,安琳琅汤里铺的是芽菜。这边芽菜也过了一遍水。安琳琅才开始炒汤底。
热油刺啦一声浇在锅底,等油烫熟再将姜蒜料酒等东西爆香。待到一股刺鼻的香味飘开,老爷子等一众闻着味儿都想打喷嚏。楚芳和蒙三的眉头都蹙了起来。
这个年头菜里放香料的做法还没普及,他们只觉得怪异又新鲜:“这是在做什么?”
“炒汤底。”安琳琅有条不紊地往里头加水,水煮沸了以后再将里头大块的香料捞起来,开始往里头洒酸菜。
酸菜用得自然是刘厨子腌的,那味道才一放锅里,所有人都酸出了口水。
周攻玉肉片得格外精准,又薄又好,放下水,烫一下就熟了。那边孙师傅这回倒是比上回要出锅,他那汤用的是鸡炖的。牛肉炖太耗时辰,鸡炖起来更快一些。
下面看客们闻着空气中飘散的酸菜味儿,难得没有再鄙夷酸菜上不了台面。各个吸溜着口水,忍不住问这安掌柜用的什么酸菜,怎么味道就这么勾人?
“我方家名下的酸菜坊新出的酸菜,做酸菜鱼的最佳单品。”
安琳琅边做菜还边打广告,这么一会儿,酸汤肥牛已经做好了。这般一端上去,几个早就等着的人利索地就下来了。
筷子碟子换了一批,他们拿到新的就立马下筷子。
酸酸辣辣的味道一放到嘴里,腹中的饥饿感就如同压不住似的冒上来。
酸味开胃,这话说的不是假的。这个味道,瞬间就将几个人征服。老爷子吃了那么多酸菜鱼,这个味道还是让他欲罢不能。一锅的酸汤肥牛,薄薄的牛肉片,几筷子就被捞光了。安琳琅深知饥饿营销的真理,好东西自然是不能给太多,只有吃不够才会觉得好吃。
孙师傅的鸡汤也终于炖好了。
这会儿就开始往热水锅里头拉好的煮面。热水汤面也很快,丢进去,煮沸了飘起来就捞,然后再一大勺的鸡汤浇上去。撒点葱花,弄些小料儿,再放几大片牛肉。有安琳琅酸菜味道在前头给打了底,那些人吃了个半饱不饱的,一碗鸡汤面送的正是时候。
“味道不及琳琅,但也足够应付其他人。”老爷子吃着人家的汤面给意见很中肯。
林主簿嗯嗯地直点头,孙师傅也是一把做饭的好手。
孙师傅全程都没有说什么,两场比试下来他心里对安琳琅的厨艺是心服口服。技不如人,就得认。再看东坡肉上桌林主簿吃的那副急馋的模样,他已经清楚自己不会赢。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安琳琅胜。
孙师傅等师徒一行人也干脆的愿赌服输。酸菜鱼的食谱没拿到,以后就在安琳琅的食肆干活。安琳琅眉开眼笑,抬眸瞥了一眼金冠男子仿佛发现点金术的算计模样,开口道:“酸菜鱼的食谱是打算对外卖的。”
上台的几个人眼睛噌地一亮。
别人还未开口,倒是角落的蒙三张口就斥道:“你做主将食谱卖出去可问过你娘了?”
安琳琅一愣,莫名其妙。
她眨了眨眼睛,都有些懵,不懂自己一句话怎么被个不认识的老者给训斥了。但大庭广众之下还得秉持礼貌,她微笑答:“这是我自创的菜谱,为何要问过我娘?”
那老者闻言愣了一下。
须臾,他道:“虽是你自创的菜色,但女子在外,出嫁从夫。你做的这个菜成了一家人吃饭的路子,这般不问问家中长辈就将手中的食谱轻易卖出去,实在是不孝!”
蒙三呵斥得很像那么回事儿,别说安琳琅,连周攻玉都有那么点儿无语。
“招牌菜就是食肆的招牌,是引外地人和本地人来吃的噱头。更是一个厨子的传家宝。你这般图眼前利益,张口就说卖出去,就当真往后食肆的生意一落三丈?”蒙三仿佛在教训自家愚钝的子孙,言辞灼灼的,“你这食谱价值不小,若是贱价卖出去,指不定往后你们一家子吃西北风!”
安琳琅看向周攻玉:“……”谁啊这人!
周攻玉哪里知道?他也就比安琳琅多一年的乡村躺尸生活罢了。
安琳琅:“……”
于是忽略他,直接将售卖酸菜鱼配方的事情当场定下来:“酸菜鱼的食谱确实有转让的意思。只要各位提出的价格公道,诚心详谈,随时来西风食肆找我。”
这一番话,下面自然是一片哗然。
上首御厨传人的中年妇人蹙着眉头看安琳琅,都是家族有传承的手艺人,十分不赞同她短视的行为。倒是那个金冠男子盯着安琳琅看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笑了:“小丫头,你往后有没有打算去省城大酒楼做事?”
比试的从头至尾,这个人就没说过一句话。
安琳琅几次看他懒洋洋地坐在评委席,林主簿对他的态度略显巴结,似乎是什么大人物。安琳琅缓缓一笑:“不知阁下是……?”
林主簿此时溜溜达达地走到两人身边,正竖着耳朵听。
“晋州商行的主理人。”金冠男子怕她不明白,还特意解释了,“晋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商号都在我的名下。你若是想到大酒楼来做工,我可以给你一个好的薪酬。”
“……”安琳琅没有给别人做工的打算,只想自己发财,“倒也不必。若阁下考虑酸菜鱼的食谱,可以来西风食肆找我。”
“别急,别急。”金冠男子淡淡一笑,从手指头上扯下来一个玉扳指递到安琳琅的面前:“我名下的产业很多。除了酒楼,食肆,客栈,还有镖局,商队。若是你改变主意,可以拿着这个去晋州城的任意一家‘徐记’找他们掌柜的。只要你来,我们就收。”
安琳琅瞥了眼那扳指,色泽莹润,水头很足的样子,一看就是好货。这人没等来安琳琅接手,只是把玉扳指往安琳琅面前的桌子上一放就转身离开了。
且不说蒙三等一众看到那个玉扳指再看安琳琅嘴巴张得老大,眉头紧锁的怪异模样,就说周攻玉这趟过来就片了个鱼。此时收拾干净,正在擦拭手指。
他早上刚搞清楚一些事。虽然那些人前言不搭后语,但足够他推测到事情的全貌,没想到琳琅这粗糙的丫头是流落在外的官宦子嗣。
“琳琅,忙完了就回去吧。”周攻玉走过来,俯下身在她耳边低低道,“有个事儿问问你。”
安琳琅转了转手腕又锤了锤肩膀,闻言一愣:“怎么了?”
周攻玉叹了一口气,十分无奈:“柴房关着的那些人,我问出了一些东西。”
安琳琅心口一紧,“查到了什么。”
周攻玉看了看四周,台下还是嘀嘀咕咕并没散去的看客们。人多吵闹,说话也不大方便。他稍稍一偏脸颊,对上林主簿一双好奇看过来的眼睛。四下里都是人,挤得慌:“回去再说吧。”
安琳琅其实已经猜到是什么事,略微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第五十七章
再多理由都不必说, 输了就是输了。
安琳琅也没有趁机奚落孙师傅的意思,孙师傅虽然是来踢馆来的不必客气,但好在为人磊落。安琳琅已经借他扬了一回名, 就没必要落井下石。这厢跟周攻玉两人收拾了东西便打算从角落走。倒是老爷子师徒尝了新菜色的味道颇有些意犹未尽, 依依不舍的不乐意走。
“家里的事情还是得赶紧料理。”鸿叶也舍不得, 但还是大局为重。
老爷子砸了咂嘴, 忆想那些糟心事也只能作罢:“你们说, 有什么法子能让琳琅跟咱们一道回去?”
“怕是您得找个比玉哥儿更俊的?”欧阳正清建议道。
两人瞪了他,一脸木然。
……
孙师傅站在高台上,神情还有些懵。
“其实也算是一桩好事儿。往后跟着琳琅, 指不定你们能学到更多的东西。”林主簿拍拍孙师傅的胳膊,他也听说了坊间的传言, 知晓两人赌得蛮大。宽慰道:“自古以来,各行各业都是强中自有强中手。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不算一件坏事。”
孙师傅:“……”道理谁都懂,但总归是有点难受的。
再说,他从县城来此地比试这一场,可不仅仅是输了一点名声这么简单。他其实是奉命而来。孙师傅在县城背后是有东家的。这回一输把自己和几个徒弟都给搭进去。先不说东家那边不好交代,未来他跟一帮徒弟何去何从, 他心中着实茫然。
徒弟们亲眼见证了比试结果, 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
但愿赌,就得服输。
……
安琳琅周攻玉一行回到食肆已经是午时。
两人一回来,就直奔柴房而去。
早前周攻玉抓的那几个人还关在里头,几日一关,一个个都垂头耷脑的。安琳琅推门进来,昏暗的室内弥漫着一股骚臭的味道。
几个人关在这里,吃喝拉撒都在里头,自然味道不好闻。也不知道周攻玉用了什么手段, 这些拐子如今乖觉得不像个满大街拐卖孩童妇孺的坏人。一个个看到周攻玉就跟见到鬼似的,头发丝儿都透着一股恐惧。仿佛周攻玉才是那个恶人。
安琳琅看了啧啧称奇,忍不住拉住周攻玉的衣袖,凑到他耳边问:“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温香的气息贴上来,周攻玉的脚步一顿。他微微侧下身子听了安琳琅说话,嘴角淡淡地勾起来:“没做什么,只是讲了些道理罢了。”
“是是是。”周攻玉还没说什么,那边的几个人连连地点头。
“那他们为什么这么怕?”安琳琅倒不是可怜这些作奸犯科的人。而是诧异周攻玉一个白面书生,羸弱病秧子,怎么将这些孔武有力的家伙给制服的。
这不好说,讲道理嘛,总有讲道理的方法。
“琳琅且先别管他们了,都是些不值得同情的人,没必要为他们多费口舌。我如今带你过来,就是想问一句你可知道安玲珑?”周攻玉直接转移话题。
‘安玲珑’三个字一出来,安琳琅的脸色就变了。
周攻玉见状更肯定自己的猜测,但话问到这个份上还是得直接才好:“这个人,是安玲珑的马夫。他们则都是受了他的指使。”
关于找人拐卖安琳琅和找人强暴她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下都直说了。
安琳琅顿时震惊不已:“当真!”
“当真。”周攻玉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千真万确。”
安琳琅的胳膊一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那种见鬼的阴森感觉席卷心头。她几乎是立即回想了全书的剧情,虽然看的不多。但是她细枝末节都去回忆,不记得原主跟安玲珑之间有非得置人于此的仇怨啊。上辈子,这辈子都没有。无冤无仇的两个人,安玲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她跟我,无冤无仇,除了看上同一个男子……”
周攻玉的眉头皱起来,安琳琅立即摆手:“我现在不喜欢了。当时眼瞎。”
即便如此,周攻玉的脸色却没有好到哪里去。
安琳琅深吸一口气,十分头疼。原主看上路嘉怡是剧情设定,过去的事她也没办法改变。震惊之后是后怕:“安玲珑是我的庶妹,我与她一同养在祖母膝下。半年前因,咳咳,某些事情闹了一场,而后我走丢……”
室内一片寂静。
须臾,周攻玉眉宇之中敷了一层冰霜:“……琳琅想回家么?”
“想,也不想。”安琳琅想到原书中原主的遭遇,逃不出生天的绝望。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总觉得原主能那样悲惨,必定背后有人。安玲珑不过一个闺阁中的女子,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势力做出这种事。三年的时间将原主死死扣在妓馆,这得是多大的深仇大恨?
“这里面的事情有些复杂,回家之事,只能从长计议。”
周攻玉知道她心中必定有所顾虑,就如同他一样。愤怒却也不勉强:“来日方长。”
两人一脸沉重地从柴房出来,五娘已经做好了午膳。
西风食肆地方小,条件不允许。做吃食也没有区分主子奴仆,一桌人围在一处用饭,热热闹闹的。此时杜宇五娘等人围坐着,见东家没来,一个个不敢动筷子。
安琳琅刚走过来,睡了一觉起来的小崽子叽叽歪歪的:“她来了,可以吃了?”
周攻玉瞥他一眼,倒是忘了这个小崽子。说起来,这小崽子叫什么还不知道,年纪不大,猴精猴精的。他伸手拎开贴着安琳琅的小家伙,自己坐下去,气得小家伙张牙舞爪也不管。
端坐在安琳琅的身边,一股子清淡的气息就飘了过来。安琳琅本来在发呆,偏头一看周攻玉,瞬间清醒了不少。周攻玉今日穿了一身碧青的长袍。晒不黑的白皮没有一丝瑕疵。此时担忧地看着她。
安琳琅本是随意打量,忽地觉得哪里不对,仔细打量起他。
正屋的阳光透过天井半披在他的眼眸眉间,绿意仿佛连带着他也一起晕染上。他眉目如画,唇如墨染,靠得近了还能闻见他身上一股皂角的清香。混合他本身的气息,总之气息很上头。
周攻玉似乎觉察到,偏过头笑了一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没。”
安琳琅低头吃了一口面,莫名觉得周攻玉今日的存在感尤为强盛。
狭长的凤眸上眼睑覆盖了一层纤长的眼睫,光透过眼睫的缝隙照进周攻玉半阖着的眼睛里。仿佛被光照射的澄澈湖面,水光淋淋的。他吃了一口面,估计是面食有些烫,本就殷红的唇被烫的有些肿,上唇的唇珠就更明显了。
安琳琅的目光瞬间凝聚。
在安琳琅第三次目光扫向他的唇,周攻玉终于放下筷子:“怎么了?”
说了话还抿了抿嘴。
“不是,”安琳琅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了。周攻玉这厮竟然今日打扮了。怪不得看起来这么显眼。不过他刚才穿的这一身吗?
安琳琅不记得了,好似是白的,又好似不是。
他一头乌黑的头发用一根雕琢得十分雅致的木簪半束。鬓角又些许的碎发落下来,梳的整整齐齐。为他清隽的面容更添了一丝慵懒之意。忍了又忍,安琳琅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玉哥儿你今日是有事要出去么?为何突然把夏衫拿出来穿?”
周攻玉身子骤然一僵。
这衣裳是四月初,安琳琅找在食肆里住店的商旅换的。换了七八匹,家里四个人一人两匹布。正好五娘擅长刺绣会裁衣。制出来的衣裳比镇子上卖的款式还要好看,家里几个人的衣裳就交都给她来做。周攻玉的是一匹白,一匹青。先前没穿,这时候倒是拿出来穿了。
周攻玉脸上疏淡的神情顿了一顿,又恢复平常:“马上要五月份了,天气已经开始热了。”
安琳琅看着他。
他镇定自若地低下头去继续吃。
盯着他片刻,没从周攻玉的脸上看出什么,安琳琅撇了撇嘴就收回视线。
周攻玉这人心思太深,不想让人看出来,面上是半点痕迹不露的。安琳琅只当这人心血来潮想穿新衣服,毕竟她偶尔也会有想穿新衣服的时候,于是便也没管。今日一大早为准备比试用的食材她天没亮就起了,这会儿累的慌。见店铺里没什么事儿要忙,便就回房歇息了。
她刚一走,小崽子丢下碗筷就跟上来。
他一双短腿溜溜哒哒地,溜得贼快。这小崽子除了安琳琅,跟谁都不亲。即便方婆子这么老好的人,想伸手抱他都会被他龇牙。这崽子就跟个暴脾气的小狼崽子似的,心情不好还会挠人。
刚跑一步就被周攻玉给抓着了。拎了起来。他四肢像个爬虫在半空中乱抓,奈何腿脚太短,踹不到周攻玉:“我困了!我要睡觉!你抓着我干什么,你放开我,放开我!”
昨晚叫这小子得逞一回,今天可就没这好事儿。
“老实点儿,”周攻玉眼睛里闪烁着寒光,“别惹我生气,我脾气不好。”
小崽子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老实了。
……
小屁孩儿丢到一边,周攻玉看着紧闭的房门,继而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青色长袍。忽地轻声笑了一声,不过也没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西风食肆的东家赢了县城的大师傅这事儿,昨日传得整条西街的人都知道。自打西风食肆出名以后,做什么都被整条街做生意的人盯着。他们比方家人还关心安琳琅,时不时就要阴阳怪气地担忧几句。生怕安琳琅不紧张,唱衰的话说得别提多难听。
早上出门的时候门口还有人盯着,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隔壁旺客来大门都关上了。
……
与此同时,蒙三来到西风食肆的门前。他走得慢,又在街区绕了一圈,这才找到西风食肆。此时抬眸看着正对门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犹豫了片刻,抬腿进来。
下午没什么客人,大堂就只有杜宇在啪嗒啪嗒地拨算盘。杜宇见一个年纪跟老爷子差不多的体面老人家走进来,连忙放下笔就笑起来:“老人家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蒙三摆摆手:“我是你们东家的故人,麻烦你进去通传一声。”
“稍等。”杜宇连忙正色起来。
他刚想进去通传一声,方老汉刚好拎着一大袋的东西从屋外进来。杜宇连忙就上前接过去,指着蒙三就赶紧介绍。
方老汉是没见过蒙三的,自然是不认得。他茫然地打量了蒙三许久,在听蒙三说起了自己跟方婆子的渊源才恍然大悟。这些年他们夫妻在村子里待着,跟外头的人打交道不多。兼之嘴又笨,方老汉对外头的人就有些怵得慌。此时猛然碰上一个自称是老婆子的娘家人,穿着体面,花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一看就是贵人相,顿时就很有几分窘迫。
“我,我就是西风食肆东家。”
蒙三上来就是上下一个打量。显然从言行举止上,有点不大相信。但见这个掌柜恭敬的模样,他将那点异色收起来:“我是蒙三,从省城来的。来这里找一个叫刘玉春的妇人,不知在不在?”
“你是何人?”方老汉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莫慌,“我是刘玉春的相公。”
这话一出,蒙三的眉头拧得打结。
本就觉得这人姿态怯懦,言辞闪烁,不像是个见过世面的。再一听他就是方婆子的相公,蒙三那眼神恨不得将方老汉给戳穿。显然,方老汉的言行举止已经完全达到蒙三满意的地方,他忆起下午见方婆子如今的样子,再看眼前的人,心里跟被打了一锤似的难受。
五十几岁就老成那副模样,蒙三猜到她日子过的不好,却也没想到妹婿是个瘸子。
“我,”蒙三的眼神让方老汉更加局促不安:“我去将玉春叫出来。”
“莫慌,让下人去叫她过来,急什么。”人就是这般,一方强另一方便会弱。方老汉一开始就露了怯,蒙三就更看不上,“今儿去东街比试的是侄媳妇儿?小小年纪,厨艺不错。别处还没见过资质这般高的,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享誉大齐的名厨。”
提到安琳琅,方老汉这拘谨的态度就好了不少:“琳琅自然是不一般。”
他自己没什么出息,但家里的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出息。方老汉收起了怯懦的态度,蒙三的脸色总算好了些。他坐在大堂靠柜台的桌边,方婆子这时候才拿着一杯羊奶茶出来。安琳琅歇息了许久,可算是恢复了精神。跟周攻玉一前一后地进来。
几个人一出来,蒙三那股子挑剔的姿态便收起来。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见着方婆子就笑了:“……这个时辰点来是不是打搅了?”
方婆子看到他顿时惊喜不已,端着杯子就急冲冲地过来。她已经将近有二十五年没有见过娘家人。早前在瓦市东边的匆匆一面都不算见过。
事实上,今日从瓦市那边回来,方婆子的这心里就闷闷的难受。对于过去的亲人,相见自然是一桩幸事。但她如今的日子过得不算好,至少比起以往是差的。近乡情怯也好,羞愧也罢。她心里有种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感觉。回来以后,一个人人在后厨忙忙碌碌了一上午加半下午,靠着忙碌才将心里头那点酸涩难言的滋味儿压下去。
此时看到蒙三,惊愕之下有种接受的木然:“……三哥来了,真是好多年不见。”
蒙三听她这一句‘三哥’,浑浊的眼睛顿时就湿润了。
他哎地应了一声,连连点着头坐下来。
方婆子深吸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竟然鼻头也有些酸。两人默默无言地对是许久,千言万语在此时都成了漠然。她被安琳琅搀扶着走到蒙三的对面坐下来,花白的头发和满是皱纹的脸,老得跟比她大十几岁的蒙三差不了多少。
岁月对任何人都很诚实,过去的日子所吃过的苦都会一一刻在脸上。
几人相顾无言,还是蒙三叹了一口气,起了话茬:“你们两口子孩子养得真不错。这孩子……”
说着,他目光就落到周攻玉的脸上。
今儿上午隔得远,他虽然瞧见了周攻玉的样子,老眼昏花看不是那么清晰的。这般真人贴近了坐在跟前,蒙三猛一抬头看清楚周攻玉的五官,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周攻玉的皮相那是在京城一众美人中都鹤立鸡群的,几乎到了看一眼都会呆住的程度。别说蒙三第一回 瞧十分吃惊,安琳琅这般日日看着都会时不时被蛊惑一下。蒙三不错眼儿地盯着周攻玉好一会儿,转头又瞥向方老汉夫妻俩。来回地瞧了好几次,脸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说句亏心的话,这夫妻两的长相,根本就生不出这么出众的孩子。
蒙三面上神色有些犹疑,欲言又止的。
方婆子心知蒙三要说什么。她心里头也乱的很,难得鼓起勇气让周攻玉安琳琅先走:“玉哥儿,琳琅。你们先去歇息吧。三伯父晚上在咱们食肆留下用饭的,先让娘叙叙旧。”
“好,娘,爹,你们聊。”安琳琅知道不是坏人就放心了,点点头,看了一眼周攻玉。
刚要动,先被他拉住了胳膊带离大堂。
蒙三盯着两人的背影许久,直至两人背影消失在门里才收回来。
他的目光看过来,方婆子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才道:“玉哥儿不是我们的孩子。这孩子一看就出身富贵,不是凡人。一年多前,老头子从山里背回来的,认作了儿子。琳琅是老头子去年年末在瓦市带回来的,给玉哥儿做媳妇。”
蒙三虽然料到了,但听了还是觉得心酸:“那你们没有孩子么……”
“有,丢了。”孩子丢了几十年,方婆子提起来还是会刀绞似的难受,“到处找,花光了积蓄找,一样找不着。如今我俩都放弃了,相依为命地过下半辈子。”
蒙三没想到里头有这一遭,喉咙里梗了半天。那些个久别重逢的话噎在嗓子眼。
许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
“三哥,我们老夫妻俩的日子没那么差的。”
方婆子抹了抹眼泪,牵着嘴角笑,“玉哥儿和琳琅都是聪慧善良的孩子。尤其琳琅,就是十分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她来到我们家,短短五个月就将我们家从村子干到了镇子上。去岁我们一家还吃不上饱饭,今年我跟老头子都穿上绸缎了!琳琅说了,往后我们老两口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往日看不起我们老两口的人,往后只能巴着我们老两口捧。日子不苦的……”
“琳琅就是那个丫头的名字啊?”
蒙三比起老夫妻俩更有眼力一些,方才趁着人在,他可是也仔细打量过安琳琅的。安琳琅的皮相也不必说,少见的美貌,只是人不如那玉哥儿会收拾才显得灰扑扑的。
提起安琳琅,他忍不住也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怕是出身也不低哦。”
安琳琅虽然不若周攻玉那般举止优雅,气度非凡。但安琳琅身上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这股劲儿在穷苦人家被打压着长大的姑娘可养不出来,何况那一手做饭的好手艺。指不定哪个名厨的弟子,打小手把手教着教出来的,出了事才流落到这里。
蒙三看这夫妻俩懵懵的没听明白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把话说得更白些:“这两孩子你们是留不住的。往后他们要是走了,你们夫妻俩打算怎么办?”
话音一落,大堂安静下来,谁也不说话。
“不怎么办。”许久,方老汉才开了口。
方老汉从一开始有些慌乱,到这会儿已经沉静下来。好歹是上过战场的人,再敦厚的性子也不至于那么上不得台面。至于蒙三提的这一点,他们早就想过,心里明白得很,“我们老两口该怎么活还怎么活。把两个孩子带回家,是我们老两口正好看到了怕不管人死了心中难安。种善因得善果,算我们运气好。若是当真没得善果,我们也不抱怨。”
“再说,这两孩子心性好的很,我们老两口如今的日子也算得了善果了。”这话,方老汉说得掷地有声,倒是令第一眼对他印象不好的蒙三改观。原以为就是个唯唯诺诺的瘸子,结果听这话似乎心性还不错。
蒙三瞥了一眼方婆子,见这丫头也是连连点头。蒙三也不好说那等令人扫兴的话。
想了想,他还是点了一句:“这丫头今日在瓦市上就扬言要卖食谱,你们可得防着点。”
“方子本就是琳琅的!这是她的本事,她要卖,那也随她!”方老汉对他这句提点感觉很不自在,仿佛他们收养安琳琅和周攻玉就是为了好处似的。他们做事全凭良心,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蒙三被方老汉这么一说,都诧异了一下。
软柿子好似也不是软柿子,他意外地看着有些不高兴的方老汉,倒是把话压下去。话虽压下去,心里却不大高兴。毕竟他也是好意不是么?这房契菜圃的,都是之前的东西。若在那两个没有血缘的孩子手中,两孩子将来一走,玉春这丫头后半辈子该怎么过?
但看方婆子不好看的脸色,两夫妻团结一致的模样他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转念一想也是,就凭那丫头的手艺想走也容易的很。去到哪里只要露一手,再大的酒楼都会收留她。但是听说从去年就在方家,忙碌一通,结果在武原镇上开了食肆,那必然就没打算甩开老夫妻俩。
“罢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蒙三也是出于一个兄长的角度考虑罢了,“兴许你们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且不说蒙三一语中的,方婆子夫妻跟蒙三在前头叙旧。安琳琅坐在后厨灶台后面,跟周攻玉肩并肩商量起臊子面小食摊子开张的事情:“这小食摊子第一日我来带,后头就交给娘来做。”
爷爷上辈子六七十岁还在做小食摊子挣钱养她,方婆子才五十几岁,自然也能做。
“如今难的,是怎么把酸菜鱼和酸汤肥牛的食谱给高价卖出去。”单纯的做生意,猴年马月才能挣到足够的银两。要赚钱,就不能拘泥一种方法。
“你想让我去谈?”周攻玉学她歪了歪脑袋。
“对。”周攻玉这厮的眼睛毒辣,极擅察言观色猜人心思。他就是有那个本事能在别人的底线边缘达成目的。安琳琅很有自知之明,她的脑子一激就犯浑,情绪上来容易做错事。
周攻玉微微一笑,“谈也不是不可以。”
一阵风过,远在悦来客栈的几个“贵人”忽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第五十八章 近墨者黑
次日一早, 孙师傅就带着一帮徒弟来西风食肆报到。
与他一道过来的,还有一个三十岁出头的体面妇人。这人生得一张方形长脸,眼角吊梢, 鼻翼两边深深凹陷, 看着一副不大好相处的模样。
此人不是旁人, 正是孙师傅在府城的大东家刘玉夏。她为了酸菜鱼的食谱亲自来了武原镇。原本十拿九稳的比试, 结果人财两空, 此时心里很是憋着一股火呢。
孙师傅虽在县城干活,却算是她手下能力不错的大师傅。这人性子执拗得很,哪怕刘玉夏昨夜为了留下他找了不知多少折中的办法, 孙师傅却还是要走。妇人自打回省城以后就没吃过这样的瘪,憋了一夜, 特地一大早跟过来。她倒要看看当着她的面,西风食肆的东家敢不敢收。
安琳琅还真敢收。白送上门来干活的人为什么不收?她不仅敢收,还早就想好这些人该用怎么用。不过那都是生意铺开之后的部署,目前这些人还得培训。孙师傅他们过来,安琳琅就直接交给杜宇。杜宇是做过管事的,这些人交给他安琳琅很放心。
“我是孙师傅的老东家, 往日他在我这干, 给他开的是十两一个月。不知西风食肆的掌柜你预备开多少?”刘玉夏张口就是一句挑衅。
安琳琅还没开口,孙师傅自己就挡下:“够养家便可,掌柜的不必太为难。”
刘玉夏被气了个仰倒,不敢确信这是她手下脾气最硬的孙师傅:“孙达,我自认这些年待你不薄。你这脚还没迈出去呢,就翻脸不认人?”
“东家也知道愿赌服输,我输了,自然就得认。”
“你!”
安琳琅顿时就笑了:“这你不必担心, 我必然不会亏待你们。”
孙师傅得了这句话就够了,带着一帮徒弟跟杜宇下去安顿。
这大汉脾气人一脸凶相,倒是守规矩的很。人走得叫一个干脆利落,叫跟过来的刘玉夏气得指着安琳琅的鼻子好半天竟然不知说什么。西风食肆看她来者不善,后院干活的人都出来了。刘玉夏一看这么多人,若是在这闹事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低低地骂了孙师傅一句‘自甘下贱’,扭头气呼呼地走了。
安琳琅听着这话就不高兴了,留在她西风食肆就是自甘下贱?
她本不想跟这个陌生人闹,此时忍不住追着人屁股后面撵了好几步。但那刘玉夏也不知是气狠了还是知晓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跑的飞快根本追不上,安琳琅只能作罢:“什么人啊!”
一场比试闹得满城风雨,周攻玉借着这个东风,将西风食肆预备将酸菜鱼的食谱要卖的消息传出去。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一上午就传遍武原镇。就连刚从西边回来的商队都忍不住问杜宇这事儿是不是真的。酸菜鱼名声有多大,他们这些商队都知道。
“卖,自然是卖的。”杜宇笑眯眯的,“掌柜的有这个打算,只要价格公允就卖的。”
商队倒吸一口气,转头就讲这事儿传得更远。且不说为了酸菜鱼,不少县城的掌柜,省城的掌柜千里迢迢赶过来,就说安琳琅中午食肆里就推出了一盘新菜——东坡肉。
这道菜大家没吃过,但熟啊!今日西风食肆的东家与那县城的大师傅比试,就是靠这盘肉赢的。这道菜值得那些眼睛长头顶上的省城名厨放下身段,可见多好吃。有那家境还算富裕的,咬咬牙带着一家子来打打牙祭,专点这道菜。
且不说食肆里生意不减火爆,安琳琅抽了空终于跟人谈好了酸菜作坊的场地。
场地就选在西街的最西面,位置稍稍偏一些,价格便宜不少。酸菜这东西不是那等摆在商铺里卖的东西,这东西主要是针对往后卖了酸菜鱼的商家。
安琳琅这边签好了契书,那边就火速开始招工。
安玲珑背地里干的事情给了她很大的危机感,一种利刃悬在头上的威胁让她没办法安逸。她不懂,原主到底跟安玲珑有多大的隔阂才让她背地里搞这些事。但眼下最紧迫的还是壮大自己。回京城安家这事儿,安琳琅原先心里是不愿的。如今却不得不改变主意。
身份不明地流落在外,势单力孤,太容易被人鱼肉。就是大家族里规矩多,她不明不白在外半年多,也不知安家是如何看待现在的安琳琅。原著中原主的悲惨遭遇再一次萦绕安琳琅心头,她心头无论如何都轻松不起来。
罢了,先搞钱是首要。
酸菜作坊地址一定,人员就必须马上跟上。
安琳琅给方婆子和方老汉一人派了一件活儿。为此还特地去贿赂了老爷子,让他借能耐的仆从给老两口撑撑腰。方婆子负责替她招工,方老汉则负责帮她买猪。
半个月前,安琳琅接到了冯掌柜从中原寄来的信。说是她给他制的那些香肠在中原得了不错的反馈。那些东西带过去,还没撑到市区就被往来的商队分食一空。他们吃了以后意犹未尽,一直在向冯掌柜打听,何处能够买到这些香肠。
冯掌柜的意思是西风食肆能不能扩大生意,也做香肠外售。
安琳琅当初就有过这想法,否则也不会弄这个卖给冯掌柜。她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的,自然是一口答应:“除了买猪,还有一桩事。镇上卖的猪肉味道都太骚了,往后这猪还得我们村里养阉割的猪才行。你拿着银子跟村子里几家养猪的商议商议,看能否让他们按照我的法子养猪。”
“那不如抓些猪回家,我在家里养。”自家养的,比较旁人养要放心不是?
若是给旁人养,他们给猪吃什么,养成什么样,那可说不准。
安琳琅如何没想过?但是养猪这事儿说得简单,其实操作起来很难。养殖场不是那么好搞的,一个不好,就是大损失。安琳琅这般不过是分散风险罢了。
“这事儿慢慢商议,当务之急,是先买到合适的猪肉。”
冯掌柜那边既然提了,自然也有下订单。他这回写信,一要就是一千根。这还不包括卖到市区的,就是分卖给同样往来的商队。一单就给了二十两。
大生意如何能耽搁?方老汉立即套了牛车回村里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腌菜这种活计在乡下一向是妇人在做。招女工不难。只是安琳琅存心让方婆子去出一趟风头。叫那些个欺辱她背后骂她的妇人好好看看,故意折腾这一出:“招人咱们招那等干活利索,事儿少的。毕竟咱家给工钱,要招的人,自然得对得起这个工钱才是。”
这个理方婆子自然知晓,她脑子清醒的很,就是苦于性子弱。不过今日去可不怕,安琳琅特地问老爷子借了几个能耐的仆从。这些大家族里跟着主人跑的仆从个个是人精。安琳琅此举什么意思,他们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做的只有比安琳琅预料的更好。
且不说方婆子此去招工很是出了一番风头,就说酸菜作坊这边最重要的还是刘厨子。
几日前收的那批菜,已经运送到酸菜作坊。要怎么处置,还得尽早。不过女工还没到位,就只有刘厨子先劳累些。
日子一晃儿就过,转眼就是半个月过去。
等安琳琅这边安排好,得到信儿的县城酒楼掌柜们已经抵达了武原镇。来得快还来了不少人,这可把还在为孙师傅的背叛愤怒的刘玉夏给气得不轻。她飞书传信会晋州城,想对策,叫人来。只不过书信一来一回没那么快,这下子可等不及了。
怕酸菜鱼的食谱到最后被别人买走,鸡飞蛋打,她硬着头皮也参与了。
人到齐当日,周攻玉在西风食肆开了个竞拍的活动。
安琳琅得知这事儿的当时差点吓傻了,再一次将天皇盖地虎来试探周攻玉。不过只得到了个莫名其妙的眼神她才放心。这人不是穿来的,纯粹只是脑子灵活点子多。
周攻玉不知是跟在安琳琅身边受过太多‘灵魂的洗礼’,对赚钱这种事仿佛也开了窍。竞拍的当日,他特地将时辰从辰时三刻拖到了快午时。一些掌柜的本就是连夜赶马车过来的,哪怕早上用过饭,此时也饿得是头昏眼花。周攻玉也坏,吃食可以免费供,但每桌收一两银子的茶饭钱。
这些个掌柜的来都来了,一两银子也不差了。想要酸菜鱼的食谱,自然态度都不错。
这一桌菜上的都是安琳琅想卖的,最基础的红豆羊奶茶做茶饮,酸汤肥牛,酸菜鱼,东坡肉,麻婆豆腐。竞拍还没开始,就叫这些人吃的个满嘴抹油,撒不开手。
有了实打实的东西摆出来,这些人对酸菜鱼食谱的热情就更加高涨。
“这波操作不错,吃下嘴以后价格也好谈了。”安琳琅双手抱胸,撞了撞周攻玉的胳膊。
周攻玉眼角带笑,一本正经地点头:“……掌柜的教得好。”
安琳琅嘴角一翘,扭身回后厨了。
“这肉的方子卖么?”这东坡肉做的可太好了,入口即化。有那掌柜的吃了一口,只觉得击中了灵魂。他们往日虽然喜欢吃肉,却没吃过这等口感的肉。当真是大开眼界!
“这道菜是为了接替酸菜鱼成为新招牌,估计不容易。”新菜刚上,自然还得卖一段时日才会考虑售卖,小梨和南奴传菜,东跑西窜的:“不过若真有那等掌柜的想要也不是不能卖。你们开的价格够,她还是会卖的。”
听到这无知小儿透露了口风,吃着饭的掌柜的心思不由就动起来。
世人都不傻,好东西都会被人赏识。东坡肉就是那种穿成千年都会留下来的经典菜谱,这种菜自然会有人看到价值。奶茶也一样,有那好吃甜食的人,喝完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于是一个个心里盘算着有多少银子能买,后院周攻玉气定神闲地喝奶茶:“不急,这还早呢。等来客们结完账,再详细说一说这事儿。”
一直坐到周攻玉觉得大堂这般的人底线降得差不多,他才不慌不忙地出来。
周攻玉的身上有一种令人信服的能力。这种能力许是自幼作为家族继承人蕴养出来的,又或者是天生。他这么一从里头出来,大堂中焦躁不安地喝着奶茶的人就统统静下心来了。
“酸菜鱼我们能接受的最低底线是抽成,二成半股。”
周攻玉一开始就晾态度,反而让人更容易接受:“以二成半股往上加,谁出的最多就跟谁签契约。”
第五十九章 这人姓刘,名玉夏……
亲自尝过了味道, 这些人方知酸菜鱼值不值得他们投入资本。
不得不说,西风食肆的酸菜鱼味道确实惊艳。或者说,眼下这一桌子菜就没有味道不好的。西风食肆的东家在做菜上确实很有一套本事。都是手下有吃食产业的人, 他们从尝第一口心中便对食谱的价值有了一个预估。待到周攻玉走出来就被这群掌柜给围了起来。
安琳琅淡淡一笑, 这件事交给他就不管了, 周攻玉自会处理好。
她手下不止酸菜鱼的食谱, 酸菜的作坊也在筹办之中。如今她人在王员外家, 正在跟刘厨子商量三日后选人的事儿:“能不能腌菜,会不会做,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到时候你去现场, 挑几个干活麻利的,忙碌之时能接得下活儿的人重点培养。将来你有事, 他们还能替你担一担。”
刘厨子没想到安琳琅办事如此效率。前面的话才说没几日,怎么这作坊就已经办起来了?
“那,那,我手头的这活儿要不要辞了?说起来,王家对我也十分优待。自打大姑娘去京城,大奶奶十分想念, 平日里食欲不振, 就吃我这一口菜,若是我也走了,怕是做的不大地道。”虽说原先说好闲暇的时候去,但刘厨子心道一个作坊,他时去时不去的也不大好。
他是个老实干活的人,一个人只能做一份工,一心不能两用。
“倒也不必辞掉这里的活儿,”安琳琅知他的顾虑, 立即就来宽他的心,“我既然让你这么做,自然是能行得通。等将来订单多了,或许要你跟王员外家里挪个两三天空儿。”
安琳琅给了他一颗定心丸,刘厨子顿时就放下心来。
但转念一想,自己什么也没抵,就这么白得了作坊的三成股。听安掌柜的意思,不止是抽成,每月还有月例拿。事儿太好太厚道了,他反而心里不踏实。
安琳琅见他实在是心中难安,干脆给他找点活儿:“兴许过个十天半个月,订单就要来。作坊那边还没有存货。你若是得了闲,就去方家村走一趟。村里晒了不少萝卜白菜,芥菜。这几日日头不错,有些菜已经晒得干了。你去瞧瞧那些能尽快腌起来。”
刘厨子一听有活儿干,立马振作起来:“安掌柜你且放心,明儿上午我忙完手头的活儿就过去。”
两人商量好,安琳琅也没在王员外家久待。作坊那边的场地是现场的。虽不需太大的修缮,却还是要重新布置的。她心里有很多计划要实施,一个人忙成脱落。得了空还得去瞧瞧。如今看管作坊修缮的活儿她交给孙师傅那个话特多的大徒弟。孙达这大徒弟精明得很,管个作坊是妥妥能行的。
安琳琅过去的时候,孙荣。这大徒弟是孤儿,幼年时候被孙达捡回去当徒弟养,姓自然也是跟着他姓的。事实上,孙达六个徒弟都是他捡来的。虽然是徒弟,其实跟儿子没差。
“掌柜的你来了?”孙荣眼尖,安琳琅刚一进来他就发现了。
“这作坊明日就能修好,放心。”
安琳琅才让他过来没几日,他已经将工程进度和需要做出哪些变动的地方都摸得透透的。这会儿都不需要安琳琅开口,他三言两语就将交代的清清楚楚。安琳琅不由扭脸看着他,孙荣被她盯着心里没底。摸了摸脸颊不懂这东家是什么意思。
“无事,你继续跟。”人才啊,人才。灶头上的活儿不行,处理这些事却是真灵巧。
这些人来第一日,安琳琅就直接全部叫去后厨连带孙师傅一起同一道菜考较。孙师傅六个徒弟就属大徒弟孙荣做的最差。他刀工不错,也能雕花。但做出来菜味道就是不行。只能说这人的技能点没点在厨艺上。但经过几日的观察,孙荣更适合管铺子。
“这里的活儿就你盯着了。”安琳琅拍拍他肩膀,“往后做的好坏跟你的工钱挂钩。”
孙荣眼睛一瞪,小心翼翼地瞥着安琳琅。
“不必担心,”安琳琅微微一笑,“这家酸菜作坊绝对不会亏的。”
亏是不可能会亏。不知道周攻玉这边是怎么操作的,一道酸菜鱼,他当众卖给了四家酒楼。全都是以三成股的价格卖出去的。这种不合理的操作不知道他怎么完成的。安琳琅回来听到这样的回答,整个人都有些懵:“……那些人没当场把你打死?”
周攻玉忍不住笑:“为何要将我当场打死?”
“你当着他们的面,说好了竞价卖。”安琳琅临走前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结果你这不仅价格提上来,还同时卖给四个人!”
“对,卖了。”周攻玉点点头,“不能卖吗?”
……不能卖么?能卖啊!但是四家同时卖还算什么秘方?!
“这我管不着,”周攻玉浅浅一笑,“银子给到位就可以了。”
安琳琅:“……”可以,很有她的风范。
这不仅是有她的风范,根本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仔细问过了才知道,更骚的操作还在后头。这人三成股的红利是卖给附近县城的酒楼食肆,卖到府城就不一样了,是三成半股。而咬牙买下这个的冤大头刚好就是刘玉夏。
“这人是府城玉满楼的掌柜。”周攻玉淡淡一笑,“玉满楼据说一桌酒菜能卖到百两银子。姓刘,名玉夏呢。”
安琳琅没明白什么意思:“刘玉夏怎么了?”
“不怎么。”周攻玉忍不住揉了一下安琳琅的脑袋,“咱娘娘家姓刘,闺名玉春。”
安琳琅愣了一下,心里顿时有了点怪异。
“是不是觉得很耳熟?”周攻玉捻起茶壶往杯子里斟了一杯茶,“那个省城的厨子蒙三,也是省城的。且这个刘掌柜,今年三十有三,与桂花婶子同岁。”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一伙儿的?那个刘玉夏跟娘是亲戚么?”
“不知。”周攻玉只是自觉,“但可以肯定的是,必定是有关系的。”
“……她该不会就是换了桂花婶子的那个张家姑娘吧?”
“说不准。”
“……”安琳琅原先没想到一场上门踢馆的比试叫方婆子在自家镇子上异乡遇故知。这本就已经算是凑巧,晋州不算很大,但府城之下也有二十来个县城和三百多个村庄。茫茫人海,结果全天下的巧合仿佛都撞到一起来,竟叫时隔二十多年还能姐妹相遇,说起来也太巧合了些。
“娘怎么说?”安琳琅刚想问,突然想起来方婆子被她弄去张家村招女工。张家村到镇上一来一回得一个时辰,不到下午是绝对回不来的:“哦,娘得下午才能回来。”
周攻玉却觉得虽说无巧不成书,刘玉夏到武原镇肯定是有目的。但这个目的不一定跟方婆子有干系。
“这事儿你且别操心了。”周攻玉将茶水推到安琳琅面前,“先喝口茶润润。”
安琳琅顿了顿,端起来抿了一口。真假姐妹,血缘关系这种事其实也是说不准的。
此时被两人议论的方婆子正满脸憨笑地从张家村赶回来,人已经在镇子口了。
方婆子今日可谓是意气风发,比上回给那些佃户结账还要威风。忆想到一村子的妇人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她,等着她挑选。被她选中之后表现得那般欣喜若狂,甜言蜜语地围着她好一番的奉承。她只觉得自己一辈子没听到过这么多好听的话。尤其张李氏婆媳几个人,这回是站在人群的外头只能干看着。那懊恼又痛心的模样,她心中的憋闷就如被春风吹过一般舒畅。
从前从未享受过扬眉吐气!抬头挺胸的滋味儿,真真儿是让人上瘾。方婆子只觉得脚步轻飘飘的,连说话都大声有底气了不少。
方婆子如此,方老汉也差不多。因着方家给定金养阉割猪的这事儿,他如今跟散财童子差不多。
真不晓得这方家是怎么做生意的。猪崽子就这么白给人家养,每个月给月前,年底给给分十斤肉。真是哪家店铺都没有这么大方的。方老汉在村子里受到前所未有的欢迎。他盼着和睦的兄弟姐妹如今上赶着巴结。那滋味儿,可比扬眉吐气还叫他高兴。
若非安琳琅一早交代过不准给大房和三房散银子,方老汉被巴结得都要一家亲了。他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上大哥家吃饭,还坐在主桌上被一群方家的小辈连番地奉承。那滋味儿别提多美了!
因着多喝了几杯酒,他回镇子的时辰晚了些。
天擦黑才回到食肆,一路哼着小调儿。回来也没用饭,醉醺醺的,径自去后院屋里歇着了。方婆子闻着他一身的酒味儿就猜到这人今儿怕是高兴坏了。方老汉平时不饮酒的,就抽两口旱烟。除非遇上什么高兴得不得了的事儿才会饮一杯。能醉成这副模样,也是难得。
安琳琅忙里偷闲还去灌了些香肠。冯掌柜给了十两银子的定金,要一千根香肠。她平常忙铺子里的事儿又忙作坊的事儿,当真是指甲缝里抠出来的功夫灌香肠。这香肠她可是打着长远的计划,就指望着冯掌柜能将名声打出去,将来再好搞一个香肠作坊。
灌了小一百根,后头五娘和小梨还在忙。她擦了擦手出来,老远就听到前庭的欢声笑语。
问过了老爷子家的仆从,知晓方老汉没在村子里吃亏就没管。原本这个时辰是想等方木匠回来一起用饭,但既然他已经睡了,那就其他人先吃。小梨得了安琳琅的话,立即洗了手,和南奴去后厨端菜。不知从哪儿回来的小崽子跟只小野猫似的,一溜烟地从门口窜进来。
他跑得快,屁股后头遥遥跟着什么人的叱骂。
周攻玉一把提溜住准备溜的小崽子,安琳琅上来就给了他屁股一巴掌:“干什么去了被人追?”
小崽子在西风食肆这几日不知被安琳琅打过几次屁股,都已经疲了。他扭动了几下小身子,企图从周攻玉的手心逃走。奈何他扭成麻花也动摇不了周攻玉的手指头,直至筋疲力尽才歇:“干什么啊!我又没有干坏事,干嘛每次都抓我!放开!”
这衣服料子不错,提溜衣领也没把衣裳弄坏。反倒是衣裳勒住了脖子,小孩儿有点翻白眼。
安琳琅拍拍周攻玉的胳膊,让他赶紧将小孩儿放下来。小崽子脚才落地就听到门外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刘玉夏拎着裙摆才冲进来。方婆子在一旁坐着,刘玉夏冲进来就正好打了个照面。她脚步一顿,眼睛跟针刺一般刺向躲在安琳琅裙子后头的小崽子:“小野狗哪儿跑!”
小崽子对她的称呼很不满,忍不住冒出头来又给了一个鬼脸:“你才是野狗!”
刘玉夏被他这一句给气得,当场伸手就来抓。
她常年养尊处优,身子笨重得很。这般根本就抓不到滑溜得跟泥鳅一般的孩子,被人家溜着跑。两人这才一追逐,刘玉夏慌乱之中就撞到了方婆子的跟前。她还没注意到方婆子,外头蒙三又气喘吁吁地跟过来。也没看清楚状况,张口就道:“玉春啊,玉夏是不是来了?”
话音一落,方婆子身子猛然一僵。
那边刘玉夏愣了愣,缓缓地扭过头来:“三哥……你叫谁?”
蒙三捂住嘴,倒是想起来,玉春这丫头似乎不想跟玉夏认来着。
“我死去的姐姐在这?”刘玉夏眼睛瞪得老大,一双吊梢眼都瞪成了铜铃,“假的吧,姐姐死了都好多年,怎么可能在这种小地方碰到……”
说着,她视线顺着蒙三看过去,注意到自己正对面的方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