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皇上娓娓地同众人讲起自己与赵雁声的那一段往事。如果是前些年,她或许还羞于启齿。但到了如今的年纪,她便已经少了许多情绪了。可见人越年长,心境果真是越发开阔了。再谈到赵雁声,除了心湖里微微泛起的波澜,再没有其它。
她能够平静地述说这些,大臣们却无法平静地听这些。越听皇上所言,众人越是心惊,甚至生出恍惚出来。当年竟然还有这样一档子事吗?如此说来,是赵将军与陛下育有一女了……
等等。
赵将军是有一个女儿,那不是公主吗?
难道说……?
不少反应快的臣子们意识到这回事后满面震撼,不知皇上今日宣布之事是否与公主有关。若是,若是的话,怎生世上就有如此凑巧之事?
皇上已经开始絮絮地讲起当日生产之事,女人生产本就是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事情,再加上当日兵荒马乱,只是听着,就令人提心吊胆,不由为皇上捏一把汗。
再说生产之后女儿一声不吭,貌似早夭,大臣们有些知道为什么当初皇上并没有什么子嗣在外的消息了。
皇上又提了女儿被赵将军的心腹接走一事,大臣们一面听着,一面在心里默默计较。虽然如今听的都是皇上一人之言,群臣们听是听得老实,但心中可远远没有面上这样老实的。他们努力寻找皇上叙说中的不合逻辑之处,以证明皇上所言有假。但这样长篇大论的下来,文武百官们竟然没有找到丝毫相悖,哪怕是时间上的,也通顺至极。
究竟一切确是如此,还是皇上为了这个费尽心思,才编造出如此完美的谎言?
皇上又讲起女儿“死而复生”的事,这下无需多余的猜测,大家都可以确定皇上口中早夭的女儿正是如今的公主了。
沉默寡言、不吃不动,这些也与幼时的公主都对上了。
说下来竟然是完美的逻辑,处处都形成了闭环,没有任何让人指摘之处。可是也因为太完美了,就连这个结果都像是为了圆大家一个心想事成的梦而特意设计出来的一样。
办事能力极高且在夏国拥有极高声望的公主正是皇上多年前的亲生女儿,国家正缺少合适的继承人,这样的情节即使是话本子也很难写出来。
“陛下。”殿内终于有臣子开口,“您所言极是,可一切若是空口无凭,未免让人难以信服。再者更怕是有心人刻意为之,混淆皇家血脉,就更不好了。”
皇上被人质疑,却并不显得不快,反而一副很认可的模样:“你说得不错,事关皇家,自然要慎之又慎。朕既然今日在大殿上开口,自然是人证物证俱在的。”
大约是说话说得实在有些多,皇上的嗓子有点累,这厢歇了一歇,才开口叫人:“萧尚书。”
“臣在。”萧尚书立即答道。
“请人证物证来。”皇上吩咐。
“是。”实际上人证物证皆已备好,只欠皇上吩咐,就能呈于堂上。
人证与物证均被带入殿中,当年参与此事且还活着之人都被一一寻到,并带入殿中。数量如此庞大的人证未免让人惊叹,要知道留下的证据越多,越容易出岔子——当然这一点是基于所做皆是伪证这一点来说。如果此事确为真,那么当然是证人越多越好了。
看着皇上这个恨不得将与事所有人都弄过来的架势,叫人不由觉得难不成这样巧合的事情竟然是真的吗?
若是真的……是真的固然很好,是真的便意味着公主的的确确是皇家血脉,但总让人觉得可惜了。公主若是个男孩那该多好,她如果真是个男孩,这会儿群臣只怕都在狂喜了。
人证们一一陈述自己经历的当年之事,个个陈述下来,除了因为年月已久记忆不清上的细小差别以外,大体上都是一致的。那些出入都是无伤大雅的。
大略听过人证所言,文武百官实际上已信服大半,尚且在心中感慨着,物证又已呈上来了。
看过年月已久的皇家包被,大多数臣子对工作会议即为皇家血脉这回事已经毫无异议。这条包被确然是出自当时的公主府,并绣有皇上的名讳“怜”字。再看成色,的确是几十年的成色,绝非朝夕之间做旧就能成的。在场群臣都是有一双金睛火眼的,是真旧还是做旧都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
而包被的确是数十年前的东西,当时皇上还不是皇上,也根本无法预料到自己未来会不会是皇上。若说从当年开始铺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只剩下唯一一种可能,即此事的确为真。
人证物证俱已呈上,板上钉钉。
群臣之间相视一眼,郑给事中最先行动,下拜道贺:“恭喜皇上寻回公主!”
臣子们亦反应过来,纷纷跟着下拜道贺:“恭喜皇上寻回公主!”
无论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此时大臣们至少都拿出了相同的态度,即道贺。不管他们心中到底信是不信,至少在表面上大家都选择了相信。之所以都选择相信,也是因为王朝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虽然这个方式是大家从未想象过的方式。
皇上一副激动无比的模样,作势揩了揩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哪怕是在演戏,也很消耗自己的情绪,她感到格外疲惫。但眼下远远还没到唱完戏的时候,是以她还要坚持下去。
“过去公主虽然一直养在朕身边,朕却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如今朕已知晓她的身份,回想过去,深以为对她亏欠至极。是以朕决定传召公主回京,立公主为皇太女。”皇上一顿,“诸卿可有异议?”
百官面面相觑,这道旨意来得突然,的的确确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要说同意,国家无继,公主的确是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立为皇太女也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但就这么突然立了一名太女,总让人觉得十分突然。如果此时不阻止的话,日后似乎也没有什么阻止的机会了。但要阻止的话又没有什么名正言顺的理由,国家好不容易有一个继承人,难道还要断了夏国的后路吗?
就这一犹豫的功夫,皇上抓紧时机开口:“既然大家对此事皆无异议,那便定下。”
有人开口:“陛下!”
皇上:“嗯?”
这话又戛然而止,似乎也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反驳比较好。不过也不是什么很大的事情就是了,不过是立太女罢了,又不是让公主即刻登基,总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且立太女之前,公主的身份总要再被确认,什么滴血认亲的流程总要再走一遍。若真是弄虚作假,到这里就难瞒过了。
见又没了动静,皇上道:“那便定下了。”
山呼万岁。
“恭喜皇上寻回公主,恭喜大夏立得太女!”
皇上的动作极快,一夜之间将公主的太女身份定下,快得实在让人反应不及。大臣们自太极殿中出来,还有些如坠云端的飘飘然。直到被殿外的凉风一吹,才有些实感。
这一趟出来,大夏拥有自己的皇太女了。
虽然不是太子,但的确是解了大夏的燃眉之急,无后的忧虑终于得到解决。
四位辅政大臣往往是并肩出大殿,谁也不让谁的。四人并行,在晚风里长须瑟瑟。卢中书监一面行走,一面询问:“列位,有何看法?”
王侍中笑眯眯的:“什么看法?”
卢中书监余光里瞥见他脸上笑影,不由道:“王侍中,很高兴?”
王侍中笑意湛然:“大夏后继有人,如何不高兴?中书监大人不高兴么?”
卢中书监:“怎会……只是不知道王侍中高兴是因为大夏后继有人高兴,还是因为子女先一步追随太女在太女身边有一席之地而高兴呢?”
王侍中很意外似的:“我竟然不知道中书监大人还有如此想法,不过我当然是因为大夏后继有人而高兴了。”
卢中书监笑笑,对他的回答未置一词。
“崔大人。”他将话锋转向崔尚书令,问,“您信吗?”
崔尚书令有一段时间没回答他的话,在众人以为他根本不会答话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信什么?”
“太女之事。”
“证据确凿,为何不信?”崔尚书令反问。回答代表态度,很显然他并不反对公主为皇太女。无论从大局出发,还是从个人出发,公主已经是继任夏国的最佳人选,除非皇上能突然诞下一名皇子。如此一来,才算有变数。但这么久了皇上也再未生下过一儿半女,只能说是要生早生了。
到现在不生,日后也不大有生的可能。
“你不信么?”郑给事中粗声粗气地问卢中书监,大有他若不信就揍他一顿的意图。
卢中书监道:“我自然信,只是事情太过巧合,未免让人惊叹。只怕皇上痛失爱女伤心过甚,被有心人拿捏了痛处,刻意利用……”
第255章
“天家之事,不容混淆。”未等素来与卢中书监不睦的郑给事中开口,崔尚书令先说了,“事关重大,陛下定当明察。卢大人是意指陛下失察么?”
卢中书监面色一缓,急忙说道:“臣不敢。”
郑给事中终于有机会插嘴,用之前卢中书监的话堵他:“卢中书监是不是因为子女不曾先一步追随太女而心有不甘呢?”
王侍中在心中叫了声好,没想到向来看上去没甚大脑的郑给事中能这样又精又准地反击。果真再一看卢中书监的脸色,倒依然是笑着的,不过没有往常的热络了。
“郑大人说笑了。”轻飘飘的一句话,轻拿轻放罢了。
四人各有心思,谁也不愿意将自己的真情实感摆在台面上,一字一句皆是暗藏机锋。既打听不出彼此的想法,便各自散了,再多说也没趣儿。
不过随着诸位大人散场,各自归去,大夏立下皇太女的事情并没有受到黑夜的影响,而是飞速向外传播开来。
今夜的驿馆注定要热闹了,无数信件自洛阳向外发出,通报着立太女之事。
郑府之上,合府见郑老爷子回来这才各自预备熄灯。而叫人意外的是郑老爷子一回来便传唤各房到书房叙话。
各房本都打算睡下,这下又被叫过去,不得不又重新换了衣裳,往书房赶。郑给事中的书房平常都是当摆设用,他自己并不爱看书,倒是家里的武场用得更勤。平常书房都是多做召集大家说起大事的用途。
几房先后到了,不敢有半分怠慢。老爷子一直是个火爆脾气,若是宣布什么大事要他久等,他必然要发火的。深夜先是老爷子入宫,再是叫全家来见,俨然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意味。
大家静默候着,郑给事中终于拭完了剑,将长剑收回剑鞘中,才面向众人。
平日最受宠的三房大着胆子开口询问:“老爷子,您有什么要事要说?”
郑给事中也是一个非常直接的人:“大夏有继承人了,陛下今日立了皇太女,叫你们知道一下。”
“太女……皇上不是并没有亲身所出的孩子吗?怎么……”
郑给事中对于解释这许多问题十分不耐,但事关重大,他还是先叹了口气,再与大家分说许多。
各房原本还老老实实听着,听着听着到底是无法完完全全地平静着来听,于是眼中皆充满了惊异,可惜事关天家,再怎么惊异也不好宣之于口。不过不敢说天家,难道还不敢说自家吗?
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二房的郑凛父母身上。郑家三房当然都比不了老爷子的功绩,也是借着他的余荫在朝中有个不高不低的一官半职。至于孙辈,则还没有谁混出个名目来。但郑给事中还在朝中,想为子孙后代谋个出路却也不难。只不过如今却不同了。
郑凛当初跟随公主离家出走时家中明里暗里借此事不知奚落过多少次二房,却没能想到有朝一日尽数还回来了。
郑凛自多年前便追随太女左右,待有来日,太女登基,哪怕不封她个一官半职,难道还不会多眷顾她些吗?
如此一来,二房在孙辈中便是格外显眼的存在了,算是出人头地的了。其余两房看向二房的目光不再是似笑非笑的,终于带了些酸溜溜的意味。
在这种羡妒的目光中,郑母向来就挺得笔直的腰板这下挺得越发直了。她脑海中乱糟糟的一片,突如其来的册封旨意也的确让她措手不及。她暂时还未完全理透脑海中的厉害关系,但从众人看向她的目光中她明白了此事于她大大有利,而有利的源头不是别的,正是与她互相折磨多年的女儿。
她一直觉得郑凛迟早有一日会后悔不听她的话,她为郑凛安排的道路才是最好、最适合她的道路!
但现在看来她似乎大错特错。
郑给事中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以免他们多心,也表明态度——公主是正统的太女,毋庸置疑。他讲过不顾各房听了这样跌宕起伏故事后心情有多起伏,就催着大家回去安置了,让人连个吐露心绪的缺口都没有。
“二房留一下。”大家都要退出之际郑给事中突然叫了人。
郑凛父母便相视一眼,收回脚步,送走长房与三房后将门带上,重新回到桌案前。
郑给事中一双虎目看向两人,明明也没有刻意威慑,但足以让二人畏怯,不敢抬头。他看一眼二人姿态,想想远在天边极有出息的孙女,不禁摇了摇头。子孙后代,他向来是不指望能够有多出类拔萃的,只要平安度日倒也罢了。二房虽然平凡,但能生下郑凛这么个有出息的孩子也是他们的功劳了。
是以郑给事中难得摆出温和的神色,勉励二人:“你们二人,有郑凛这样的女儿,是你们的福气。”
二人不敢有半句推辞,认道:“父亲谬赞了。”天知道郑母说这话时哑着嗓子,颤动着嘴唇,有多百感交集。
郑给事中实话实说:“我可没有谬赞!”
他扫了一眼二人,目光在郑母身上停顿片刻才挪开,继续说道:“郑凛如今在晋阳身居要职,比不得你京官这样安逸。太女收到诏令即日起要从晋阳回来,她却不见得能够回来。”
郑母听了这话不顾旁的霍然抬起头来,看向公爹,喏喏询问:“太女都回来了,她,她留在那里还做什么呢?”
郑给事中看在二人是郑凛亲爹亲娘的份儿上不吝于同二人多说两句,也算是给两人分析清楚郑凛未来发展的前景,免得他们拖郑凛的后腿。原本他也不指望郑家能如在自己手上那样兴旺一次,但孙女实在争气,叫他又看到了希望,不免看重。古有从龙之功的说法,郑凛跟随太女到太原去,怎么也算是个从凤之功了。
“郑凛现在可是官身,是穿着官服,享朝廷俸禄的正儿八经的官员。晋阳的官员,知道如今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想进去做的吗?”郑给事中面露感慨,“虽然这些年来晋阳官员并没有向外的升调,那都是为了公主……太女使用便利,一笔笔政绩都是记在人头上的。近了等太女回到洛阳,远了也就是太女登基,人员一旦变动,加上之前的政绩,就是一飞冲天。”
他又瞥了眼儿子,说道:“届时郑凛到你头上可是板上钉钉的事。”
两人听明白了,郑凛未来定会有个好前程。而这个好前程是会比如今二房任何的好前程都要好,他们的女儿要在大夏为官……
郑凛父母心头俱是一震,他们当然知道郑凛在晋阳混得好了,不然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只是随便从手指缝里露出来一星半点的好处送来,就足够让洛阳的贵族趋之若鹜。而无论郑父还是郑母,碍于颜面都不会主动去打听郑凛到底混得如何。他们也只是以为郑凛是公主身边的红人之类的,却不成想她并不是在那边小打小闹,而是真成了官,做出了一番成就。
“好了,你们回去吧,早些告诉你们也是让你们提前欢喜欢喜,不要担心她。”郑给事中说道。
两人失魂落魄地相视一眼,嘴上称是,默默退出了。
郑父在郑凛的人生中大多数起一个摆设的作用,对于郑凛遭受的一切,他都持冷眼旁观的态度,包括她与她母亲之间的矛盾他从没想过化解,都是视而不见。他甚至会在郑母在饭桌上责骂郑凛时快速将饭用完,不掺合进两人的事情当中。但对于郑凛带来的好处,他却没有冷眼旁观,而是顺势享受。
在郑凛离开时他曾申斥过郑母管教不严,将郑母骂得狗血淋头,因此如今对她倒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二人无声地并肩走着,至少不能让外人看他们的笑话。何况外人如今怎么看的了他二人的笑话呢?他们是郑府上如今最光鲜的人了。
郑凛。
想到当初急着让郑凛嫁人,她弃而不从,究竟谁对谁错,如今也应当分明了。可,可郑母咬死也不愿承认郑凛的选择更好。如今嫁人,此时只怕已经生子,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难道就不好吗?
但在郑凛眼里,这样显然不好。她喜欢那样拼搏厮杀的生活,不喜欢安定度日,她要独立的人格而不被掌握……
她做到了。
无论如何,她都做到了。从龙之功,多么显赫的名头,便是公爹也对她另眼相待。
郑母的指甲都要嵌进掌心中,那么待她回来之日,她会向自己证明她是对的吗?
……
王家同样热闹无比,不过满门都是喜气,倒没有什么争斗的意味。因为一直跟随公主的是王家的小女儿仙露。而在府上其他人恭维起郎主和主母眼光独到、深谋远虑时二人不过是笑笑,并不接茬,但也没排斥这种说法就是。两人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都颇感慨。当日让仙露追随公主不过是随手之举,却没想到收成如此可观。
第256章
公主原乃陛下亲生,被立为太女的消息一夜之间在洛阳传遍。消息只要想传播,总有使它传播的途径,尤其是官方想让百姓知道这件事。
于是街头巷尾人人都在交口讨论此事,民间一片热闹。
百姓们向来喜欢跌宕起伏的故事,公主盘根错节的身世就很符合大众口味,大家便也爱谈此事。且公主的身份之事又很符合百姓们的喜好,即不管事情发展过程多么困难,结局总是好的。
公主和皇上母女团聚,向来为国为民的公主不负她的付出,这简直是话本中才能有的结局,百姓们怎能不因此欣喜落泪。
苦尽甘来,一切都好起来了。百姓们纷纷代入,很为二人掬一把热泪。
至于对公主被立为太女这回事有什么意见,百姓们还真没啥意见。公主虽然这些年一直在封地忙碌,但她带来的便利与好处深入到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虽然各地百姓甚至没有见过公主,但却一直对她有种天然的好感与熟悉感。
徐掌柜的天娇楼更加火热了,客人们待徐掌柜也愈发尊重,完全不像对待其他商贾那样轻视。实际上过去大家对徐掌柜也不算十分轻视,但毕竟是商贾出身,总比其它身份要差上一些。
人们知道徐掌柜家的女儿是公主伴读,还跟着公主一起到了封地。过去是有看不惯徐掌柜的,说她谄媚,一家子尽巴着皇室了。过去她巴着皇上,如今让女儿巴着公主等等。谁成想人家真就巴出来个结果。
公主被立为太女,随公主远赴封地这样的情谊岂是泛泛?天娇楼要发达了。
有叫好者自然也有反对之声,不过在庞大的叫好声势当中,那点反对之声很快就被裹进主流的声势里,溅不起一点水花。
朝中当然亦有不希望公主被立为太女的,他们更希望皇上能抓紧时间生出一位男继承人来。有太子不好吗?立太女之事定下,那就更无法指望皇上能生下一名太子了。这群人自认为比其他妥协派看得更加透彻,皇上采取的是温水煮青蛙的手段,如今他们就是被煮熟的青蛙,已经无法抵抗公主成为太女的大势。但他们这些非妥协派看得明白,绝不能让公主成为太女。因而这些时日以来,他们一直在寻找公主不是皇家血脉的证据。
只是并没有什么进展。
唯一能够争一争的说法就是缓兵之计,表示这些事情都已经太过久远,要动手脚实在容易,还是查清为好。
带着这样的想法非妥协派商议着在朝堂之上如何引入话题,如何据理力争等等。然而经过精心的商议,大家踌躇满志地预备在朝堂上一展身手,晋阳的急报传到。
一切启奏都要为急报让路,急报穿过群臣,被送到皇上手中。众目睽睽之下,皇上将信笺展开。论理说封太女的旨意此时还在路上,远未到晋阳,不知急报究竟报的是什么。
皇上喜怒不形于色,一目十行地看过信后先看下方群臣神色。
群臣翘首以待,试图从陛下的神情中先一步琢磨出来信中究竟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但皇上如今已经不是刚登基时总是六神无主的样子了,她能够很好的控制表情,甚至根据相应的场景展现出相应的表情来。一名合格的皇帝往往也是一名合格的戏子,倒退则不然。如今的皇上已经是合格的皇上,只要不是她想,任何人无法从表情上读懂她的心思。
她镇定地看过众人,面上忽然浮现出极大的喜色。
“朕初立太女,晋阳便有重大喜讯传来,可见朕这个决定做的极是。”皇上语气里便透露出洋洋的喜气。
她也没卖太久关子,自装信笺的信封中拿出一株已经有些风干的麦穗捏在手中,向着众人展示。
“诸卿,可以从此物中看出什么么?”
文武百官平日虽然不事农桑,却也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至少认得那是麦穗。但要从这样一只麦穗里看出来什么,实在还是为难大家了。他们也不是专业干这个的。
于是众人默不作声地看向太仓尚书,专人专用,这位是专家,该他来答。
太仓尚书被这么多双眼睛齐齐望着,头皮一麻,深有如芒在背之感。他是掌管国家粮仓及征课之事,但平日几乎都是处理政务之事,哪里知道麦子长什么样意味着什么呢?
偏偏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皇上未等到回答,开始点名。
“太仓尚书,你看看能看出来什么吗?”
皇上一开始是很怕上朝的,但过去这样多年,她已经克服心理障碍,并且能从其中发掘出乐趣来,即将自己的紧张转嫁给他人。
文武百官都很怕被点名,毕竟站在群众之中倒是不算什么。一旦被单独拎出来,就是自己很大可能要要出现大问题了。
太仓尚书被皇上点名,头皮一麻,后背一酸,整个人身上的汗毛倒竖。他在心中哀叹一声,对皇上道:“陛下,可否让臣近观?”
皇上将麦穗交给萧尚书,由萧尚书将麦穗交给太仓尚书。
太仓尚书双手接过麦穗,来回查看,展示出十分认真的样子。他本来的设想是装着仔细看看,先给出一个良好的态度,再表示自己无能。如此一来也显得他确实努力了,起码冲着他端正的态度,陛下也应当不会太过气恼。
然而他这一查看之下,还真看出来了些眉目。他不可思议地倒抽一口凉气,霍然抬眼看向皇上,字句不成:“陛下,这……!”
皇上高坐在龙椅上含笑而视:“你看出来了。”
众人看着太仓尚书一惊一乍的样子,摸不准他是真看出来了什么还是故弄玄虚打算瞎猫去碰死耗子。
太仓尚书向百官展示着麦穗,急切道:“各位大人且看这麦穗,它与寻常麦穗乍一看相同,细看却很不同!”
大家怎么看这也都只是一支普普通通的麦穗罢了。
太仓尚书见大家满面不解,便揭秘道:“这支麦穗比咱们夏国的寻常麦穗要多出十倍的穗数。”
众人终于有些了然的意味,穗多意味着粮食多,粮食多意味着百姓不会挨饿啊。粮食是国家之本,仓廪足而知礼节。
“若是每一株麦穗都如此,大夏全国种上此种种子,岂不是举国粮食增产十倍?”太仓尚书俨然有些狂喜地设想道。
文武百官倒抽一口凉气,终于意识到这支麦穗背后深远的影响,也不由换了目光去看它。
皇上轻轻一叹,却不是无奈的喟叹,而是对晋阳巨大成果的感叹。她向群臣道:“太女为百姓带来了温饱,如此还有质疑么?”
非妥协派也知道这时候怎么也不是开口的时候了,便纷纷吞下自己的谏言,沉默不语。
其余臣子们已经赞起太女的德行能力,将她说的天上有地下无。
太女因为新粮种的出现地位更加稳固。哪怕此时此刻真有一名皇子出现,大约目前也是动摇不了她的地位的。但日久就说不定了,毕竟臣子们只是感动于她现在的付出,当有机会的男性继承人长大,过去的想法就不做数了。
……
下朝之后,皇上换了常服,处理奏折。
屏退左右,皇上终于能够袒露出真实的心情。她长眉微蹙,一副有烦心事缠身的模样。当然她也的确是有足够烦恼的事情,因为信上除了说粮食的事,还有女儿稳如泰山的一行字:母亲,我要成亲了。
皇上心里堵。
莫说公主如今二十出头还未嫁人已经算晚,就算公主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乃至一百岁不嫁,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她女儿注定走的是一条与众不同的路,便也要尽全力地达到万无一失。成婚对于太女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事情,与其让她归来之后受大众掣肘,最终选一个不如人意的丈夫,不如让她在那边将一切都料理好再回来,也省的受多方舒服。
个中厉害,公主之前写信已经与她说得很清楚了。但知道是一回事,觉得心疼又是另一回事,公主为了自己的那条路实在牺牲良多。
而至于公主要与谁成亲,皇上也是知道的。对于沈缘,公主甚至贴心地令人画了一张画像寄给她看。她对于此人并没有太大要求,只要他对公主用心就行。至于旁的公主再觉得不好的,届时换人就是。无论是公主还是太女,在这方面还是很宽松的,一个不好换下一个,对于皇家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
对于沈缘,皇上早知道公主选定他为驸马,比晋阳的任何人知道得都早。
封太女圣旨尚未到达晋阳,晋阳却已经满城赛过过年的喜庆,一片张灯结彩。虽然不是过年,各店乃至各摊都在门头上挂了红绸庆祝。究竟是庆祝什么,眼下却也不年不节的,但有比年节要更要重要的事情需要庆祝。
在这件事情上,今年照样的丰收都显得暗淡无光了。
公主大婚。
第257章
公主的大婚之日并未经过什么大卜等等择定一年乃至于数年内的良辰吉日,再经过加以细细择选等复杂流程,而是很快地敲定时间,并且时间就在大家得知公主要成亲的消息后不久,实在让人萌生出一种猝不及防之感,也的确让大家感到措手不及。
虽然公主的大婚大家措手不及什么的听起来总让人觉得怪怪的,但众人的的确确有这种感觉!
比起公主对待婚事更像是在认真完成每一件公务那样,不少人都反而因为公主的婚事而生出一种古怪的憧憬来,对成亲的期许。尽管产生期许的大家要么已经成亲,要么也没打算成亲。但所有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即让公主幸福,如果公主非要成婚的话。
公主要忙于政事,将婚嫁之事全权交给师母负责。师母得了这样的差事,感动于公主对她的信任,誓要在短时间内为公主操办起一场用心的婚礼,然后发现世上最难处理的差事是“都可以”。
她专门寻公主批改公文的时候问她些对婚礼想法的问题,公主表示都可以。都可以是什么风格?又是什么意见?
公主或许觉得这个回答太敷衍,特意从案牍之中抬起头来,认真看着师母道:“我相信您的眼光,就按您的想法来。”
师母感到肩头一沉,被公主交托了信任。但旋即她又很哭笑不得,什么按她的想法来,又不是她成亲,是公主成亲啊。
看公主实在是忙,师母也不忍心多打扰她。总之婚礼也不是一个人的事,不是还有一个闲着的?师母便去找沈缘一同操劳了。
沈缘自还俗了之后没什么事做,他有积蓄,在城中买了一间小宅,安居于此。自然,与公主成亲后他不会委屈公主住在这里,当然由他追随公主,公主去哪他就去哪。这确实是吃软饭,但是谁和公主成亲能不吃公主的软饭!
师母见着这样闲的沈缘,心道真是正好,于是将他抓壮丁,来抉择婚礼之事。
沈缘一下子就忙了起来,更是挑花了眼。婚礼之上各物皆要他过目抉择,大到堂上布置,小到衣衫首饰。
沈缘一面选品,一面心想还不如找些事做也不会被抓来了。不过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才有种真实的,啊,原来要成亲的感觉。至于婚事只有他一个人在忙这回事他倒是半句怨言也没有,公主向来很忙,他并不是头一次知道。况且这样也算是他为公主分忧了,是很好的事情。
也正是在筹备婚礼的过程中,沈缘再度意识到公主在百姓们心目中的份量。公主大婚的事是瞒也瞒不住的,然而百姓们得知以后,纷纷要为公主的婚事尽一份自己的心意。要采买各项物件的钱是花也花不出去的,非但如此,用于拜堂的新公主宅门外每日都能收到百姓们送来的这样或那样的贺礼。沈缘先搬来了住,省的两地来回浪费时间,每日一早对着门前堆成山的贺礼发愁。他虽然是顺带被道贺的那一个,但也是受了百姓们的贺礼的。因很承受不住大家这番好意,向公主请示过后,他使要来的护卫日夜轮班守护大门,不许百姓再放,只收下心意。
话说回来,公主真是个很体贴的人,这段时间以来沈缘感觉尤甚。他正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和公主提一提自己暂住新宅的事,虽说吃软饭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但他如今还不熟练,要主动开口还是差了一层。好不容易打定了主意过来,他又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头。但他人一来,公主却先他一步开口,表示来往不便可以直接住入新宅,又说了什么他是新宅的男主人之类的一堆的话,让人心中那点儿隔阂都散了。护卫也是公主主动给配的,全权由他指挥。沈缘这软饭吃得实在很香。
就这样公主继续操劳国事,沈缘操劳婚事,因大婚的日子定得很近,日复一日很快就要到了成亲当日。
公主的成亲前一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分别,成亲当日也俨然一副行过礼后要去继续处理政务的样子,看得大家既欣慰又心疼。
心疼她到成亲这日也不让自己放松一下,欣慰她没被狐狸精蛊惑。
当日,鸡未唱白,天还未晓,公主已经要坐在台前梳妆了。不过公主醒得甚早,甚至在梳妆的女使们还没到之前还处置了几本折子。
女使来了,开始在公主脸上描摹。面对着公主这样一张凛然大气的脸,女使们一开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但到底都是晋阳很有经验的粉黛,很快找到窍门,将公主脸上的优点放大,便越显得她不怒而自威,凛然不可侵犯了。妆成,公主的脸上实在见不到什么柔婉,但因为骨骼线条,看出她是女子却也不难。只是要打量她却成了一件难事,因为公主现在看上去可真有威严啊!
这妆画得她不像新嫁娘,像是她要登基了。
女使们与师母等面面厮觑,还是当路君很欢喜地道:“公主今日真是格外好看!”公主今日的妆容格外符合她的审美,因而她赞不绝口。
众人也越看越顺眼,是了,公主平日不爱显山露水,往往都是十分随和的。但她也是大夏唯一的公主啊!她合该威仪深重,叫人敬畏不已。
公主的头发就很好整理了,她的头发并不算长,梳不成什么复杂的发髻,因而只是拢在一处梳成高髻。也未用什么名贵的珠翠点缀,而是金灿灿的一支长钗,这么插在发间就已经足够,多了反见累赘。
最后是换上衣装。嫁衣是特制的,因晋阳的纺织业十分发达,且公主对嫁衣也没什么要求,只一点要行动便捷,嫁衣裁得很快。公主将嫁衣换上,房中便是一片倒抽凉气之声。只有妆容与发型的时候看着总让人觉得欠些什么,但一将衣衫换上,大家只想将双手一拢,鼓起掌来。
太合适了,正该这样。
宽阔的大袖衬得公主分外稳重,但下装不是长裙而是长裤。设计融合了一定的燕国风格,长裤裤腿儿宽阔,裤脚收起,乍一看或者一旦行动起来看上去与长裙一般。但若要骑马或者走动又很方便,不至于束手束脚。
新婚之日公主之所以有骑马的需求,是因为她要骑马游街,去接驸马。身为公主,且是掌握封地的公主,大婚之日自然要高坐在马上受百姓道贺,而不是在轿中让百姓们连面也见不到。况且公主在晋阳根基已深,她是有宅子的,日后也是要和驸马一同住在那里,当然是她迎接驸马去新宅了。
没错,大婚前一天沈缘又去自己的宅院里睡了,这样才有接亲的意义嘛。
至于盖头,公主要骑马,当然是没有的了。不过公主的婚礼,公主想如何就如何,也不会有人说嘴。
整个晋阳都崇拜公主崇拜得要命,怎么可能有人说嘴,大家说不定事后还会效仿,以后都不坐轿子了。不过骑马的确是件难事,晋阳会骑马的男人都不多,极大可能日后大家都骑脚踏车成亲了。
吉时已到,公主迎亲。
今日不用想也知道会是很热闹的一日,因此一大早城防就开始工作,维持城中秩序,以免公主所经之处被大家围堵,耽误了良辰吉日。
这种做法实在是很有先见之明,公主还没上街,街上就已经满是百姓了。然后大家都被赶到人行道上了。
马路宽敞,过迎亲的队伍绰绰有余。
公主翻身上马,队伍开始行动。她上马的动作实在利落,英姿飒飒,让不少百姓在这一刻决定在日后去学骑马。
打马而行,秋风相送。公主端正地坐在马上,手握缰绳,眉眼所到之处俱是一片万籁,叫人不由自主想要下跪叩首。她往日都是随和的模样,今日则在百姓面前展现出杀伐果断的气势。
“公主真好看啊……”直到迎亲的队伍从大家面前走过了一段时间,自发跪拜的百姓们才直起身子,感叹起来。
“是啊,和往常看着好不一样。”
“我真想嫁给公主!”
这话一落,百姓们齐齐看人。嫁给公主,是什么话?不过说起来倒很是那回事,谁不想嫁给公主呢?今日见到公主穿喜服,反而更想了。
公主沿街而行,走了一段路程,就到沈缘自住的小宅了。他那里同样一早就开始准备,到此时分已经收拾好了,只是一直在等接亲的队伍过来。
公主自马上下来,亲自迎人。
饶是沈缘也被公主亲自来接这样的优渥待遇吓了一跳,然后心里甜丝丝地跟着公主上马。倒没有到两人同乘一马的地步,而是一人一马。这场婚礼有许多于礼不合之处,大家都看惯了,因而并不觉得一场婚礼两个人都骑马有什么问题了。
公主的马骑得这样好,骑马难道不对吗?
接着二人绕城又走了半圈,回到新宅,准备拜堂。
第258章
旷路之上,车队在灰冷的天幕下有条不紊地行驶。出门在外,这样的队伍往往最不容易招来匪祸。只远远看着就让人知道这是个训练有素的车队,往往要抢掠这样的队伍总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最重要的是也不见得能够成功。
车外是刺骨的寒风,厚重的车帘一放,将一切寒冷都阻绝了。车中烧着暖炉,将人的骨头都暖和得酥了。
沈缘靠着公主睡得颇安稳,整个人手长脚长地缩在斗篷里,俊朗的睡颜看上去十分安然。任何人看到这一幕,第一反应应当都是一样。驸马完全信任且依赖公主啊。
如今称呼公主为公主已经不妥当了,封太女的圣旨已经到公主手中,称呼太女才是恰当。太女正是因为接了旨意,这才即日启程,返回洛阳。
被驸马靠着的公主手握书卷,垂眼看着书籍上的字样,速度极快。她手边是一本本未看过或已经看过的书,看完一本她便去看另一本。
这次回去,太女并未携带许多人。像是王仙露等等以及圆春等人皆留在了晋阳。她们虽然是太女带来的,但现在已经是晋阳的官员,自然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因而太女只带了照顾起居的女使们以及何夫子一家和保护安全的护卫们等等,再没有其它。
太女的左侧有沈缘靠着,右侧也没闲着,当路君小猧似的依偎在公主身旁。这样左右为难的场景令绝大多数人有种无福消受之感,倒是公主深谙平衡之道,一左一右兼顾得都很好,看两人都在熟睡就可以知道这一点。
虽然是从北往南走,可随着越来越近寒冬腊月,丝毫不见任何天气转暖的迹象。唯一值得人略感欣慰的就是一路上没有什么雨雪,这样道路不会泥泞。至于风紧些也罢了,将脑袋包好,影响不是很大。
算算日子,也快到洛阳了。
一零七在太女的脑海里颇无聊地感慨:“路上的时候最没意思了。”太女也的确能耐得住寂寞,静下心看出,真是可怕的心境。
“很快就到洛阳。”太女算是安慰它。
一零七一想到到洛阳之后的热闹,顿时觉得现在的安安静静很来之不易。一旦回到洛阳,想也知道只是太女的身份就要受到多少质疑。
“没想到每一步的计划都实施得这么顺利。”一零七在太女脑海中感慨。要知道太女能顺利坐上如今的太女之位,可不是只有“幸运”两个字就能够概括的。
计策很简单,用一句很常见的话来概括,就是温水煮青蛙,大臣们就是被温水煮的一只只青蛙。当然,其中也少不得“调和”的作用。
譬如说如果大夏一直连一个继承人也没有,这时候如果能有一个继承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没关系了,最重要的是得有。
正是拿捏住臣子们的这种心理,才有今日公主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太女一事。这其中自然也离不开两样努力。
第一样是皇上坚持不懈地不生育。这一项听起来简单,实际上皇上承担了极大的压力。无继承人,她需要承担的是来自整个国家的压力。大臣们每日的耳提面命并不是虚的,甚至还有明枪暗箭的算计。皇上一一躲过,并初心不改。
第二样是公主实在很争气,做出了惊人的政绩。往往得民心者得天下,公主深受百姓爱戴,在得知她是皇家血脉以后,封她为太女诚然是很顺水推舟的事情。这是锦上添花,最主要的是也只有这一条皇家血脉。但并不是没有其它的解法。公主可以不封太女,直接将她当作皇家传承的某种工具,像劝皇上生育那样劝公主生育。毕竟公主还年轻,生育的能力更强,也更好拿捏。还好公主通过去封地历练一事先远离纷乱,再做出实事让人不容小觑,将权力掌握在手,才有如今的太女。
这其中步步惊心,稍有不慎就没有如今的局面。但所幸一切苦尽甘来,公主加封太女,也正要回到洛阳城。
尽管太女的车队已经将“不好惹”写在头顶,但这一路上依旧不算十分太平,只是将到洛阳路上的一些牛鬼蛇神才算安分下来。大约也是看怎么下手都没用,这才放弃了。
至于阻碍太女回洛阳的是朝中的非妥协派还是燕国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也无法阻拦公主的脚步,她到底还是回来了。
比起车队此时的风平浪静,洛阳城中俨然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冬日的背景色本就阴郁更是加深了这一点,颇有以景色抒发人物心理的意味,不少人心头都为着太女即将归来而沉甸甸的。
太女一去将近十年,不知如今什么样了?
“算算路程,太女这两日就该到了吧?”卢中书监一面烹茶一面闲话家常般问道。
良久,坐在他对面的崔尚书令才道:“是吧。”
差不多吃了个闭门羹的卢中书监也不见任何恼意,依旧云淡风轻的:“也不知道太女如今长成什么样了?我记得她走的时候还小,才十来岁,那时候她脸还圆圆的,却一副老成的样子。”卢中书监谈起公主,仿佛谈起自家小辈,语气里有些慈爱的意味。
但疼爱与否往往更见行动,而非上嘴唇和下嘴唇的一碰,说两句好话,就是疼爱了。卢中书监接下来便说道:“太女之事,你果真信么?”哪怕陛下下旨之日他已经问过一遍崔尚书令的想法,此时却又忍不住重新问上一遍。
“信与不信,又待如何?”崔尚书令大约是被这句话问得实在有些烦了,口气愈加冷硬,“太庙之前,自见分晓。”他看上去不偏不倚,十分公正,也似乎不愿插手许多事端。对于太女究竟是不是皇家血脉这件事,他似乎只看事实,并没有诸多想法。
“太庙……”卢中书监反复咀嚼这两个字,显露出些玩味,“太庙之前,就果真为真吗?”太庙之日,必然是一片血雨腥风,太女的皇家血脉必当受到最为严苛的检查。若是皇上有心操纵些什么,真将大家糊弄了去也罢了。若是没有,真不敢想当日是怎样的一桩局面。
“列祖列宗所见,岂会有假。”崔尚书令不想再与他打太极,直接看入人的眼睛询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卢中书监叹了口气,有些惨然道:“王侍中和郑给事中都与太女关系甚密,倒是咱们二人押错了宝。我与大人同病相怜,大人却不然?”他说的押错了宝指的是当年他和崔尚书令送了贵君入宫,而王侍中与郑给事中则送了女儿到太女身边做伴读这回事。
他们送的两位贵君诚然是一点用处也无,但那两人送的女儿可是与太女关系甚笃。
崔尚书令沉默,当日送贵君入宫若说自己没有私心就太可笑了。但时移势易,大局已定,再说从前除了徒惹人懊悔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卢中书监继续道:“太女即位,我们却不如那两人与太女关系亲厚,我这心中,总不安定。大人有同感吗?”
崔尚书令不言不语。
卢中书监絮絮的,似乎也不指望崔尚书令会回答什么,自顾自说道:“你想过一样事情没有?”
“如果太女真的是皇家血脉,皇上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这回事的?”他这问话一经问出,正好一阵寒风刮过,激得人生出浑身的鸡皮疙瘩。
正如卢中书监提出的这个问题,让人不寒而栗。
崔尚书令的目光倏忽变得锐利无比,直望向面对而坐的卢中书监。
卢中书监却恍若不觉,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就在琢磨,怎么就在这个时候,皇上突然知道了当年之事呢?照理说太女早被接回洛阳,当年的知情之人若要相告,也该在当时太女被接回来的时候告知,怎会在多年之后忽然提及此事?”
“所以我呀,就琢磨出来一种可能。”卢中书监终于煮好了钵里的茶,撇去浮沫,第一杯倒给了崔尚书令以示礼数,至于崔尚书令喝与不喝并无所谓。
“会不会早在当年,陛下就知道公主是她的女儿了?这么多年陛下一直不曾生育,是否也有这个理由!”不然也实在让人想不出这么多年来陛下究竟是为何有如此足的底气不去生育。若是按照这个想法推导,就让人恍然大悟了。
“因为陛下早在当年就知道了公主是她的女儿,所以并不为继承之事担忧。而为了长久地掌握权力,她一直秘而不发。直到今日,方才公布。”卢中书监不由感叹道,“咱们这位陛下看上去平平无奇,很好掌握……实际上咱们都被她给耍啦!”他说到这里面上一片感慨。说实在的,卢中书监从来没将皇上放在眼中过。哪怕她后来的确做出来了不错的成绩,因为女子的身份,非但不会让人高看一眼,还让人看低了她做成的事情的难度。
结果他一直看不起的人却用数十年完成了一场算计了天下人的谋划,卢中书监不免有种恼怒、震惊、无奈等等交织在一起的无力。
第259章
时过境迁,衰草作尘。
崔尚书令拿起面前茶杯,浅抿一口:“大局已定,多说无益,且想来路。”
卢中书监咳嗽两声,将大氅拢紧,声音略含糊道:“且想来路,你可知太女已经成婚?”
崔尚书令颔首。看来他远没有表现得这样波澜不惊,该知道的事情一样不少。
“送贵君的事,倒是不好做了。”卢中书监开玩笑道。
崔尚书令没笑。
卢中书监继续无聊八卦:“听说那人还是个混血,血管里有一半燕国血。”
他说到这里面露嫌恶,很嫌弃沈缘的出身的样子:“也不知道太女怎么会找这样一名驸马。”
但旋即他又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笑容来:“不过这样看来,太女还是个性情中人。”这样看来太女也是有任性时刻的,并非滴水不漏的。人有软肋,才平易近人嘛。
……
不管大家期待或是不期待,太女还是回到洛阳了。她的马车在路上看很气派,但作为“太女”的马车,便显得不太足够。宽倒是宽敞,但毫不华丽。
封太女的旨意是已经下的,虽然未行大礼,但公主如今也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太女。是以她今日回归,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众人的目光落在朴实无华的马车上,多年前公主扶灵回来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候她还不能走路,要靠人抱着……
车帘直接被人掀起,下来的正是太女,群臣都有些猝不及防。他们看向太女的目光顿时不自觉变成了仰视,因为太女的个子诚然很高,需要稍微向上看。
她长腿轻松一迈,就轻易从马车上下来,无需任何人的搀扶。或许是手和腿都很长的缘故,她做什么看上去都十分容易,像是写意的水墨画。
她穿着便宜行事的裤装,本该蓄起的长发可以看出根本不长,哪怕将束发的发带放下来应当也只到肩膀稍微靠下的地方。这很不符合夏国崇尚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蓄发的习惯,但已经是太女迁就大家想法的后果了,不然她直接将头发剪成短发,更方便行动。
太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重回故乡的激动,也没有见到亲人的喜悦,更不用提得位的得意了。她就像是去别处转了一圈,很普通地回来了,无需多么特别对待。
她向着皇上走去,马车上的驸马跟着下来。
众人听到车帘的窸窣声时不由看去,对于这位驸马,文武百官还是很好奇的,尤其是听说他有一半燕国血脉。
他一下马车,所有人都觉得暗淡的冬日一下子春暖花开,有了颜色。真是好美的一张脸啊!
驸马的姿容甚美,仪态也丝毫不差,还很有胆量。被这么多说眼睛望着,他不见露出半点怯意,各色目光被他照单全收。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太女,二人并肩而行,都是高挑的身材,看上去倒很般配。
两人在皇上面前下拜行礼,皇上强忍着激动喊二人起身,一番简单的叙话后往宫中去。太女回来,总要为她接风洗尘。
坐在皇家马车上,皇上终于能够稍微展露出真情实感,拉着公主嘘寒问暖。一会儿说她黑了,一会儿又说她瘦了。
“太女受苦了。”萧尚书跟着说道,“刚走那会儿还水灵灵的,如今……如今倒是长高了不少。”
再想想驸马那副保养极佳的模样,皇上与萧尚书不免对他不满,他倒是将自己的一张脸折腾得极美,像是最新鲜的花朵,让太女受苦受累。
太女很认真地安慰两人:“我现在很强壮,不怎么生病。”
二人有些哭笑不得,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确实什么都没有身体健康好。尤其是太女小时候身子骨那样弱,现在身体强健真是很好。
要说的话太多,一见面反而不知从何说起,没个头绪。好在皇上与太女之间并没有什么隔阂,一见面过去相处的感觉便重新回来了。
皇上问起太女这些年口味变了没有,都爱吃什么等等。太女也不厌其烦地一一回答。
说了些闲话后很快进入正题,皇上开始同太女细心讲解起如今的朝堂局势,以及需要注意的东西。太女一一听了,看样子是记在心里。
马车上并没有多少闲话的功夫,好在这一回来就不走了,日后有的是时间。
晚间有接风洗尘的晚宴,但这会儿天还没黑,便先到宫中暂时歇息,一并将赶路的衣裳换了。
“太女的头发和衣裳看上去都古里古怪的。”
“是啊,没有一点女孩子样儿。”
“倒是驸马看上去还要精致些。”
……
这话一出群臣俱沉默了一瞬,大眼瞪小眼,有些哑口无言。
“驸马……驸马长得也太不庄重了!”说到驸马,他难得统一了文武百官的意见,让大家对他都很不满意。
“一看就是个以色事人的主儿,太女可不要被他迷惑了去。”
“不错,总觉得他长得就很巧言令色了!想来是用容貌勾引的太女。何大人不是随太女一同去了太原吗?竟也没有拦着。”
……
沈缘只是露了个面,满打满算话也不过是说了一句话,就是给皇上见礼那一句,却因为太过明艳的长相已经招人不满,听上去大家对他意见还颇大。
一群人聚在一起都是说驸马如何如何,少有说太女怎样的。因为说实在的,太女看上去还真挺让大家满意。因为她一看就是很能办事的那种人,大家想不到更符合要求的太女长什么模样,只觉得眼前这个就是了。
最合适的。
晚宴的时间很快就到了,太女一下午沐浴过后换了干净衣裳,便陪伴皇上说话。皇上有数不清的话想对太女说,太女足够耐心,完全没说要看折子的事,一下午净陪着母亲了。这样推心置腹地说了一下午话,及至傍晚,将要出席宴会,她一改下午单独与公主相处时的慈爱,重新像一位皇帝那样威严。
虽说太女换了干净衣裳,却还是简便的裤装,并没有穿繁重的华服。
萧尚书一面给她梳头发一面颇心疼的:“太女,头发怎么修理得这样短,好多发髻都梳不得了。”
太女一本正经地回答:“方便。”
萧尚书对这答案颇哭笑不得,这真是很有公主风格的回答,真是庆幸她没有将头发全部剪光。
至于沈缘,他那里有人伺候。皇上和萧尚书都在太女那里,他倒是很清静,沉着这段时间好好睡了一觉。他深知自己的优势在何处,就是一张漂亮的脸。为了发挥自己的优势,他逼自己熟睡,这样一醒来才神清气爽,没有舟车劳顿的疲惫,更家容光焕发了。
是以在宴席上,文武百官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熠熠生辉的脸,像是最高品质的珍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百官:……如此狐媚,怎能容忍他继续在圣主身旁!
不过也没有还没开席就发难的道理,众人姑且先忍之。
皇上高坐,一应先说了些太女回来,朕心安定之类的话来表达与太女重逢的喜悦,又表达了对太女寄予厚望的心思,并隐隐透露出让太女上手国事的意图。
照理说太女也到了接手国事的年纪,皇上肯稍稍放权,不提防于她,倒是好事。唯一值得人稍微忧虑的是太女的治国水平究竟如何?有何夫子为她启蒙,怎样都不会太差。便是差劲,有他们这些大臣为她兜底,还是很不错的。
因此百官齐齐高呼:“陛下圣明。”
皇上讲完,便该由太女说几句了。
太女坐在侧边,下首最前。她开口前清凌凌的目光扫过众人,无端叫人心没得一突。这样一双眼的主人不会是庸才,被她看过的人都生出相同的想法。她小时候就有这样一双眼睛,长大了是丝毫未变啊。
太女平缓地开口,听到她的说话声,让人的内心不由自主地宁静下来:“我刚从太原回来,对洛阳之事知之不深,请各位多加指点。”她的话语十分简短,听起来也很有礼数,但就是没来由地令人感到淡淡地居高临下,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语气。
群臣立时答道:“不敢,不敢。”
太女便不再多言了。
宴席便开始。这本就是一场接风洗尘的宴席,其目的也是让大家认认脸,知道谁是太女,谁是驸马,免得闹出什么事情来。
菜过五味,宴会的目的便展现出来了,大家既然认识了太女,太女也该跟大家混个脸熟。由群臣向太女敬酒,萧尚书在一旁同太女轻声介绍这是哪位大人。
打头的四位辅政大臣受到太女郑重的对待,无需多余的言语提醒,在他们举杯以前公主先一步举杯,显示出足够的尊重。
她对四人的态度相当,不偏不倚,完全不受个人感情的影响一样。所谓个人感情,即其中郑、王两位大人的家人在太女手下深受倚重。总之她公正的表现还是让不少臣子感到安心。
宴会上并没有人当出头鸟质疑太女的身份,因为太女既然已经回来,总有去太庙验明身份的一日。
第260章
沈缘究竟作为驸马起到一个什么样的作用,他给自己的定义是起到了一个装饰的作用。他只需要在太女身边保持一个光彩照人的状态,这就是他最大的用处了。身边站了他这样的美人,能够轻易让人觉得太女真的是很有权势的人。
太女的确对他很好。换了新环境,沈缘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是回到宫廷之中。他向来对这个地方有着不可磨灭的恐惧。
太女的体贴是润物细无声的。除却必要时刻,哪怕是批阅奏折,她也必定与他同在一处。
对于批奏折这件事,沈缘显然帮不上任何忙。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往往也是各做各的事情,并无相交。但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却让沈缘感到十分舒心,空气中静静流淌的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太女看书或是批阅奏折时,沈缘就默默地在窗边制香,这是他最新的兴趣爱好。太女学识渊博,照理说他也该多读些书好让两人之间的学识差距不算太大,更有共同语言。但太女并没有让他有生出这种想法的焦虑,每日用过晚食之后,她都会特意抽出时间和他随意聊聊。沈缘正是在闲聊中找到自己的兴趣爱好的,至于读书,他也曾经想过要不要多读些书。
不过太女是这么回答的:“不必做你不喜欢的事,我们之间互补,不好吗?”
当然好啊。
沈缘哪里还会拒绝,觉得这个想法好极了。他在太女的帮助下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并投身其中,顿时不觉浪费岁月。
对于制香原料的采买,自然不必让他费心。有了兴趣爱好,沈缘与太女闲谈时也会主动开口说一些相关事情。太女总会认真倾听,还会问起他说的事情,让他知道她对他说的话都很上心。
沈缘不知道,与一个人相处得愉快是因为对方向下兼容了。
沈缘偶尔也担心过太女一直陪着他会不会不太好,毕竟做皇上的话应该是要很忙的。太女虽然还不是皇上,但也已经是半个皇上了。
为此,他曾经旁敲侧击过:“我不是小孩子了,一个人在也没关系。”
而太女听到这话则抬头深深看他一眼,问:“不害怕吗?”
沈缘有些想笑,他都是多大的人了,怎么会害怕。这笑容露出一半却戛然而止。她一直担心他会害怕,所以用尽量多的时间陪在他身边。
他怕什么啊……
沈缘的神情忽然一顿,想到自己曾在太女面前的失态,瞳孔骤然一缩。原来原来,太女一直陪在他身边竟然是因为怕他独处时害怕,她从没忘记他的脆弱。
沈缘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不过还好这份持续了数日的百感交集很快被将要去太庙的烦忧所取代。
“太女,咱们现在偷偷卷铺盖走人还来得及。”所以哪怕不是,沈缘也愿意跟着她一起跑掉。其实也不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他没得选。
太女:“为什么要逃跑?”
沈缘心道如果真到太庙就跑不掉了,不过看太女这么游刃有余的态度,大约身世上真没有问题?
但这些时日来影影绰绰的传闻始终未曾断绝,即太女可能并非真正的皇家血脉,一切不过是编造出的谎言罢了。
这样的流言断断续续,传得却广,也不见明令阻止,不禁让人顿生疑窦。而流言的中心太女则不动如山,看上去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会不会是某种程度上的故弄玄虚?
在这样风雨飘摇的大环境下,太女前往太庙祭拜先人的时间终于定了下来。先祭祀,得到先人认可之后便举行即位典仪,是很顺水推舟的事情。
如果太庙之前的验明身份没有通过,那也就没有后面典仪的事了。
前往太庙这日是几周以来难得的好天气,一扫数日的阴沉,见了太阳。
“这是否意味着在太女的带领下咱们大夏也能拨云见日?”官员队伍中有人这么说道,顿时收到所有人鄙夷的白眼,这马屁拍的。
祭祀祖先,自然要穿得隆重些。看到太女的头发能够梳成隆重的发髻,大家都感到了丝丝欣慰。
不过在看到她身旁明艳动人的沈缘后,这股欣慰劲儿就完全没有了。这真是个碍眼的人,也就只有太女这样气质压倒一切的人站在他身边才毫不逊色,并且压倒性地胜过他。在太女身边,哪怕艳若沈缘,也不过是她的陪衬罢了。
文武百官并非皇家子孙后代,只得参拜,无权祭拜。
入太庙中,先是一系列跪拜大礼。事实上其中不少牌位根本当不起大家这么跪拜,但是耐不住牌位多,就还是一起受了大礼。
一系列礼节过后,就到了本日的重头戏,验明太女身份。
而验明身份的途径就是老生常谈的:滴血认亲。
太庙之中总给人一种幽幽之感,明明今日天气晴好,一旦涉足其中,人们就感到一种盘桓跗骨的冷,太庙之内也总是幽暗的,仿佛什么样的光也照不进来。
沈缘不禁轻之又轻地搓了搓手臂,觉得这地方怪邪性的。
他只是轻微的动作,太女便留意到,略略偏首看向他,用口型问:“冷吗?”
沈缘为她无微不至的体贴感到甜蜜,摇头。眼下这么严肃的场景,他自然不好给太女添乱。何况他也不是真冷,只是觉得这里不太吉利。但他能对着太女说我觉得你家太庙不吉利吗,他不能。
太女还是低声吩咐身边的女使两句,女使便悄悄退入人群之中不见人影了。
倒是下方众人看两人眉来眼去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想着驸马果真娇气,狐媚惑主。他虽然长得阳刚,但行为举止一点也没有男子气概,真是给他们男人丢人!
不多时,滴血认亲的工具还没送到,沈缘的披风倒是先送到了。太女不动声色地为他将披风系好,沈缘觉得可真暖和啊。至于下面那些不友善的目光,他顺其自然地就忽略了。总之大家再看不惯他也不能够跳上来打他,那么被人多看两眼倒也没什么要紧。
娇气!
众人心想。
不过看太女尚有余裕顾及他人的从容模样,百官不免又想,太女究竟如传闻里所说那样并非皇室血脉,还是果真就是呢?
这些日子谣传下来,不是风就是雨的,弄得不少大臣们也是一头雾水。不过好在今日此事终于有个了断了,当着夏国列祖列宗的面,是与不是,即见分晓。
滴血认亲的工具被呈上来,实际上就是一碗清水,和刺破手指的针。为使保证结果公正,水碗在大臣们之中传递,好让大家过目检查,确保这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水,未曾动过任何手脚。
大臣们接过水碗瞪大了眼睛离近了看,甚至还有用鼻子嗅闻的,均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纷纷摇了摇头。哪怕是煽动风云的非妥协派也没发现水碗究竟有何不对,一时间额头上均急出汗来。
萧尚书微笑着将水碗收回,重新回到皇上身边。
如今确定的皇室血脉只剩下皇上一人,自然该由皇上先将手指挑破。
皇上面容平静,取过金针,挑破手指,不见任何痛色,一滴血便落在碗中,是鲜红的。
轮到太女,太女就更加淡然处之了。她就像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轻易地挑破手指取血。在她的手底下,世上仿佛根本没有什么难事。
最关键的时候到了。
众人不由纷纷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也是最重要的结果。
一零七在太女脑海中格外悠闲,与大臣们的紧张截然相反:“滴血认亲这种东西本来就很不符合科学规律嘛!怎么能相信这种事情。”
太女平静地表示:“我会告知后世此事。”意思是如今她还不打算揭穿此事,而是顺势利用这个机会使自己更加名正言顺。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正统,尽管她的的确确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可总需要一个仪式来证明这个正统,并能够向天下广而告之这个正统。而所谓的滴血认亲反而能够满足她这个需求,虽然这个行为的确不科学,但她有法子让两滴血融在一起。
水碗被端到大臣们的最前方,保证前排的大人都能看到碗中变化。无论如何,四位辅政大臣都是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肉眼可见的,两滴血渐渐在水中延展、相吸,在众人轻若无闻的呼吸下它们几乎立刻就融为一体,没有丝毫犹豫地,最终变成一滴血。
相融!
一零七乐呵呵地在太女脑海中道:“加入白矾,当然能相融了。”
萧尚书一手端碗一手捂嘴,惊喜而感动地回头,对皇上道:“陛下!血液相融!太女的的确确是您的亲生女儿,再没有假了!”这话也是说给文武百官听。
百官顿时哗然,当然他们也做好了太女的确是皇上亲生女儿的准备,但是亲耳听到是另一回事。
本能先脑子一步。
群臣跪拜叩首:“参见太女!”
第261章
太女的身份得到了太庙列祖列宗的认可,没有比这再实打实的认证。夏国的列祖列宗看着,诸位大臣也都亲眼见证,绝无弄虚作假的可能,所以太女就是正统的皇家血脉。
一零七若知道大家的想法,必然要表示:“放心吧大家,太女虽然动手脚了,但她真的是皇家血脉,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殊途同归了。”
太庙之后,再没有关于太女身份的质疑了。作为太女,就同太子一样,该参加早朝及朝中各项活动。她本就比别的太子要接触中央之事要接触得晚,但也有一项重大的优势,即她有丰富的治理经验。她将太原治理得何止是好,简直是太好。
但治理一国与治理一地又不相同,因而在大臣们看来,太女在治国上还是新手,还需要多加提点。
而太女也确实拿出了虚心请教的态度,这让不少大臣们都深感熨帖。高位者愿意低头,在眼下这个时代还是很少有的。尤其是朝中的大臣们有的还是两朝大臣,经历过上位暴君,如今看谁都挺眉清目秀。
很快地大臣们就发现一样事情,太女聪明得过分,她甚至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朝堂上大臣们争论是家常便饭,起劲儿时还非要拉着皇上一起,分辨出个是非对错。不过因吵得时间太久,大家均有些忘了中间吵了哪些,谁说了什么。要知道这是很重要的,每一句话都可能影响到皇上的圣断。偏偏两个人又要争出来个高下,不理清楚谁都不愿意下朝。
最终还是太女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将二人的整支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下来。
她初初开始复述时大臣们还在劝架,不过注意力很快落在她的身上,带着一种微微惊讶的心情去听,毕竟她前两句复述的和两位大臣吵得完全一致,这也确实是吵起来的导火索。
而后她开始一句一句复述两个人说了些什么,群臣从一开始的惊讶到渐渐变了脸色,再到最后的大惊失色,因为太女一字不差的将两人所言从头到尾地复述下来。
谁现在还有心情判断孰是孰非,太女过耳不忘!
众大臣惊掉了下巴,太极殿中一片寂然。
太女复述过后向众人轻轻点头,以示大家可以就此进行辩论了。
但是谁还有心情辩论啊!现在的重点是谁对谁错吗!重点是太女随意听了大家一遍对话就完全记住了,并且能够完完整整地复述下来啊!
大臣们完全相信这是偶然事件,因为谁也预料不到两个大臣会就此吵得越来越烈,便也不会从一开始就刻意去记两个人究竟说了什么。
太女是真的有本事。
王侍中在惊异之中脑海中不期闪过一件事:过去他曾听妻子在饭后闲谈时随意说过一句,说王仙露又胡言乱语了,说公主其实是很聪明的人,是天才一样的人物。那时候他不过是笑笑就罢了,根本没放在心上。而且过去也是很过去的过去了……
等等,这还是很重要的。
如果太女从那么早开始就已经是很聪明的小孩子,那么这么多年来,究竟是何夫子吗?
王侍中脑海里轰的一下炸了开来,一瞬间头脑中想法纷乱,全然不知从何处理起。
他这边兀自乱着,其余大臣们心中也难以平静下来。他们之前也没有看不起太女,但太女摇身一变陡然变成了天才,一时之间还是给人很大的震撼的。
尤其是她现在就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对自己震撼人心的言行不以为意,似乎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一件普通到再普通的事情。
最后这架也没吵下去,朝堂之上争个面红耳赤本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冷静下来,其实也就没必要非分出个高下来。何况这一次还有太女过目不忘这样的大事件发生,谁的注意力还会继续停留在吵架上,那也太过因小失大了。
但获悉此事,群臣百感交集,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太女才好了。
倒是太女依旧一如往昔,没有任何变化,并没有因为在众人面前暴露出出色的天分而显得高人一等。
只不过在对待太女时,人人还是不自觉对她多了一份尊敬。不止是尊敬她的智慧,也是在尊敬她始终不变的态度。
尤其是她显露出非凡的智慧后仍旧礼贤下士,这多少让大家受宠若惊了。
而皇上看着大家一本震动的模样,不过是矜持地笑笑。这才哪到哪,大家若是知道这些年大夏所有新事物的出现皆是太女一手推动,不知道会不会惊掉眼球。
有了太女展现出自己的智慧在前,皇上顺理成章地开始明目张胆地放权,如同开闸放水,一发不可收拾。
奏折上开始出现太女的字迹,臣子们一开始收到陌生笔迹的批注还感到悚然,不过在获悉是太女批阅后便感到稍微安心,然而又很快感到不妥。太女如今还是太女,不是圣上,如何能担当如此重责?
但既然自己递上去的折子批都被批了,他们还能如何?只好先看看太女给出的回复。
不看倒罢了,一看之下,这批阅奏折的语言风格让一些在朝中已久的大臣很感到一阵熟悉。这份熟悉追根溯源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与过去陛下有些年批阅的风格有点相似。有人结合太女神异的聪慧,隐隐约约猜出些什么来。但只是猜测了些许,便戛然而止了。有些事何必多思?只要太女批复后的折子足够有用,不就已经是大夏之幸了吗?
太女给出的回复往往十分精准地解决了奏折中提出的问题,并总是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新思路。
入朝为官多年,好处是更加有经验,更加知道如何去解决一大部分问题。但也有坏处,即思维僵化,习惯套用固定的思维模式去解决问题。
而太女的回复就能给他们耳目一新之感,是他们固定思维以外的解决方法。这种新既让大臣们欣慰,又让大臣们感到淡淡的恐惧。
新事物的到来总容易让僵化的旧党排斥不已。
但看到事物发展的成果后似乎就能够慢慢接受新的事物与思想了,毕竟比起转化,固步自封的停滞不前似乎要更加可怕,因大夏并非高枕无忧,而是还有强敌在旁。
一旦大夏不进步,就等于燕国在进步,那就有被吞并的危险。
在这样的淡淡焦虑中,满朝文武都默认了奏折由太女批改这回事。其实是反对也没有用。
第262章
三个寒暑,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载,对于树木来说不过是初长成。三载,对人来说却足够产生巨大的变化。三载,对一国来说则可轻可重。
对于夏国来说,先帝时期的三年则像三十年,百姓们日日过得都很艰难,深刻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而最近的三年对于夏国来说,三年则如匆匆流水,一眨眼就过去了。
“总觉得还没做什么,三年时间就过去了。”下朝之时,群臣听到太女如是感叹,一瞬冷汗淋漓,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哪里没有做好,使得太女才有此感。
天可怜见,这三年来,皇上逐步放权。要是认真说来,皇上放权也不过是半年之内的事情。一开始皇上还有所遮掩,没一下子放完。自从太女显示出她惊人的聪慧以后,皇上就不加遮掩地让权给她了。力度之大,放权之爽快,令人瞠目结舌,如在放海。
而自从太女接管大部分事务后,大夏开始变了。过去的大夏像是稳步行走的人,走得稳而缓。太女接管后的大夏像是直接开跑了,跑着跑着甚至双脚离地,要飞起来了。
各地在太女的指导下如同枯木逢春,有了新的发展。
太女对于全国治理的方针落到实处就是四个字:因地制宜。
并不是某一处因为某一方针而腾飞,各处就原样照抄。要知道夏国境内幅员辽阔,适合此处的未必适合另一处,就和橘生淮南一个道理。且多地以相同的“卖点”发展,未免竞争。而一旦竞争,就会有强有弱,弱者难免发展不足。
但太女能为大夏的每一寸土地找到适合它的生存之道,这一点才是最难能可贵的。她真像是神仙,熟知大夏的每一寸土地适合做什么,并且能够点石成金。
三年当然只够发展出个苗头来,但各地俨然已经出现欣欣向荣之相。哪怕是历来落后之处,也没被太女放过。
发展,通通发展起来。
大夏之南向来炎热湿润,很不适宜居住。但人向来是渺小又伟大的生物,无论在哪里都会顽强地生存下来。南面多是先民居住,或是历代被流放去的罪民后代,环境再难却也扎根于此,并艰难生存。过去大夏人是看不起南边的,素有宁往北走一千,不往南挪一砖的说法。
并非空穴来风,极南的气候首先就让大多数百姓受不了,更不必说复杂的路况、落后的生产等等,一切都和“宜居”两个字相去甚远。但再不宜居,那里也是大夏国土。再不宜居,那里也有大夏的百姓居住。能将他们扔在那里不管吗?虽然历代皇帝似乎却确实是这么做的。但无论旁人是怎么做的,不影响太女发掘出极南之处的潜力。
在大夏最南,各处生长着枝繁叶茂、与其它地区完全不同的树木。这些树木处处可见,平日里这边的百姓都将之当作庇荫之用。而在太女的发掘之下,这些树不是树了,都是金子。
这些树的珍贵之处被人发掘还要感谢另一个对象,即一直走南闯北的天娇楼商队。他们的贸易范围实在很广,正是他们亲自到这里查看并带回样本,太女才知道这些树木确实有很高的用途,从而想办法将他们的用途发掘到最高。
如今的极南之处不再是一潭死水,百姓们日日受着炙烤艰难度日的样子。
要说太女也的确是为当地百姓着想的人了,不然她完全可以将树木中需要的原材料带回,再由洛阳来处理这些东西。
洛阳到底是都城,也要发达许多,处理起这些当然是信手拈来。但如此一来,当地做的不过是最基础的工作,损失的树木不少,赚也是能赚些的,只是作为给人输送原料的产地,多少树木都有被砍伐殆尽的一日,终有一日树也没了,赖以生存的活计也没了。
而太女仁慈,让当地做的并不是砍树取胶的买卖,而是直接在当地办起了厂。由当地来消化这些原料,并将原料,也就是橡胶做成各种各样的制品,售往各地。
橡胶这种东西实在是有极大的用处,不过南边产出来的东西要想销售出去,也更是难上加难。如今百姓们购买东西,也是颇看产地的。不过对于极南这里来说,难处还没出在把橡胶制品销售出去的问题上,而是出现在运输上。
路破。
这里的路况实在差劲,要将商品源源不断地运输出去都是难题。
但没关系,有难题,找太女。
太女并没有用朝廷的力量,先支付了银钱取了货物走,而橡胶制成的好货物一旦露在众人跟前是完全不愁销量的。商人们的脑子转得比普通老百姓都要快,见到这样好又独特的东西不免打听来路。一问,就问到了极南。
商贾重利,一眼就看出了这些橡胶制品的大用,以及其中蕴藏的利润。极南,有好有坏。坏处就是太远了,但也有好处,远,意味着其它地方都没得卖,若是能运来卖,就可以卖出更高价,利润丰厚。
然而同样的事情不止在这一地发生。
于是各商人千辛万苦地赶到极南,发现不止他们一个,傻眼了。
好在这边不愁产量,且亲自到地方来,他们才感受到制品的五花八门,又觉得这一趟没白来了。
各商户自行商定后自己售卖的区域,井水不犯河水,就到了采买的时候。都是大手笔,都大量大量地采购,于是遇到了相同的困难。
运出去的问题。
南边少与外面往来,因而路破就破了,但商人做的是长久的买卖,焉能一直走这破路?但大家各怀心思,要修吧,一时间也很难团结起来出个章程。毕竟这条路可是很长呢,要修下来必然要花费不少钱,他们还没从这些货物上赚下来多少钱,要花上一大笔,谁不肉痛?
各人心思浮动,却又按定下来,没人开口。
但橡胶制品的销量很好、非常好、出人意料的好,市场需求越来越大,进货量就越多,路不修不行。
并州刺史就在此时受太女示意发起活动,将最近来往此处次数甚多的商贾唤来,办了个宴席,感谢他们对并州经济增长作出的巨大贡献。
都是商贾,怎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有幸见到刺史大人,因都谨慎无比,却又有抑制都抑制不住的笑容。
虽说是并州刺史,并州是极偏极远的一个州了,但富不与官争。瘦死的骆驼尚且比马大,何况大人可是刺史。且众商人都要在并州境内多多来往,若能有刺史大人依傍,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于是众商人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前去赴宴,并州刺史和善极了,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子都不见,更让人仰慕追随。
一顿饭吃得商人们对并州的印象都好起来,只不过似乎太过宾主尽欢,并州刺史仿佛喝醉了。
他双眼通红,开始叹气。
商人们正是对他仰慕的时候,恨不能上刀山下火海为他排忧解难,便壮着胆子问大人是怎么了。
并州刺史只是摆手,却不说许多。他的仆从则会意地同众人道大人今天高兴,喝多了。又跟众人讲起这些年并州因为地理位置发展有多不易等等,多亏了大家不嫌弃这里,路这么破也愿意常来。只可惜并州实在是没什么钱,不然一定好好为大家将路修好,让大家行得能够更加方便。
这话顿时将众人打动,借着酒劲儿,各自拍胸承诺要将并州修路的事情包在自己身上。
酒席一散,各自回去。酒劲儿渐渐散了,自然就清醒不少。这时候再想到宴席上承诺刺史大人修路之事,虽然懊悔,却也已成定局,再更改不能的了。刺史大人可以说是酒后失言,但他们却不能说这话。因此说要修路,那是真得去修。
不过次日刺史大人就派人下来了,不过不是要大家交钱去修路,而是来致歉的,让大家不必将昨日的话放在心上,诉苦的仆役也已经被他惩罚过了。
不过是推拉之法罢了。
刺史大人说昨夜不过戏言,他们能当真吗?当然不能。是以诸人还是整理银子,找刺史大人捐钱躯壳去了。刺史大人拨冗见这些商人,还是很打动他们的。真金白银地拿来,刺史大人终于不曾再推拒,但也不是就这样爽快地将钱收了。
他沉吟片刻,提出路修好后将众人名字刻在石碑之上,石碑就放在进城的大路两旁,保证每个进城的人都能看见,并且赐各家一张亲笔题词的牌匾。
这已经算是很厚重的回报了。
本来众人都想着无偿修路了,又得到这样的好处,反而觉得是自己赚了。
并州那边的路就这么有了重修的本钱。这钱本来朝廷也出得起,但是没出。
右民尚书问过太女为何不出钱帮助并州修路,百官均发现太女有问必答,提出问题便也提出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大胆。朝廷如今算是有钱,拨那么一两笔款也负担得起。
就听见太女回答:“帮扶归帮扶,不能事事帮扶,要修路的不止并州。”
第263章
极南的地方太女都有法子将他们拉扯起来,遑论其它地区。
西南之地,毒瘴遍布,毒虫满地,沼泽屡见不鲜。政治上更是盘根错节、错综复杂。西南地区夷族甚多,未经开化,加上先皇的暴虐甚至波及此处,引得夷民反叛。是以此处别说发展,连太平都是问题。而夏国朝中一般都将注意力放在燕国,况且西南离洛阳实在是天高皇帝远,很难顾及,便不大爱管。
不过这是三年前的事儿了。
三年之间,太女决意要发展这里。一旦入了太女的眼,便要按着她的想法来。太女往西南送了个女孩子。
这女孩子的身份朝中多多少少都知道,她是何夫子的养女,与太女关系很要好。至于脾性众人却不太清楚,对于太女为何要将她送往西南,大家就更不明白了。但实际上一开始大家也并不很在意此事,回想此事重新在意起来,却是因为她很悍勇。
因为声名传开,众人听说了她怪异的名字。没名没姓的,虽然是养女,却不和何夫子姓。名字也怪里怪气,和寻常女孩儿家的名字都不一样。没有哪家人会给自家女儿起名叫狼的吧,当路君。
西南那边一直黏黏糊糊的战况因她的到来而变得明朗。一直黏黏糊糊是益州刺史时不时要迎战。不错,是他迎战,而不是他要主动攻打夷民。朝廷那边不曾下令要他整顿西南,他也不想自找麻烦,便不予理会这些蛮夷。
然而刺史不愿主动生事,夷民们却并不曾见好就收,反而时常骚扰百姓。都欺负到百姓头上了,益州刺史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出兵去打。
西南多山,地势起伏极大,夷族就藏在大山里。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山中,大山是他们的母亲,也是他们的家。对这里,哪怕是夷民中的孩子也要再了解不过了。因此当乌合之众的夷民队伍被击垮时,他们就狡猾地逃入山中,如同泥牛入海一样,消失不见。正是如此,才棘手极了。
夷族休整好了,再度从山中集结队伍冲出来抢掠夏国百姓。然后被打退,钻回山中,不见人影。
循环往复,黏黏糊糊。
当路君的到来确实解决了这个问题,她是以太女亲封的校尉身份往益州去的,任务是帮助益州平定叛乱。
一开始对于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既是女子,又是空降到益州这里来对平定叛乱指指点点,大家自然看不惯她,也不觉得她能有什么真本事,想着是太女派人来监督这里的剿匪之事罢了。
但她到底是洛阳来的,又是太女的心腹,明面上针对她却也不好,因此益州这边用阳谋打发她。反正看她年纪轻轻应当也不懂许多,哄着她在这里到处玩,不管战事就是了。
当路君被益州一群人哄着在益州玩,结果就颇邪性地笑了笑,真随着刺史给她从军中挑出来的善于随机应变的玩伴们一起到处跑着玩来了。
她可真能跑啊!一日走多少里都不嫌累似的,靠脚走,却将大家累得够呛。大约是从没到益州来过的缘故,她对这里的山水都很感兴趣,赶趟儿似的一日要逛好几座名山大川。也没有什么名山大川,只是见着山头就想去玩,看上去玩心很重的样子。每每玩过一日,她看上去依旧兴致盎然的样子,兵士们都累得半死。
怎么这么能跑啊?大家要累得口吐白沫了,心里这么想着。原来陪玩也不是件容易的活儿。
偏偏当路君的脾气也不好,大家一走不动,她就冷嘲热讽,十分之尖酸刻薄,给了人重新行走的动力。
兵士们叫苦,偷偷去找刺史说这回事。刺史正为捉夷族的事儿头疼着,哪有空理会使者玩起来累人这事儿?只要这位姑奶奶不生事,其余的叫他们自己忍一忍,务必将人伺候好。
之所以是捉夷族而不是杀夷族么,是因为太女下令平定叛乱时说过,夷族也是大夏百姓,只不过是一步走差,以能活捉安抚并招揽为最佳。
他们连杀都杀不了多少,遑论活捉。
益州刺史在这边与夷族交了几次手,都没讨到什么便宜。那边当路君却与这边的水深火热完全相反,每日就是到处逛着玩。
经过她多日的训练,陪玩们耐走了不少,然而正当大家做好陪着当路君做持久战的准备,她又忽然不走了。
这叫众人一颗心不上不下,这就不走了,他们好不容易下定决心……
这位难搞的祖宗要玩狗。没错,是狗,就是那种汪汪叫的狗。
陪玩的兵士们面面厮觑,不知道这位唱的又是哪一出,他们永远猜不到她下一步想做什么。于是大家又想办法给她找狗去了,天晓得她要的是什么样的狗。
有人问当路君想要什么样的狗,又被她一通好刺,表示她要合眼缘的狗、看得顺眼的狗、善良的狗,不要心思多的狗、把人当傻子的狗、愚蠢的狗。
众人顿时感到扎了满身的箭,她哪只是在说狗啊,她说的还有人。比如他们,比如刺史。
陪玩们给她找合眼缘的狗去了,天晓得什么样的狗才合她眼缘啊,她甚至可能不是想玩狗,想玩的是他们,耍着他们玩罢了。
人们先是给她找来了可爱的小白狗,短短的毛,圆滚滚的。
当路君觉得这狗很适合师父与师娘养着看家护院玩,收下,又说她要的不是这样的狗。
众人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不要这样的还收下啊?但还要去给她找新的狗。
找了好几种狗,都不符合这位祖宗心中所想。她大约也烦了,终于开了金口告诉大家她想要什么样的狗。要高大、灵巧、凶猛、嗅觉灵敏的狗。
有了明确的指征,大家又去按照她所说去找狗,心中嘀咕这不就是要猎犬吗?这么一想,这姑奶奶大约是又要去打猎了。
一面为着日后要陪她去打猎而冷汗涔涔,陪玩们给她找来了应当会符合她心意的狗儿。
这些狗看上去无不凶猛可怕,光是将它们训得听话就花了训狗人不少时间。因而将这些狗要来,也是先付了一大笔订金的。将这些大狗牵来,陪玩们也存了些吓唬吓唬当路君的心思,她实在很能折腾人,若是能被这些大狗吓一大跳也算是给大伙解解气了。
然而当路君一到,看到这猛狗成群的场面完全不曾有任何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
大家心想到底是将狗放笼子里了,缺少好多威慑力,导致她一点不怕。不怕就不怕吧,能叫她满意的话也行了,众人实在是不想到处给她找狗了。
当路君绕着笼子踱步,大狗的情绪往往要更加稳定,但今日这些狗的情绪未免稳定得过分了吧,一声不吭的。
训狗人拿着这茬恭维当路君:“看来这些狗儿很和女郎投缘,都想被女郎选中。”
当路君嗤笑:“投缘?它们是怕我。”
听到这话,众人强忍着没有哄笑出来,心道她实在是很大言不惭的人。训狗人的情绪要更加强烈,他的狗喂的都是生肉,凶性丝毫不弱,凭什么怕她一个小女郎?想来是在家娇纵坏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呢。
当路君眉头一竖:“你们不信?”
陪玩的士兵们最怕她这个神情,每次她这个神情就要生事,他们实在是没见过事这么多的人,便纷纷哄道自己当然信了,信得不能再信了。
训狗人一看这架势,觉得自己刚才的猜测没什么问题。
当路君虽然被众星拱月地哄着,却没有罢休,硬要训狗人把笼子里的狗放出来,让大家看看这些狗是不是怕她。
真不怕死啊,这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
何必要这么做呢?放出来狗万一咬着她了可怎么办?狗如果不停她的话,又很不给她面子,她也会生气。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很会给自己找气受的一个人啊。
没办法,训狗人只得将笼子打开,将狗放出来。不过狗脖子上都套了链子,死死牵着,伤人之事也不易发生。
出人意料的是往常笼子一打开就迫不及待跑出来的狗这回却很沉得住气,并不争先恐后地向外窜,甚至瑟缩在笼子角落,仿佛外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陪玩们看不明白,问是怎么一回事,生怕买着病狗,又被姑奶奶一顿好怼。
训狗人也没见过这场面,纷纷额头冒汗,想将狗给拽出来,证明狗儿没病。结果狗更加抗拒地往里面缩。
当路君笑嘻嘻的,叫人浑身的鸡皮疙瘩往下掉。她少有露出这副神色,这会儿只让人觉得她一肚子坏心思。
不过她这次倒没有捉弄谁,而是背着手走到笼子前,弯腰掏狗。
训狗人要阻止她,他们这样的专业人员都不敢如她这样赤手抓狗,都要带着厚重的手套防止被狗咬。
他们怎么拦得住当路君。
只见她干脆利落地将笼子里的大狗拖出来,大狗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还在瑟瑟发抖。
她蹲下掰开狗嘴看狗牙等等来检查狗健康与否,她要做什么,狗就老老实实地配合。不止陪玩们,训狗人也都看傻眼了。
当路君检查过一条狗后回头,看着大家惊讶的脸,颇猖狂笑道:“怎么样,我说它们怕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