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0月5日

穿成被卖原女主以后 by 启夫微安(66 – 72)

第六十六章 你要嫁人?呵~

外头传来车夫痛呼声, 闷声声的。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一声闷响。

哗啦啦的雨声降低了声音的清晰,马车里头根本听不清动静。安琳琅正在疑惑出了什么事儿, 一道粗犷的男声骤然响起:“车上的人给老子听着, 值钱的东西全丢下来!”

“老子数三声, 三声后不丢下来, 后果自负!”

安琳琅心中一凛, 转头与周攻玉对视一眼,两人的眉头慢慢滴蹙起来。

她用嘴型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周攻玉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车帘子遮住了视听遮, 虽然听得清动静却听不清是几个人。周攻玉心中暗道一声失策。虽说早就听说最近几个月,武原镇近几个月有匪徒流窜, 倒是没想到他们才走一会就撞上了。他倾身悄悄掀了一边车厢帘子,一点点缝隙。大雨溅在车窗木上,溅起细小的雨幕。外头一片茫茫,草木在雨水的冲刷下绿意更浓,眼前赫然是三四张陌生的脸。

穿着破烂的衣裳,手里拿着刀。

那武器, 瞧着像是前线军营士兵用的。周攻玉眉头拧了起来, 缓缓放下了车窗帘子。

“磨蹭什么!”又一道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把刀的刀尖刺进车厢。

安琳琅坐得离车门近,要不是周攻玉拉的及时,差点就被刀尖给刺中。

她的心不由下沉,脸色有些发白:“好像是打劫的……怎么办?”

说着,安琳琅默默握住了周攻玉的钱袋。

周攻玉:“……”

为防止他们去县城钱袋被扒手扒走,安琳琅把大部分的钱都放在周攻玉的身上。这厮虽说身娇体弱见风倒,但机警方面比安琳琅强太多。兼之间歇性地爆发强悍的武力, 钱放他身上更安全。虽说要去县,但第一回 去两人身上没带多少钱,统共就二十两。

“给他们吗?”钱虽然很重要,但性命面前算不上什么。

周攻玉脸色不大好看。虽然他名义上已经身死,但毕竟曾经也是治兵之人。如今看到疑是前线逃兵的人流窜到武原镇附近干起打家劫舍的活计,他心里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他身姿端坐在马车里,一只手握着安琳琅的手另一只手摸索了一下。安逸太久,他倒是失去警惕心。竟然没带武器:“莫急,等等再说。”

若当真是士兵,抢钱是底线,应该不会伤人。

安琳琅被他镇定的态度安抚住。心道也是,虽然只是二十两,但这银子也是她带着一家子辛苦赚来的。确实不该这么容易就丢出去。

安琳琅默默地收回手,选择静观其变。

……

然而静观其变的后果就是钱被抢走,她跟周攻玉两人被一根绳子绑了带回土匪老窝。

安琳琅:“……”大意了。

大意了,也不得不大意。这些人个个手上拿着刀,那武器比起市面上能买到的刀可不一样。这刀寒光闪烁,打磨得十分锋利。安琳琅绝对有理由相信,她敢动一下,他们能把她的胳膊砍下来。

一群土匪看到安琳琅之时,眼睛骤然放了光。再一看后面的周攻玉,也有些恍神。他们本不过随意一劫,哪成想劫到了两个天仙。军营三年,母猪赛貂蝉。这可乐坏了这群人。尤其这群人的领头是个断袖,实在不行也可以卖去花楼小倌儿馆。他们上来就一条绳子栓两个,把这一男一女连人带马车一起抢了。

大雨哗啦啦,掩盖了所有动静。等两人回神,已经被丢到武原镇附近某座山头的一个破茅草屋子里。

这屋子先前不知是养过鸡鸭还是养过猪,臭得很。地上铺了一层麦秆桔梗。许多已经霉变,发出刺鼻的霉味。屋顶不知多久没修缮过,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两人缩在屋里唯一一个没漏雨的角落,但也只保住上半身,还是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安琳琅的手被绑在身前,脚方才为了让他们自己走,没绑。安琳琅举起手企图用牙齿咬,奈何绳子的另一端绑着周攻玉。几次三番,抵不到嘴边来。她折腾了半天,热了一身汗。

等反应过来,意识到一旁的周攻玉静默无声。

不是静默无声,仔细听,在喘粗气。好半天,安琳琅才想起来周攻玉是个脆瓷瓶:“玉哥儿?玉哥儿?”

周攻玉确实有些不大舒服,半天没说话,其实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安琳琅从一个方向扭过身子去看他,见他神情已经有些不大对。

她心里一凛,连忙整个人就贴了上去:“玉哥儿,玉哥儿过来贴着我。”

两人手不能动,但腿和屁股还是能移动的。这么突然的温香软玉地一贴过来,有些发蒙的周攻玉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湿润的头发粘着他的脸颊。他那一双鸦羽似的眼睫仿佛不堪重负,只能微微半阖。身后的热源紧紧贴上来,隔着单薄的布料感受到热气源源不断。周攻玉有些头重脚轻,慢慢扭过身子,迎面就是一张微张的红唇。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怎么样?是不是身子不适?”安琳琅焦急的问。

周攻玉深吸一口气,呼吸有点沉。感受到身后抵着自己的柔软是什么东西,他脸颊不期然默默浮起三分薄红。默默挪开上半身,他低喃了一声:“琳琅。”

“磨叽什么?贴过来。”

周攻玉挪开视线,耳朵又红了:“我无事,不必担心。”

“无事个屁!你丫的脸色又白又红的,眼看着就要发高热了!”安琳琅想到上回去县城,这厮只不过在外头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回来就躺了半个月。林黛玉都没有他这么娇弱,“这时候你跟我较什么真,都说了不用你娶,我自己会嫁人!贴着我!”

话音一落,周攻玉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不是,琳琅我没事,只是淋了下雨……”

“你没事个屁!你丫的身体开始发热了!”安琳琅没空跟他墨迹,死死贴着他,“都说了我自己会找人入赘,不用你。你过来点,矫情什么!”

他微微睁开眼睛,眼里流转的星光凌厉。嫁人?呵~

“有我在,你还想嫁人?”身体不适,他音量很低,几乎等同于一声呢喃。

外头一阵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屋里两个人挤挤贴贴的,倒是没听清。似乎土匪们发生了争执,或者有什么事。听着动静,有人正要往这边来。

安琳琅正注意着外头的动静,听到他说没听清。

“嗯?什么?”

“……没什么,有点冷。”

周攻玉缓缓合上眼睛,鼻腔里的声音已经有些粗重。他湿哒哒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凉风像是长了眼睛往他骨头里钻。他的身体冷冰冰的,就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就贴到安琳琅的身边。

安琳琅怕他冷,挤得更近了。这么一挤,就不注意撞到了什么。两人贴的严丝合缝,周攻玉忽地身子一僵,下半身扭向另一个方向。

“怎么了?”安琳琅一愣,转过头。见他脸色白中泛红,红的不自然。

他偏过头,耳朵都红了:“……没事,有点挤。”

“哦。”安琳琅换了个姿势,像棉被一样盖着他。

周攻玉:“……”

他没动静了,安琳琅:“玉哥儿?玉哥儿?”

“嗯?”周攻玉鼻音应声。

两人缩在角落,因为他身子不适,安琳琅几乎撑当了拐杖。周攻玉的脑袋自然而然地垂在他肩上。脆弱的模样,像一只憔悴的白天鹅。修长白皙的脖颈就这般赤裸地露在安琳琅眼皮子底下,一动不动。安琳琅有点尴尬,因为她这个角度,能看到许多。

这人的脖子就在她嘴边,仿佛她只要低头就能咬住。

安琳琅默默移开视线,竖着耳朵听外面:“……没什么,你睡会儿。”

“嗯。”脸面对着安琳琅脖颈的周攻玉眼睫微微颤了颤,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两人互相给予热源,贴在一处取暖。

没一会儿,外面的争执声小了。

脚步声混合着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安琳琅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就看门啪地一声被从外面骤然推开。她下意识看向怀中人,周攻玉显然已经被惊醒。他微微动了动脑袋,冷冽地凝视着逆光站在门口的两个人。

几人被他锐利的视线刺得心口一顿。顿了顿,上前来一把将周攻玉拽出来。

骤然失去温暖,周攻玉的脸颊迅速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你们要干什么!”安琳琅一惊。

“干什么?”

其中一人笑了一声:“你说我们要干什么?”

刚才进来,这两个人亲密的姿态他们看在眼里。倒是没想到,他们抓到了一对野鸳鸯。为什么是野鸳鸯,因为这丫头一看就刚成年,梳着少女发髻。估计这小白脸仗着一张好脸,把少女给骗出来。

果然安琳琅一张口,立即引得人一阵冷嗤,他们将两人强行分开。把安琳琅推到了墙角。其中一个壮汉大步走上前,一把扯住周攻玉的胳膊就想将他给拎起来。不过周攻玉看着清瘦,其实身量很高。骨架在,分量不轻。那人拎了一下差点连人带自己给摔了。

赶紧松手才站稳身子,脸色不好看的手一挥。

他的身后立即出来一个瘦小的男人。那男人嘻嘻一笑,从屁股后面摸出一把小刀,上来一刀割断绑在两人之间的绳子。

刚才差点出丑的男人一声冷哼:“这个,洗干净送去大当家的屋子!”

屋外顿时一阵哄笑。

安琳琅心猛地一沉,挣扎着想站起来。奈何手脚绑了绳子,她根本起不来身。这群土匪看她这么激动,忍不住一阵哄笑:“你这么急做什么?”

可惜他们山寨的大当家不爱红妆爱钻那后门,白瞎了这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带走!”

说着,几个人上来架着周攻玉就往外走。

周攻玉本就身体不适,此时脸颊已经驼红。不用说安琳琅也知道他要发烧了。心里一急,连忙就要站起来。但刚一动就被那粗壮的汉子按住,那边耷拉着脑袋的周攻玉骤然抬起头。锐利的眼睛如刀刃一般刺向握着安琳琅脸和手腕的男人,那眼神恨不得斩断他的手。

“哟~看起来还挺凶?”

事实上,这群土匪盘踞在这片山头已经有几个月了。确实如周攻玉所猜测的,就是刚从前线战场上逃掉的逃兵。前线那边又打仗了,军营里新来了将军据说是个跟周临川不相上下的周家青年才俊。继承他兄长的意志,来取得胜利的。

结果上去第一场就输了,输得底裤都没得流。

如今军营里乱的很。老兵不服新将领。老将领又野心一起,双方争权夺势,现在乱成一团。这些逃兵出逃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回不去。他们回不去家乡就流窜到武原镇占了一座无主之山,在这一片劫落单的商队。

不得不说,打劫可比辛苦讨生活舒服得多。拿把刀下去,遇上落单的,抢就完了。尤其武原镇这一块商队很多,大多数都富得流油。这条小路上易守难攻,抢劫起来更方便。短短三个月,他们这群人个个腰包鼓鼓,窑子都不知道逛过多少趟。日子是美滋滋。

捏着安琳琅的这个壮汉,是这个山寨的二把手,也是这里头武力第二的人。他逃出军营以后日子就顺心多了,除了上头那个死断袖,他还没被谁这般瞪过。

这小白脸敢瞪他?

于是放下安琳琅,他走过来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周攻玉的脸上。

眼看着这小白脸白嫩的脸颊迅速鼓起一个巴掌印,嘴角破开,留了血。这壮汉见状还来劲了,就没见过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还别说,这男人凄惨起来还真有那么点意思,怪不得老大喜欢折腾:“敢瞪你爷爷我?你再瞪一眼试试。”

周攻玉的脑子其实已经昏沉了。

湿润的衣裳贴在身上被凉风一吹,他身体也渐渐热起来。他顶着红肿的脸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光头。那眼神,凉得仿佛数九寒冬的雪,不带一丝热气儿的。周攻玉没说话,目光一一扫光在场的人,仿佛要将他们的面容全部记在心中。

安琳琅想说话,却被人一把按住了嘴。

那男人没得到周攻玉的回答,以为他是怕了。虽然看这小白脸不顺眼,但毕竟是要送给老大的。动手打得太过,老大不高兴,他们可是要倒霉的。于是冷哼一声放过了他,那人翻过身捏了捏安琳琅的脸颊,淫邪一笑道:“小娘们你别急,虽然大当家不喜欢女人,但我们几个还是很喜欢你的。你先在这老实的等着,等爷安排了大当家的事儿再来找你。”

说完,哈哈大笑。把安琳琅往墙角一扔,拉着周攻玉就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安琳琅挣扎了半天根本就逃不脱,这么一会儿已经滚了满身是泥水。她心急如焚,外面的脚步声已经远去,只剩下一片茫茫的雨声。她心急如焚,一直在懊恼。早知道小路有土匪,他们就不图近。

可是如今懊恼也无用,周攻玉人都被拖走了。

安琳琅双手不停地蹬,弯腰用牙齿咬。奈何绳子太粗,根本咬不动。

……

时辰如漏沙,一点一点过去。

不知何时天边又是一道惊雷,惊醒了陷入昏沉的安琳琅,雨声更大。抬眼看了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下来,安琳琅都感觉双手双脚失去知觉。外面突然响起一片嘈杂之声。听那动静,似乎土匪正在举办了什么活动。那群人在外面推杯换盏喝酒划拳。

安琳琅动了动身体,忽然耳边的草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动静跟什么小动物似的。安琳琅以为是大老鼠或者山里的小动物,耷拉着脑袋就没理会。她鼻子已经囊住了,脑袋也昏沉不清晰。要死,她该不会也着凉了吧?

就在她努力地想办法。腿忽然被一只温热的东西碰了一下。安琳琅一惊,回过神来。

抬起眼眸,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黑得泛滥的眼睛。

四目相接,一个惊悚一个无辜。

安琳琅:“!!!!!”

墨兰的大眼睛:“嘻嘻嘻嘻嘻。”

“我嘞个去!你怎么来了?”安琳琅是真的惊悚,这小崽子怎么跟过来了?

“我趴在你马车上面过来的啊。”小家伙半点没有此处危险的认知,眨巴着大眼睛无辜道,“没想到下大雨了,我都淋湿了。”

小衣服贴在身上,一头卷毛七零八落。

确实淋湿了。

但,安琳琅更惊悚了,“你一直趴在马车上面?你特么是怎么上去的!”

小家伙吸了吸鼻子:“爬上去的。”

安琳琅静默无语,小家伙不知从哪儿抹除一把全是宝石的小刀。蹲在安琳琅身边就哼哧哼哧地割起来。他人小,手指还没有安琳琅小拇指长。握着绳子,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老粗的绳子给割断。

获得自由的那一刻,安琳琅神情都是懵的。

“你不去救那个男人吗?”小家伙提醒道,“我看到他们把他送到哪间屋子了。”

第六十七章

山寨里确实在举办酒宴, 今儿是这群土匪领头人的生辰。原本那些人下山,是为了去镇上买些好酒。只不过回山的路上撞上了一辆落单的马车,他们顺手就给抢了。蚊子再小也是肉。

如今人丢到柴房, 他们该喝酒的喝酒, 该吃肉的吃肉。那个皮相惊人的小子丢到老大的屋子, 夜里还能给老大助助兴, 两全其美的事儿。

武原镇这边民风偏北方, 饮酒粗狂。市面上卖的酒水都是那等一口下去烧到心肺的烧刀子。这群人推杯换盏,几大罐几大罐地往肚子里灌,早已醉倒一片。安琳琅偷摸从柴房逃出来, 顺着屋檐往锁着周攻玉的屋子去,一路上都没有碰上人。

小崽子跑得飞快, 占了身形瘦小的好处,他钻到草丛里就跟猫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哎,哎你去哪儿?”安琳琅跟不上他,压低了声音喊。

“我去拿点东西。”小崽子趴在茂盛的草丛里,那打着缕儿的小卷毛跟打湿的黑猫毛似的黏在脑袋上。说完话, 就听到草丛扑簌簌一声响, 他人已经跑不见了。

安琳琅贴着墙根站在屋檐下,耳边传来砰砰地砸罐子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贴着墙沿从另一个方向走。绕道去到小家伙指的那间屋子。

她到的时候,四周没有人。这群土匪不知是不专业还是怎么滴,没有人负责警戒守卫。加上整座山头都是男的,为了多喝一口酒全跑去前面的那间屋子。谨慎起见,安琳琅捡了个小石头砸出去。不过雨声太大,石头砸出去没惹出什么动静。

到底有没有人把守?安琳琳心里没底。

屋子近在眼前, 就在安琳琅准备一鼓作气冲过去。身边的草丛又扑簌簌一阵晃动,安琳琅差点魂都吓飞了,一个小卷毛的脑袋钻出来。

苏罗嘻嘻一笑,抱着一把比他胳膊都长的大刀一阵风地窜过来,塞到安琳琅的怀里。

安琳琅眼睛差点瞪出来:“你去哪儿搞来的!!”

“就是前面啊,”小家伙半点不知道怕,理直气壮道:“他们都喝醉了,不知道。”

“……”安琳琅瞠目结舌,这小毛孩子的胆子简直大得离谱。不过现在也不是问这些事的时候,她握紧了刀,感觉有谱到了:“你先在这等着,我过去看看。”

说完,贴着墙根就摸到了那边的屋子。

屋里同样没人。

说起来,这座山头以前是武原镇下属辖区的一个小村子。村子太小,约莫十来户人家。都是以养羊为生。只是武原镇附近时不时有歹人流窜,村子里的羊都养不住。村民们不堪其扰,后面几十年陆陆续续都搬离了。如今屋子废弃,正好被这群土匪给占了。

但是土匪们占虽占了,却也只是当个暂时落脚的地方,没打算修缮。屋子废弃十几年,早就破败不堪。门窗年久,早已经被霉蚀得不像样。感觉门锁锁了也没啥用,用力一推这门就能倒。

安琳琅确实想推来着,但是这屋子虽然离得前院很远,其实门砸下去的声音还是能听得见的。安琳琅琢磨着要不然把门锁给砍断,裙角就被拽一下。

低下头,对上一双泛蓝的眼睛。让在那边等的小崽子不听话,又跟过来了。

“东边有个洞。”苏罗眨了眨眼睛,道。

安琳琅:“……你是穿山甲吗?”

“穿山甲?”什么东西?没听过,他不知道,“钻洞不!”

钻!但是先去看看。

安琳琅跟着他绕到了屋子的东边,靠山这边。确实有个洞。按照身形来,安琳琅和小崽子是肯定能爬的进去的。但是要想把周攻玉从里面带出来,那就有点困难。

“不行,”大雨淋得安琳琅睁不开眼睛,“玉哥儿出不来。进去了,咱三都得砸里头。”

小崽子回想了下周攻玉的体型。虽然很瘦,但是非常高大。他的两道小眉头不由烦恼地皱了起来,为什么大人要长得那么高大呢?那个男人明明都那么大了,还总是生病。他淋了雨都没事,琳琅也没事:“那怎么办?不然咱们把他丢在这?”

“叫什么琳琅!叫姐姐!”安琳琅敲了一下他额头,“还有,你先躲起来,我想办法。”

早知道就不提醒她了,小家伙捂着额头好苦恼。

这个男人好麻烦啊,居然钻不了洞。这么大的洞也钻不出来得多不灵活?仔细想想,好像这男人除了长得不错,好像啥也不会。脾气不好,还总威胁他。要不然他给琳琅重新找一个。找个能钻狗洞,不生病,帮琳琅干活的。或者等他长大也行,他长大了肯定比里面那个男人强!

“琳琅,还是把他丢了吧,咱们自己走。”小家伙说话老气横秋的,抓了抓安琳琅的裙摆,仰头看着她建议道:“没相公没关系,你等我长大,我长大了给你当相公!”

安琳琅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后脑勺。

“唔,”小家伙捂完了额头,捂后脑勺,一脸无辜地看着安琳琅:“干嘛打我?”

“打你是轻的,让你小嘴儿这么会说。”这小毛孩儿不知道是怎么长大的,人不大,话倒是不少。安琳琅不知该夸他做事有决断还是该笑自己没个孩子冷静。倒是让他看出慌张来,不过都这个时候了也没空跟小孩子闲扯。趁着没人在,她先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等着,别乱跑,我先进去看看玉哥儿的情况。”

小家伙嘟着嘴有点不高兴,他会说打他干嘛?

见安琳琅态度严肃,他还是听话的点点头:“我帮你看着,有人来我就敲窗子,你躲起来。”

这个洞位置隐蔽,挂了一片布遮着,颜色接近,就是人在屋里眼神不好的话也不一定看得出来。揭开布,里头有个不知是箱子还是桶的东西正好挡了。安琳琅感受了一下,能推得动。于是用力推了一下,那东西咣当一声到底,咕噜噜地滚开了。

然后一股骚臭的味道瞬间飘开,安琳琅瞬间捂住了鼻子,脸色发青。原来刚才那东西不是箱子也不是桶,是屋里摆着的恭桶。恭桶被安琳琅推了一下,洒了。

不过这时候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安琳琅顺着这个洞爬进去,是个很小的隔间。隔间没门,就是屋里自家隔出来的。安琳琅从隔间出去,一眼看到床榻上躺着的人。

周攻玉被绑住了手脚丢在床上,胸口随着粗重的呼吸一起一伏。面朝着这边的脸颊,红得不正常。

窗外的光透过破败的窗纱照进来,屋子里的桌椅板凳上一层厚厚的灰。整间屋子灰扑扑的,一股子难闻的霉臭味。除了周攻玉身上的白长袍是屋里唯一的亮色,连那个床褥子都像是几年没洗过。

几年有些夸张,但这些逃兵逃跑的时候就只身一身衣裳和武器是全部家当。逃到这里来,褥子被子都是从走小路的商贩商队手里抢的。商队往来于东西两边长途跋涉,褥子被子都是铺地上就睡,脏得不成样。这些人抢回来也不洗,睡了几个月就更脏。

安琳琅严重怀疑,周攻玉此时的惨状是因为被臭的。她总觉得这屋子里一股子奇特的臭味辣得她眼睛疼。

“玉哥儿,玉哥儿?”安琳琅连忙过去,一道割断绳子把周攻玉给扶起来。

周攻玉也没料到自己病得这么快,这么凶。高热一起,他整个人就失去了力气。此时靠在安琳琅的肩上,呼吸灼热得像是火在烧。

他微微睁开了眼睛,眼皮干涩得他睁眼都困难:“你怎么进来了?”

“那边有个洞,”安琳琅也没心思解释她是怎么进来的,“先不说这么多了。玉哥儿,你能站起来吗?”

别看他身体滚烫,周攻玉其实骨子里发冷。他用力地摇晃了下脑袋,眼前骤然一黑。周攻玉是咬牙撑着才没有昏过去,趴在安琳琅的肩头他只能说:“你先走,不用管我。我没事。”

“没事个屁!”安琳琅急的满头大汉。

她视线上上下下地看,扫视了一圈,眼睛盯向那紧紧关着的窗户。古代的窗户就是这点好,没有防盗窗,也没有高层。只要从里面打开,就能畅通无阻。

“你等等,”安琳琅扶着他躺下去,迅速去开了窗,“从这走。”

周攻玉刚才用的那点力气,又发了一声冷汗。身上的衣服早就被他的高热给蒸干了,安琳琅怀疑再不去看大夫,他都能死在这。赶紧过来抱住他,把人往床下扶:“明明身体都好了那么多,饭也吃了,药也喝了。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卧病不起了……”

“不是病,”周攻玉落寞一笑,嘴里轻轻呢喃一句:“是毒。”

站还是能站得起来,只不过头重脚轻,走不了太远的路。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说什么让安琳琅放下他先走的话,都到了这地步还固执,那是在给两个人找麻烦。

他一只胳膊架在安琳琅的肩上,由她搀扶着到了窗边。他身高腿长,这窗户根本就拦不住他。长腿跨出去,垂眸就对上了一双墨兰的大眼睛。周攻玉眯着的眼睛一滞,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一看,确实有个卷毛的小崽子在下面看着他,眼神挑剔且挑衅。

“是苏罗。”安琳琅也不多做解释,“快点,苏罗你盯着点儿。”

小崽子鼻腔里哼了一声,一溜烟跑前面去了。

安琳琅扶着周攻玉出了门,自己利索地翻出窗户。两人刚出来,那边小家伙咚咚咚地跑过来:“快,快躲起来,外面来人了!”

周攻玉靠在墙边,白袍子被大雨打湿全黏在了身上。他眼睑低垂,不知何时将安琳琅的刀握在了手中。安琳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犹豫这刀是给他用好,还是自己砍更准确点。毕竟这人现在脑袋不清醒手虚软无力呢,拿不稳刀砍到自己人可怎么办?

那边互相搀扶的醉汉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嘴里还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大哥,今儿咱们走运,捡了两个天仙回来!那小白脸皮子嫩的碰一下就红,比大姑娘还水灵!”

“是啊是啊!”一旁搀扶着两个人的狗腿子附和,“这男人俊得我们都看花眼了。老大你是不知道啊,他那皮子白里透红,比咱吃的包子还白!我估计啊,都赶得上死在璜泾的那位周家天才了!”

“乖乖!你见过啊就敢这么说!”

“没见过还没听过么?”那人说的信誓旦旦,“反正就是不亏!”

几个人嘀嘀咕咕的,安琳琅倒是没想到在这地方还能听到剧情有关的人。关于周临川,安琳琅记得很清楚,是全本书的美貌天花板。璜泾一战,尸骨无存。据说年少的时候皮相十分惊人。奈何蓝颜薄命,死的早。除了是女主魂牵梦萦的白月光,还是一众京中贵女心中遗憾多年的朱砂痣。

“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安琳琅也不傻,三言两语的,她也嚼出了一点不对。这要是单纯的土匪能晓得周临川死在璜泾?

她就贴在周攻玉的身后,说话气息打在他的脖颈上。

周攻玉忽然身子一阵燥意,他晃了晃脑袋,嘶哑的声音低沉道:“应该是前线逃兵。”

“啊?”这话惊到了安琳琅。她穿到这地方这么久,一直以为这里虽然乱但却是和平地域。脑子里想的也都是经商赚钱的活儿,还没把现实跟打仗联系起来:“这里难道还要打仗?外族能打到这里来?”

若是战况不好,自然会打到这里来。不然他一个本该死在璜泾的人又怎么会流落到武原镇?武原镇离璜泾隔了一条大河两座山脉,地势比较险罢了。不过目前战火不会烧到这里来。除非新来的将士能力实在一塌糊涂,不然不可能让他早已奠定的和平局面出现太大的逆转。

“无事,”周攻玉怕发出动静一手将咳嗽堵在喉咙里,“十年内,这里不会有战火。”

周攻玉这话倒是提醒安琳琅,确实武原镇这边没发生什么战乱。就算韩丹后来掠走了大齐三座城池,那也是十二年后的事情。韩丹如今还是个花里胡哨的大胡子,还不是金国的摄政王。

“那现在咱怎么办?”古代士兵出逃治罪重么?

安琳琅心里疑惑,嘴上就问出来。

“按大齐律法,士兵出逃,轻则处死,悬尸辕门,以儆效尤。重则连坐处死一营,诛杀逃兵三族。”周攻玉声音说的轻,但话一出口,莫名一股子杀伐气息。

安琳琅瑟缩地抖了一下,感觉到问题严重:“那,这就是一群亡命之徒了。”

周攻玉闭了闭眼睛,脸色沉重。

他们这一次出来不过是想去县城的牙行看看情况,预计两三日就会归家。着实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让他们给撞上逃兵。周攻玉不知他‘死’后北疆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造成这种局面。也心知他奠定的和平基础没那么容易被击溃,但就是不太好受。

大雨淋在他脑袋上,他一面清醒一面又昏沉,“琳琅,你带着小孩儿去后面躲着,我在这便可。”

安琳琅怎么可能这时候放任他在这,自然是不走。拖着他一起,想把人扶走。

奈何周攻玉骨架子重,她抬不动。周攻玉有些心急,奈何他身体使不上劲儿也拗不过安琳琅。就在两人暗中较劲,那门咣当一声被打开。很快,扶着所谓老大的那人立即发现了不对。屋里空无一人,绳索被割断丢在地上。他目光迅速在屋里一扫,看到了打开的窗户。

心里意识到这小白脸爬窗跑了,连忙就推开窗户看。

只是才一伸脑袋,脖子上就无声地多了一道血痕。一瞬间,血花四溅,连声音都没有,温热的雨水淋到了安琳琅的脸上。她一双眼睛被一只手死死捂住,眼前一片漆黑。

安琳琅心里若有所感,呼吸都轻了:“怎……怎么了?”

“无事,”周攻玉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有气无力的,“你扶我起来一下。”

安琳琅眼睛被挡住了,其实看不见。但她这时候也没有要求周攻玉把手松开,只是凭姿势方便把人扶起来。两人站在雨里,这一刻安琳琅都感觉不到雨水的凉意。

屋里的醉汉看到开窗的小子身子软软地滑下去,还以为他醉酒不行,哈哈大笑。

两人喝了不下三坛子烧刀子,浓烈的酒意一鼓一鼓地涌上来。其中一个人七扭八扭地走了一圈,憋不住弯下腰就呕了。另一个虽然没呕,倒在地上就鼾声大震。那呕了一滩水出来的大汉呸地吐出一口黏腻的痰,靠在床腿边上就咻咻喘气。

胃里的东西吐出来,他神志好像恢复了些。眯着眼一扫,这才发现不对,倒在窗边的那小子地上一摊血红。且血水越来越多,根本就不是醉了,而是死了!

他一个激灵立即清醒了,噌地一声拔出腰间的大刀就追了出来。

这群亡命之徒在决定出逃就是因为怕死。如今危及性命,再大的酒意也清醒了。他怒气冲冲地追出来,一眼就看到扶着周攻玉预备往山里钻的安琳琅两人。

“站住!”他一声大喝,飞快地追上来。

安琳琅心都提到嗓子眼,奈何大雨天路滑。架着个人就跑得更慢。那人一刀砍过来的时候,安琳琅差点心跳都停了。不过入耳的是铮地一声兵器相接的声音。周攻玉一手挡住了他的刀,奈何力气不够。于是扭身带着安琳琅往旁边一滚,那刀顺势就落了空。

这人虽然清醒了,但身体的酒意却没有散开。周攻玉是虚弱无力神志不清,他是脚步不稳踉踉跄跄。两人过起手,竟然也打了个平手。安琳琅就特别难受自己没有勇武之力,站在一边半点忙都帮不上。

就在周攻玉手颤抖得握不住刀要被砍到,那人突然惨叫一声跪下去。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家伙手拿着他的宝石小刀,一刀刺中了壮汉的膝盖窝。他下手狠辣,不似小孩儿。见那人往地上跪,扑上去就拿小刀扎那壮汉的脖子。

周攻玉见状摇晃着站起来,一刀砍掉了那壮汉的脑袋。

安琳琅眼睁睁地看着那脑袋咕噜噜地滚地上,耳朵里嗡地一声发出长鸣,懵了。

“琳琅,琳琅?”周攻玉就知道会这样,十分懊恼自己在她的眼前杀了人。见她脸色发白唇色发青,担心她惊吓过度会昏过去。

无计可施之下,一口咬在了她的唇上。

安琳琅吃痛之下回了神,面前就是一张驼红的俊脸。周攻玉气息灼热,紧紧抱着她:“无事,无事的琳琅。不过是个死人,死人而已,不要害怕。这人若是不除,往后也会祸害往来的商队。镇上的百姓出入也会不大太平。除害而已,除害而已。”

周攻玉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做出这种动作,他眼睁睁地看着安琳琅的脸恢复了红润,且越来越红,他的呼吸好像停滞了。

须臾,他喘了一口气,感觉鼻息都要烧起来:“小子,里头还有个人。你进去把他扎死。”

小崽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担忧地看着安琳琅。

他很小的时候,唔,就是比现在更小的时候母后就让他亲手杀过人。杀的是敢趁母后不在虐待他的贴身侍从。那侍从是别的女人弄到他身边来的,想要让他没长大就死掉。母后教过他,该杀之人下手决不能手软。他虽然不大懂,但这句话一直牢牢记在心中。

听到周攻玉的话,他半点没犹豫,跑回屋里就把躺在地上打鼾的人给扎死了。

安琳琅到底是文明社会长大的人,对于这种事情确实有些接受困难。她不太明白,老老实实做生意为什么这么难?但转念一想,还是自己太穷太弱。

若是有很多钱请护卫,她们就不会遇到今日这样的状况,至少会避免很多。

“还是得尽快赚钱,”安琳琅低下头,这一刻她深刻地明白一个道理,“赚足够多的钱,就可以请打手了。”

周攻玉:“……”

第六十八章 周攻玉哀求,琳琅,你帮帮……

这座山其实也不高, 树木也少,大多数是低矮的草植。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选做放养的好地方。几个人顶着大雨在其中穿行,很容易就被发现。尤其周攻玉穿得一身白, 雨幕中都十分显眼。

安琳琅扶着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离开山寨就无处遮挡了。

“这样不行, ”安琳琅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他们三个人跑目标太大。玉哥儿身子又不行, 昏沉沉的贴在她身上。下雨天两个人的衣裳吸饱了水沉得要死,她拖着走几步以后就有些走不动了,“得找个交通工具。马车呢?他们把马车抢回来放哪儿了?”

这土匪窝里哪有什么交通工具?唯一有的, 就是他们抢回来的马车。说起来,他们被抓, 那个车夫还不知在哪儿。安琳琅想到那声重物落地的声音,车夫该不会被他们杀了吧?

“我知道马车在哪儿,”小崽子在泥水里滚了一圈,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在半山腰那里。”

他当时就是趴在马车上面被拉上山。

安琳琅摸了一把周攻玉的额头,他整个人已经烫得能煎煎饼了。昏昏沉沉的就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贴。安琳琅担心他烧出个好歹, 只能先把他扶回死人的屋子。屋里存放着两具尸体十分渗人, 但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么多:“玉哥儿你在这等着,我去找辆马车来。”

怕被人发现不对,安琳琅出门的时候还将门给关上了。墙角的血迹被雨水冲掉,只剩一点印子。安琳琅去揪了一把草盖一盖,自己跟着小家伙就往马车的地方跑去。

这群人已经喝的神志不清,安琳琅偷摸从前头屋子经过的时候瞥见屋里就没有一个站着的。小崽子小刀一把,心毒得很:“我去扎死他们!”

趁他们病,要他们的命。

“别, ”安琳琅一把把人给拦住,虽然是土匪但也是人命,小小年纪满手鲜血也太可怕,“找马车要紧。”

土匪要除,但不是他们来除,官府来管才理所应当。

安琳琅拉着小崽子从旁边溜到放马车的地方,那马儿被拴在树下,正在噗嗤嗤地打着喷嚏。马车里的东西已经被搜得一干二净。安琳琅解开绳子,牵着马车往旁边走。

大雨遮掩了所有动静,马儿被大雨淋得暴躁。此时被牵着走表现的很顺从,这倒是省了安琳琅不少事。她上辈子和这辈子就没牵过马,此时紧急的状况下还好遇上一个好折腾的。马车走了一圈到了门口,安琳琅才折回屋子去把周攻玉带出来。

周攻玉被扶出来的时候人是醒着的。不能不醒,这种状况下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安琳琅一个人。强悍的意志力支撑着没昏过去,他虚软无力的坐上马车开口的第一句就是:“放火烧屋,里面的人一个不留。”

这厮平日里看着温和疏淡的模样,杀人这种事在他眼里轻易的仿佛杀鸡。

安琳琅不赞同。先不说他们来不来得及放火,就说这些人并非是真的土匪。真是逃兵,连坐也好砍头也罢,惩处他们的也该是大齐律法而不是他们。

“罢了,”周攻玉也没有一定要这些人的命,只是保险起见,“走吧。”

小家伙抱着宝石小刀爬上车,缩到安琳琅身后就没动静了。

安琳琅不会赶车,周攻玉的精神状况是赶不了车。好在马车不是后世的汽车,马儿是活物能自己跑。安琳琅拿着鞭子狠狠地甩了一下马屁股。马儿吃痛,一声嘶鸣以后就飞快地跑起来。这寨子已经在靠近山顶的地方了,马儿要跑也只能下山。好在这座山的山道平缓宽敞,那马带着马车一路往下冲。

几人冲到山下,马不分方向地就钻进了树林中。

马车之中几个人颠来倒去,抓进了车厢才不至于被甩出去。不知跑了多久,马车终于在卡到一个树枝中骤然停下。车厢中的几个人一个剧烈的翻滚,重重地砸在了车厢壁上,马跑得不知所踪。

大雨已经停了,空气中还有浓厚的水汽,到处弥漫着一股青草混合着泥土的芬芳。安琳琅从车厢里爬出来,身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周攻玉脑袋重重磕在了木板上,眼前发昏地晕过去。小家伙倒是皮实,蹲在安琳琅身边帮着一起把周攻玉拖出来。

他此时已经不能用烫来形容,分明已经烧着了。

“不行,得尽快找大夫。”安琳琅架着他的胳膊望着到处是树木的树林,第无数次后悔走了小路。这里她没有走过,根本不认得,“罢了,还是先找个地方安置一下。”

她扛着一个大男人这么久,也早已经没力气了。要不是求生的意志力支撑,她都想倒在地上就不起来。

安琳琅坐在车厢上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歇过气儿再来才打量起这个地方。

他们走出武原镇不久就遇上了劫匪,说明他们劫匪的住处就在武原镇附近一带。那马儿全速跑,也快不过车子。跑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应该还在武原镇的范畴之内。知道离得不远,安琳琅就放心了。这么会儿,天色已经见晚,晚上之前肯定是回不去的。

她于是拍拍膝盖站起来,预备先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凑合一夜。

“你在这看着,”安琳琅肚子饿得咕咕叫,除了早上一顿,他们到现在都没有进过食。安琳琅带的那些干粮也被收了,连带着换洗的衣裳一起,车厢里什么都没有,“我去找找看有没有露宿的地方。”

小崽子淋着雨满山跑,这会儿也累了。坐在周攻玉身边眼皮就有点重。

但知晓目前的状况,他还是听话的点点头。

安琳琅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只在地上捡了根木棍,一边走一边划拉。想着找到住处以外,还得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能果腹的野果子之类的东西。

兴许运气好就是挡不住,安琳琅才没走几步就看到一个树洞。

这一片林子以为很少有人走动,树木年数都比较大。安琳琅找到的这个树洞,若是挤一挤也能坐下三四个人。离得不远,安琳琅于是赶紧回去将周攻玉扶到树洞来。虽然已经不下雨,但湿透的衣裳穿在身上风一吹透心的凉。安琳琅怕他烧出个好歹,赶紧去捡干柴来烧火。

一簇火点起来,身上那一阵一阵的湿冷才算消退。

小家伙靠在火堆旁边已经沉沉地睡过去。山上前前后后跑了那么多趟,他确实很累了。此时靠在树洞壁上,估连打雷都叫不醒他。安琳琅其实也累,可是在睡下之前,她先把周攻玉的湿衣裳给脱下来。刚一动他腰带,一只滚烫的手就握住了她手腕。

力气还挺大,安琳琅都挣脱不了。

“玉哥儿?玉哥儿?”安琳琅拍拍他,示意他松手,“给你把湿衣裳脱下来,穿着要生病的。”

其实已经生病了,烧的人都有些糊涂。

周攻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是安琳琅,才缓缓松开了手劲。虽然松开,却也没万千松开。昏沉的意志让他嘴里开始说胡话。他握着安琳琅的手腕,嘴里呢喃着难受。

安琳琅起先以为是高热难受,等把他外套脱下来,安琳琅才发现不对劲……

发高热显然不只是淋湿,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能没有别的原因么?那一帮人的头儿是个爱钻屁眼的断袖,抢来的小白脸都是往来商队里最体面的人。他想对那些人做什么,可不得用点东西?

用的多了,下面的人都清除他是什么路数。以至于后来抢到小白脸,屋里都会点点儿让人听话的东西。

安琳琅先前闻到的怪味道,觉得辣眼睛的不是粉尘,就是那个东西燃烧冒出来的烟。周攻玉在那间屋子里躺了老半天,吸了不知多少进去。此时身体难受得都要炸了。他那只握着安琳琅手腕的手须臾又用力了,带着她就往不和谐的地方去。

“等,等等!”虽然情况紧急,但是这情况实在是不对,“玉哥儿,玉哥儿你醒醒!”

她一只手被周攻玉握着,只剩一只反过来的手是空着的。安琳琅急的满头大汗,瞥了一眼拐角靠着的小孩儿还不敢太大声。只能以别扭的只是趴在周攻玉的耳边焦急地叫他名字:“你清醒一点!你快点,快点清醒一点!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周攻玉他知道个屁!他只知道自己快要受不了了。

“琳琅……”

情急之下,安琳琅还听到他嘴里一声很小的呢喃,是在叫她的名字:“是我,是我,你睁开眼!”

原以为这种情况下,他根本听不到。或者听到了也听不懂。谁知周攻玉听到她应声还真的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红的有些吓人。

他定定地看着安琳琅,忽然手下一用力。拽着安琳琅就滚到一边去。

这树洞里潮湿的很,地上的草被一场大雨浸湿,滚这一圈黏了一身泥巴。安琳琅都要吐血了,压着她的人却半点不知自己干了什么坏事。半趴下来,伏在安琳琅耳边略带哀求地说了一句:“琳琅……我很难受,你帮帮我好吗?”

安琳琅的心一下子失了序,人都傻了:“……”

第六十九章 帮可以,醒来别怪我

帮, 怎么帮?安琳琅有点慌,手被人握着,关键是这人还力气贼大, 挣脱不了。她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古代小姑娘, 有些事情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只是安琳琅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眼下这个人还是周攻玉, 她实在是下不了手。总有种不管被动主动, 动手了就是亵渎了人家的感觉。

“玉哥儿?玉哥儿你醒醒!”安琳琅心脏怦怦跳,快要跳出喉咙来。

周攻玉的一双眼睛此时已经睁开,眼尾仿佛被胭脂染了色, 一股子妖娆邪肆的红。

这是与往日清冷疏淡的周攻玉完全不一样的周攻玉,此时他的这双眼睛里头仿佛有一个漩涡, 看人一眼都能将人吸进去。安琳琅不知为何有些气短,呼吸都短促了不少:“玉哥儿,你,忍一忍吧。”

“忍不了。”他躺在那屋子里至少两个时辰,吸入的烟尘不知多少,能憋到此时已经是意志力惊人。

“琳琅, 琳琅……”周攻玉滚烫的脸颊贴到安琳琅的脸上, 烫得很。不知是失去意识还是如何,他嘴里只记得念叨安琳琅的名字。

清雅的嗓音一声又一声的,叫得人耳朵都要热飞起来:“你帮帮我……”

安琳琅心跳如擂鼓,有一瞬的无所适从。

帮是自然可以帮,好歹一个现代人,这年头谁还没看过几部猫片?即便不真的那啥的话,用手也是可以的。但是对象是周攻玉,这个干净得如山上雪崖间风的人, 她要是真动了他总觉得是在玷污。安琳琅瞥了一眼已经被他扯得乱七八糟的衣物,耳边全是自己过重的心跳声。

“琳琅,琳琅,琳琅……”

安琳琅实在是被他念叨的有些耳热。

耳热又无奈。眼看着他的眼睛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红得都要滴出血来。心中不由挣扎,这可是自己花了好多银子和精力才照顾得白胖的人,要是就此伤了安琳琅哪里舍得?

抬眼又看了一眼树洞外面,外面的小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天空阴沉沉的,鼻尖全是混合了草木的土腥味儿,到处都是雨水打在草叶上刷刷的声响。眼看着周攻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鼻息也越来越粗,已经到了受不了要憋得窒息的地步。她咬了咬唇,最后痛下决心:“玉哥儿,我,我帮你也行!“

紧张之下,她说话差点咬了舌头!

她也是正常人,正所谓食色性也。这么大一个少见的美男子如此毫不设防地躺在在自己跟前,红着眼睛一声声的哀求,就是柳下惠来了也受不了!她深吸一口气:“但是,你醒来之后不能怪我!我这么对你都是迫不得已的,不是故意占你便宜,你决不能怪我!”

周攻玉根本就听不见,就算听见了,又怎么会怪她?

他死死抓着她的手,都已经落到了实处。

树洞外一道惊雷,电光闪闪。一件衣裳蒙住了角落里睡熟的小鬼头的眼睛,狭窄逼仄的树洞里扬起一声男子轻哑的低呼,随着大雨滂沱的声响,都化作若有似无的呢喃。

雨打草木,蛙鸣依旧。天不知何时已经暗下来,漫天的雨幕将树洞围成了一个别样安心的庇护所。树洞中的火堆在潮湿的环境中摇摇欲坠,一点火光照亮整个空间。如注的大雨遮掩了所有的动静,这似喜似悲的呢喃与喘息仿佛随着雨水而绵延不绝……

(以下省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一片漆黑。大雨已经停了,树洞里堆砌的火堆不知何时也已经只剩一点小火苗,安琳琅才揉着发酸的手腕停下来,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地上的人总算安歇,他双目紧阖,纤长的眼睫密密地覆盖着眼睑,短促的呼吸已经恢复了平顺。

安琳琅拿外衫擦了擦手,赶紧替他收拾了凌乱的衣裳。本就湿透的衣裳此时已经被他自身的热力烘干。周攻玉疲惫地睡着,白皙的脸颊还残存着情动的驼红。墨发凌乱,鬓角濡湿,映衬着白皙的皮肤和微微张开的唇。一起一伏清浅的呼吸,叫他整个人却莫名显出一股伶仃的脆弱美感来。

安琳琅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将周攻玉被她丢在一边已经烤干的外衫拿过来替他盖上。顺便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红肿的嘴唇被咬破了一点皮,嘴里嘀嘀咕咕的,忍不住伸手拍了他一巴掌:“太能折腾了!身子不好还这么能折腾……”

若非身子薄弱,估计她都能被他糊里糊涂地吃进肚里去。

安琳琅无比后怕,自己好几次被迷惑了心智。要不是心性坚韧,恐怕此时就早已滚作一团。耗费了一天的体力,她早已肚子饿得咕咕叫。但外面的大雨虽停,这个时辰却也不敢孤身一人去林子找吃食。古代的生态环境还没有被过度的破坏,谁知道这荒郊野外的会不会有野兽?

安琳琅捂着腹部,又瞥了一眼睡着的人,莫名有种得不偿失亏了的感觉。但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夜里不知会不会下雨,他们在这里缩着指不定会碰上什么。

想想,还得捡些柴火回来烧。安琳琅不敢跑得太远,洞穴里睡了两个,她只敢去附近捡。

六月里的夜晚其实不算很冷,只是树林山里总归是比屋子里冷很多。间或一阵凉风,吹得人透心凉。耳边是一片虫鸣声。安琳琅拖着重的仿佛灌了铅的两条腿回来,抬眸就对上一双墨蓝的眼睛。

苏罗狠狠睡了一觉已经醒过来。小家伙今日跑了一整天,也早已经饿了。他出门的时候还带了些吃食,是安琳琅做给家里人磨牙的肉铺。小荷包装了一荷包,拿出来也就三四块罢了。他一整天没吃,逃出来给了安琳琅一个。而后眨巴着大眼睛乖乖巧巧地贴到安琳琅身边来。

“你烧了什么木头?”淋了雨,又穿着湿衣服睡了一觉,小家伙说话鼻子有点囔囔的。

安琳琅的神志其实有些模糊,听到这话骤然回过神来都有点蒙:“啊?什么?”

“怎么觉得这树洞里有一股味道,”小家伙吸了吸鼻子,像个小狗似的不确定的说,“有点像麝香味儿。”

安琳琅脸色一僵,欲盖弥彰:“啊,你闻错了吧?”

她故意深深地吸了吸鼻子,一脸无辜地摇头道:“没味道啊,我怎么没闻到?”

“哦。”小家伙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安琳琅说没有,他也没有非要说有的意思。

他于是不说话了,两人安静地靠在一处。被安琳琅安排在洞穴里面睡着的周攻玉呼吸渐渐平缓。安琳琅将黏在嘴唇上的头发摘下来,默默扯高了他的衣领。那衣领遮盖的地方,喉结之上有一个小巧的牙印子,小家伙没留心到她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只是昏昏沉沉地抱膝坐在地上。

身上的衣裳干了以后,坐在火堆跟前烤着其实有点热。但安琳琅不敢贸然把火堆灭了,一来夜里气温低,周攻玉体弱,受了凉指不定就唐半个月。二来这荒郊野岭的,有火光总比没火光好。看得见亮堂才不会害怕,也能吓走一些夜行的野兽。

好在饿一天不算太难捱,忍一忍其实就过去了。

周攻玉清醒过来已经是后半夜,安琳琅累了一天,此时靠着树洞已经睡过去,睡得深沉。

她的腿边,小家伙饿着饿着也睡着了。软乎乎的小身子贴着安琳琅,睡得四仰八叉。周攻玉的身体其实十分难受,受余毒影响,每回只要高烧一场后他都会从骨头缝里透着酸疼。周攻玉咬牙一手撑着地面地坐起身,身上盖着的外衫顺势滑下去,露出略显脏污的里衣。

他微微一愣,转瞬脑海里闪过什么。他神情一懵,然后一巴掌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天啊,他到底干了什么事!理智回归以后,周攻玉根本不敢回想。但奈何无数绮丽的画面在他脑海闪现,不断地涌现。从声音,彼此的呼吸,以及总在眼前闪光的一双泛着水色的桃花眼。周攻玉有种压在心里的羞意一股脑儿地涌上来,头发丝都要打卷的感觉。

他安南王世子,周家的继承人周临川,从小自大,短暂的一辈子就没有这般哀求过谁。可就在今夜天黑之前,他为了那种事苦苦求怜,哀求琳琅怜惜……天!

一种灭顶的羞涩充斥了内心,他动了动身体。显然被收拾过,不至于黏腻。周攻玉的心思如波涛翻滚的海岸,几经拍打,破碎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他可算收拾了这番零碎的心情。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安琳琅的跟前,垂眸盯着眼前睡得黑沉的少女起来。心中涌动着一股别样陌生的情绪。他静静的盯着,盯着,虽然一直以来不曾疏远,但从没有那一刻比此刻觉得两人的关系如此的近过。近到他一伸手就能将她搂到怀中,近到呼吸相闻体温相贴。

“琳琅,安琳琅……”

他的手不知不觉落到的安琳琅的脸颊上,轻轻替她擦掉蹭到的灰尘,手指不自觉地碾了碾。睡梦之中的安琳琅无知无觉,砸吧砸吧了嘴巴,不由睡得更沉了。

周攻玉凝视着他,根本不知自己此时的眼神有多深沉,甚至带着痴意,仿佛伸出无数的藤蔓要将眼前的人紧紧缠住。蹭掉灰尘,他十分规矩地收回了手指。转身默默将已经快要熄灭的火堆拨了拨,添了两根柴火,让火光更大些。而后才在安琳琅右边靠洞口的角落盘腿坐下来。

一夜很快就过去,次日天色大亮。叫醒安琳琅的是叽叽喳喳的鸟鸣。一缕刺眼的光透过树缝照进来漏到了安琳琅的脸上,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洞穴里已经没有周攻玉。

她心口一紧,立即坐起身。身上的衣裳滑下去,她才看到外面远远过来的人。

来人走路十分缓慢,看得出来身体不适。但比起昨日昏沉没有意识的模样已经清醒太多,此时他一只手上拎了两只野鸡蹒跚地走过来。

“醒了?”声音也有些暗哑,脸色发白的样子明显还在病中。

看到野鸡,专业厨师的安琳琅不受控制地冒出三个字——‘叫花鸡’。不过现在也不是有闲心去做饭的时候,周攻玉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过来。那不太稳健的模样,安琳琅赶紧起身去接。

她刚一动,脚边靠着她睡的小崽子也醒了。

他差不多饿了一天一夜,捂着肚子哼哼唧唧的睁开眼睛。安琳琅接过活野鸡,有点震惊周攻玉这模样是怎么又从哪儿弄来野鸡的:“你,你,你去守株待兔了?”

周攻玉:“……石头砸的。”

“哦,”安琳琅点点头,她就说他这模样不可能抓到,“啊?等等,石头砸的?”

这年头野鸡这么傻的?石头也能砸到?

安琳琅砸不到,自幼练武之人砸两只野鸡还不是很难的。周攻玉拍了拍她脑袋,无奈阻止她继续发傻。这丫头怕不是昨日累了一场脑子有点懵,浑浑噩噩迷迷瞪瞪的:“行了行了,那边有山泉。不愿,走几步路就到了。你快去洗漱一下吧,我来生火。”

胃里早已经饿得难受,安琳琅也不废话了,带着苏罗就往周攻玉指的方向走。

“等等,”刚走一步,她看到周攻玉拿昨天砍人脑袋的大刀杀鸡骤然就折回来,“你非得用这个刀吗?换一个东西用行不行?这刀杀过人,我膈应。”

周攻玉于是放下了手中的刀,低头看着手中活蹦乱跳的鸡。

安琳琅扭头给他拿来一个大石头:“用这个砸吧。”

虽然用石头可以砸死鸡,但把这鸡弄死了以后还得开膛破肚清除内脏,不用刀是不行的。安琳琅瞥了眼大刀,有些为难。亲眼看这刀一刀砍掉了那人的头颅,她总觉得这刀让人瘆得慌:“罢了罢了,你先别处理,等我回来收拾,我跟苏罗去去就来。”

“我跟你们一起吧。”既然不用他收拾鸡,那跟过去更好。

叫花鸡做起来就简单了,只要把鸡弄干净。肚子里塞东西,荷叶包几层,外头再裹一层泥巴,丢到火里烤便是。如今几人走失在外,身上的东西被土匪收得干干净净。只能用点野果子塞鸡肚,勉强吃了一顿没有盐味儿的叫花鸡。

一顿鸡肉下肚去,几人的力气也恢复了不少。周攻玉苍白的脸色可算是好看了,安琳琅小心的搀扶着他带着小崽子穿过树林往西边的方向走。刚走出来就撞上了一个马车的车队。

马车刚好也是往县城去的,车里的人见几人形容狼狈就缓缓停了下来。

第七十章 小伙子,尽早娶妻为好。……

这个车队是从西边前往晋州城的商队。此行不是运送什么珍奇的西域珍宝, 而是护送一个重病的夫人回晋州娘家修养。因为夫人身份贵重,夫家担心她回去的途中会出事,特地由晋州城最大的商行徐记旗下声名远扬的龙武镖局派出十五个武艺高强的镖师护送。

夫人心善。行车途中见安琳琅周攻玉两人衣衫褴褛, 身边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徒步跋涉。心生怜悯, 才特地让马车载上他们一程。

安琳琅捧着一碗热水喝了一口, 感觉可算是活过来:“多谢夫人心善载我们一程, 当真是感激不尽。”

赶了一上午的路, 舟车劳顿,此时一行人正就地歇息。

几个镖师帮着仆妇将绑在马车后头的厨具器皿都卸下来,一群人忙前忙后的埋锅造饭。安琳琅和周攻玉三人围坐在柴火堆一旁捧着大碗小口小口喝水, 看着这群人忙忙碌碌。

这车队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虽在野外, 但一举一动透露着井然有序的规矩。烧水的烧水,热锅做饭的热锅做饭。安琳琅扶着周攻玉就坐在角落的火堆边,苏罗安静地靠在安琳琅的身边。

昨日下了一整日的大雨,今日天色正好。阳光透过树叶洒到人肩上,落下斑驳的光斑。

安琳琅给周攻玉递了一碗水,与身边同样落座的镖师攀谈了起来:“这一路上不大太平啊。近两个月来, 到处有流寇逃窜, 烧杀抢掠,扰得往来商队苦不堪言。偏生武原镇这边也没有官府管辖,武安县才换了县令,尚未到任。怕是武原镇的百姓要深受其扰了。”

“外头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周攻玉喝了一口热水,脸色依旧苍白。

“还能出什么事?西北边那头不是在打仗么。外头常年打仗,这般其实也不是稀奇,”一个方脸的镖师叹了口气,幽幽道, “这不是西北那边新来了个将军。听说是周将军的堂弟,顶了已故周将军的位置。此人空有一身世家贵子的脾气,声称才学堪比周临川。结果上去第一场就惨败,死了上千人……”

周攻玉端着水碗的手一顿,从碗面上抬起脸来。

“好在有周将军的威慑在,还有周将军手下那批悍将,前头的城池倒也没出什么大纰漏。”镖局常年走南闯北,就是西北那边也跑过不少躺,“就是这个新人将军本事不大脾气大,闹出了死伤一千多人的荒唐结局,引得一众将士不满。若没有程将军震着,怕是那边要乱成一锅粥。”

“如今的情况也没好多少,那边不少人逃了。”老镖师长叹一口气,“四处流窜,当真是兵荒马乱了。”

安琳琅没想到是这种情况。一早就听周攻玉说是逃兵,但真确定是逃兵作乱还是觉得心惊肉跳:“仗不会大到这边来吧?”

“那倒不会,”老镖师见安琳琅一脸担忧,笃定道:“周将军几年前早已将这些北羌重创,至少二十年他们没法恢复生气。老百姓还有几年安生日子过。”

安琳琅瞥了一眼周攻玉,周攻玉又低下头去喝水。

说起来,书中女主的这个白月光确实当得起白月光的资格。相貌家世才学甚至于品行都是一等一的绝,三岁识字,五岁习武。年少时,曾被当世大师辜骋珺当众夸赞,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十四岁上战场,十七岁将百年来扰得大齐边境安宁的蛮族打退去璜泾以外。十九岁已经身居要职……可惜死的早,不然这本书的男主角估计得换人做。

安琳琅心里嘀咕着,倒也放下心来:“不打到这边来,这些流窜的逃兵也是个麻烦啊。”

“可不是?”他们的镖局虽然不长在这边,但寻常押送贵重物品也经常行走,深受其扰,“就是不知新任的武安县县令是个什么脾性。若是个做实事的,这里也会好些。”

安琳琅对官府的事情不大敏感,此时听他提到,倒是觉得自己可以关注一下。新县令上任关系的可不仅仅是往来的商队安全,还有今后的商税政策。

几人说着话,一个年轻的镖师拿着一盘馒头过来。刚要喊一声师父,低头的第一眼就落到了安琳琅的脸上。安琳琅虽然形容狼狈,但精美的五官却是任何衣物都掩盖不了的美丽。那弱冠之年的清秀镖师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说话磕磕巴巴的:“师父,吃点东西吧。我这,这里有点酱菜,你就着吃。”

安琳琅没留心,抬眸的瞬间那镖师骤然移开视线。

安琳琅:“???”

周攻玉眼睛微微地眯起来。昨夜病中胡闹地了大半夜,他此时虽然缓解了神志昏沉的状况,其实还是有些伤到了。此时他的意识虽是清醒的,身子却沉得很。淋雨对于旁人来说是一桩小事,最多感染风寒。但于周攻玉来说可是会伤及性命的大灾。一个不留心很可能就会要命。

安琳琅接过镖师递来的一个满头,刚要说声谢谢。眼角余光瞥到周攻玉的神情不大对劲,心里顿时一凛。她伸手一摸他的额头,果然又在发烧。

事实上,从早上醒来开始,周攻玉就在发低烧,持续不断的低烧。骨头缝里的冰凉和疼痛也让他实在难忍,只是周攻玉可以在安琳琅一个人面前喊疼,却不会让任何人看出他的窘迫。安琳琅摸晚了他的额头又放肆地将手指贴到了他的颈侧。颈侧的温度更高。

安琳琅的手指才一贴上去,冰凉的触觉,他下意识肌肉抽搐了一下。

“玉哥儿?你又发热了。”

安琳琅想到上回在县城冻了一场,回去躺了半个月之久,顿时就急了。

她都没留心那青年镖师看她毫不避讳的触碰周攻玉神情一瞬间的失落,就急忙询问道:“不好意思,又要劳烦你们。不知你们车队可有大夫?可否请过来?我兄长身子骨弱,昨夜淋了一夜的雨,又遭奸人陷害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此时身子怕是要顶不住……”

“姑娘莫急,姑娘莫急。”

老镖师一路跟安琳琅周攻玉一车。见两人虽衣衫褴褛,但相貌极为不俗。尤其带着的孩子还是一个异族。眼睛不是那等死鱼眼似的灰蓝,而是纯正的墨蓝。心里猜测几人的身份不简单,一路上对他们态度颇为礼遇。此时听安琳琅着急,倒也没细想,立即就站起来:“你等等。车队里是有大夫的。不过大夫是夫人带着一路随行的,要请大夫过来,得问过夫人。”

“好好,”安琳琅连连点头,见老镖师好说话,她又问道:“不知有没有可供休息的地方?”

“有的有的。”

说着,老镖师看了一眼身边的徒弟,连忙道:“青儿,你带小姑娘跟她兄长去我那儿歇歇。”

他们一路上护送夫人,夜里也是有马车歇息的。

那名唤青儿的青年镖师眼睛蹭的一亮,立即过来帮忙:“姑娘,把你兄长给我吧。我替你扶着,你好走些。”

刚说完,他伸手想过来扶周攻玉。却被周攻玉冷冽的眼神吓住。

安琳琅有些尴尬:“无事无事,我扶着就行。我兄长有些怕生,不喜生人触碰。”

蒋青挠挠头也没怪罪,收回手,赶紧引几人往车队后头去。

只是这么一段过程,周攻玉脚步虚浮,后背止不住地冒了一层冷汗。他眨了眨眼睛,眼前有些昏沉沉的。心里难受,他的脸色不由越发地苍白起来。

周攻玉心里十分懊恼,他也不想这么逊。好好一个大男人见风就倒,冷不得热不得,这还是能保家护国的的男人么?可是自从中毒以后,他的身子一直就这样反反复复。这具身体就像一个破败的老风箱,不碰它的时候,好似能鼓风烧火。但稍有些摧残,它就会支离破碎。

因为亲昵的关系而内心激荡了一整夜的热火,此时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他侧眸凝视了安琳琅出落得越来越水灵的脸,又瞥了眼殷切盼望安琳琅回视的青年。心里鼓噪着一股暴躁,暴躁跟心灰意冷交织,让他忍不住责问自己拖着这具残躯去招惹琳琅霸占琳琅合适么?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视线,安琳琅扭过头。

“……无事,”周攻玉垂下眼帘盖住眼中的苦涩,清隽苍白的脸上恢复了疏淡。他微微调整了姿势,尽量不靠在安琳琅身上,“琳琅,把我扶到车上就去吃点东西吧。不必管我,我睡一觉。”

安琳琅察觉到他神情有异,却也不知他怎么了。只当周攻玉是身体不适,没有精力跟她说话。在镖师的帮助下,将周攻玉放到了稍微大些的车厢。车厢里的地上铺了厚厚的地垫,里头也铺了铺盖。躺下去的话,虽然不如高床软枕的舒服,却足够给周攻玉歇息了。

“你们现在这休息片刻,我去给你们拿点吃的喝的过来。”镖师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国字脸,浓眉大眼。要这个朝代的人来将,生得十分英武。但长相虽英武,面对安琳琅的时候总眼神躲躲闪闪的。安琳琅的任何一个无意义的眼神过去就会看得他面红耳赤不敢直视。

果然他低下头,磕磕巴巴地道:“我师,我师父去前头请示夫人,很快就有大夫过来,姑娘你莫担心。”

“好好,拜托你们了。”

安琳琅送走了镖师,扭头看到掀起的车帘子里本该闭上眼睡觉的周攻玉还没睡。睁着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安琳琅。待到安琳琅张了张嘴,有要过来的意思,他又闭上了眼睛。

安琳琅抬起的脚一顿,眉头蹙起来:“玉哥儿这是怎么了?”

“累的吧?”小崽子抱着短胳膊站在安琳琅身边。

安琳琅累得时候也不想说话,想想,还是觉得周攻玉的态度有点奇怪。不过这么一会儿,那位年轻的镖师已经把大夫请过来了。

远远看着他带着一个花白头发的大胡子老头儿一个急一个慢的向这边走过来。那老头很不一样,是个一只眼睛蓝一只眼睛黑的古怪长相。尖脸,满头白头发,嘴唇下拉,一副模样十分刻薄的感觉。一双眼睛犀利得就像夜里不声不响蹲在窗台上的鸳鸯眼猫。

走过来也没有跟人打招呼的意思,推开挡在前头的安琳琅,自己就爬上了马车。

安琳琅本想稍微拉一下他,讲讲道理。就看到那男人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经搭在了周攻玉的手腕上。马车里立即安静下来,老先生闭上了眼睛,手指指腹正静静地感受着皮下心脏搏动的轨迹。

须臾,他才收回来手指头,一脸沉重的若有所思。

老大夫语出惊人:“小伙子,娶妻了么?”

安琳琅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

周攻玉缓缓睁开眼睛,摇了摇头。

“尽早娶妻为好,老朽配点药,拔毒引渡到你妻子体内。”老大夫说话没头没脑,但莫名一股子冷酷的味道,“有了孩子,让你妻子第一个孩子别要。若第一个不行,第二个也舍了。几次以后,你这余毒就该清了。”

第七十一章 鬼扯

周攻玉身体剧烈一震, 心中一慌便下意识地看向安琳琅。连他都不知道素来镇定的自己为何会紧张,或许是怕琳琅听见了会嫌弃他。总之这一刻,他的一颗心都拎起来。

果然, 安琳琅的眉头蹙起来, 脸色有些古怪。他见状心里骤然就咯噔了一下。

安琳琅这般, 倒是没有嫌弃周攻玉的意思。早在她去方家就知道这厮是个病秧子, 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震惊的不是周攻玉是个麻烦, 而是这老大夫说的每个字她都知道,但组合在一起,她就有些不懂老大夫这话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把毒引渡到女子的体内?让女子怀孕, 第一个第二个孩子落掉就渐渐能清掉余毒?这是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会说出口的话么?安琳琅表示不理解。

老大夫做诊断不需要人理解,他治病救人只需要达到目的就够了。说出这个拔毒的方式不过是他的建议罢了, 愿不愿意去做在病人自己。

眼角余光瞥见安琳琅不赞同的脸色,老大夫笑了一声,啪嗒合上药箱站起身:“小姑娘,别这么看着老朽。老朽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这小子应该是被人下了断子绝孙的药物了。不拔毒的话,他这一辈子就别想有子嗣。不,他这个样子别说是子嗣了, 自个儿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

“什么意思?”安琳琅心口一滞。

“这小子中毒也有几年了吧?”

老大夫不过是号了一回脉却好似对周攻玉的状况了如指掌似的, 淡淡道:“中毒初期有人给他拔了毒,侥幸活了一命。但那人的医术说高明又不高明,毒拔了大半,却没有清除干净。留了些残局让这小子歪歪栽栽的苟延残喘。也不晓得是救人还是折磨人……”

三言两语完全切中要害,周攻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骤然看向老大夫。

老大夫没说话,安琳琅却看出他应该是说对了。

安琳琅不知周攻玉的过往,她到方家的时候周攻玉已经是个离不得屋子的状况。因为把安琳琅弄回来是让两人成亲的,周攻玉的情况也不好隐瞒。安琳琅倒是听方婆子交代过一些。

据说老两口刚将周攻玉弄回家的时候, 他就进气少出气多,时不时呕出一口血。当时他们一度以为他活不下来。请了大夫,大夫也说无药可治。是路过的一个和尚给周攻玉施针才把他给救过来。安琳琅是没见过什么和尚的。但那和尚既然能施针救人,至少说明玉哥儿的这状况施针是能救的。

“再说,这毒对男子的身子伤害巨大,对女子来说却不会如何。”

老大夫好似看穿了安琳琅的心思,似笑非笑道,“顶多虚弱一段时日,脾性也暴躁些,其余不会有太大影响。待到女子怀孕,余毒便会自动转移到子嗣的身上去,落下来自然会恢复正常。”

……这特么是什么谬论?余毒转移到子嗣身上去?

“那孩子呢?孩子的命不是命?”

“啧!真是个追根究底的死脑筋!”老头儿是个暴脾气。他施针下药从来不需要问过别人,这还是头一回被人追着问:“你怎地还听不明白了呢!这小子被人下了重药,断绝子嗣的。女子跟他行房,即便怀了孕,孩子从一开始就是个死胎。即便侥幸能活,最多四个月,绝养不到瓜熟蒂落。”

安琳琅是震惊了:“还有这种毒药?”

“怎么没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老大夫哼了一声,“不然那你以为为何有那么多人重金求子?有那么多人吃点什么古怪的东西就养不住胎?真是,不懂便不要瞎猜。”

安琳琅没想到周攻玉被人下过药断绝子嗣。她深吐出一口气,看向他,顿时又觉得正常。

这厮一看就是出身世家贵族,都说大宅门里阴司多。争权夺势,最根本的还是为了一个香火传承。像玉哥儿这样的,在大宅门里头应该也是被众人盯着的一个活靶子。若非有人背地里对他下手,他估计也不会流落到武原镇来。这般一想,好似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安琳琅:“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非得引渡到女子体内?”

“这是对他来说最稳妥的法子。”

安琳琅:“……”

老大夫见她终于不问了,脸色也好看了些:“虽然只是些余毒,但是年限太久了。若是早一点遇上老朽,老朽还能施针替他拔出来。但是拖了一年半载,余毒已经伤了他的根基。别看他如今人看着还不错,其实内里亏空了。一场风寒都能轻易要了他的小命。”

这倒是,二月的时候就是在外面冻了几个时辰,玉哥儿回去就高烧不止。

安琳琅这回是真的被噎住了。

玉哥儿身子一直听说不大好,但平素见他都是生龙活虎的。安琳琅以为即便人病弱些,养得好的话,也不至于真的就活不下来。可如今已经不是一个大夫说玉哥儿命不长,好似是真的短命。救也能救,但是得女子受罪。安琳琅自己就是女子,听到这个法子真的无法接受。男子不生育不知女子怀孕辛苦。女子一孕老十岁,落胎更伤。几次三番,这不是拿女子的命不当命?

她拧了个冷帕子,忧心忡忡地周攻玉换上。有心想骂这个鸳鸯眼的老大夫是庸医。

周攻玉却叹息一声,闭上眼睛:“多谢大夫,此事我心中自有思量。”

老大夫倒是没有勉强,本身说出这番话只是提议。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安琳琅和周攻玉,一双鸳鸯眼瞧着越发的像猫:“小子,你中的这个毒本身产自西域,是王室内斗搞出来的东西。外头不常见,大齐这边就更少见。会配药方引渡拔毒的人不多,遇上我是你的运气。这药方我可以给你配,但给不给你妻子吃在你。”

“那玉哥儿现在的病症是……?”安琳琅连忙问。

“风寒罢了。”老大夫放下药箱,从里头取出一个玉瓷瓶,“身子骨太弱太虚,底子撑不住。他这身子余毒不除,光是治风寒,根本治标不治本……”

“大夫你给我抓风寒的药便可。”周攻玉扶着胸口坐起身来重重地咳嗽一声道。

老大夫没有勉强,他将那玉瓷瓶递给安琳琅:“早晚各一粒,热水化水,让他喝下去便是。”

说完,他药钱都没收,背着药箱爬下马车便走了。

安琳琅本来还想说这人是不是来骗钱的,结果人家药钱诊费都没要,顿时又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心里有种古怪的感觉,可安琳琅基于一个现代科学社会的立场,真的觉得老大夫的话像鬼扯。哪有毒对男不对女的?毒难道还能区分男女不成?

深吸一口气,安琳琅问小镖师要了个碗,拿着玉瓷瓶去前面的篝火处讨热水。

路上这年轻的小镖师就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忽略背后利刃一般的目光担忧地提醒她道:“安姑娘,那个大夫名为邹无,听说是西域一带的游医,医术十分了得。他常年在西域和中原各处奔走,看病救人都是看心情。脾气古怪,但许多中原的大人物都在找他治病。”

“当真?”安琳琅脚步一顿。邹无她知道啊,后来女主安玲珑难产,所有人都以为她母子两个死定了。就是一个叫邹无的西域大夫给她破腹取子的。

那确实是个厉害的大夫。

“千真万确!这邹大夫向来行踪不定的。这回若非是夫人的情况实在不好,离了他活不下去,他不会跟上来。你若是想救你的兄长,可千万仔细考虑邹大夫的话。”名唤青儿的年轻镖师脸颊有些泛红,眼神飘飘忽忽的不敢看安琳琅,“先前夫人差点就没熬过去,就是他出手给救回来。”

安琳琅捏了捏手指,有些纠结了。

虽说确定了那个大夫不是在说胡话,安琳琅总觉得就算为了救玉哥儿也不能牺牲一个无辜女子半生的幸福。哪个女子能受得了再三落胎?再说,孩子的命也是命。虽不伤及女子性命,频繁的落胎对女子身心是巨大的损伤,指不定会造成往后不孕不育。

这个时代女子卑微,若是一旦落下个子嗣艰难的毛病,将来也绝对会晚景凄凉。男子哪怕愧疚为了传承香火也会续娶,或者纳妾。若那个古怪的大夫说的话是真的,这种法子救命未免自私。

“罢了,”安琳琅要了一些热水化开药丸,端回去给周攻玉,“先把玉哥儿的风寒治好再说。”

周攻玉喝了药就睡了。安琳琅这会儿心里有事,将马车帘子放下就跟着小镖师去吃午饭。小崽子今日全程安静的很,安琳琅知道他昨日淋雨身子不适。也拿药切下一半,给他化了半碗药水。他龇牙咧嘴地喝了,如今就靠在安琳琅脚边打盹。

吃着饭,安琳琅心中就沉甸甸的。毕竟这个邹大夫安琳琅知道,书中写他就是写他云游四方,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错过这一回,往后想遇到他就难了。左思右想,她还是去找了那个叫邹无的大夫。正如他所说,药吃不吃在他们,但是治病的法子还是的了解。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邹大夫?”安琳琅跟在邹大夫身边忍不住问,“稳妥一点,不必用女子身体引渡的法子,当真没有了么?”

老大夫正在磨药粉,不知弄的什么药材味道极其难闻。他一手拿了个杵子一手握着钵,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得人耳朵都疼了。老头儿听安琳琅说话也没抬头,“这就是最稳妥的法子。”

安琳琅被他这一句话给堵得,差点噎死。

这个邹大夫确实脾气跟一般人不一样。他治病救人全凭兴趣。高兴了就是不要钱也能给人治,不高兴了,你拿千金递到他跟前,他眼皮子也不带眨一下的。

“小姑娘,”邹大夫皱着眉头道,“老朽药方给你了,这会儿还得忙,你不如自便?”

安琳琅一噎,见缠着他也没有问出什么。拿着药方悻悻地走了。

走了几步,离得邹大夫的马车远了。就看到一个小童拿着一个盘子过去。过了那么一会儿,老远听到马车里头老头儿不悦的声音:“……这是什么东西!难吃死了,老朽吃不下,赶紧拿走。”

安琳琅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转头离开。

第七十二章 你这做的什么面?

一颗药丸化水, 睡了一下午,周攻玉的低烧就退了下去。别的不说,至少说明这邹大夫的药是有奇效的。安琳琅握着邹大夫给的药方心里沉甸甸的。玉哥儿的命她不可能不救, 但是为就玉哥儿去祸害别人家好好的姑娘, 她也下不去这个手。

叹了口气, 务必得有一个两全之策。况且这药方上的药材也不好买, 安琳琅治只好先将药方子给收起来。

中午歇息了这么一会儿, 车队收拾收拾也准备启程。因着安琳琅这边有病患,那镖师干脆将自己的马车让出来,自己则带着徒弟在外头骑马。

这群人不愧是训练有素, 不一会儿就收拾妥当,整装出发。

马车吱呀吱呀地走动起来, 安琳琅替周攻玉擦了擦手脚,靠着马车也慢慢睡着。

等再一睁眼,车队已经到了县城。此时马车正排在县城城门口处,前头是过往的商队正经受检查。城门口传来守卫呼呼喝喝的声音。安琳琅听见动静,伸手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天色已经熹微,夕阳西下, 西天是一片火红的火烧云。

原先武安县出入城是不会检查这般严格的, 但是几个月前,武安县一带发现有流寇骚扰。新上任的县令下令往后出入城池,守城的护卫务必严格检查来往人员。

安琳琅放下车窗帘子,耐心等了片刻。马车很快就动了,缓缓地往城中走。

抵达武安县内最大的客栈时已经是酉时以后,天色黑沉。街道上家家户户都掌了灯,昏黄的灯火摇曳,映照的街道两边一团一团的暖黄。安琳琅和周攻玉的状况显然掏不出住宿的银子。那夫人索性就帮人帮到底, 顺势也帮安琳琅和周攻玉订了一间客房。

安琳琅对此十分感谢,一路上也没找到机会去谢谢那位夫人。想了想,便下楼去找了替安琳琅安排住处的仆从想询问他们是否合适去当面致谢。

仆从是夫人身边伺候的婢女,做事很是稳妥。见着安琳琅过来,讶异了一下。

她虽替安琳琅和周攻玉安排了住宿,却只是听吩咐没瞧见过真人的。虽听说夫人让他们搭载的一男一女皮相十分惊人,她却没放在心上。此时一看,皮相如此美丽。心道这两人莫不是哪家贵人沦落在外,于是态度也格外和缓礼遇起来。

安琳琅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想感谢一下夫人的好意。

她这将来意给说了,那女婢就笑了。正想说夫人那边正在用膳,今日时辰已晚,明日可以去见一见。只是这刚一张口问,话还没说,耳边又响起一阵不满的呵斥。

客栈的大堂那边,邹大夫又在斥责饭食难吃:“怎么只有这些东西?这东西是给人吃的么?食之无味,味同嚼蜡,难以下咽。把你们客栈的大厨叫来,他就是这样做吃食的?这还没老夫自己带的干粮能入口呢!拿走拿走!老朽不爱吃这个,给我换别的!”

那仆从见状朝安琳琅歉意地笑笑,顺口说道:“让姑娘见笑了。那下边的是邹大夫。邹大夫治病救人,医术本领十分了得,有才之士难免有点脾气。”

安琳琅早就领教过,倒也没觉得这般有怎么:“哪里哪里,那明早等夫人那边用好膳,我再去当面致谢。”

说完,那婢女跟她道了句对不住,而后急匆匆就下去处理。

安琳琅眼看着她咚咚地跑下楼,转身回了厢房。这厢婢女凑到邹大夫身边小声地安抚,那老大夫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他摸了摸胡子将碗筷往一边一推,勉强点点头:“那好吧,你让她做快点,老朽饿了一路也难受。”

那女婢自然是好声好气的应声,连忙就去安排。

安琳琅回到厢房的时候,周攻玉也已经醒了。睡一觉起来,他的状况已经好很多。此时端坐在桌边喝水,脸色虽有些苍白却看起来精神多了。

小崽子趴在他对面的桌上发呆,大眼睛盯着灯火忽闪忽闪的。

“醒了?”安琳琅走过去,两人的目光都看过来。

“嗯。”周攻玉点点头,脸色有些消沉。

虽说一早就知晓自己的状况,也一开始就跟安琳琅直言过不会娶妻。但真的将这件事摆到安琳琅的面前,周攻玉还是觉得难堪。或许是这段时日安琳琅的到来,给他死气沉沉的短暂人生带来一丝光亮,让他误以为只要咬牙硬撑的话自己能够多活些时日。所以忍不住招惹了琳琅,所以做出了些在他看来并不君子的行为。如今暗存的心思被浇了一盆冷水,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安琳琅心中十分不好受。

安琳琅不知他心中为何难捱,以为他是为大夫的话难受:“玉哥儿,应该还有别的法子治,你别灰心。”

周攻玉不想让她操心。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收敛了心思。朝安琳琅淡淡地笑:“嗯,我知道。”

安琳琅叹了一口气:“罢了,这事儿稍后再说。这个时辰点儿,你们也该饿了。我去后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吃食,看能不能给你做点汤面。”

周攻玉其实不饿,病中他根本没胃口。但听安琳琅说,他还是笑笑:“好。”

安琳琅于是转身就开门下去了。

苏罗歪着大脑袋盯着周攻玉看了一会儿,两道小眉毛皱起来。他人小,却不妨碍他能敏锐地觉察到旁人的情绪。虽然不知何种原因,但他能感受到周攻玉的黯然。

“我跟琳琅一起。”说完,他一骨碌爬下板凳,开了门就追上去。

耳边一阵蹬蹬的跑动声,眨眼间小家伙就跑了个没影儿。周攻玉端坐在桌前盯着摇曳的烛火,眼睑低低地垂下来。

窗户开了一条缝,夜间的清风送进屋中,吹得烛火摇晃。

他不知在想什么,静谧无声。许久,才听闻屋中一声低低地叹息。

这家客栈时武安县最大的一家客栈,空房虽多,但说实话也没有比武原镇好多少。因着是做住宿生意的,吃食上不算很用心。大厨做的菜色就是武安县最常见的大锅炖,还是放了一会儿的炖菜。用安琳琅的话来说,这根本就是重油重盐的煮菜,跟食堂饭差不了多少。先不说旁人,左右安琳琅是觉得难以下咽的。

她去到后厨,这个时辰客栈的厨子早已收工回去了。如今在里头忙碌是车队的厨娘。

这厨娘做菜的手艺,老实说,还及不上五娘。至少是撑不住一个摊面的。安琳琅倒也没有点评旁人厨艺的意思,她跟过来的时候厨娘刚弄好,还剩了不少食材。安琳琅看了一眼,估计是要随行去府城自家带的食材。也不晓得他们是从何处来,为了路上食材保鲜,肉食也都是一些腌渍过的肉类。

安琳琅于是便上去跟他们商量一下,看能否买一些食材。谢天谢地,银两当时分了两部分。一部分放在周攻玉说身上,一部分被安琳琅缝在了衣裳里头。

这次搭载安琳琅几人的主人家是真的慷慨,听说安琳琅要煮些好克化的汤面。他们都没有去问过主人也没要银子,那个厨娘做主,直接给她匀出一些菜肉出来。

这车队食材不少,但安琳琅也没拿多少。这家客栈虽然吃食不精,但调料还挺全。她取了点面粉揉面团准备做拉面。先把面团发上,再割了一点羊肉,拿了点大葱,预备做了个羊肉臊子。这羊肉虽然不是新鲜的羊肉,但是泡一泡去盐分还是可以凑合的。

臊子是家里做惯了的,安琳琅闭着眼睛都能炒。

这厢她动作极快地切好了丁,热油一浇,开始炒臊子。只是简单的羊肉臊子,行家一出手,香味不是盖的。那味道一飘出来,整个后厨都静下来。

后厨这么一会儿也没什么人,但明显安静下来。车队那边该吃的都吃过了。尤其是镖局那些男人,他们走南闯北,吃饭就图一个饱腹,吃食上没那么多讲究。进了客栈就让店家给送吃食,一通吃饱就去歇息。后厨如今除了车队里收拾细软的两个仆从在,只有安琳琅。此时两人盯着安琳琅的那口锅,口水都要流下来。

安琳琅没注意,她正拿了个小板凳坐在边上为周攻玉的事情发愁。

那两个仆从收拾完东西,往安琳琅的锅里瞄了好几眼。

臊子面快,安琳琅一面等臊子熟透,一面就在烧开水拉面。因着没有时辰熬汤,只能将臊子味道做的重些。她这里正忙活呢,门口突然多了些动静。

安琳琅扭头一看,那个臭脾气的邹大夫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

她一愣,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什么,眼里冒出了一丝光。她于是一面在拉面,一面不动声色地看着。

果然,过了一会儿,门口的老头儿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问道:“这是在做什么呢?”

安琳琅手下忙活着,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做面啊。”

“哦。”老头儿点点头。

安琳琅也不说话,手脚极快地拉了一串面出来丢到热水里。

面拉得偏细,主要是为了玉哥儿好克化。几乎是丢下去眨眼的功夫就飘上来。安琳琅等了会儿,拿筷子捞上来放到碗底。转身拿大铁勺舀了一勺羊肉臊子浇上去。没有高汤,只能用热水来充装面汤。但好在羊肉臊子做的够味儿,这面味道也够了。

老头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安琳琅邀请他吃一碗的意思这胡子就翘起来。

他也不走,就站在门边,巴巴地看着。

他耐得住,安琳琅更耐得住。眼皮子都不带翻一下的,又一串面扔下去,片刻后捞起来,再一勺羊肉臊子浇下去。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做了三碗。那边老头儿眼看她端起来就要走,干巴巴地咳嗽了两声叫住她。

安琳琅于是停下,扭身看着她。

老头儿吸了一下鼻子,老脸上的神情更干巴:“这面看着挺不错的。”

“还行,”安琳琅斜眼看着他,“自家做的臊子面。”

老头儿哪儿听过什么臊子面?只知道这东西味道不错。但当着安琳琅的面儿,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味道闻着也不错。”

安琳琅没说话,点点头。端着面就要走。

“哎哎哎,小丫头,”老头儿顿时就急了,他连忙喊住安琳琅:“你这面卖吗?”

“不卖。”眼看着他都要掏腰包了,安琳琅干脆利落地拒绝。

“哎你!”

老头儿拽了一辈子,这还是头一回遇上不给他脸的人。他闻着锅里飘香的味道,想着刚才吃的那淡而无味的菜,顿时就觉得亏了。生怕安琳琅就这么走了,他几大步走到安琳琅跟前臭脸道:“你等等,你走什么!你家那相公的余毒还想不想拔了!”

安琳琅眼底闪过一阵笑意,虽然有点儿预感,却没想到还真有。她面上做出一副不解的模样,疑惑道:“你不是说没别的法子么?”

“老朽何时说过这话!”老头儿立即否认,“你莫要给老朽乱扣帽子。”

安琳琅想了下,这老头儿确实没说,但那意思也差不多了。

“你这面还卖吗?”凑得近,闻着更香了。

安琳琅抬眸看向他。

“不然你给老朽做一碗,老朽再想想。”老头儿也精明得很,不说那等自打嘴巴的话。毕竟那小子中的毒确实有点棘手,要不大费周章地去拔毒,引渡是最好最方便的法子。

“……真有办法?”安琳琅看他这模样,又有点不确定了。这老头儿该不会说含糊话骗面吃吧?

他是这样的人么?他还真是。

安琳琅给他弄了一碗臊子面,这老头儿吃完面放下碗一抹嘴就说难:“他那身毒拖太久了,两三年下来底子都要亏空了。别的重药也不能给他用,一个不留心过了反倒害了他的性命。若是有个身体强健的女子能帮着承担一二,自然是更稳妥的。”

说完,他拍拍屁股就走了。

安琳琅都要被他逗笑,这老头儿放下碗就是另一幅模样。这变脸的速度都快赶上她了!

回到屋里,周攻玉看她脸色不对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安琳琅哭笑不得的一番话,周攻玉倒是明白了。办法还有,就看这老头儿能不能尽力。阴云密布的心可算是拨开了一丝云雾,透进一丝光线。他眉宇间凝结的冰霜可算是消散了些。琳琅是他命里的救星,这一刻,周攻玉莫名有种这样的认知。

“罢了,这老头儿,我总有办法让他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