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骇人听闻的殴打妻子险致死案在晋阳城中闹得沸沸扬扬,人人茶余饭后谈起的都是此事。
要说此事之所以闹得这么大,一来是事情本身极其恶劣。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殴打到快要死掉,在这个过程中看到别人的惨状、听到人家的痛呼,难道不会生出一分胆怯或是畏惧吗?最恶劣的地方在于他打的还不是仇人或是陌生人,而是他自己的妻子!同床共枕,就不会有片刻后悔?竟然忍心将人快打死。据说若不是正好有人上门找人,大约人就真要被打死了。
二来事情入了公主眼中,公主要求刑部以典型案例严肃处置,并表示全晋阳百姓都可以来旁听。全晋阳谁见过公主发火?没有人。可这件恶劣的案件就叫公主生气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公主如今尚且不是天子,但在晋阳百姓们的心目中,她可要比远在天边的皇上要更受大家尊敬。知道公主因此事恼怒,百姓们跟着一起咬牙切齿,一齐斥责那对儿黑心肝的母子。
因为同情那个可怜的女人,不少人都去医馆给她力所能及地送些东西,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
而这一去探望,众人原本还不那么深刻的愤怒一下子变得愤怒极了。女人被打得好不可怜,尤其是她光秃秃的,被包扎的头顶,让人怎么看,怎么都感到一阵心酸。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看到女人被打成这副鬼样就算了,头发都因为伤势被剃光,大家恨不能去手刃那个心狠的男人。于是每个去探望过女人的晋阳人嘴里都会不停地咒骂那一对黑心肝的母子。女人往往能对彼此的处境更加感同身受,同理心也更强。看到女人的惨状,她们的眼泪停不下来,哭过之后就往官府去,要求官府一定要严惩这对母子!比起男人,她们更加讲究脚踏实地。对于自己厌恨的人与事,她们会用实际行动来反对,而不是只嘴上说说。
女人如今已经醒过来,好消息是她不用进行开颅手术。虽然医馆里的女医和医童们对于没能看到开颅手术而感到些许遗憾,但是女人不用受这份罪她们实际上是更加高兴的。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们更希望是打开伤害女人那个男人的脑袋瓜。
坏消息是她伤势太重,如今一只眼睛高高肿起,视野受到很大限制,两只耳朵听声音也是时能听见,时而听不见,更不必说张口说话了。这还只是头部,身上断了肋骨都算是小伤。她现在思维十分迟缓,因为头颅中有血肿,稍微用脑就会头疼得紧,一天到头也总是犯困。睡觉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
身上的伤势固然严重,但精神上的损伤才是最要紧的。女人清醒后的这段时间生动形象地演绎出什么是风吹草动就能使她害怕不已,同样的,她也看不得别人做扬手的动作,那会使她想到丈夫向她挥拳。
但不得不说医馆的确是很适合女人疗养的地方,因为这里没有男人在。而女人伤后应激,但凡见到任何男人,就会是一副痛苦无比的模样。据圆春大人说,这叫做创后应激障碍。虽然大家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但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让人感受到莫大的痛苦。
对母子二人的审判要等到女人至少能够说话,而在此期间,二人一直被关押在天牢之中。
但那是属于法律的审判,在日常生活中,还有道德上的审判。两人日前还感受不到道德上的审判,因为他们并没有和人民群众接触的机会。但百姓们却能够时时刻刻感受到这一种道德上的审判,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场审判并不只是针对母子二人,普罗大众也在其中。
不过与其说是审判,不如说是讨论、辩论、辩驳等等更加恰当。
一个命题被提出,即男人是否有权力将自己的妻子打死?
在日常生活中,哪怕命题被提出后在街上随意找人询问,得到的答案往往都是正常的“当然不行”。
但会出现这种情况更大的程度上是因为掌管这里的是公主,一个女人。她会为那个女人动怒,可想而知如果其他女人被打死,她一样会生气。所以为了不得罪公主,他们也不会选择“是”的。
而且大部分男人也觉得险些将女人打死的丈夫实在是很不好说,怎么就忍心将人打死呢,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有什么仇,什么怨,也不至于将人给弄死。那男人确实狠毒。听说还有婆母在一旁撺掇,那就更好理解了。他们男人,总是受不得激的。
至于女人,她们当然完全反对将妻子打死了。要知道,她们可能已经是,或者在未来将是某人的妻子。怎么可能同意由另一半将自己打死?
对于第一个命题大家既然抱有一致的看法,那么第一个命题变形,由此引申出第二个命题来,即:男人是否有权打自己的妻子?
对于这个新的命题,大家就不如像之前那样能够干脆利落的回答了,在回答的时候总是模棱两可的。而模棱两可,往往都意味着想要蒙混过关。
更让人惊讶的是不止是男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模棱两可,女人的回答同样模棱两可。
一旦程度降低,大家的态度就不同了。由打死变成打,不得不说是很不同的结果。而打也是分程度的,重重地打和轻轻地打又不一样。在这里,大约大家默认是自己平常遭受到的、或者施予别人的程度。也就是说男人默认的是自己打老婆的程度,而女人则默认的是自己挨打的程度。
大部分双方都认为男人打妻子似乎并不是一件多么新鲜的事,也并不是一件多么要紧的事情。
几乎所有男人都不认为打妻子有错,有人表示:“事情办不好的时候总不能不让人教训吧?”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仿佛教训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这是能说出来的理由,对于男人们来说,更多理由是没有理由。
打老婆需要什么理由啊!身体不舒服了就揍两拳,心里不舒服了也揍两拳。顺手揍两拳,不顺手了也可以揍两拳。
而一部分女人与其说是怀有这种认知,不如说是已经被打习惯了。因为一直挨打,所以觉得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她们自己挨打就罢了,还要向下一代传递这种思想。
但有一小部分女人,则完全拒绝这种事情的发生。她们大多是完全没有成过亲的,不能够接受自己成亲之后换了一种身份,就要挨打。怎么越成亲日子过得越苦呢?父兄仗着是血缘关系的长辈压人一头倒也罢了,没有血缘关系,就因为成了亲,就有名正言顺殴打自己的理由,凭什么啊?
据此,晋阳城吵开了来。稍微读过书的文人在大家争论时被问起对此事的看法,倒也不太好说自己的看法。毕竟在他们心里是认为丈夫打个妻子算什么大事,但这话说出来又会被女人抓着问为什么。
不要问他为什么知道接下来会这样,因为他过去曾经经历过这些。因为当街说了男人打妻子很正常,就被追问为什么正常?为什么是男人打妻子?为什么不能是妻子打丈夫?
搬出来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是敷衍不了大家的,女人们会说自古以来也是有人先定下这个规矩的,何况这还不是什么死规矩,甚至只是约定俗成的一种观念。
并且说男人在外挣钱,累死累活,回家打两下妻子怎么了这种话也是说了不管用的。现在在晋阳谁不赚钱啊,凭什么只能你打我不能我打你。
事实上过去男人们能居于主导地位的最大原因在于他们掌握着财富和创造财富的方式。拥有这些,他们轻而易举拥有权力和地位。但在晋阳,这一切变了。
所以文人实在不好下什么定论。过去他们是最爱与人论道的,但需要与女人论道,他们就头疼不已。主要还是自己真的不占理,所以只好摆出不屑的模样,好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而在这个命题被轰轰烈烈讨论的情况下,由它演变出来的第三个命题出现了。这个命题一出,原本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晋阳突然一静。
这个命题是,女人和男人一样,是独立的人吗?
女人当然是独立的人啊,但如果承认这个命题,便不是承认打女人是不对的吗?但不承认这个命题的话,皇上和公主都是很鲜明的例子,无一不证明着女人就是独立的人。不仅可以做公主,还可以做皇上。
女人和男人都是人,只是性别不同。
男人们就这个命题沉默下来,因为答案是众所周知的,即女人的的确确是独立的人。他们不想承认这一点,却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而之前认为挨打正常的女人们也沉默了。她们既然是独立的人,那为什么她们过去挨了这么多打?
第234章
女人能够见天日时已经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有关命题的争论也到了尾声。争论的结论即绝大多数男人都沉默,而沉默就是答案。
默认,意味着不得不承认却又不想承认。
女人能从房门中出来当然不是靠自己的双腿走出来的,她的外伤还没痊愈。不过现如今她拄拐也能走得,但为了彰显事情的恶劣性,女人今日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推去府衙的。
虽然天气和煦,气温正好,她依旧被包裹得严实,以免头冲着风再引发身体不适。推着她的是这段时日来一直照顾她的女医,在将要出医馆门前为她掖了掖裹头的头巾。
女人缓慢地抬起手抓住她的手臂,轻轻抿了抿嘴,眼中流露出紧张来。
女医看她的神情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安慰她道:“别怕,大家都支持你的。”
女人听了这话,依旧显得怯弱,但这份怯弱里又萌生出新的坚定来。这些时日以来,她是听说了晋阳所有根据她的事情引发的争论,并了解了结果。
一开始她真是惶恐极了,自己只能算是最微末的人,怎么好叫大家来说她的事情。她算什么呢。但得知自己引发的影响究竟有多大后,她又开始显得迷茫了。
怎么会……
女人一直以为自己贱命一条,并不足惜。但原来有不少人愿意为她说话、支持她、甚至亲自来看望她,这让她感动十分。
原来她并不是无足轻重的,她也没有做错任何事。她甚至做出了她自己的贡献,为女人独立。她想这是很值得的事情,只是挨了顿打,就能够换来这些。
真希望这个世上不会再有女人挨打了,在鬼门关走一遭的滋味儿可真不好受。
女医推着女人出了房门,虽然室内同样有阳光,但房间外的阳光和房间内的阳光诚然很不相同。房内的阳光是透过窗棂照进来的,温和不少。而房外的阳光直射在身上,让人初出房门的一刻有些睁不开眼。但这样的光照在身上,是暖和的。
女医推着她走过院子,女人带着轻微的好奇打量眼前的一切。她还不知道医馆中的具体构造,此时在心中暗暗要记住来时的路。
女医推着她走过大堂,大堂中今日来看诊的病患难得不多,且打眼一看几乎全是男人。
女人的应激便发作了,顿时面色苍白,瑟瑟发抖。
女医急忙将用于安神的嗅闻药拿出来放在女人鼻下给她嗅闻,她这才看上去安定了些。
来看诊的男人目光各异,尤其是见到女人这副模样,更是个个都一言难尽的样子。她也太小题大做了吧,又不是他们殴打的他,至于见了他们也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吗?
可见男人是很缺少同情心与同理心的。
女医加快脚步,推着女人快速走过大堂,出了大门。
一到门外,女人完完全全被震撼了。除了在工厂外,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过。
但这场聚集井然有序,绝非乱哄哄的一团。人们分别站在街道两侧,井井有条的,既不纷乱,也不喧嚷。大家的表情凝重而认真,场面十分严肃。
女人再度被吓了一跳,但或许因为此情此景人实在太多,她反而有些被吓到麻木的意思。害怕过头,不是十分害怕了。
这是在做什么?
女人在心中默默疑惑,却未宣之于口。以她的性格,她情愿自己困惑到死也不会主动开口去问。
倒是女医轻声为她解惑:“大家都是来送你的。”
“送……送我?”女人惊讶地睁大双眼,不解其意。
“是啊。”女医微笑道,“大家都知道你今日要去衙门与坏人升堂,因而特意来为你加油鼓劲儿。”
“啊?”女人一时间十分意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的目光匆匆忙忙地扫过每张人脸,是不敢定睛细看的。她尽力在脑海中记住每一张轮廓,这个举动使她的脑袋又开始胀痛,于是她忙停止这个举动。但她记得很清楚的一点,大多数脸的线条柔和,是女性的脸。
“别怕,若是咱们这儿的衙门不公正,天下就没有公正的衙门了。”这是晋阳的忠实拥趸所说。
“是啊,咱们都站在你这边,你千万别怕。他们要是敢轻举妄动,我们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这个是实战派,显然是那种在公堂上看到不公会亲自动手寻求公正的那一种。
“正是,何况今日公主会亲身坐镇,一定会给你个公道!”
……
女人惊讶之余更加惶恐了,不明白此事怎么还惊动了公主!她一连道了好几次“公主”,看上去分外激动的样子,激动得不知所措,要撅过去了。
女医与她相处许久,自然明白她的心理,眼下安抚道:“别激动,别激动,公主为你做主,你该更放心的。”
她当然放心!那可是公主!她怎么会不相信公主。
可是公主日理万机,她这不过是再小不过的事情了,怎么好惊动公主来。这会不会影响公主的本来日程?她只不过是个卑贱如泥的人。
但如今有许许多多的人为她加油,更有公主出来为她主持公道。
女人落下泪来,颤抖着道:“谢谢,谢谢大家。”
众人一看她掉眼泪,不由慌了,纷纷安慰:“你别哭呀!”
“是啊,因为你,咱们所有女人的地位被拿出来讨论,不再被插科打诨或是含含糊糊地圆过去!”
“你值得的。”
她值得吗?
女医推着女人同大家打了招呼,然后将人送上马车,往府衙去。
府衙之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有人选择在医馆门口给女人加油打气,好让她能够腰杆子更硬地面对那对母子。推己及人,她们当然理解险些被一个人打死后再见到这个人心中会有多恐惧。所以她们来让她别怕,如果那对儿母子再敢欺负她,她们也不是吃素的。当然根本无需她们出手,在别的地方可能会发生嫌疑人威胁或者再度伤害受害者的事情,但在晋阳,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有人则在府衙外预备着看今日的“大热闹”,这里男人与女人一样多。大家在府衙外议论纷纷,都在猜测今日会怎么判那对儿母子。
“应该是会重判吧?公主都来了!不重判说不过去。”
“人又没打死,怎么会重判,那也太徇私枉法了!”
“徇私枉法不是这么个用法吧……”
“无论怎样,都应该按律法处置,不然置夏国的威严于何处。”说这话的是个文人,此话一出老百姓纷纷向他看去,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水准。
文人被许多双眼睛盯着,有些不自在,问:“你们看着我做什么?”他也知道自己与大家有些格格不入,但不至于这么多人一齐看着他吧,仿佛他是什么很珍奇的东西一样,让他微微有点不自在。要知道他也不是承受不了这么多目光,但在过去看他的都是达官贵人,为求他一副墨宝不惜豪掷千金的那种。他还没有被这种这么多朴实的目光看着过。
“您说得真好,是读过书的人吧!”
“这个律法啥的,您能再说得细些吗?”
“那依您所见,今日这二人会被怎么判呢?”
……
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文人十分哭笑不得,但竟然隐隐约约地生出一种幸福感来。这些百姓并不知道他是谁,他们是发自内心地为他的学识而敬佩他、仰慕他,而不是因为他的名气而吹捧他。
他来晋阳只不过是来散散心,顺便看看晋阳是不是像传言中的那么好。而今日会来府衙门前,也是听说有这样的热闹,特意来看。
他向来孤傲,今日忽然善心大发,给大家科普起夏国的律法来。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晋阳虽然地处偏僻,但既不穷,人也不恶。尤其是看到百姓们求知若渴的眼神,文人一瞬间萌生出一个想法来。
留在这里,将知识在晋阳播撒开来。
但这只是一瞬的冲动。他也清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留在晋阳,他日后的物质生活定然会降低几个档次。因此那也只不过是一瞬的冲动罢了,要留在晋阳可不能只是冲动使然。
而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之下,令人激动的审判环节终于要轰轰烈烈地拉开帷幕了。府衙外立刻安静许多,百姓们对官府还是有着很强烈的敬畏的。
先是官差们执杖而入,列次站好。今日官差们个个也是精气神十足的样子,看来知道今天是桩典型案件,人人都打起精神来。
接着是本案的相关负责人员,拿着案件相关资料到堂上坐好。临要审判,他们在堂上重新检查并核对资料是否有误。
所谓案件相关资料,即涉案相关所有人的身世背景,从小到大的相关经历。对嫌疑人与受害者的走访调查,已经得到的供词,以及涉案的人证物证。
负责审理此案的刑部部长也来了。
郝太守来了。
公主来了。
第235章
“你们的公主,可真是……”文人看着公主喃喃道。
他虽然受达官显贵追捧,但至多在洛阳之外徘徊,并不曾与都城的官员有过密切往来。至于公主,那就更加无缘得见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公主,只能说公主与他的想象大相径庭。
他之前一直将公主当孩子看,毕竟公主这个年纪与他孙子差不多大小。但一见到公主,他就不由得在心中感叹,差距太大了,实在是天差地别。
公主穿得倒是看上去颇有些怪异,但这是最不足为奇的地方。谁会去关注公主穿得什么?只要她不坦胸露背,她穿什么都不重要。她看上去完全没有他孙子那样清澈愚蠢的气质,沉稳得可怕,让人琢磨不出她在想什么。
同样,她举止有度,滴水不漏。一踏入大堂,她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百姓们的身上了。然后她向百姓们微笑示意,目光几乎落在了每个人身上,让所有人都生出一种被她关注的快乐。
文人也不免有些许久未曾有过的热血沸腾,他想这也和自己身在群体之中,受到群体的感染了。
公主落座,没有什么冗杂的流程,她身边的使者便传达她的谕旨了,即可以开始审判了。往往这样爽快的上峰都异常罕见,因为一旦人有在大众面前展示的机会,他们就会无限延长这个期限。而公主显然是不会是因为他人的目光而感到得意的人,因而能够很快放弃这个特权。
开始审判。
第一步,自然是要带上罪犯与受害者。
母子二人带着镣铐被押送上堂,两人陡一踏入其中,就感受到了人民群众的“热情”。叽叽喳喳的是对母子二人的控诉与指责,在公堂前,大家表现出应有的素质,没有直接开口咒骂。即使如此,声势还是太过浩荡了,甚至有人偷偷从袖子里拿出烂菜叶烂鸡蛋往人身上扔,押解他们的官兵也受到波及,颇无奈地看向大众。
法不责众,老百姓也只是太过憎恨恶人才情绪激动,能怪罪他们吗?要怪罪也是怪罪犯下恶行的恶人。
是以刑部部长拍了拍惊堂木道:“肃静,肃静。”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差也在门外厉声斥责,这才让沸腾的人群稍微安静下来。
母子二人看上去狼狈不堪。但他们似乎在牢狱之中并没有受到多么严重的苛待,至少肉眼可见的地方没有什么伤痕或者是淤青,也不见他们暴瘦,至多有些精神不振的萎靡。百姓们对这一点虽然有些不满,但不满之余在心中,大家却是又暗暗松了口气。这对母子讨论度这么大,性质这么恶劣都没有遭受私刑,可见晋阳大牢还是很能保证人作为人的基本权力,也就是说除了律法上的处置以外,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动用私刑,哪怕平日里随手的打骂也是私刑上的一种。
晋阳大牢以身作则,不动用私刑,这让参与命题讨论的百姓心中有些感慨。
两人大约还不知道事情发酵到哪一步了,加上长时间被关押在牢中有吃有喝也没下文,他们已经淡忘了一开始被抓进大牢的恐惧,如今被提到堂上来,才开始害怕,特别是在接受了群众们山呼海啸的恶意以后。
婆母还没明白过来,她什么时候和这么多人结过仇?一定有人在里面浑水摸鱼,跟她无冤无仇也要骂她两句!
至于丈夫,村子里的人都对他没有什么很深刻的印象,只觉得他是一个沉默、老实的人。不得不说老实这个词语实在是很好用,但凡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一个人,尤其是找不到他的优点又硬要夸他的时候,那么说他老实是一定不会出错。
到传唤受害者登场,就到了女医将女人缓缓推出来的时候。
百姓们面对受害者与犯罪者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当女人出来时,他们比刚刚刑部部长叫人肃静时还要安静,用这一种安静向人表示敬意。
婆母还怨恨地看了一眼女人,便很快的收回目光。她认为她如今的一切不幸都是由女人造成的。但因为打她一顿就闹出这么大的事,她如今对女人也十分忌惮,是以不敢再多看多说。而丈夫从头到尾就站在那里,一眼都没多看女人,好像他在事件中是完全无辜的一样。
如果不是从苏醒的女人那里得到口供,知道男人究竟做了些什么,实在很难从他的事后的反应看出他竟然这么狠毒。
双方站定。
吏员开始宣读公堂之上需要遵守的条例,宣读完毕,由刑部部长审理案件。
刑部部长看了一眼公主,公主点过头后,他开始例行让下方罪犯报上身家姓名。这也是再度确认身份的一种手段,同时让旁听百姓了解个大概。
母子二人报上身家姓名,又轮到女人来说。
报了姓名,刑部部长又问起双方关系。双方回答,对照过后并无出入。
刑部部长便问被告有何冤情,女人被教了许多次,但凡开口说起这个已经有些本能的反应。不需要动脑子,只要说起就能机械性地将话顺下来。眼下她虽然紧张,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将话原本地道了出来。尽管这其中又数处磕磕绊绊,但这又反而增加了好几分真实性,让人觉得这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话。
她虽然声音并不洪亮,甚至带着大伤之后的虚弱,沙哑微弱,但只让人感到同情。何况她的陈词听起来虽然风格那么朴素,甚至许多话里带着大家半懂半不懂的特色用词,但是条理清晰,让人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并没有刻意叙述自己有多惨,反而因为平铺直叙而让人感到心酸。
心酸之余,又是滔天的愤怒了。
感受到普罗大众的愤怒,婆母不由缩了缩脖子,将头埋得更低,似乎要将地上盯出个洞来。她又在心中怪罪起女人来,怪她什么事都和外人说。这分明是他们的家务事!啥事都和外人说,丢不丢人啊。
男人也只是将头沉了沉,但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看向地上的眼神充满了怨毒,一如他当日殴打女人那样。
女人平静叙述出了丈夫的恶行,其中并没有任何捏造的数据。譬如在说丈夫殴打她时,她说的是不知道打了她多少拳,因为她真的不知道。因而她的回答在朴实之余,其中完全没有可以挑剔的错漏之处。
原告陈述过后,刑部部长问被告可有什么异议,还很朴实地当堂解释了异议的含义。既让被告母子二人有反驳的机会,也让百姓们明白具体是什么意思。
婆母听到女人细数两人的恶行本就非常不满,这会大人给他们反驳的机会,自然是要抓紧把握的。
于是婆母张口就来:“大人,我有……我反对!”要知道她可是村里有名的泼辣货色。丈夫死得早,全靠她一手将儿子拉扯大。她的难搞在村子里都是数一数二的,只不过眼下公堂之外的不止有村子里的村民,还有许多不知她过去种种光辉事迹的百姓。
百姓们听到她反对,哗然,不知道她要反对什么。她竟然还有脸反对?大家倒要听听她要反对些什么。
婆母叫道:“根本没有她说得那么严重!只是打了她两三下她就在这里刻意装惨!你们都被她骗了!我家只是教训媳妇,哪里真能下死手打她。”她说这话的时候理直气壮,似乎真就是这么认为的。把将要打死媳妇说成教训,轻描淡写地隐藏了自己的过错,对女人受到的伤害闭口不谈。
还不要脸的话!
众人被她恶心得要命,看着她在那里喋喋不休的嘴脸,怒得更上一层楼。要不是晋阳的官差实在是很尽职尽责,公堂外的百姓都要冲进来将她暴打一番了。
这就是有出入了。
原告说自己将被打得快死,被告则表示自己只打了两三下,究竟谁在撒谎,其实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
是以人民群众开始唾骂起胡搅蛮缠的婆母。
“你没看她现在还站不起来吗!这是打了两下就能打出来的效果吗!”
婆母想着反正已经完全和大家站在对立面了,也就不在乎什么人情世故了,将所有人都当作敌人,大家说什么,她就挑拣能反驳的驳一句。
“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婆母眼珠一转,“我看她身上的伤势也不重,她就是在撒谎!故意在博取你们的同情,让你们骂我这个老婆子啊?哎哟,大人,你也被她蒙骗了啊!”她开始哭天抹泪,在公堂之上跪地狂拍起来。
“拉起来!公堂之上不容喧哗!”刑部部长不容许被告在那里胡闹,官差要上去将人强拽起来。
婆母不想再和官差有什么接触,自己悻悻地爬起来了。
大家怒不可遏,却又一下子不好反驳她的话。毕竟距离当时殴打女人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女人的伤势确实已经好了不少。
这下究竟如何是好?证据似乎不见了。
但官府可不是吃素的。
第236章
刑部部长首先表态:“晋阳不会冤枉每一个好人。”他目光坚定地看向女人,给予她一定的鼓励。
而后,他又沉声说道:“也不会放过每一个坏人!”说着他又看向立在另一侧的婆母与丈夫,目光冷厉。作为上峰,看过案件相关资料,孰是孰非,已然分明。而其人还在巧言令色,试图颠倒黑白。
他这是点到为止的提醒,也是对晋阳司法公正的宣传。晋阳的游客随着春暖花开逐渐增长,将此案作为典型,也是让来晋阳游玩的游客们更能够感受到晋阳的司法公正。因此此案不仅要审,更是要好好地审,让无论是晋阳百姓还是外地百姓都感受到公平正义。
对晋阳的信任增加了,多少愿意在晋阳多留些时日,那都是拉动晋阳经济增长的潜在因素。以上都是公主召集大家时的原话。
为着让经济更加发展,户部部长今日清晨见到他时特意握住他的手腕,殷勤地嘱咐他一定要秉公审理,千万不要让人失望。
百姓们拍手叫好:“好!说得好!”
夹在人群中的文人们也不由抚须颔首,看样子对刑部部长的表态十分满意。咦,他们怎么会用满意这个词?满意通常是上级对下级用,在过去,他们是定然不敢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们的当地官员的。但为什么现在他们敢在心里用这个词来形容晋阳官员呢?这实在是一件很值得人探究的事情。
不过眼下场景显然并不适合深思此事。
“刑部秉公办案,绝不错判,一切根据事实说话。”刑部部长铺垫了一下,继续说道。
婆母心中想的却是事实,什么事实,不都凭着大伙儿红口白牙的一张嘴说?
接下来却听到刑部尚书说道:“为了得知事情真相究竟为何,接下来我们请出人证物证。”
这么一说,众人精神俱是一振,这是要当堂审案吗?尽管事实如何百姓们都差不多已经知晓,毕竟当时女人受伤最重的时候不少百姓都去看望过她的,且经过官府认证的案子,还引起社会舆论,怎么可能有问题。但重新梳理案件过程,看整个案子是怎么断的,怎么定罪的,永远是很让人期待的事情。会令人产生一种参与感,跟随官员的思路去破案,到最终解开谜题的时候更是极度畅快。
人证物证!一听就是很可靠的东西!
“先上人证。”刑部部长道。
婆母一听什么人证物证的,虽然对它们不是十分了解,但也隐隐约约知道这是刑部部长先前说的“事实”要拿出来了。事实一拿出来,那不就能给她定罪了吗!她确实做了错事,但,但怎么真能定她的罪?村子里哪家那户不打媳妇的?就是她家儿子太老实、太木楞了,实心眼儿,打人的时候没收住,才打得狠了些,至于闹成这样吗?
此时此刻婆母在害怕中竟然生出几分委屈来,怎么他们家这么倒霉,就她摊上了个这么能够惹事的媳妇,如今要将她和她儿子送去杀头。
这叫什么事!
可她如今已经无力阻拦事情的发展,这里是公堂,不是村子里,并不会因为她闹一闹事情就有所更改。
人证已经上堂,有当日第一时间发现女人的女人们,后来的村长和一众村小队成员、驾驭驴车的车夫、当日医馆之外见到女人的群众等等,公堂之上一下子拥挤许多。
百姓们啧啧:“这么多人证啊!”也觉得这么多人证之下,实在是盖棺定论的事情,很难再有什么胡搅蛮缠的余地。
人证们一一开始介绍起自己当日眼见了什么。
工厂做工的女人们亲眼看见了女人是倒在家院子里的血泊之中,也道出了婆母的躲躲闪闪。
百姓们听得撇嘴,这不是也知道自己当时做得不对吗,刚刚由那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是想蒙混过去呢!
村长也表示人就是在她自家院子发现的,当时只有婆母一个人在院子里,丈夫甚至不在里面。
听到这里,众人又不禁哗然。这叫什么事,将人打了,自己躲去房间,留老娘收拾烂摊子?
嘿!
大家原以为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恶毒男人,没想到他不仅恶毒,而且没担当。这么一想,可不是这回事吗?
一直以来都是婆母在前面冲锋陷阵,而丈夫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看上去四个月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就是他在后面坐享其成呢。婆母要是闹成了,他就坐享其成。要是没闹成,反正他也不亏!反正一直都是婆母在前面做事,他可是什么也没做。
许多人都讨厌婆母更甚于丈夫,尽管人是丈夫打的,但婆母那张嘴实在是招人厌得紧。现在不一样了。
知道丈夫是既得利益者,还是默不作声的既得利益者,大家看着他的目光就变化了。婆母为什么如此苛待女人,还不是因为她的好丈夫,婆母的好儿子。若不是有这么一个不顶事儿的丈夫在,又怎么会有如此糟糕的婆媳关系,更别说人还是丈夫打得了。
如果不是有人发现房里还有人,或是女人没能醒过来,男人是否就这么躲过罪责了?
感受到让人如芒在背的目光,丈夫终于面部扭曲,咬牙切齿。他躲在母亲背后这么久,已经获取了不少利益。如今当众被人拆穿,他感到难堪极了!
驾驴车的车夫和工厂的女人们则证明了女人平日里来得往往都是最晚,总需要大家等她。因为她一旦回家,就会被刁难到最后一刻才能出门。
婆母听到这话又在心里面骂女人了,原来她早就不老实,将家中的丑事告诉外人了!
而医馆外当日在外求医的证人们也可以证明女人被送去时伤势有多么严重。
“可怜极了,动都不敢乱动,就怕哪里没弄好,让她伤势更重。”
“满脸都是血,看不出本来样子了都。”
“还是圆春大人亲自指挥人将她抬进去的。”
……
第237章
因为涉及到晋阳官员作为人证,那也是要将官员请到场上来作证的,不会因为是官员就得以不在公共场合中露面。正因为是官员,反而更加要保护公平正义。
圆春入场,站定。
文人问一旁的百姓:“这位,怎么大家都称大人?“尤其是看她还是一身官府,又是女子,级更加困惑她是做什么的了。
百姓们投桃报李,跟他说了医署的事。因为百姓们对此事也不甚了解,又是七嘴八舌的,导致文人也没太听明白这事是怎么一回事。他有些不赞成地皱眉,晋阳风气或许是好,但是自由过分了。
然而刚冒出这么个不赞成的想法出来,只听百姓们又说了这位大人在瘟疫和牛痘上做出了巨大贡献,文人就没话说了。
那是值得这样的身份和地位的。就是文人还没见过女官,总看不太习惯。
而眼前这位女官已经说起自己亲眼所见,已经陈述了接到女人已经给女人治伤的事情经过。
百姓们听着专业人士的讲述,更能体会到女人当时的危机。命悬一线,这俨然是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但凡救治时略有不慎,女人可能就当场丧命,根本没有后来这样多事情了。
众人再看向那对作孽的母子,唾弃。
接下来的人证还有照料女人的女医,来探望过女人的晋阳百姓们等等,无一不说女人当时太惨了。有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的,引得公堂之外不少百姓跟着一起落下泪来。
于是审判暂停,刑部部长又要暂时将百姓安抚下来。
文人们在下面也在劝导身边的百姓们,耐心地开解他人:“好歹人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就莫要如此伤心啦。”
百姓们这时候就没有那么买账了,哭道:“那受过的苦又不是假的!”确实也是这么回事。
好不容易将百姓们安抚下来,民意如此,案件几乎可以定论。但还有物证环节。
听了这么多人证的话,连婆母都不禁思索,他们当时做得真的这样过分么?可明明是她先翅膀硬了,不听话了,他们才打她的啊。她要是听话了,哪里还会有这么多事?
其实百姓们觉得认证就已经够给这对儿母子定罪了,但官府定一个人的罪要有人证物证,完整的证据链,是以还需要看物证。
其实这么一想也很好,至少能够尽量减少被冤屈的事情出现。万一真只看人证,那么有心人想要陷害,岂不是非常容易?还是有物证才能定罪让人更加放心,这也让有心人想陷害都要费不少力气。
物证里有婆母打人的苕帚、沾着鲜血的院中泥土、医署中的医案等等。
一份份证物被呈上,刑部部长开始盘问人是否识得此物。其中以沾血泥土与医案为最有力的证据,一拿出就使人无从再辩。
尤其是医案,适才双方言论有出入之处就在于对殴打次数的说法不同。医案一出,摆明了被告是在撒谎。两拳能把人的头部和身上打成这样,那还在家打什么女人?上战场去啊?这不屡立战功,当个大将军。
事情尘埃落定,母子二人险些殴打媳妇致死一事成立。
接下来要判罚。
婆母两股战战,跌坐在地。丈夫则双拳握紧,让人看不清神色。
刑部部长开始判罚。丈夫故意伤人,险些致人死亡,婆母作为同谋。按大夏律法判,同谋共殴伤人者,以下手者为重罪,元谋减一等,余者各减两等。此案之中,伤人者为丈夫,下手重者同样是他,且他将人伤得险些致死,自然是人吐血且伤及内脏,于是在八十杖之上再加两等,即为打九十六杖。而婆母则是四十杖。
刑罚一定,婆母直接大哭起来:“这和直接打死我有什么分别呢,干脆直接打死我好了!打死我算了!”
刑部部长心说也不是不行,但面上还是很有威严地将人一横,于是婆母只哭,不敢再絮絮叨叨些什么了。
这还不算完,刑部部长继续表示由晋阳官府做主,二人今日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婆母于哭声之中大叫:“什么!”
丈夫也终于不再低头,将头抬起,满面的不可置信之余又是嫉恨,转头恐怖地看向他之前的妻子,也就是女人。他打人的时候就常露出这种神情,这时候再这样看向女人,女人顿时想起自己被他痛下毒手的时候,大叫一声躲在椅子里。
公堂上的一切在公堂外看得都清清楚楚,百姓们清楚地看到了丈夫威胁女人的一幕,纷纷怒斥起他来。
“大人!你看他,根本不知悔改!”
“是啊!他还在吓唬人呢!”
“真看不出来他竟然真是这么狠毒的人啊!平常看上去很老实,没想到会做出这么可怕的神色!”
“只敢向自己的女人动手算什么英雄好汉,真是窝里横啊!”
……
听到窝里横这个词,当然不止是这个词,听到各种难听话往自己头上扔,丈夫气上加气。但是诚如群众们说得那样,他是个窝里横的人。且骂他的群众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哪怕像一个个教训回去都教训不过来。于是只能将矛头对准始作俑者,也就是他的前妻。
刑部部长直接命人开始行刑,好让丈夫没空这么威胁女人。虽然据说是个“老实人”,但现在他并不称职,可不老实,但棍棒底下出孝子。九十六杖下去,什么样不老实的人总会暂时老实下来的。
于是婆母与丈夫被拖起来,要带去行刑。
行刑这回事自然也是要在公堂上行刑。万一不在公堂上行刑,私底下徇私枉法百姓们也看不见,实在是很难让人安心。
还是当堂行刑,让人从头看到尾最安心。
两人被架上,开始行刑。婆母自被架起就开始哭丧,直到刑杖落下,她的哭声一下子真实许多。
一杖一杖打在身上的声音响起,婆母很快连哭也哭不出来,奄奄一息地受刑。丈夫也没好到那去,挨打的时候就丝毫没有威胁人时候的气势了,痛得叫喊,很没骨气的样子,叫到后面一样叫不出来。
大家一面看刑杖落下,一面叫好。
群众中当然有觉得判罚过重的,妻子又不是别人,怎么能按正常的律例来判呢?但是转念一想,似乎是该如此。
打外人都能那么判罚,那么忍心打自己的家人岂不是更恶劣的事情?当然要判得更重了!
这么想就不仅是判罚过重了,而是判罚得正好,正对!
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能、也不应该因为是家人而饶过一马。世上因为是家人而饶过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因为是家人,似乎反而有更多的余地去伤害对方,也多了更多伤害对方的机会。更因为是家人,哪怕伤害了家中的谁,似乎都有血缘关系作为倚仗,也成了原谅的缘由。
“他是你的……(某位家人),你难道要送他去坐牢吗?”
以此事为例,女人如果此事没有惊动外人,又幸运地靠自己挺了过去,那么等她伤好之后狠下心来想要和离。如果这一家人没有变态到极致,就会先以安抚为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时候就要说出那句话了。
“他是你的丈夫,你难道要送他去坐牢吗?”
这种问话在家庭之中发生得屡见不鲜。
更有趣的是往往需要弱者包容强者。但是凭什么啊?弱者已经受到伤害还要彰显他们的大度去包容强者,岂不是在原有的伤害上更加伤害受害者?
女人这件事算是开创了先河。家庭之中的伤人案要如何判,夫妻之间的伤人案要如何判,都已经有了一个有迹可循的先例,不再是空荡荡的一抹黑。
后来再有什么相似的案子需要一个范本来依照或是参考,也就有了样本。
即伤害亲人,依然按照律法中伤人罪处置,并不会因为打的是自己的家人就能够囫囵遮掩。
且夫妻之间若是因此告上公堂,自有官府为他们解除之间的夫妻关系。过去多少女人在家中挨了打也无路可走,因为是家务事,没人会替她们做主。也因为没人为她们做主,她们并不敢将事情闹大,只好将所有委屈都咽下,免得日后更不好过。
但是如今不一样了,她们有了条退路,有人为她们撑腰做主,她们再也不是挨了打就走投无路的人了!
这就是进步。
或许许许多多的人一下子还没有状告丈夫的决心,因为她们并没有像女人一样被打得这么惨。但现在她们至少在将要挨打的时候有底气说上一句:“你要是敢打我我就去衙门告你去!”
这也是今日案件造势已久才进行审理后希望看到的一个细微的成果了。
没关系,慢慢来。
婆母挨到二十杖的时候就已经失声了,但人还没有失去意识。她满脑子都是怎么能这么疼,怎么能疼成这样呢?
她受完杖后直接要翻下来,还是官差把她扶着,免得她碰到伤处更加凄惨。
而儿子此时此刻还在继续行刑,婆母却破天荒地没了心疼他的念头。她现在心疼自己还来不及!
第238章
丈夫中间被打昏过去一次,被浇了冷水,确定人醒过来了才继续打。可见官府还是很人性化的,一定要保证老百姓的体验,哪怕是挨打。
百姓们很难感同身受,尤其是对于恶人,就更加没有必要生出同理心了。谁要想知道恶人的心路历程啊?
所以他们颇气人地在外面数数,这何尝不是一种参与其中?
九十六杖,对丈夫来说太多太多,对百姓们来说却又太少太少。大家一杖一杖地数,只觉得很快就数完了!
丈夫嘴唇颤抖,面上分毫血色也无,看着跟要去了一样。他再也使不出那样狠毒的眼神,目光涣散,看着是没有焦距了。
女医悄声和女人说道:“你看他,他也怕棍棒的。”
女人依言恐惧地看过去,却愣住。男人现在像是谁都能将他给一脚踢死,哪还有之前威胁人时候的一星半点儿的凶狠。
“他也怕棍棒的。”女医重复。
诚然女人和丈夫之间的体力差距犹如云泥,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在挨打的时候。但根本挣脱不开。也正因为此,她才如此惧怕丈夫,因为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但现在她知道了,丈夫并不是无法被打倒的。相反,他很轻易地就会倒下。
世界上并不是没人能管得着他,他也并不是无能的。瞧,就像现在,官府不就管住他了。只要他作恶,官府总能收拾他的。
这个认知一下子让女人感到无比安心,她不由自主地轻轻笑开了。一直压在她心头的大石被挪开,她能不高兴吗?
但最让她高兴的还是要数她与丈夫一家断绝关系,她从此再也不用做这一家子的出气筒,再也不必回那个可怕的地方了。
一切就像是梦一样,她就这么摆脱了自己过去的梦魇。
真不可思议。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轻轻握紧,试图分辨出眼前是在做梦还是真实发生。是有触感的,但又像是平常做梦的那种感觉,梦里也有触感。
于是她有些傻气地抬头问女医:“我如今是在做梦吗?”
女医愣了一下,若不是还在公堂上,她简直要笑起来了:“当然不是,都是真的,你以后没有婆母和丈夫啦。”这种事情用这种语气来说似乎不太对,但的的确确对女人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所以欢快一点似乎也没问题。
女人丝毫不觉得这样的语气有什么错误,她终于体会到大家常说的幸福的感觉。
两人被架着站起,双腿如同面条一样软趴趴的,向刑部部长谢罪。
刑部部长说了两句念尔等初犯便点到为止,若要再犯必不容情之类的话来规劝二人,这才宣布本次审案到此结束。
说结束也就是结束了,并没有什么公主发表感言的环节,就真的这么结束了。公主与大人们向百姓们略打了招呼后离开,百姓们也各自散去了,完全没有什么繁文缛节。
文人道:“就这么散了?”
百姓担起地上的扁担:“怎么?这都没看尽兴?这多精彩啊!”
文人说当然不是,只不过没想到真就这么结束了,不再教育一番百姓之类的,真就光审案啊。
稀奇,真稀奇啊。
文人对晋阳的兴趣更大了些。
女人被推回医馆,下了马车后到医馆这几步路不住地有人同她道喜:“恭喜你啊!”
有人是真心实意地恭喜她,有人则是阴阳怪气地恭喜。无论是哪种语气,女人都照单接收不误。她今日心情实在很好,只觉得以后的日子终于有了盼头,比过年的时候还要高兴,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
女人的好心情实在很外现,女医轻而易举地觉察到她与过去的不同,不禁在心里默默感慨,一段糟糕的婚姻带给人的坏影响实在太大了。只是脱离了过去的家庭,就已经值得她这么高兴,可见过去过得都是什么糟心日子。
女人想说她想亲自感谢公主,但又觉得公主花时间来看她反而是浪费时间,且她也不好意思开口提出这个请求,因而还是沉默下来。她会在心里每日给公主祈福的,祈祷她长命百岁,事事如意。她虽然见识不多,但是知道她的事如果没有公主许可,也不会传得声势这么大。
世上有许多不喜欢她的人,而公主将责任一力扛在自己的肩膀上。
案子虽然审完了,带给社会的讨论和影响却远远没有结束。不少被压迫的女人悄悄在家里挺直了腰杆,敢顶两句嘴了,不再是一味地让步妥协。
别说,这威胁还真挺有用。往往她们不愿意做的事情因为“你敢打我我就告你”这句话就真的可以暂时不做了,当然这其中家庭里有不少男人觉得官府的判罚实在太狠了。但狠归狠,也因为太狠了的确让他们生出畏惧之心来,真不敢再怎么打自己的妻子。
丈夫双腿上不成样的伤还历历在目。
如果殴打妻子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暂时忍一忍却也罢了。虽然只是暂时的忍受,但这已经让一大部分女人喘了口气。
并且这让她们意识到一件事,一切都是有商量的。她们现在做的,她们过去一直做的,原来其实都是可以不做的。只要她们强硬一点,她们可以省去不少繁琐的活计。而男人实际上是会干活的,只不过平常扮演指手画脚的角色习惯了。
本来她们可以这么轻松的……
一旦发现了这件事,谁还会像过去那样,如老黄牛般勤勤恳恳地操持整个家。总之现在即使家里的男人不愿意干活,她们也不干就好了,就这么一直放着……总之是不会再挨打了,挺多不给饭吃?但现在谁手里还没有那么一星半点的钱啊。何况女人不做饭,男人反而才没饭吃。
总之不少人家里都闹得鸡飞狗跳。
而要去投诉这件事,到了衙门却又很难讲。因为各种来投诉的男人们都被轰出去了,衙役表示家务事也叫衙门管,找他们爹娘去。
男人们悻悻而归,虽然生活上的确产生了许多烦恼,但是并没有到完全不能过的地步。官府不给解决他们还能咋办,只能回去凑合过呗。
不少人短裤看明白了,因为女人那边出了个典型的例子,所以官府这边抓得紧。要想官府正视他们的需求,必须在男人堆儿里也出一件大事,官府说不定才会正视他们的需求。
意识到这件事情后不少男人开始琢磨起来,干脆自导自演一件大事好了,就导演一个男人被女人欺压过甚的事情好了。
但这么个想法冒出来后男人们不禁沉默,觉得这可笑极了。别说男人被女人欺压过甚了,连男人被女人欺压这种事情都不可能发生。
于是事情就这么没下文了。
但关于女人的事情却没有就此完结。她的故事被写成戏本,由晋阳文工团上演。有免费的戏看,百姓们还是很乐意看的。尤其是春暖花开的时候,闲暇之余有个娱乐项目,是非常受人欢迎的,特别是在眼下这个还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时候。
文工团在唱女人之前自然对她有所了解,如今他们也是晋阳的一员,当然没有错过这么大的事情。对于女人过去受到的伤害,他们当然心疼不已,并且毫无理由地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虽然受到的是截然不同的压迫,但其本质上是差不多的,都是女人受到男人的压迫,从身份地位上,从力量上。
因此,在编排这出剧时,文工团格外用心。不止精雕细琢了剧情,班主,也就是如今的团长还亲自去询问了事情的相关细节,当然是在不伤害女人的前提上问的,因而知道的内情更多。比如说过去女人在家中过得是什么日子,以及婆母这次为什么陡然生气,是女人这一次突然反抗了云云。
戏剧上映,尽管不少百姓此时都在工厂等地干活,但是来捧场的观众依然不少。下方各人搬凳子坐得满满当当。
对于文工团今日究竟要演什么戏目,百姓们都预先知道了。要不然搬着凳子来看一场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到时候出去都不好出。来了的,都是对此感兴趣的。
百姓们还想不到文工团演什么背后是由官府决定的,也以为他们是最近发生了什么新鲜事,就按照新鲜事来排布一场戏,因而都很期待地等着今日的演出。
前些日子也有戏看,但都不是新戏,还是那些宣传防火减灾的。虽然也好看,但是内容都老生常谈了,还是新鲜的有意思。虽然新鲜的戏剧的原型大家知道是什么,但也想看看文工团是如何演绎的。
文人坐在百姓之中,如今已经很好地融入了晋阳百姓的生活里,自己也仿佛成了其中的一员。他特意买了晋阳的衣服,晋阳的鞋子,便宜归便宜,穿在身上舒适极了。
戏剧,他过去看过不少。但像晋阳这样老百姓都坐在一起看的戏,他还真没看过,这是头一遭。
第239章
文工团的表演取得圆满成功,叫来看的百姓们都心口堵得厉害。今日是表演了第一部分,主要出场的是文工团里的小女孩,来演女人小时候。
今日主要演的就是女人自出生起在家中的事情,小小的年纪就要包揽家中所有家务。天都不亮,女孩起来烧火,准备做一家的早饭。寒冬腊月,女孩端着满盆的衣裳到河边浆洗衣裳。河都冻住大半,她的手冻得红肿,短短粗粗得萝卜一样。
家中无论大事小情,都要她去做。她做得不好,就要被家里人责骂。而家里的好处,她是享受不到任何的。她上面有哥哥,下面有弟弟,好处都是哥哥弟弟的,她能享受到从他们的指缝里漏出的一星半点儿的好处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因为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女孩长得又瘦又小,并被养出了逆来顺受的性格。
家里说什么她都不敢反驳,任何人都能骑在她头上。哥哥向来是看她不起的,觉得她又小又丑,不配做他妹妹。弟弟更是过分,小小年纪却像一个妖怪,有数不尽的法子来折磨她。偏偏她连反抗都没什么办法,她虽然比弟弟年长,但是吃得完全没有他好。且她要是真敢还手,弟弟一去告状,父亲母亲还是要揍她。
就这样,女孩渐渐长大。她还没到成亲的年纪,兄长先到了。为了让兄长能够舒舒服服地成亲,家里把她卖出去了,也就是卖到了女人日后备受欺凌的婆母家。
自然不可能给女人什么成亲的仪式,于是女人从原生家庭到新家庭之中。
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从来不算是家中的一员,她只是家中的财产。只要家中需要,她随时可以被推出去用于换钱,而家庭里的一员是不会被这么做的。
这是女孩的最后一段唱词,真是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不少女人见此情此景都忍不住潸然泪下。她们中许许多多的人虽然与台子上演的女孩经历并不完全一样,却也在大致上差不了多少。一样的在本来的家庭中毫无地位,一样的被用于换钱而卖到其它人家。
因为女人不仅是女人,更是时代背景下千千万万个女人的缩影。
文人看完第一出戏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从没有看过这么……震撼人心的戏剧。因为多了艺术化的改动,再加上成熟的表演,要比目睹现实事件更加容易打动人心。何况人是群体性动物,在群体之中,就很容易被群体的情绪带动,于是情绪变得更加汹涌。
文人当然从没经历过戏剧中的这种事情,但不影响他被优秀的艺术作品而打动。他决定留在晋阳继续看下去,至少将这个戏剧看完。
而很快的,第二出戏就开始上映了。第二出比第一出来的观众要更多,大约是很好的口碑流传,吸引了更多观众。
第二出戏一开始就是一个令人震动的剧情,女人的娘家将她嫁与别人以后,就开始着手布置起她兄长的婚礼。比起女人连嫁衣都没有一身,娘家的热闹简直与她不像同一个世界的。总算是为大儿子聘下了妻,只待翌日上门接亲行礼就成了。或许因为事情几乎尘埃落定,娘家人实在痛快,晚上忍不住为着庆祝多吃了几杯酒。吃酒吃得醉了,有人不小心将烛火碰倒。燎天的火光顿时将房子卷入其中,火舌之下没有一个人存活下来。于是喜事变成了丧事。唯一值得人稍微庆幸的是好歹新嫁娘没有嫁过来,要不然多一个可怜人。
女人在新家里依旧是时常吃不饱穿不暖的一个状态,家里不缺口粮,但是婆母总不让她吃饱,并美其名曰人一吃饱就会犯困,干活就会偷懒。为了不让女人偷懒,只好这么做了,这都是为了她好!
真是很冠冕堂皇的理由,女人嘴笨,反驳不了,只好忍耐下来,整日处于一种吃不饱穿不暖的状态。
而家里的死讯传递过来,婆母转了转眼珠,倒是允许女人去奔丧了不过要丈夫与她一起。而女人在知道家人全都死了以后,自己都难说是个什么心情。当然是伤心的,但也只有一会儿伤心,因为在家中并没有被好好对待过,所以对他们实际上没有什么留恋。但到底是亲人死了,按照世人的眼光,是要哭的,她便很伤心地哭起来。
而家里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没留下什么东西。第一日回来奔丧,刚到这里时,她就见丈夫在废墟中翻翻找找。翻找过后他便催着她快走了,完全没有来时的体贴。好歹等到丧事办完,这才离开。不过就像这一家人生前那样从不给她什么,他们死后依旧没有留给她任何东西。
女人重新回到婆家,遭受到的是更加将她像牛马一样驱使。大约是因为见她没了娘家,婆母开始肆无忌惮地搓磨她。
这让女人感受到一些无措。其实她的娘家在的时候也不会管她的死活的,但有娘家在的时候婆母多少有所顾忌。看来她的娘家也不是全无作用,但再怎么有作用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如今她的娘家已经尘归尘,土归土。
这是第二出戏,剧情上延续了第一出戏那样让人绝望的底色,让人看不见任何希望,感觉她一辈子就会被这么驱使下去。同时这一幕戏中出现了喝酒误事、火灾害人等科普教育,堪称寓教于乐。
文人坐在百姓堆儿里一起看时也意识到一些不对劲儿,因为身边的百姓一面看戏一面在那里感叹你看喝酒多误事啊,没事还是少喝为妙。你看火灾多害人,平时一定要注意防火防灾。
怎么都很不像是应该从百姓嘴里说出来的话。
要知道百姓是很难教化的,如果容易教化,那么处处都是大同世界了。但是晋阳的百姓似乎是很有些不同的。
他们似乎懂得许多道理,也不是什么深奥的道理,是一些生活上的道理。这些道理往往该是官府教给他们的,却没想到他们吸收得这么好。
文人隐隐明白官府是用哪种方式才让百姓们铭记这些道理记得这么牢靠,就是通过台上的方式,真是奇妙的手段,聪明的手段!
与官府这样润物细无声的手段相比,戏剧的内容也毫不逊色。尤其是看了今日的戏后,他只觉得满嘴苦涩,却又无从改变这个女人的命运。她嫁给了别人,过得再好再坏都是家务事,外人似乎想要改变她的处境也无从下手。而对于她自己来说,她已经习惯了这一切,根本没想过要反抗,怎么想都已经是绝境了,真不知道她在现实生活中是如何产生反抗的心思的。总不能是被欺负得实在太狠了,所以奋起反击吧?
这么猜测着,心里有了期待,也就想看接下来的剧目了。
文人发现不止是他,好些与他同住一家客栈的外来客都还没走,驻足于此,都是被晋阳吸引得留下来的。
而对于这一次的剧情,不少已经嫁为人妇的女人们深有同感。一开始嫁入人家时,她们也遭受过一样的对待,婆家往往总是喜欢给新媳妇一个下马威,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糟粕。而她们却不都和女人一样逆来顺受,性格不同,做出的应对也不同。但相同的是她们都有差不多的遭遇。
接下来的剧目就讲了女人是如何萌生出反抗的心理的,她人生中的转折点就此到来,晋阳由公主接管以后,工厂招工。女人们有了工作的机会,女人也不例外。她去工厂打工,认识了许多人,见识了不少过去自己认知以外的东西。
原来世上是有反抗的说法的,原来赚了钱腰杆子是可以硬起来的。
女人开始生出与过去不同的心思来。
这一幕戏堪称绝望之中生出希望,尤其是女人潜移默化的改变实在叫人心生欣慰。
许多看戏的女人于这一幕中得到启发,她们能赚钱就意味着能够自立,能自立就意味着无需仰仗着谁而活。
她们便开始盘算起来了,那还在家受什么鸟气,当然是哭笑随意了。实在不行那就各过各的,总之也饿不死就是了。
文人的注意力却在另一件事上,拉着坐在他身旁的百姓问:“工厂是什么?”
晋阳百姓很热心地回答他,同时不忘先说一句:“外地来的吧?”然后跟他洋洋洒洒说了工厂的事情,这事晋阳人人都知道,算不得什么秘密,官府也没拦着不让人说。
文人读的书多,想法也要比百姓们高上一层。他看到的是官府出手为百姓提供岗位,好让百姓们能够赚到更多钱财,从而改善生活。而百姓们也在工厂中工作,为官府制造出更多商品,创造出更多的收益。
真是天才一样的想法,同时这也够以人为本了。不然官府完全可以用更低廉的价格雇佣人力,可见晋阳的确是把百姓们放在心间的。
第240章
接下来戏剧中的女人就像现实中那样,渐渐开始生出反抗的意识。从言语上开始让婆母挑不到错,到偷偷藏钱,再到最后不愿意再在最后一刻拖累大家从而进行第一次实际意义上的反抗,然后被打,接着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样。
被大家发觉从而上门,看穿婆母的欲盖弥彰,报官,给她一个交代,给世人一个交代。
以女人为主角的戏剧带给百姓们很大的震撼,因为它看似在讲一个女人的经历,实际上在讲大夏千千万万个女人的经历。
女人们的心酸被讲述出来,说明世上是有人看得到她们的。而愿意将她们故事讲出来,就意味着总是要管一管这么凄惨的事情。哪怕不管,让所有人知道她们一直以来的处境,也算是委屈有处可诉。
男人们虽然无法共情女人的处境,但优秀的作品是能够打动人心的。看过后哪怕有一个人觉得她们很不容易,她们受苦了,从而稍微改变对她们的态度,让她们的日子好过一些,就已经是发挥作品的作用了。
文人决定留在晋阳,留多久还未确定,是否要在此扎根也没有确定,一切皆看晋阳能吸引他多久。吸引得越久,他就留在这里越久。到无法吸引他的那日,他就离开。
女人的事情只能算是晋阳中的一个微小的插曲,而晋阳的发展依旧如同大洪流般不可抵挡。工厂开张,无声的轰隆隆着开始运转,为晋阳带来巨大的收益。
琉璃是赚钱的大头,靠物以稀为贵取胜。但香粉与晋阳布也不差,靠量取胜。无论大夏还是燕国都对此需求颇高。在过了两年的情况下,夏国甚至和燕国签订了出口协议,即向燕国大量出口晋阳布与香粉。
晋阳大方地向燕国官方出售大量晋阳布和香粉,因为走得是公帐,所以数量更多。作为消耗品,燕国每年的确需要更多的布匹和香粉。更让人,应当说既让燕国人,又让夏国人出乎意料的是晋阳仍旧愿意以一个十分低廉的价格向燕国出售布匹。这个价格甚至超过了燕国绝大多数自己生产的布匹的价格,并且布的质量很容易比燕国自己生产的布要便宜许多。
首先草原人掌握织布技巧就并不容易,虽然或许这属于是一种血脉上的偏见,但不得不说草原人的确不擅长这个。其次,人类的耕织速度与技术和较为成熟的机器相比,也的确是要逊色不少的。
因而在这种情况下,燕国全国干脆改而全用更加优秀廉价的夏国布,而非原本的燕国布。有这种条件,干嘛不用呢?举国的需求自然比互市时单纯燕国百姓们零零散散去买的需求要更大,且要大得多。而既然与燕国官方签订协议,要供给燕国官方的夏国布,自然就是买断制,对燕国买断制,不许再向燕国的百姓们出售晋阳布了。
这倒也是很能理解的事情,毕竟燕国官方买了几乎满足全国需求的晋阳布,自然是要下放到全国各处进行消化的。更通俗一些来说就是晋阳布要由燕国官方对各地统一进行销售,如此一来既让燕国百姓们用上更加廉价高质量的晋阳布,而国家也能从差价中赚上一笔——只要定价比进价稍微高些就好。
这也的确让燕国国库有一笔不小的进账,尤其是在经济衰退的前提下。倒手一买一卖就是不菲的利润,确实让燕国尝到了不小的甜头。
在此基础上不免让人考虑一个问题,即将卖价体得更高燕国是否能够赚到更多的钱。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但这对民众来说显而易见是不公平的,且只是收了一次利润后就要将自己国内的定价提高,沈绍的吃相显然还没有这么难看。他是要名声的,但国内一些短视的大臣却并不在意这一点,因而向他进言相关内容。
沈绍没通过。
似乎目前这还是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每个人都收获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燕国人依旧有晋阳布可以用,燕国在买与卖之间收获一笔利润,而夏国拥有了更广阔的燕国市场,向整个燕国出售布料,可以赚取更多的钱。
看上去是三赢的局面,但是世上至多有两全其美这个词,倒是还从来没听说过三全其美这种事。看似三全其美,其中必然有一方的牺牲。
在这个局面中牺牲的实际上是燕国的百姓。两国博弈,大国之间自然要有利益推动才能进行下去协议。那么双方都收获了利益,利益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自然是从第三方那里牺牲得来的利益了。第三方究竟是谁?是燕国百姓。
燕国百姓原本在夏国互市那里可以以更低廉的价格买入晋阳布,而经燕国一手协议后由燕国官方售卖,价格自然比第一手价格要高,还高出一定程度。
对于百姓们来说,哪怕跑得远些,只要能用更低廉的价格买入物品,他们都是愿意往更远处的地方去的。
但燕国这一手直接绝了燕国百姓以更低价买入晋阳布的希望,日后只能以统一价买入,这对已经习惯更低价的燕国百姓们来说不可谓不难受。
尤其是愿意给他们的低价是夏国人,而让他们日后不得不以更高价格购入晋阳布的是他们自己人,这实在是很难让百姓们理解。
百姓们无法理解,一般就不理解了。总之他们的利益是实打实被触动,因此对朝廷心怀怨言的人不在少数。何况他们还不是无端端地往互市的地方去!他们去互市的也是有收益的。
羊毛能换钱啊!
他们去互市可以用羊毛换钱,顺便买些布匹回来。但是如今买不了布匹了,只有用羊毛换钱。
这么一想,他们还是由夏国人给他们发钱,而自己国家是要他们的钱。
芥蒂在民众心中疯长,只不过尚未到达临界点,因而并未爆发出潜在的一切。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轻民贵,很简单的道理。
……
有扎实的物质基础,晋阳终于可以开始着手改头换面。这是一个冗长的过程,也是一项极大工程量的工程。
但只要有钱有人,一切问题都不算问题。
何况晋阳还有最顶尖的设计师在。
而一眨眼,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七个年头过去。
“终于有机会到太原来了!这次我肩负着许多任务呢。”女孩一面说着一面解下腰间的锦囊,从中取出个小小的字条来,一面看着一面念叨,提醒自己都要到哪些地方去,以免自己忘记,“香水、肥皂、白糖、琉璃……”这些都是晋阳、乃至于整个太原这些年来如雨后春笋般发展出来的当地“特产”。
如今不止是晋阳,整个太原俨然已经有长足的发展,成了大夏极其炙手可热的地方。
“路突然好走了不少!”女孩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向与她一同来的丫鬟和女护卫们。
女人们都赞成地点头,不是附和,是大家确有同感。
说到女护卫,这是如今已经很普及、很时兴的一样新兴职业,是洛阳城的天娇楼最先使用的。
众所周知,天娇楼只售卖女性与儿童用品。正因如此,她们也是最先使用“女镖师”的店家。因为虽然有不少男镖师都盼望为天娇楼的货物保驾护航,毕竟天娇楼总是很舍得给钱,也就是传说中的大金主。但由男人运送女性物品的话总让人觉得不自在,何况他们既要赚这份钱又很容易在背后对此指指点点,所以天娇楼决定使用女镖师。如果没有女镖师,就自己来培养。
这个世界上总是不缺有力气的女人的。
第241章
天娇楼的徐掌柜作为掌柜的,自然要与客户们打交道。一来二去,彼此熟悉,偶尔提上一嘴家长里短也实属正常。有哪位夫人要带着女儿远行一遭,又担心山高路长总不方便,最要紧的是一路上虽有家丁,但镖师若全是男人也总不能叫人完全放心,且贴身保护总有不便。于是夫人灵机一动,向徐掌柜问起能不能借她几个女镖师来。
徐掌柜自然不吝啬这些,很爽快地借了好几个镖师给夫人,引得夫人一阵感谢不说,更是连连称赞她人好命也好,还有一个好女儿,听说做了官呢?
谁都知道徐掌柜是个谦虚的人,唯一能打动她的就是夸她的女儿。
夫人这回使女镖师使得很是顺手,顺嘴与交好的夫人们提了一下此事。她说者无意,交好的夫人们听者有心。
她们虽然没有行路的需求,但若这女镖师当真很有护卫的本事,她们何不请来一些女镖师做护卫?倒也更能保障自己的安全。
何况女子细心体贴,更能够贴身照料,不像一般护卫一样扎眼,偶尔更有奇效。
几个听夫人说过的夫人都在心中起了念头,然后借机同徐掌柜提了女护卫的事。徐掌柜一日听了此事听了多次,到最后耳朵都要听出茧来。
如果说第一次她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整件事情,自然最后一次她也很爽快地答应了整件事,但夫人们对女护卫的需求使她萌生出想法来——干脆做一项这样的事业好了。
往往有需求就有市场,作为一个成熟的商人,徐掌柜几乎是立刻意识到这一点。
何况这难道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女人一直需要机会,各种各样的机会。只要给她们机会,她们就能够像种子一样抓住一切养分,然后生根、发芽、壮大。
所以徐掌柜创办了女护卫行会,给各种各样的女人一个机会。
而现在看来,她们的确抓住了机会。
女护卫在整个夏国的确有极大的市场。一开始或许是因为便于照顾、甚至是避嫌的原因女护卫才受到女人们的欢迎。但在她们被“使用”了一段时间后,女护卫的好处便被格外发掘出来了。
比起男护卫们来说,她们温柔而细心,并且极会看人眼色行事,最重要的是她们作为护卫的基本功,丝毫不比男护卫要差。
就等于说女护卫是样样都要比男护卫好的,那么还要男护卫做什么?但由于其基础性,是以男护卫如今也并非市场全无。
“女郎,是不一样,您看外面。”女护卫不仅有保护雇主职责,还兼为雇主答疑解惑。
“外面?”女郎喃喃一声,很好奇地向外看去,一下子并未看出来什么,只见远处群山延绵不绝。
“对了……路。”她低头看去,目瞪口呆,“这、这是什么路!如此平坦、如此宽敞!”因为过于吃惊,她整个人简直要从车窗里伸出去,被女护卫给一把拽回,不然准要跌出去。
“当心!”侍女叫道。
女郎不好意思地笑笑,但完全没什么心有余悸地在车里手舞足蹈:“你们快看这个地,真……真奇特啊!”女护卫已经跟在她身边五年,她绝对相信女护卫不会让她危险之中,所以她根本没有自己险些受伤的自觉。
“那是什么啊?”女郎看向女护卫问,仿佛她会知道一切答案。
女护卫说道:“那个啊,是叫什么马路的,通向太原所有的路和太原内部所有的路都是这样。能造出这路的法子只有太原会,不过太原也不藏私,只要各郡肯花钱买方子,都能学会造这路,如今洛阳城城里城外也预备修成这样的路呢。”她过去是为天娇楼押镖的,走过天南地北,因而见识十分广博。
女郎听得入神,说道:“那岂不是太原比洛阳还厉害?”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总让人感到有些大逆不道就是了,但实际上这却并不是大逆不道的话。谁不知道如今圣上宠爱公主到了一种境界,她膝下无子,便将公主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两人若亲母女。说晋阳比洛阳厉害,皇上并不会因此动怒。
不过让夏国的黎民百姓们如今有的也很担忧的一点是皇上如今已经人到中年,却并没有什么亲生的一儿半女,叫人不由得担心起她继承人的事情。
其实大部分百姓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如果有人和他们说这些的话他们反而会很奇怪地问皇上怎么没有继承人了,公主不是继承人吗?反正不是有一个,就别操心皇帝的肚皮了。公主为大家做了那么多,夏国人哪个没受到过她恩惠的?不让公主当继承人未免太狼心狗肺了吧!等公主继承大统,她再生个男孩,不就重新拨乱反正了?
再说公主其实不是皇上亲生的,百姓们就震惊了,那公主怎么办!
就感觉好像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吧!怎么会担心起来公主的处境。
百姓们过去是不太在意谁做皇帝的,因为这个东西也不受他们控制。但是如今不一样了,公主为他们做了那么多!最主要的还是三年前的一场天花,夏国大部分地区只有小部分未接种疫苗的百姓被感染。
见到这些未接种疫苗而被感染的百姓们的惨状,接种了疫苗的百姓后知后觉,庆幸极了。他们也没忘记是谁让他们接种上牛痘疫苗的,这是救命之恩啊,不然多少人即使侥幸活下来,也要癞癞疤疤的,多难受人。
人能好端端的,谁想有个病啊灾的?
因此对于对大家有救命之恩的公主,大家都盼望着她女能继承大统。她这么在乎大家的死活,继任了肯定对大家都好。
但现在说公主不是皇上亲生的,实在很让人感到措手不及。于是百姓们表示怎么可能,公主都是公主了!怎么不是皇上亲生的!如果不是亲生的也能做公主,怎么你不是公主,我不是公主!
真是好让人反驳不了的说法啊!
再多说,百姓们就不肯多听了。表示什么不听不听,公主就是皇上的孩子。好像大家只要不听,公主就是皇上亲生的一样。
想要分辩公主身份的有心人这才意识到百姓们才不管公主是不是亲生的,他们就是认公主。
这也算是件难搞的事情。
……
“太原都这么厉害,晋阳不是更厉害吗?”虽然如今刚进太原境内,只看到太远的路,女郎已经默认太原是很厉害的地方了。
“那是自然。”女护卫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顺其自然的表情,仿佛晋阳是最好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女郎顿时十分期待这一次的旅程,不禁询问:“那晋阳是什么样子的啊?”她这一次的太原之旅是好不容易磨着家里磨出来的,如果不是听说这里很好很好,她也没必要亲自来一趟。据说她们城里很有名的文人往晋阳一去就不回来了,把她们县令愁得拽头发。
她那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文人跑到别的地方去玩要着急上火,经过母亲的讲述她才知道,原来一个有名的文人能够将其他文人吸引来。而将其他文人吸引来,往往就会同样停驻在这里。停驻在这里,就会增强城市的文化底蕴。要是在有谁一时兴起收了个徒弟,或者在此处开个私塾什么的,这个太敢想了,简直是在做梦。要是真能在她们县里开一个私塾,那简直就是做梦都能让人笑醒的事情了。
第242章
所以为什么不回来啊?晋阳究竟有什么好的……女郎倒是想亲眼看一看为什么。
女护卫难得有答不上来的时候,只说:“我去那里的时候已经是早几年的事情了,如今发展成什么样子,我也不好说。”
她抬起头看向女郎,说道:“您还是自己亲眼见了才是真。”
女郎煞有其事地点头:“有道理,如果我遇到了那位文人,我也会问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乡。”
女护卫嘴上什么都没有说,心里想的却是别过去以后你也不想回去,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果然,女郎一进太原诸城就像撒欢儿的兔子,看着这个也稀罕,那个也稀罕。
公主管理下的太原井然有序,百姓安居乐业。城之所以为城,人气是很重要的。死城之所以很容易荒废,就是因为没有人气。人族聚居之处,才好被称之为城。太原郡内诸城个个极富人气,不难看出这里的百姓们对生活在此处都非常满意。
应该是很满意的,因为如今有不少人想将自己的户籍迁入太原郡中。至于晋阳,如今已经有非常严苛的迁入准则,因为人人都想成为晋阳人。
换在七八年前,这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事。
别说去晋阳了,就是在晋阳以外的太原各个城市,女郎也舍不得走。还是女护卫好劝歹劝,才将人给哄走了。
哄孩子真是件艰难的事情。
在往晋阳去的马车上,女郎看上去颇有些兴致缺缺,这是狂玩过后的内心空虚所致。她这两日玩得起劲儿,如今分外疲惫,自觉已经是什么都无法吸引她的了。对晋阳,她也没有什么向往之心了。
太原各处各有相同又各有不同,让她玩得很是尽兴。而晋阳在她想象之中,应当就像太原的其它城池那样。
看她一脸倦意,女护卫只是叫她躺得更舒服些,并没有夸晋阳有多好。实际上她也很好奇,那座神奇的城池如今变成什么样了。
女护卫微微出神。
因为路况实在很好,马车行驶在坦途上非常稳当,竟然只有略微的颠簸。这略微的颠簸完全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反而因为这份颠簸将人晃得更有睡意。
女郎是被人晃醒的,睁开眼是女护卫垂眸看她的样子。与以往的慈和模样很有出入,女护卫似乎在发抖。
女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视野从朦胧变得清晰。没错,女护卫是在发抖。她一下子清醒了,抓着人问:“你怎么了?”顺便鲤鱼打挺地坐起来。
女护卫眼中还盈着未褪的震撼,先安慰女郎:“我没事……”她一下子失语,脑袋空荡荡的。事实上她能够将女郎叫起来就全依着本能,而本能散去,她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这在女郎看来她是在欲言又止。
女郎便要转头问侍女,侍女的注意力却根本没在这里。她打着帘子头伸在车窗外看,整个人像是一尊塑像,一动不动。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奇怪?
她凑过去,询问:“你在看什么呢?”说着扶着人肩膀跟着一起看了出去,这一看,仿佛会传染一样,女郎也成了一尊塑像,一动不动,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
不是她夸张,是车窗外的景色叫人不得不这样。
这是她见过最高的城墙,像是钢筋铁骨,让人看了完全生不出一点儿进攻之心。在这样巍峨高大牢固的城墙下,人们的唯一感受就是静默。
因为太过震撼,所以下意识选择了闭嘴。
而城墙却并不是最让人惊愕的,最让人感到惊悍不已的是城中一座座拔地而起的建筑,就像是森林里一棵棵拔地而起的树木。
马车停得远,方便她们从外部好好地总览城池的景象。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哪怕停得已经距离城墙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了,她们遥遥地看,依旧不能纵观整座城市。
原因无它,晋阳实在是太大了,比女孩去过的任何城池都要大。不过话说回来,她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见过的其它城池也只有一路上经过的那些城池。但这依旧不影响晋阳的大,她虽然从没去过洛阳,但她相信,晋阳一定比洛阳大的。
因为尽管她没去过洛阳,但她听过别人是如何形容洛阳的。古朴华美,大气雄哉。这当然也是很好的形容词。但凡事凡物都需要对比,一旦对比,就能看出二者之间的不同了。
如果让她形容晋阳,她会用恐怖、惊悚、伟大、强悍等词语来形容这里。因为说一句让人不好意思的话,她看到这么严肃的城池,险些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这也太与整个夏国格格不入了。不,甚至不止是整个夏国,晋阳与燕国的风格同样格格不入。这里既不像夏国,也不像燕国,简直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
只是从远处看上一眼,女郎就被这座城的气势震慑,不由自主地想要向它致敬。建筑从外部看让人觉得森然,但这份森然一是来自于只用眼看人们就能感受到的牢固,二则还是来源于人们对陌生事物的天然的恐惧。
无怪女护卫见到这样的城池要发抖了,或许是激动得发抖,或许是惧怕得发抖。总之这里真是很能打动人心的地方。
“进、进城吧。”女郎什么瞌睡都没有了,结结巴巴地说道。
是很不一样啊,和太原中的任何一座城池都不一样。那么高的房子,能住人吗?又是怎么建造起来的?为什么不会倒塌,看上去结实极了,就像是种在那里的树木一样。但树木还可能因为大风而摧折,而眼前高楼则会永远伟岸而沉默地矗立在那里。
有话不是什么眼见它起高楼吗,这才是起高楼里的高楼呀。
车夫这才重新驾车,往城中去。
车上的大家都有些恍惚,不知道城中是什么光景。但因为城池带来的震动,进城这样普普通通的事情反而让大家忐忑起来。
尽管并不是在意自己的容貌什么的,但还是忍不住担心自己的打扮会不会不妥帖,会不会和大家格格不入。总不想太扎眼,毕竟她们不是晋阳本地人。
马车这样驶到了城门外,到盘查的时候了。
女人们有些惴惴地坐在马车中,太原的搜检向来都是很人性化的,无需乘客从马车里再钻出来,自然有人进去搜查。且搜检员都十分和气,并不像某些地方的小官小吏,拿着鸡毛当令箭,与人不便。
往往芝麻大小的官儿最爱用自己手中为数不多的权力来为难普通老百姓。但太原实在与其它地方很不相同,官员们都非常和气,毫不端着架子,甚至将自己的姿态摆得颇低。根本不会有什么私下为难人来换取钱财的事情发生,如果有,一旦被投诉,他们将会受到惩罚。
车上的木板被敲了敲,外面有沉稳的女声响起:“您好,我现在方便进去吗?”
女郎急忙点头:“您请进来吧。”双方都十分客气,这让彼此都感到十分舒适。保持距离比强装熟稔要让人舒适得多,没有距离感有时候实在让人恼火。
车外便钻进来一个穿官服的女子,向众人打了个招呼,便例行搜检,察看其中是否有违禁品。女人动作不轻不重,手脚麻利,翻乱的东西又被她复原,很快就搜检完。
女兵同众人点头致意,这才下车。在车内,依稀可以听到女兵同身后人说:“放行。”
马车重新行驶,这下是真的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