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0月9日

回到夫君少年时 by 宋家桃花(183 – 191.End)

第183章

京逾白走后。

李钦远坐在椅子上, 仔细想了想自从当日在金台寺遇见顾无忧之后发生的那些事。

起初,

他是真的只把顾无忧当做一个陌生人,亦或是,一道在寺庙暂住的“邻居”, 又或者, 还有一些是因为傅显的缘故……虽然傅显从小就爱在他们面前说道顾无忧的不好, 但他们这样的人, 若真是不在乎的人, 又岂会三番两次的提起?

他知道,傅显心里是真的把顾无忧当做自己的妹妹看。

若不然知晓顾无忧同赵承佑发生那样的事,也不会在他们面前如此斥骂赵承佑的为人。

因为这些,所以他在寺庙中迁就顾无忧,也会在下雨的时候,选择帮她一把……可这些,的确是沾不了什么情意的。

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 这一份感情就发生了变化呢?

李钦远仔细想了想, 大概是从那日在废弃的院子里看到她一个人躲在那边, 抱着膝盖,哭得小声又压抑的时候吧……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泛起了一片涟漪。

后来是别院相逢,她用自己孱弱的身体扶起他。

他想起他坐在一边吃面, 而她靠在榻上翻书的样子, 那副情形, 不知怎得就让他想起许多年前, 阿娘还活着的时候, 她和父亲的相处。

征战沙场这么多年,那是头一次,他在另一个人的身边生出平静的心情。

再后来,他在宝宾楼看到她受人欺负,竟是想也没想就直接下了楼,不顾旁人会如何议论,出面维护她,更是把自己精心替祖母准备的东西送给了她。

……

如此种种,以至今日看到她骑着疯马在他身边路过的时候,他头一次感觉到呼吸停止是什么样子。

那个时候——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了,唯一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她出事。

其实也没那么难猜,他啊,不过是动了心、生了情,所以才会心疼怜惜她的遭遇,才会舍不得她难过,才会在她出事的时候,呼吸都错乱了。

李钦远想清楚了,想透彻了,又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

没想到啊。

明和打了帘子进来,朝人拱手一礼后便低声说道:“主子,查到了。”

李钦远收了心思,嗯一声,问人:“怎么样?”

他刚才救顾无忧的时候就看到了马上的箭,那支箭被人特地去除了箭羽,这样的举动自然不可能是错手,他那会顾不得去探查此事,扫了一眼那支箭,便率先把人送回了营帐,却也留了后手,让明和去查探。

“那支箭上的字是英,正好和永安侯夫人的弓箭对上了。”他说完,就把手中的物什呈了上去。

李钦远接过那支箭,指腹抚着上面刻着的那个“英”字。

他是这次围猎的统筹人,所有人都以为每个人的弓箭分配是以箭杆末梢部分的羽毛颜色作为区分,其实不然,他还让人在每支箭上刻了字,是谁动的手,只要查下这上头的字分配给了谁就知道了。

知道是王昭所为。

李钦远薄唇微抿,神色也跟着淡了一些,只是这事,他却不好越俎代庖,把箭递给明和,吩咐道:“趁个没人的时候,送去乐平郡主的营帐。”

“是。”

明和应声,想起另一事,又同人禀道:“属下去处置此事的时候,看到永安侯身边的护卫也过去了,只不过他没发现箭上刻着的字,看到没有箭羽就率先离开了。”

李钦远听到这话,神色较起先前却骤然沉了许多。

他想起先前抱着小姑娘去营帐的时候,那位永安侯还跟了过来,脸上的担忧并不像作伪,没想到这人私下竟然又派了护卫去做这样的事,倘若他没让人在箭上做了标志,亦或是他的护卫发现了上头的字,这人是不是还要隐瞒此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腾得升起一抹怒气。

以及……

不值。

他替她觉得不值。

李钦远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而后闭着眼睛,摘下手腕上这串多年不曾摘下的佛珠,握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待转完一圈,把所有的佛珠都抚过,便毫不犹豫地放在了桌子上。

明和看着他这个举动,心神一震。

他在主子身边跟了多年,又岂会不了解这串佛珠的含义?

主子这是……

顾无忧是在夜里收到这支箭的,白露和红霜两个丫鬟知道此事都气愤不已,红霜是个暴脾气,这会直接嚷嚷起来,“又是她!这次绝不能这样放过她,我现在就去同国公爷说,让他为您做主!”

说着就要往外头去。

“站住。”顾无忧开了口,她小脸苍白地半躺在软榻上,手里握着那支箭,见她停下步子便淡淡说道:“把这事闹开又如何?赵承佑现在正得势,陛下又刚把几个工程交给他,难不成还能真处置了王昭不成?”

“何况——”

她语气很淡,“王昭身后还有个王家。”

虽然祖母去后,她跟舅舅一家的关系也变得越发恶劣了,但到底王家还有从小养育她的恩典,更不论姨妈也姓王……若是王昭这事散播出去,旁人又会如何看王家,看姨妈?

“难不成就这样放过她?!”红霜咬牙切齿。

顾无忧把手中的箭交给白露,语气淡淡地吩咐道:“你偷偷把这个交给清如姑姑,再把那话同人说一遭,由姨妈去处置吧。”她不公之于众,只不过是为了姨妈和王家,可这不代表,她吃了亏还得替人遮掩。

她相信姨妈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白露轻轻应了一声,红霜虽然觉得不能把王昭的真面目公之于众有些愤愤,但还是咬牙先忍了。

……

等到白露走后。

顾无忧便仍旧靠在软榻上,想着午间的事。

其实有些事,她已经记不清了,但自己是怎么扑进李钦远的怀里哭泣,最后又是怎么被人抱着送回营帐,她还记得一清二楚,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李钦远的面前如此放肆。

她打小性子就倔,即便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也从来不曾哭过。

每回都是自己躲起来哭。

没想到,

这次竟会在李钦远的面前……

她又是头疼,又是无奈,手撑在额头上,沉默半响,突然和红霜开口,“把我的斗篷拿过来。”

“啊?”

红霜一愣,“主子您要出去吗?外头天都黑了,风还很大,您今天刚受了惊吓,还是别出去了。”

可顾无忧做得决定,何时更改过?

红霜劝了半响,没成效,只好替人去拿了斗篷。

“你不必跟来,我很快就回来。”顾无忧从她手里接过灯笼,而后便屏退红霜,自己一个人乘风出去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么晚出去要做什么,可就是想着出来走走。

保不准就让她……

心下那句话还没想完,她就瞧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人披着一身银白色绣祥云纹的斗篷,里头隐约可见一片青色,头发以玉冠而束,比起白日时分的威风凛凛,此时的他不像一个大将军,反倒像是一位翰林先生。

没想到真会碰到她,顾无忧震惊之余,脚下的步子竟然也停住了。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李钦远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月色落在他的身上,照映的他的脸比平时又柔和了几分,顾无忧生怕自己的小心思泄露出来,忙垂下眼帘,敛衽一礼后同人打招呼,“魏国公,真巧。”

李钦远笑道:“不巧。”

顾无忧一愣,一时竟忘记遮掩一般,抬头看他,“什么?”

李钦远垂眸看她,笑着说,“我是特意来等你的。”

这下子,顾无忧是彻底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男人,显出几分孩子气的稚拙,“为什么等我?”

“因为,我有话同你说。”李钦远看着她,话语微顿,似乎是觉得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会同人说这样的话,实在是令人惊愕,倘若被他的那些兄弟和下属瞧见,只怕此时都该瞪大眼睛了,可也只是一瞬的光景,他便又低笑一声,继续同人说道:“小姑娘,我娶你,好不好?”

第184章

山里的风较起城中还要冷一些, 顾无忧原是畏寒,可此时听着这话, 就像是失去了其他感知一般, 呆愣愣看着眼前的男人, 须臾,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喃喃问道:“什, 什么?”

她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还是在做梦?

可男人后面的那句话却让她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也没在做梦——

“我说,”男人声音温和, 薄而昳丽的嘴唇掀起一抹极好看的弧度,他就站在月色底下,面色温润如玉, 哪有平日在外头时令人敬畏的模样, 似乎是怕吓到她,他的声音格外轻柔,“我娶你,好不好?”

顾无忧虽然笃定了, 却还是没有彻底清醒过来,她喃喃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这话倒是把李钦远问住了。

他似乎是怔了一下, 可很快又笑了起来,他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到什么就做了……说来也是奇怪, 自打进了军营后,他少时脾性早就被磨得一干二净,因为领军打仗的缘故,更是学会了三思而后行。

以至于日常行事,也是多有思虑。

偏偏在这人生最大的一事中,竟是连想都没想,就这般随心而欲的来了。

倒也不是什么都没想过。

可最终还是抵不过这颗动了凡尘的心。

他想护着她,想让她如她的名字一般,一生无忧,也想看看傅显口中曾经的顾无忧——“她虽然是我见过脾气最坏的女子,但不可否认,她少时的样子是真的引人注目,七郎,你绝对不会相信,这世上当真有人,只要她一出现,你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向她看去。”

“她其实挺喜欢笑的,穿着一身红衣,弯着一双眉毛,水润的杏眸中盈着一汪汪的笑意时……你就对她什么气都生不出了。”

他这一生,得意过,也失意过,如今站在朝堂巅峰,受万人敬戴,可谓是什么都有了,可偏偏……他却贪起了她少时的一面。

既然从前他没有机会,得见她少时一面,那不如就由他护她后面半生。

由他替她撑腰,她自能一生顺遂无忧。

眼中划过温煦的笑意,李钦远重新垂下眼眸看着她,“我想娶你,自然是心中有你,顾小姐这样聪慧,不会真没瞧出我待你与旁人不一样吧?”

顾无忧沉默地抿了抿唇。

她自然不可能一无所察,她不是傻子,也不是木头……这阵子,白露、红霜两个丫头在她面前说了好几回李钦远,其中便有说李钦远的为人处世。

他的确性子温和,待人也多有帮持,却不是那种烂好人。

相反,这个男人温润皮相的骨子里,其实有着自己的执拗和坚持。

当初京中有一位大臣,有意想同李钦远结亲,便借了由头请人到家中做客,又特意找来自己的女儿作陪,想着等李钦远醉了之后,再发生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便是没到最后一步,女儿家坏了名声自然也只能娶了。

那位大臣也是厉害,竟然还敢在李钦远的酒里下药。

似乎是料定这位魏国公脾性温和,出于对女儿家名声的考量,不会大肆声张一般。

可李钦远做了什么呢?他在自己醉得还不是那么糊涂的时候,把自己的亲信传召过来,还接连传了京兆府尹、大理寺卿等人……对一品大官下药是什么罪名?

陛下得知此事后,不日就把人革了职,此后,京中再无这一家。

经此一事,无论是对李钦远有意还是无意的人,都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他们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位魏国公性子是好,保家卫国、救死扶伤,他什么没做过?

可若是想以他的好去挟持他,便是异想天开了。

也是,

在战场厮杀出来的人又岂能任人鱼肉?

李钦远见她迟迟不语,笑问道:“顾小姐不说话,是同意了,还是……”

顾无忧打断他的话,仰头直言:“我不能生育。”

这其实也算不得上是什么秘密了,在珍宝楼那日,王昭就散播出了这个谣言,如今旁人畏她身份不敢四处散播,但平时往来交涉的时候,必定是会当做一桩笑谈八卦。

她其实也不觉得不能生育有什么不好。

她本就没想过这辈子再同旁人在一起,倘若父亲去了,她便自己寻个尼姑庵当姑子便是,也算是跟着俗世了个一干二净。

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把这层伤口撕扯开给这个男人看的时候,她却是难受的……不是为自己那个黑暗的过去难受,而是可惜,为何不能与他相遇在最初。

倘若她最初遇见的是他,那么也许,很多事都会变得不一样。

长指紧捏成拳,

顾无忧用尽全力才把自己的软弱和悲伤藏起来。

她想,她这样说完后,他应该就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吧,也好……她就当做没听到。

即使他再好,可这世上的男子又有谁是真的不介意这些的?与其应允他之后,再让他从别人口中听到,倒不如让她亲自同他说。

这事,

李钦远倒是的确不知道。

可他也只是怔楞了一瞬,便又笑道:“那又如何?”眼见顾无忧不敢置信的抬起头,他笑着同她说道,“我娶你,并不是为了替我传宗接代,我也无需你替我生儿育女,我家中还有个弟弟,即使我没有孩子,我们李家的血脉也不会断。”

看着小姑娘呆呆的神情,实在惹人怜爱,他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带着宠溺的语气,同她说,“顾无忧,我娶你是因为喜欢你……我再问你,除去这些,你可愿嫁给我?”

他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

第一次和人告白,第一次同人求婚,实在是把他为难的可以。

早知道来前应该和大白商量下,他一向主意多……或者被人拒绝之后,他再想想法子?

顾无忧还仰着头看着他,她不知道李钦远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她没想到会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她在如雷的心跳声中,低声道:“愿意的。”

她到底还是认输了。

原以为她早就心如止水,奈何还是抵抗不住他的温柔,她想听从自己的心,再尝试一遍……看看老天爷是不是当真那般残忍,让她一输再输。

“你说什么?”李钦远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人一遍,待看到她眼中扬起明媚的光彩又重复一遍之后,他有那么一瞬间,竟跟个二八少年似的,想莽撞的把人抱在怀中,又恐吓坏了她。

勉强压抑住自己的心绪。

他看着人,目光温柔而坚定,嗓音喑哑,“顾无忧,我会待你好的。”

这样的话,她不是头一次听……

从前赵承佑也同她说过,那时,她毫不怀疑的信了,最终却撞得头破血流,而这一回,她看着李钦远,在轻微的犹豫之后,还是轻轻“嗯”了一声,“我信你。”

李钦远忍不住还是揉了揉她的头,顾忌着她身子孱弱,温声道:“你先回去,这事交给我。”

顾无忧自然没说什么,被人送着回到营帐,等他要走的时候才回头看他,月色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似乎察觉到了,停下步子转过头,“乖,回去。”

很久不曾被人这样宠溺的待过了,她悄悄红了半边脸,又庆幸夜色黑沉,不会被人瞧见。

“嗯。”

她应了一声,这才打了帘子进了营帐。

李钦远说这件事交给他,便真的没让顾无忧操心。

从九华山回家没几日,顾无忌便找到了她,同她说了此事,问她的意思……他心中是满意李钦远的,若不然也不会拿这事同自己的女儿说,只不过他满意是一回事,最终如何还是要看蛮蛮的意思。

顾无忧也没想到李钦远的动作那么快,不过既然应允了他,她也没犹豫,点头答应了。

她这边松了口,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李钦远又特地进宫讨了赐婚的圣旨以及一道一品诰命的册封旨意,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要跟李钦远成婚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且不管旁人是如何不敢置信,顾无忧本来清闲的日子也顿时变得忙碌起来。

大婚定在四个月后,虽然琐碎事务都有人处理,傅夫人和祖母那边也特地派了人过来帮忙,可她也不是什么事都不用做了……白露、红霜两个丫鬟倒是十分开心。

又知晓王昭被拘在宫里学着规矩,便越发高兴了。

就在这样一日日的忙碌下,她跟李钦远的大婚日也终于到了。

第185章

嫁给李钦远的这一天是三月二十一, 大好晴光,桃花潋滟, 浓烈的春日里,万物都慢慢复苏了, 喜鹊在枝头轻轻叫着, 每一处都是无限好风光。

她虽是二嫁,但婚仪却比第一次还要隆重。

天子赐婚, 嫁得又是当朝的一品大将军, 且不说来参加的宾客有多么尊贵,便说李钦远送过来的聘礼就足够令人惊诧了,更不用说他还特地请了傅显、京逾白等朝中大臣帮着迎亲。

当真是给足了她脸面。

顾无忧是真没想到李钦远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她其实并不在乎大婚隆不隆重, 也不在乎来参加的宾客是什么样的身份,只要亲朋好友在身侧,那就足够了……说到底, 她毕竟是二嫁之身,更何况他和赵承佑还同朝为官。

这世道对女子虽不如从前那般苛刻,和离也有不少, 但和离后再出嫁的却是少之又少。

更不用说这样大张旗鼓。

可李钦远却不管。

顾无忧想起赐婚之后,李钦远同她说的一句话,“我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你值得最好的”……那时, 她心中虽然感动, 却也只是随便听听, 哪曾想到, 他竟是真的做到了,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似乎生怕别人不知,还特地让人抬着花轿沿着城中走了好几圈。

她坐在花轿里,听着外头一声声“恭喜李将军”的话,说不感动是假的。

……

夜里。

大婚的流程结束后,李钦远就被人拉着去外头喝酒。

顾无忧洗完妆,重新换了一身轻便的大红常服,由两个丫鬟陪着稍稍吃用了一些,不敢吃用太多是怕夜里起来频繁,握着帕子擦嘴唇的时候,余光瞥见两个丫鬟眼睛红红的。

她好笑转身:“怎么了,一个个眼睛红的跟兔儿眼似的。”

白露抹着眼泪,哽咽的蹲在顾无忧的身边,“奴婢们是高兴。”她们从小陪着顾无忧,见证了她所有的高兴和悲伤,一心只盼着她能好,如今见她能觅得这样的如意郎君,自是高兴。

顾无忧看着她们,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她们的头。

她也高兴。

只是这一份高兴,终究不似从前烂漫无知时那般纯粹了,她会敬着他爱着他,替他好好操持后院家事,不生妒不生怒,只要他开心……半响,她垂眸,问红霜,“国公府的情形如何?”

红霜是昨儿夜里来的,比她们要早一天,她是个机灵的,又会说话,短短一天就把府里的事务调查的一清二楚,这会便抹干净眼泪,同人说道:“奴婢打听清楚了,咱们现在是住在澄苑,隔壁的主院住着殷夫人和二少爷,平时并没有什么往来,现在这里管事的姑姑名叫素秀,是魏国公生母的贴身丫鬟,奴婢和她相处了一日,也是个性情温和的。”

“那……”

顾无忧握着帕子,犹豫道:“后院呢?”

红霜听到这话倒是立刻展眉笑了起来,“主子,国公爷没纳妾也没通房,就连伺候的丫鬟也没几个。”

顾无忧有些吃惊。

还要问的时候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知道是李钦远回来了,两个丫鬟连忙擦干净眼泪,扶着顾无忧坐回到床上……门被打开,穿着一身大红婚服的李钦远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是有些醉了。

狭长的凤眼流露出几分水光,平时冷清的眸子也沾了一些桃花意,竟是要比平日多一些风流。

“国公爷。”

两个丫鬟规矩行礼。

顾无忧则有些紧张的坐在床上。

李钦远是被灌了许多酒,但其实也没那么醉,这会看到顾无忧两只细白的小手绞在一起,指尖都有些发白了,忍不住抿唇笑了笑,没让白露她们伺候,他温声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白露两人看了眼顾无忧,见她点头便应声退下了。

很快。

屋子里便只剩下这一对新婚夫妇。

顾无忧虽然心里紧张,但到底也不是第一次成婚了,既然已经嫁给他了,那她就会好好把他当做自己的夫君,她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便起身去扶人,“我让人准备了醒酒汤,您要吗?”

李钦远任她扶着,闻言是看了她一眼,醉后懒散的语气微微上扬,“您?”

顾无忧一默,也察觉出自己的这一声称呼有些过于生疏了,可偏偏那“相公”两字就像是卡在喉咙里,怎么吐都吐不出来似的,小脸憋得通红……李钦远看她这样,忍不住又笑了下。

抬手抚了抚她的头,语气带了一些宠溺,“喊我七郎吧。”

这倒不是什么难喊的称呼,顾无忧轻轻松了口气,如他所愿,轻轻喊了一声,“七郎。”

李钦远满意了,摸了摸她的头,又同她说道,“醒酒汤就不用了,我先去洗漱下。”

身上沾了酒气荤腥,他自己在军营呆惯了,倒是没感觉,可小姑娘刚才一靠近自己就皱了鼻子,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顾无忧一听这话,心里又紧张起来。

“怎么了?”李钦远原本想去净室沐浴了,见她一副犹豫要说不说的样子便又停下步子,温声道:“想说什么便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顾无忧看着他,小声道:“你……要人伺候吗?”

他不知道李钦远沐浴有没有要别人伺候的习惯,若是他想喊人,她也不介意,亦或是……她。

她虽然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但不介意为他破一次例。

李钦远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话,半响,抿唇低笑起来,不等人说话,他伸手把人揽到自己怀中,压在一旁的博古架上,低着头,目光直视着她水润的杏眸,嗓音刻意添了几分喑哑,“新婚夜同你夫君说这样的话,嗯?还想不想让我沐浴了?”

顾无忧不是第一次和他靠这样近。

围场那日,他们也曾离得这样近过,可那次,她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哪有什么旖旎情意?而如今……他们穿着一样的红色,周遭是龙凤对烛和满屋喜字,她被自己的夫君揽着腰,两人的呼吸都缠绵在一起。

她甚至能够闻到他身上浓烈却不难闻的酒香。

不知是他的气场太过强大,还是酒香醉人,顾无忧的脸也悄悄跟着红了,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侧过头,两只黑亮如葡萄的眼睛不住躲闪着,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李钦远看她这幅躲闪的样子,轻笑一声。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声音愉悦,和人解释起来,“我没那么多习惯,你没来的时候,我这连个丫鬟都没有,平日也就个贴身小厮。”现在娶了夫人,外男自然是不好进来了。

又轻轻拍了下她的腰肢,哄着,“好了,你先去歇息,我沐浴完就出来。”说完便松开人,径直往净室去了,徒留脸红心跳的顾无忧在外头轻轻喘息着。

等李钦远沐浴完出来的时候。

顾无忧还坐在床上,看着既紧张又拘束。

李钦远倒是神色坦然,他刚刚洗漱完,身上沾了一些氤氲的水汽,就跟相处多年的夫妻一般,随口问道:“是想再聊会,还是睡觉?”

顾无忧其实紧张的不想睡觉,但让她和李钦远聊,又能聊什么?她越紧张,双手便绞得越发厉害,嘴里干巴巴的吐出一句,“睡,睡觉吧。”

床早就铺好了,她说完便转身上了床,看起来十分有落荒而逃的样子。

李钦远看她一股脑躲进了被子里,双手紧紧握着被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他把其余的烛火都熄了,只留下床头的那对龙凤烛,然后也上了床。

床幔都已经落下了。

因为大婚,所有的物什都添着一分喜气,李钦远躺在外面,看着烛火下紧闭着眼睛的顾无忧,想替她把手放进去,哪想到他刚刚把手伸过去就见身边人竟轻轻颤抖起来。

他心里明白,便柔声宽慰道:“别怕,我只是想替你把手放进被子,你若不愿,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顾无忧突然睁开眼。

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定,小脸虽然苍白,但看着李钦远的眼神却很坚定,“我,我愿意的。”

不等李钦远说话,她自己先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然后僵硬着身子,一点点往下……

李钦远再如何也是个男人,男人对心爱的女人软了心肠,自然便有些招架不住……有些东西,大概是真的不需要人教,他把人抱进自己怀里,很快就反客为主。

……

屋子里的温度越来越浓烈,可到最后一步的时候,顾无忧还是没忍住哭出声,她知道这样不好,她也知道不该害怕,明明已经决定好忘记从前的一切了,和李钦远好好过日子,可有些东西就仿佛渗入骨髓一般。

她闭着眼睛,小脸苍白,衣衫半解的躺在李钦远的怀里。

眼泪就像止不住一般,一串串往下掉,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松开紧揪着李钦远的衣角,哽咽道:“你还是休了我吧。”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原来,并没有。

李钦远原本要宽慰人的话,一顿,半响,他神色无奈地抱着人,“新婚头一天,咱们床前的喜烛都还没熄,你就要我休了你?”见人抽抽噎噎的,实在可怜,他抚着她的头发,又软了语调,“好了,哭什么?”

“忘记我那时同你说的话了?”

“你若不适应,我们就慢慢来,等你适应了再说,好不好?”

他越是这样好,顾无忧心里便越发有愧,睁开水蒙蒙的眼睛,看着他,不等她开口,就听男人突然强势道:“你若再说,我可就真的生气了。”

见她听话的闭上嘴,李钦远摸了摸她的头,“睡吧。”

……

李钦远说等她适应,便真的没再闹她。

他待她是真的很好,事事依着她,不管事务有多忙都会回来陪她用膳,若得闲便带她出去散心,甚至就连府中的事务也全都交给了她……可顾无忧心里就像是藏着一根剔除不了的刺,每到夜里,这根刺就更明显。

这日。

她带着白露去外头采买东西,刚进去就听到几个妇人在闲话说道:“你们知不知道,那位魏国公夫人之前流产损了身子,是不能怀孕的。”

“什么?”

“那魏国公岂不是没有子嗣了?”

“要子嗣还不简单,回头纳几个妾,他这样的身份,有的是女人想要进他的房,不过女人没孩子,总归是没根基,别看现在魏国公如今待她那么好,再过几年,谁知道会怎么样呢?”说完,一群人便笑了起来。

白露一听这话,气得当场白了脸,刚要发作就被顾无忧拉住了。

“走吧。”

顾无忧神色平静的说完,就拉着人往外走。

白露怕她吃心,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在哄她,可顾无忧却听不见去,她跟李钦远不仅仅是没有子嗣的问题,如果夫妻连夜里都不和睦,又怎能长久?她嫁给他已经几个月了,两人却一次关系都没发生过。

……

这天夜里。

李钦远散值回来,顾无忧服侍他洗完脸,便打发白露她们出去了。

“要同我说什么?”李钦远一边笑着,一边给她夹了一块她喜欢的糖醋排骨,又笑道:“过阵子,我有几日假,带你去别庄避暑,怎么样?”

顾无忧看着素日最喜欢的菜,今天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她看着李钦远,看着这个男人温润的容颜,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收紧,她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决心,犹豫了一会,轻声说道:“我给你纳个妾吧。”

第186章

李钦远夹菜的动作一顿。

半响, 他放下筷子,似是没有听清一般,问道:“你说什么?”

这样的话, 顾无忧根本不想再说第二遍, 可她却不得不说……手指都快被她磨出皮肉了,可还得硬撑着说道:“我说,给你纳个妾吧, 我既不能给你生育, 也不能……”

后头那句话,她实在难以启齿。

屋中沉默半响,传来男人的声音, “好啊。”

顾无忧一怔,似是不敢相信,猛地抬起头去看李钦远, 待看到他脸上的笑意时, 心下又是一沉……她觉得自己如今是越发矫情了, 明明是她先开的口,也是她先做得决定,偏偏见人欣然同意又觉得心如刀绞。

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夫君操持这些事, 心里难受的不行,可又有什么办法?她原本嫁给他就是高攀,也跟自己说过,不生妒……可生而为人,又怎么可能真把自己当一尊菩萨?

若是她不曾动情也就罢了。

偏偏她早在他的温柔情意里做了输家。

顾无忧勉强撑着身子骨, 低着头,哑声道:“那回头我请人去看看,或是你有中意的,也可以同我说。”

“何必如此麻烦?”李钦远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嘴唇,漫不经心地同人笑道:“外头不就有两个?”见人怔怔抬起双眸,他却还没完,仍是温声笑道:“她们不是你的陪嫁丫鬟吗?”

“你说,我选哪个呢?那个性子沉稳的是叫做白露吧,跳脱的叫红霜……不如顾小姐替我挑,亦或是我把两个都要了?”

他每说一个字,顾无忧的心就疼一次。

她手撑在桌子上,双目失神地看着他,半响,还是哑声拒绝,“……她们不行。”

“为何不行?”烛火下,李钦远昳丽的薄唇微微勾起,他不再跟平日似的,那般温文儒雅,而是撑着额头看着她,言语散漫,“顾小姐既然这样大方,我瞧除了那两个丫头,其余丫鬟,你也都送到我床上才好。”

话音刚落,

顾无忧眼里顿时蓄起泪意,最后更是藏也藏不住,一颗颗往下掉。

她说不出话,只能目光呆滞地看着李钦远,倒是不想哭,但泪腺的开关就像失了灵。

李钦远看她这样,心里升起的那片怒意就像是被人的眼泪给熄灭了一般,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副样子也扮不下去了,把人拉到自己腿上,拿着帕子擦她的眼泪。

“哭什么?”

“明明是你自己招惹的我,如今你反倒先委屈起来了。”

顾无忧说不出话,眼泪却怎么都断不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以前只会躲在无人处哭,如今也不知是不是被李钦远纵着宠着惯坏了,竟是怎么停都停不下来。

半响才抽抽噎噎的说道:“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下去不好,才想着替你纳个妾,你为何……”

李钦远沉声道:“那你可有问过我的意思?可有问过我喜不喜欢?”他是第一次同她生了气,虽然手上动作轻柔不减,但语气却还是添了些强势,“你不愿你的丫鬟嫁给我,是你替她们早就考虑好了后路,你替她们都能思量这么多,怎么不替我想想?”

顾无忧呆呆看着他,一时忘记了说话。

她以为他会高兴的,这世道,有多少男人是真的只守着一个妻子?她看着他黑沉的脸,须臾,喃喃道:“你,不喜欢?”

李钦远没说话,而是抱着人问道:“我问你,倘若有一天我真的如你所愿纳了妾,我待你的好全都给了别人,日后我会在你面前同别的女子亲热,她还会替我生儿育女。”

“顾无忧,”

他沉声,“你当真不生气?”

顾无忧张口,她想说不生气,她早在嫁给他的那天就下定决心了,可看着男人这张脸,想象着这几个月他的柔情,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怎么都吐不出来,甚至……

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她不想眼睁睁看着李钦远和别人好,不想自己一个人孤枕难眠,更不想别人替他生儿育女,杏眸中才消停的泪意又蓄了起来,纤细的手指却没有犹豫地抓着他的袖子,她看着人,声音艰涩,“李钦远,你别和其他人好。”

她会受不住的。

就算她又犯了妒忌,她也认了。

她……实在舍不得把他推给别人。

李钦远听到这话,心里倒是轻轻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丫头说出“不生气”三字,倘若她真敢说,今晚这幅局面怕是不好收拾了,他不是泥人,也是会生气的。

还好,

这个不听话的小丫头还知道认清自己的心。

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李钦远重新替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然后同她说道:“顾无忧,我也会生气的……我可以等你,可以和你一点点慢慢适应,因为我喜欢你,所以这些时间,我等得起。”

“可你不能把我推向别人。”

“男女之间夹了第三人,这份感情就变质了,日后再同我说这样的话,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抱住了。

“不会了。”顾无忧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轻轻摇着头,低声重复道,又乖又软,“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李钦远抚着她的头,没再往下说。

两人都生了情,又向对方阐述了心思,屋子里的气氛自然也就不一样了,尤其还是以这样的姿势……李钦远率先受不住,拍她的臀,喑哑着声音说道:“你先起来。”

顾无忧起初没明白,坐直身子,睁着一双迷惑的眼睛看着他。

等察觉到那处的炙热和他面上的隐忍,小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若是放在往日,她早就站起来了,可今天……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不仅没起来,还去勾他的手指。

“……李钦远。”

“嗯?”

“我们……”顾无忧低着头,声音有些犹豫,也有些娇羞,但最终她抬头看向他的目光时,却闪烁着灿烂坚定的流光溢彩,“我们,再试试吧。”

……

这天夜里。

两人直到天明才歇。

京城里的人都眼睁睁盼着顾无忧被休弃,或是受冷落。

可眼看着都过了几年,魏国公府还是没有什么动静,甚至……就连他家后院也没添一个新人。久而久之,大家看热闹的心思也淡了,偶尔他们也会看到李钦远带着顾无忧四处去游玩。

而当初那个和离后,形如枯槁的女子也变得越来越明媚。

……

这日。

李钦远正好休沐在家,索性便陪着顾无忧出去闲逛。

他娶她的时候,一直想着看看年少时性情明媚的顾无忧是什么样,如今倒是一尝所愿……看着身边的女子,她如今也二十有七了,可岁月却格外厚待她。

甚至,

她比起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看着还要年轻一些。

“怎么了?”顾无忧被人看得脸红,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

李钦远抬手把她脸侧的发扶到耳后,弯腰亲了她一口,笑道:“很好看。”

大庭广众同人这般亲热,顾无忧免不得红了脸,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无人瞧见,这才嗔怪似的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忍不住亲昵的挽了他的胳膊,“走吧。”

而长街的对面,另一对夫妇正在看着这边。

眼睁睁看着李钦远扶着顾无忧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远去,王昭看了一眼身边黑沉着脸的男人,嗤声道:“人都走了,你还想看多久?看多久,她也不是你的。”

赵承佑闻言,目光阴沉的看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转身朝马车走去。

却连扶都没扶他。

即使被人冷待了那么多年,王昭心里还是会痛,嫁给赵承佑的时候,她不是不知道这个男人心里还有顾无忧,可她是多骄傲的人啊,想着总有一天能让赵承佑爱上她。

事实证明,她没做到。

她想,她这辈子也没法取代顾无忧在赵承佑心里的位置了。

那个女人用自己最灿烂的前半生照耀了赵承佑昏暗的童年,又在他最爱的时候选择离开,而如今,她觅得如意郎君,偏偏还是赵承佑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位置……她成了赵承佑的求不得,也成了他一生的美梦和梦魇。

真是,

可笑啊。

她担负骂名,非要同他在一起,可最终,她得到了什么?

王昭想笑,却又笑不出,她看了一眼那条长街,马车早就离去,而她的梦魇还未结束。

第187章 傅显*顾瑜

定国公府, 三房。

顾瑜的院子里站满了丫鬟、婆子,柳氏铁青着脸拍着房门,她是真的被自己的女儿气到了,这会也不管脸面了,骂道:“你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徐尚书家的儿子到底有哪里不好的?相貌好,学识高,后院也干净,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身边嬷嬷低声劝道:“夫人您先消消气。”又压着嗓音说, “这么多人还看着呢, 您总归给小姐留点脸面。”

“还给她留脸面?”柳氏一听这话反而更气了,拉长着脸, 气道:“她还要什么脸面,这一年多来, 我给她相看了多少次,不是这个不好就是那个不好,现在外头都是怎么说她的,你不知道?”

她看着那紧闭着的房门, 扬长声音, 说得阴阳怪气,“都说咱们顾家七小姐本事没多少,气性却高的很!”想到外头那些长舌妇说的话, 柳氏脸色越发难看了。

她这一生最要脸面, 哪里能容许外头的人这么说话?

偏偏在顾瑜这桩婚事上, 她是半句话也辩驳不了, 又怕自己真和那些人吵起来,被那些长舌妇东传西传,更加损了自家女儿的名声,连累她嫁不出去,只能忍了。

可她又是个脾气暴躁的。

在外头尚且还能隐忍,到家里,却是一点都忍不住。

这一年,她替顾瑜相看了无数回,早些时候,那些人家因为顾家的背景,自然乐得跟她来往,她也有不少中意的,那家世比起如今的徐尚书只高不低,偏偏她这个女儿每次都能挑出诸多毛病,不是这个后院不干净,就是那个年纪大了还靠着家中封荫过日子,没出息。

最初,她也想着,嫁人嘛总要自己高兴才好,便也遂了她的意思。

可一年下来,相看了起码十来户人家,她这个女儿竟然没有一个不满意的……好了,那些被她相看过的人家都有话说了,明面上不敢跟顾家作对,私下却说尽阴阳怪气的话,败坏阿瑜的名声。

以至于现在京城哪户人家不知道她家阿瑜是个挑剔的性子?

这徐尚书一家还是她拖了好大的关系,又送拜帖,又请喝茶,这才得到一个相看的机会……偏偏这相看的时间到了,她这女儿却怎么都不肯出门!

越想越气,

柳氏拍门的力道更重了,“你到底去不去!”

“我说了不去,不去,你还要我说几遍?你那么想去,你自己去好了!”顾瑜的脾气比她还暴躁,身子抵着门,就是不肯让人进来,回绝的话比柳氏还要果断。

“你!!!”

柳氏差点没被人气死,刚要破口大骂,身后就传来十几道问安的声音,“三少爷。”

“嗯。”

穿着蓝衣的清俊男人踏日而来,声音温和。

柳氏一听到这个声音,眼眶顿时就红了,转过头,握着帕子擦拭着眼眶。

顾容同她问了安,又柔声宽慰道:“母亲,我已经遣人同徐尚书家说过了,您先回去歇息吧,阿瑜这……”他看了眼还紧闭着的屋子,温声同人说道:“我来说。”

柳氏一向听自己儿子的话。

若此时说这话的是她的夫君顾三爷,恐怕还没这么好的效果,可是顾容说,她就一丝意见都没有。

点点头,她说了一早上也累了。

“那你和她说吧。”说完,柳氏看了一眼顾瑜的房门,摇摇头,由人扶着她先离开了。

柳氏走后,院子里的奴仆起码少了一半,顾容又招来顾瑜身边的大丫鬟,发了话,很快,这院子里其余剩余的丫鬟、婆子也都离开了,等到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这才轻轻叩了叩门,声音是一贯的温润,“怎么,连哥哥都不让进?”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里头打开了,顾瑜看了眼外头,只有顾容一人,便垂下通红的眼眶,轻轻喊人,“哥哥。”

“你啊……”

顾容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也没说什么,自行走进去倒了两盏茶,看了眼身边的丫头就跟霜打了茄子似的站在一旁,握着茶盏好笑道:“刚才的气性呢?现在怎么跟鹌鹑似的,一句话都不说了?”

顾瑜抬了脸,有些臊,也有些委屈,“……哥。”

顾容笑睨她一眼,喝了口茶才说,“说说吧,为什么连去都不肯去?是徐尚书家的儿子不好,还是你不想嫁人?”

“我……”顾瑜抿了抿唇,有些犹豫,但看着顾容温和的脸,还是忍不住吐出自己的心声,“三哥,你说女人活在这世上,难道就是为了成婚嫁人吗?”

“什么?”顾容少有的愣住了。

顾瑜起了头,后面的话倒是没那么艰难了,她拧着眉,说出了从来不曾与外人诉说过的话,“我不明白,为什么女子的归宿就是嫁人生子,管理庶务,我们也是从小学习孔孟学习六艺长大的,为什么女子到了一定的年纪就要从书院离开,开始相看,开始嫁人生子,开始一辈子都困在四方天地下的准备?”

“你……”

顾容皱了眉,他似是没想到居然会从自己的妹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顾瑜也知道自己这番话实在是有些大逆不道,可她实在忍不住,自从当日在无忧的口中听到她对感情的那一番评价,她的心里就好似悄悄生了一颗芽,随着时日的过去,这颗芽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她实在难以想象自己以后的一辈子若是困在后院会是什么模样?

倘若夫君和婆婆好些,那她尚且还能过得如意,可若是夫君婆婆不好,那她会怎么样?她从前在书院读书的几个朋友,如今嫁人生子,哪回见面不是互相抱怨?有些家里小妾一大堆,有些还在外头养外室,有些早起得立规矩,有些跟妯娌不合……从前一个个骑马作诗,肆意挥洒的贵女们,如今却日日都在恼火焦虑这些事。

她们的嘴里是抱怨,脸上是委屈和愤恨,即使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又如何?

她是真的怕……

她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变成这样。

顾容看着她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原本要问的话还是咽了回去,好在,他一向在外头游历经商,比起许多人,眼界要开拓许多……也因此,顾瑜的这番话虽然让他惊讶,却不至于让他生气。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头,温声道:“这个世道对女子的确还是多有苛刻,但成婚嫁人并不一定是坏事。”

“你若是一开始就给自己定了局限,那你瞧见的自然皆是不如意。”

“可日子总归是自己过出来的。”眼见顾瑜抿着唇,不说话,顾容又道:“你若现在实在不想嫁人,我会去同母亲先说一声。”

顾瑜低着头,半响,抿唇道:“谢谢哥哥。”

顾容没说话,只是又抚了抚她的头……他如今生意做得是越发大了,自打大周换了天子,便开始大刀阔斧地改革,尤其是经商这块更是有了许多变化,比起从前,如今商人的地位是越来越高了。

今天,

他原本是要去赴宴。

出门的时候知晓母亲又和阿瑜吵了起来,便让人去知会一声要晚些,打算先处理完家中事务再出门……如今,倒是不好再耽搁了,同顾瑜又说了几句,顾容起身往外走,又同母亲那说了几句,这才出门。

而顾瑜在屋子里独自一人坐了半响,看着贴身丫鬟辛夷进门送茶,沉默许久还是轻声问了一句,“我今天,对母亲是不是太凶了一些。”

辛夷犹豫着看了她一眼,还是点点头,“夫人今天是真的被您气坏了,走得时候,奴瞧她眼睛都红了。”

顾瑜一听这话,心就收紧了,她也知道自己今天的确是过分了,其实母亲也没错,站在她的角度,只是想帮她做一门好的夫婿……她抿着唇,又坐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我去看看她。”

……

到柳氏那边。

顾瑜没让人通传,走进去看见母亲闭着眼睛躺在美人榻上,而盛嬷嬷正握着美人捶在给人捶腿,见她进来要同她打招呼,她连忙做了噤声的动作,等人笑着合上嘴,她便放轻脚步走过去接了盛嬷嬷的活。

“怎么回事?那么轻?”柳氏睁开眼,不大高兴地看过来,待看到原本在一旁的盛嬷嬷竟然换成顾瑜,先是一愣,继而便不高兴的沉下脸,没好气地说道:“你来做什么?”

说着就翻了身,一副不想看到她的样子。

顾瑜本来就是来请罪的,自然不会因为柳氏这幅样子就退却,何况母女又哪来什么仇,她笑着缠过去,扯着人的袖子,撒着娇,“阿娘,你还生我的气呢?”

柳氏没理她,脸色倒是缓和一些。

顾瑜再接再厉,又连着喊了好几声“阿娘”,“我知道我不该惹您生气,您别怪我了。”

柳氏便是平日再凶悍,对自己这一双儿女也是没话说的,这会被人闹了这么一会,心里那口气也没了,坐起身,不轻不重地拍了她手背,“现在倒是知道卖乖了?”

“还蹲着坐什么,腿不麻?”

顾瑜笑嘻嘻地坐过去,抱着人的胳膊,“阿娘真好。”

柳氏嗔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缓着语气和她说道:“刚你哥来跟我说过了,我也知道我不该这么逼你,你既然如今真的不想嫁,那便再缓缓。”

顾瑜没想到母亲突然这么好说话,她犹豫了一会,忍不住问道:“阿娘,你说难道我们女子生来就是为了嫁人生子吗?”

柳氏一愣,侧头看她,“什么意思?”

顾瑜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道:“阿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嫁人,现在会在做什么?柳家也经过商,也有武将,您会不会……”话还没说完,就被柳氏厉声打断了,“顾瑜,你有什么毛病?”

“亏我刚才还想着你是舍不得我们才不想出嫁,便想着留你在家里再待一年也好,合着你是根本就没想嫁人?”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你不嫁人想做什么?”

“你是想让别人嘲笑死我们顾家,嘲笑死我是不是?!!!”

……

近乎诘问的话让顾瑜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最底,她呆呆地坐在软榻上,听着母亲的厉声责问,她看着人,喃喃道:“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哥哥不是也没成婚。”

柳氏一听这话,心里那股无名火反而燃得更旺了,她看着顾瑜,甚至来不及过脑就吐出一句,“你哥哥是男子,你是女子,你怎么跟你哥哥比?”

“男子再晚成婚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女子呢?”

“你知不知道外头对那些到了年纪还不成亲的女子是怎么说的,顾瑜,我看我从前是太惯着你了,才把你惯出如今这幅样子!”

……

-“你哥哥是男子,你是女子,你能跟他比吗?”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顾瑜张了张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她目光呆滞地看着柳氏,整个人仿佛置身在冰窖之中,顾家从来没有重男轻女的习惯,甚至女儿还要娇宠一些,她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和男子有什么差别。

可如今……

她的母亲,向她剥开现实的皮囊,和她说,生为女子的宿命就只有嫁人生子。

柳氏还在说,可顾瑜却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她起身往外跑去,不顾外头的丫鬟、婆子是怎么看她的……她突然想逃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些人,逃离这让人厌恶的一切。

她又想去找顾无忧。

她想,顾无忧一定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定会宽慰她。

可前阵子,李钦远带着顾无忧去外头游玩,如今还没回来。

阿意不在。

顾无忧也不在。

天地这么大,人这么多,可她却连一个同人诉说委屈的地方都寻不到。

夜里,柳氏今天下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了顾瑜一通,她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这会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候了,可她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顾长庸也被她折腾的睡不着。

他伸手捏了捏疲倦的眉眼,又抬手拍了拍她的背,“还在想阿瑜的事?”

“我能不想吗?”柳氏叹道:“都不知道这个丫头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她一个姑娘家不嫁人能做什么?我倒是想留她在家里,可外头的人会怎么说她?”

“你啊,就是太在意旁人的言论。”

顾长庸这话刚说完就被人狠狠瞪了一眼,他摇头失笑,低声哄道:“阿瑜一向听话,从来也没做过越矩的事,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恐怕也只是心血来潮,都说物极必反,你还是不要一直逼着她。”

“儿女自有儿女福。”

柳氏张口,半响,叹道:“罢了,明天我去找她说说。”

可第二日,不等她去顾瑜那边,辛夷就急匆匆跑过来,说是七小姐不见了。

第188章 傅显*顾瑜

半年后。

西北大营。

傅显刚刚操练完下面的将士,看到自己的近侍陆俊过来, 他挥挥手, 让底下的士兵先自行去练,转身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等坐到椅子上, 便有些急不可耐的问人,“怎么样?”

“京城送来的信,暂时还是没有顾七小姐的消息。”陆俊边说边把手里的信递过去, 看着神色失望的主子,又低声说道:“其余几个地区也还一直派人查着,如果有消息, 属下会第一时间和您说。”

傅显低头看着信, 脸色看起来格外的差。

他是在四个月前从七郎的信中知道顾瑜离家出走的消息,具体原因不知道,只知道她跟顾家三夫人吵了一架, 然后夜里就离家了……现在顾家闹得不成样子, 又是出动亲兵, 又是出动江湖人士在找人。

可天下那么大, 倘若真想藏起来不让人知道,也有的是法子。

傅显一想到那丫头都已经不见踪影半年了,那颗担忧的心就落不下来,她一个姑娘, 虽然会一些拳脚功夫, 可真要被人欺负了, 哪有什么还手之力?外头可不比京城,那些人知晓她是定国公府的小姐,会手下留情……轻轻叹了口气,手里的信被他压在掌心下,指腹捏着眉心,他沉声道:“继续派人去找。”

“是。”

“过几天,我出去一趟。”傅显又说。

陆俊一听这话,却迟疑了下,“您……是打算亲自去找顾小姐?”

傅显没瞒人,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是没听到男人的回应,他抬起眼帘看了人一眼,见他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便道:“想说什么就说。”

“主子,您为顾小姐做得也够多了,这几个月,您派出这么多人马帮着去寻找,不管是对顾家,还是对李将军,这份情谊也足够了……”陆俊语气不赞同,“再说人海茫茫,您能去哪里找?”

傅显语气淡淡:“我不是为了他们。”

陆俊一愣,“那是为了什么?”

傅显却没再说,只是说了一句,“我自有决断,你先下去吧。”

眼见劝阻不成,陆俊咬咬牙也不好多说,临走前倒是又说了一句,“过几日就是新兵进军营的日子了。”

这事,

傅显并不曾忘,点点头,“知道了。”

他本来也是打算等新兵进来,操练的差不多了,再离开。

等人走后,他也不曾起身,枯坐半响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一支粉玉簪子,这簪子是一年前他在元宵灯会得来的奖励。

那日他正好在京中,闲逛的时候碰到顾瑜,两人便结伴同行。

顾瑜同他说,这支簪子很像小时候母亲给她的一支簪子,她那时候十分喜欢,偏偏玩闹的时候把簪子摔坏了。

他看出顾瑜喜欢这支簪子。

可这簪子是灯会的礼物,只能靠猜谜得到,他那点水平怎么可能赢得过那些学子?可为了顾瑜,他还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他虽然中奖了,奖品却不是这支簪子,眼见顾瑜失望离开,他咬了咬牙,折身返回,找到那个中了簪子的人,磨尽嘴皮还掏了一百两,这才把簪子买下。

其实这簪子哪里值得一百两?

便是去京中最好的珍宝楼,这价格也能买不少珍品了,他也只是为了能让顾瑜高兴罢了。

灯会后,他去顾家见姑姑,想着正好可以把这支簪子交给顾瑜,却没想到会看到顾瑜和顾三夫人争吵……他虽然久不在京城,但也有所耳闻,顾三夫人那阵子一直在给顾瑜相看,可顾瑜不喜欢。

母女两因为这件事,不知道吵了多少回。

他眼睁睁看着顾瑜大吵一通后哭着跑开,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就跟了上去。

那天,

顾瑜哭了很久。

他知道她性子烈,不喜欢这幅样子被人看到,也就没进去打扰,等顾瑜离开后,他也走了。

又过了几天,他听说顾瑜又被顾三夫人带着出去相看了,好似还是闹了个不欢而散,他便寻了由头找上人……那个时候,他其实也说不清楚对顾瑜是什么感觉。

从小到大,他也没跟多少女孩子来往过。

若说熟悉,恐怕还是对顾无忧更熟悉些,小时候为了九非和姑姑,他没少跟顾无忧吵闹……和顾瑜有所往来,还是因为后来七郎的事。

起初只是有过几次往来,后来一起骑马,一起爬山,一起诉说对未来的盼望,他对这个女孩子也一点点熟悉了起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她不一样的呢?

是见到她表面坚强,私下却躲着人哭,还是早在骑马比赛的时候,就被她晃了心神?

傅显其实自己也说不清了。

他只知道,那个时候看着顾瑜被人这般磋磨,听着外头的人说她眼界高,心里就像是有一股无名火似的……所以他找上了顾瑜,他同她说,“顾瑜,不如我娶你吧?”

那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他从前是最厌烦这样的事,觉得成亲实在烦人,与其成亲,倒不如多去打几场仗,可或许是因为对象是顾瑜的缘故,他居然感觉不错。

他甚至还幻想他们成婚后的样子。

如果顾瑜不喜欢京城,他就带她去西北,带她骑马带她看戈壁沙漠,带她看落日黄昏。

可顾瑜却直接出言拒绝了他。

他还记得那日她拧着眉,嘴唇轻轻抿着,同他说,“傅显,你在说什么?成婚是好玩的事吗?还是你觉得这样是帮我?……我只把你当朋友,这次也就算了,若是再有下回,以后我们就别再见了。”

她说完就走,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也让他这支小心珍藏着的簪子没了送出去的机会。

后来,

他回到了西北,也没再去打听京城的事。

直到七郎送来那封信。

如今再想,他那次说出那样的话,哪里只是为了帮她?他其实是真的喜欢她……可惜,他喜欢的那个人只把他当朋友。傅显摇了摇头,不知是觉得无奈还是可笑,只是握着那支簪子又看了许久,这才仔细收了起来。

几日后。

新兵进营。

原本这样的事,傅显都是交给副将解仓去处理,可今天他闲来无事,索性就走了出去,正好碰到解仓让他们喊号报名字,看到他过来,解仓连忙朝他拱手,恭声道:“傅将军。”

“嗯。”

傅显拍了拍他肩膀,“我过来看看,你继续。”他说完也没插手,就站在一旁看着这些新兵。

他今年也快二十了,几年的军营生活让他变得成熟内敛了许多,倒让他看着这些新兵一个个洋溢着灿烂意气的面孔,有些怀念,目光一个个扫过去,在看到第二排最后一个新兵时,他却突然皱了皱眉。

那人身量比起旁人要矮许多,体型也要瘦弱许多。

最要紧的是那张脸……

虽然那人低着头,脸也很黑,但傅显愣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一抹熟悉感,解仓正好点完名过来,看到傅显皱着眉,便奇怪道:“将军,怎么了?”

傅显看着那人,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解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打开册子看了一眼,“他叫吴兴,今年十八,冀州人……”说完,他看了眼傅显,迟疑道:“将军,是有什么问题吗?”

傅显摇摇头,“没事,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可他根本没去过冀州,也不认识什么叫吴兴的人,他说完便没再看人,同解仓道:“你继续,有事让人来喊我。”而后便自行离开了。

“是!”

……

新兵训练要两个时辰。

等他们吃完晚膳,天都已经黑了,再洗漱完说会话,也就到了睡觉的时间。

傅显今天睡不着,索性就打算出去走走,刚刚走出营帐就看到一个新兵竟然偷偷从新兵的营里走出来,见他小心翼翼,避着人往偏僻的地方走,他皱了皱眉,也放轻脚步跟了上去……那人看起来十分小心,每走几步都要回头四处张望一眼。

直到走出大营,走到一条河流边才停下。

傅显看着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又见他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就开始解衣裳……不等人解开,他就沉着脸从黑影处走出去,沉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那人看起来是受了惊吓。

但手上的动作倒是十分迅速,很快就把衣服穿上了。

清冷月光下,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黄黑的脸,这张脸并无一丝特别之处,可那双眼睛,一闪一闪的,仿佛会说话一般。

“你……”

傅显看着这双熟悉的眼睛,再看着那人脸上仓惶躲闪的神情,突然福至心灵一般,快步走上去握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掐着她的下巴,逼着人抬头,那脸触手便格外干燥,就像是被人涂了什么东西似的。

他拧着眉,拿手去擦,很快,原本黄黑的脸就见了白。

事到如今,

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傅显看了一眼四周,比她还要紧张,拉着人走到一旁,压着嗓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吴兴又是谁?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你这半年到底去哪了?”

顾瑜听着这一句句话,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比较好了。

她这会也顾不得被人拉着手,缓和了一下紧张的情绪才低声问道:“我家找你了?还是李钦远?”

“你家都闹翻天了,你哥哥,你父亲、母亲不知道派出多少人,七郎那边也派了人,还有顾无忧,知道你离家出走担心得病了一个多月……”

傅显见她神色微变,知道她肯定也不好受,不忍再说,缓和语气,问她:“你这半年到底去哪了?还有你……”他拧着眉,看人这幅打扮,“你怎么会进军营?”

顾瑜便把自己这半年内发生的事同人说了一遭。

“几个月前,我从山上摔下来,差点就没命了,幸亏被吴家兄妹救了,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吴家妹妹年纪又小……若是吴家大哥进了军营,他们兄妹自然很难见面。”

傅显皱眉,“所以你就代替吴兴进了军营?”

顾瑜摇摇头,“不止是因为这个,这半年我经历了许多,看到盗匪流寇屠杀百姓,肆意抢掠,看到外族杀戮我们的百姓……”想起这半年间看到的那些事,她的手捏成拳,声音也沉了下去,“我从小学习骑射,我比很多男人都要有力气,既然我有这个本事,为什么不能进军营?”

所以她来了。

傅显却被她气到了,头一次对她黑了脸,“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军营,全是男人,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被人发现,你会怎么样?”不说名声,就光替人进军营这事,就足以定她的罪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情绪平静了一些,才又同人说道:“趁着现在还没人发现,我送你出去,吴兴这个,我会找人想办法,他们既然帮了你,我也不会为难他们。”

他说着就要拉人离开。

可顾瑜却不肯,直接甩开他的手,拧眉道:“为什么女子就不能行军打仗?历史上还有不少女将军,甚至还有娘子军……我不回京城,便是你把我送出去,我也不会回去!”

“你!”

傅显这些年行事已越发沉稳,偏偏面对顾瑜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他抿着唇看了她许久,到底还是先败下阵叹了口气……不是不知道她是什么脾性,她若不同意,他便是再怎么强势都没用。就算他把他送出去,恐怕她也会找时机离开。

与其把她放到外头,放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她会经历什么。

还不如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傅显想清楚了,情绪也就慢慢地平静下来了,“你当真要留下?”

顾瑜一怔,似乎没想到他突然会转变口风,呆愣了一会忙道:“是!”

“我可以让你留下,但我不会对你特殊,你跟其他人不会有什么差别……”他张口还要说几句,就被顾瑜笑着打断了,“你不用帮我,也不用对我如何,你平时怎么对别人就怎么对我。”

她根本就不知道傅显在这。

后来知晓了也没想过跟傅显相认,要不是被人戳穿,她会一直伪装下去。

傅显见她这么高兴,抿了抿唇,也没说什么,只是想起一事又皱眉道:“我会帮你另外指派营帐,让你一个人住。”

顾瑜犹豫,“这……”

话还没说完,就听人沉着嗓音说道:“难不成你想跟十几个大老爷们睡在一起?每天再这样偷摸摸溜出来?”今天能让他发现,以后自然也能让别人发现。

顾瑜当然不希望跟那些人睡在一个营帐,倒也没再拒绝,只是轻轻说了声“谢谢”。

傅显看着她较起从前消瘦了许多的脸,也知晓她这段日子过得有多么不容易,心里疼惜不减,想宽慰人又怕她不高兴,只好当做不知,“你洗吧,我在外头替你守着。”

他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去。

顾瑜看着他的身影,比起少时玩闹时,这个男人是真的成熟了许多,那个从前并不宽厚的肩膀如今也好似有了支撑起天地的本事……她就这样看着人,又无声吐出两字,“谢谢”。

第189章

那日之后。

顾瑜就留在了军营。

她和其他新兵一样受傅显、解仓等人的操练, 并没有什么差别, 其他新兵练什么, 她也跟着练, 吃什么,她也跟着吃,若说唯一的差别也不过是自己拥有一个独立的营帐……

关于这事,傅显对外的解释是她从前救过他, 又因为知晓她夜里有梦游的经历,怕打扰其他人, 便给了一个特殊。

旁人对此, 虽然心中不满, 但见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差别,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过去。

从春到秋, 很快,半年过去了。

这日,

傅显收到京中送来家信以及母亲派人送来的一些吃食, 他想着顾瑜这阵子辛苦, 便让人操练结束后过来一趟。

……

半年的军营生活让顾瑜有很大的改变。

虽然她的外形还是和从前一样, 可骨子里却要比以前坚韧许多……最初和旁人一起操练的时候, 她夜里回到自己的营帐也哭过, 本以为自己会些功夫, 肯定很快就能适应军营里的生活。

可军营生活岂是过家家?

这里的每一个人以后都要去打仗, 一个不小心, 你的命就葬送在战场上了。

好在,

她最大的特制就是不认输。

既然决定留下来,她就不可能这么快说放弃。

“吴兴,将军让你过去一趟。”操练结束后,有人朝顾瑜喊了一声。

其余人听到这话已经没什么反应了,起初知晓“吴兴”和傅将军认识,他们这些一起进军营的新兵还排挤过她,可渐渐地,他们发现这个“吴兴”的脾气居然很好,从来不仗着和傅将军相识就狐假虎威,也不会因为他们的排挤去跟傅将军说道什么。

久而久之,他们和他的关系也就变得越发好了。

偶尔还会坐在一起开开玩笑。

这会,有人就拍着顾瑜的肩膀,压着声同她笑道:“我刚才看到京中有人给傅将军送来家信和吃的,估计傅将军是打算给你开小灶了。”

顾瑜听到“京中”两字,心下一动,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闻言也只是笑道:“徐兄若是想开小灶,便同我一起去,不过待会誉写时况,徐兄可也得陪我一起。”

这是她跟傅显的约定。

她知道傅显不喜欢写东西,可他们在西北每日的经历和见闻,还有西北百姓的情况,定期都得送去京中,所以她就同傅显要了这个活。

徐巍一听这话,连忙摆手讨饶,“别别别,为了一口吃的,还得写东西,我可受不住。”

顾瑜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傅显的营帐走去。

傅显正在看兵书,见她进来,指了下桌子上的食盒,头也不抬地说道:“我母亲送来的,都是一些糕点,我看你上次挺喜欢的就给你留着了。”说完,他便又继续翻看起了兵书。

顾瑜倒是也没同他客气。

她打小也是娇养长大的,便是离家出走后的半年,也没怎么亏待过自己,一向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在军营,他们这些新兵哪里来的资格去挑剔吃的?

每天都是吃大锅饭,要是有任务,出门在外,那估计就只能随身带几个馕饼。

最开始的时候,她是真的忍受不了,可不吃就得挨饿。傅显倒是喊过她几回,可她不想让别人觉得她特殊,也不想这样娇惯自己,便都拒了……只有京中送来几次糕点,她倒是没有拒绝。

但也都用别的法子替补回来了。

比如誉写兵书,比如给傅显洗衣服。

这会,她坐在食案的对面吃着糕点,目光倒是时不时往傅显那边投去一眼,似乎还在犹豫着怎么开口比较好……她自以为小心,但其实都被傅显瞧见了。

傅显把手中的书按在桌子上,抬眼看去,“想问京中的事?”

顾瑜神色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察觉出来,倒也没有犹豫,她轻轻嗯了一声,沉默半响又问,“我家……怎么样?你知道吗?”她半年前决定留在军营后便给家中送了一封报平安的信。

让傅显帮她遣人送了过去。

只是没有同他们说她在哪,准备做什么,只让他们勿忧。

半年过去了,

她也不知道家里一切怎么样。

傅显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从桌子上拿了一封没有开过的信递给她。

“这是?”顾瑜怔怔接过,待打开一看,却是一惊,上头的笔迹赫然是顾无忧的字迹,她猛地抬头看向傅显,“你……”

“我没和旁人说。”傅显同她解释,“顾无忧担心你,一直让七郎在寻找,应该是七郎……”他顿了顿,又道,“寻到了什么踪迹,不过你家中其他人并不知晓,想来是顾无忧帮你瞒住了。”

顾瑜对这个解释倒是没有意外。

说到底,李钦远也是大周的威武大将军,手握李家军,她留在军营的事,就算瞒得住别人,又怎么可能瞒得住李钦远?她没再说话,而是继续看下去,信很长,总共三张纸,上面有顾无忧的担心,还有这一年来,顾家发生的事。

“你走后,三婶就病了,好在不是什么大病,如今身体也缓过来了,只是我每次回家都会看见三婶坐在你的屋子,一坐就是半天。”

“家里人都很想你,也很担心你。”

“我知道你不想让别人知晓你在做什么,我不会枉顾你的意思同他们说,也不会劝阻你,但阿瑜,顾家始终是你的家,我还是希望你能早些回来,即便不回来也至少让他们知晓你在哪,不要让他们担心。”

……

密密麻麻的三张纸,让顾瑜仿佛看到了这一年内发生的事。她看到母亲一个人坐在她的屋子,握着她的衣服,神情失落,她看到母亲躺在床上,苍白着一张脸喊她的名字,以及父亲和哥哥沉默的脸。

“你……”

傅显见她眼泪一滴滴往下砸,似乎又回到那日在顾家院子里,看到顾瑜屏退旁人,一个人哭得伤心不已的时候。他这颗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针,疼得厉害,想伸手替人擦掉脸上的泪,又恐她不高兴,只好找出一方帕子递给她。

顾瑜看着那方帕子,明明声音都哽咽了,偏偏还嘴硬道:“我没哭。”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接他的帕子,反手擦干净脸上的泪,然后仔细把手里的书信折了起来,重新放到信封中,看着傅显说道:“我回头写一封信,你让人帮我送去京城。”

停顿一会,她又轻声说道:“……还是和之前一样,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傅显看着她眼睛红红的样子,沉默半响,点了点头。

若说最初留下顾瑜,不过是因为怕她一个人在外头更加让人担心,是缓兵之计,那么半年的相处,足够让他知晓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会因为训练辛苦偷偷哭,会因为想念家人情不自禁流泪,但她永远不会更改她的心意。

他收回帕子,看着人说,“吃糕点吧。”

等顾瑜吃完糕点便拿着信先离开了,而傅显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他犹豫一会,到底还是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那枚粉玉簪……其实七郎知晓顾瑜在他这,不是因为他的消息有多灵通,而是因为发觉了他的不对劲。

以七郎对他的了解,自然知晓他不可能放任顾瑜不管。

而这半年,他却没有再派人到处询问,那么唯一的可能,只可能是他知晓顾瑜在哪,甚至于,顾瑜就在他这边。

他笑笑,

指腹小心翼翼地抚过那枚簪子,眼中怜爱不减。

“对了——”顾瑜突然打了帘子。

傅显一听到她的声音,脸上顿时呈现出几分慌张,他连忙把手中的簪子放进盒子里,不知道顾瑜到底有没有看清,他一只手抵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握着拳头放在桌案上,强撑着心绪抬头看人,“怎么了?”

“哦,我就是想说我那边没纸了。”顾瑜神色坦然,似乎根本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自顾自进来拿完纸就说,“好了,我先走了。”

傅显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见她步伐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目光又看了一眼那只盒子,他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把盒子收了起来。

他是还喜欢顾瑜。

但顾瑜明显对他没什么意思,与其让她知晓后不自在,倒不如把这一份心意藏在心中……如她所愿,只做朋友。

……

傅显接到顾瑜送来的信后,便让陆俊连带着一份他早早拟好的奏折送往京城。

几个月后。

顾瑜刚刚操练结束,她如今和军营中的人混得是越发熟了。这天,她和徐巍等人去吃饭,路上听有人正在说道:“傅将军是不是疯了,他怎么会送这样的奏折去京城?现在京城那边都闹开了。”

听到和傅显有关,顾瑜的脚步不自觉就慢了下来。

徐巍见她一个劲往那边看,好笑道:“你跟傅将军这么熟,居然还不知道?”

顾瑜一愣,“知道什么?”

这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了,徐巍见她果真不知也就没瞒她,压着嗓音说道:“三个月前,傅将军送了一份奏折去京城,奏折中,傅将军提议女子也可上战场,还表示若女子上战场累积战绩者亦可获功勋。”

“什么?!”

顾瑜是真的惊讶,声音没忍住,一时有些响,惹得旁人纷纷看了过来。她也自知失态,连忙收了声,朝旁人点了点头,等他们回过头,忙拉着徐巍焦声问道:“那陛下怎么说?”

“陛下倒是没表态,只不过百官闹得有些厉害,一派自然不肯,一派觉得从前也有这样的先例,倒也无不可。”

他说完发觉顾瑜神色不大对劲,奇怪道:“怎么了?”

顾瑜喃喃:“……没什么。”

徐巍还要再说,那边突然传来号角声,他神色一变,“有人犯境,走!”

顾瑜听到这个声音,脸色也变了,她也顾不得再去想这件事,连忙收了情绪跟着徐巍往那边跑去。

西北现在没什么太大的战役。

无论是边防几个小族,还是流寇盗匪,都很久不曾生事了……偶尔的小打小闹也无需傅显出动,可他念着顾瑜第一次上战场,生怕她出什么事,便同解仓说了一声,和他们一起去。

就如他所预料的一般——

这次不过是边防几个小族冬日储备的粮食不够了,这才想着过来偷些粮食,人员虽多,却成不了什么气候。

可坏就坏在今天这个天气实在是太糟糕了。

连着下了几日雪,地上全是积雪,天上又下着鹅毛般的大雪,人踩过,几乎不到片刻,那地上就没什么踪影了,而这小路两旁又全是山……得天独厚的天气,加上这十分容易躲藏的地形,让原本只是小打小闹的战役也变得严峻起来。

傅显骑马在最前面,他余光瞥了一眼身后有些距离的顾瑜,见她手握长戟,神情戒备地往四处张望着,压着嗓音和身后的将士们说道:“这里地形不好,你们小心些。”

身后将士忙应了一声。

傅显便不再多言,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银枪,继续往前行去……可这一路却没有他料想得艰难,他们不仅没有碰到埋伏,就连那些贼人的踪迹都没看到,身后将士都放松了警惕,就连解仓也压着嗓音说,“将军,我们是不是太小心了?那些外族一向怕您,估计知道您来了,早就跑了。”

是这样吗?

傅显拧着眉,沉声,“还是小心些。”他们现在已经走到半路了,很快就要走出这条山路了,可埋伏还没有出现,只要走出这条山路,那些外族失去最好的地形,又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

就连他都开始怀疑那些犯境的外族是不是真的跑掉的时候,却听到一阵动静,不等他说话,身后率先传来顾瑜的声音,“雪崩了!”

傅显连忙抬头看去,心下一个咯噔,这哪里是雪崩?而是那些贼人拿大石头往下砸,裹了一层白雪,造成雪崩的景象!

看着身后慌乱的将士们,他沉声吩咐,“先出去!”

可山路本来就小,人又怎么可能跑得过那些石头,很快,身后就传来了痛呼声。

……

几个时辰后,天已经黑了。

天上还下着鹅毛般的大雪,而已经攒着积雪的地上,有个穿着盔甲受了轻伤的人正拖着一个昏迷受了重伤的男人往前走,这两人便是顾瑜和傅显。

先前那场战役,他们先是中了埋伏,许多将士都受了不轻的伤。

后来那些外族又占据地形的便利,开始朝他们射箭,傅显为了保护她受了伤,而后他们又遇见真的雪崩,解仓等人还在迎战,而她跟傅显却不幸坠落山崖。

转头看了一眼身后——

男人的脸比身下的雪地还要白,不是很薄的唇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他紧闭着眼睛,即使是被这样拖曳着也没有苏醒过来的痕迹。

顾瑜见惯了他意气风发的样子,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样脆弱的时候,想到刚才自己不幸掉下山崖的时候,男人义无反顾跳下来的情形,她本就通红的眼眶更是流下一串眼泪。

凛冽的寒风不着边际的打过来,满是鲜血和眼泪的脸被打得生疼。

她双手拖曳着男人,喉咙早就哑了,却还在喊着人,“傅显,你别睡,你醒醒,我们很快就能到了,解将军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我们了,你不会有事的,你别睡,还不好?”

可这辽阔的天地下,只有呼啸的寒风,哪里有人回应她的话?

长达一个时辰的徒步,顾瑜其实也已经很累了,刚才她虽然被傅显保护着没受什么伤,但从那么高的悬崖掉下来,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点事都没有?鞋子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她光着脚在雪地里走了一个时辰,整个人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可她不敢倒下,她怕自己倒下了,她跟傅显就真的完了,这雪下得这样大,他们两人要是都晕过去,估计等解仓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早就被雪埋住了。

而他们的结局,不是被冻死,就是失血过多而死。

看着面前越来越模糊的情景,顾瑜连忙摇了摇头,又狠狠咬了下嘴唇,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她就这样赤着脚拉着人,一步步朝前面走去,嘴里还哑着声说道:“你说你是不是傻,明知道让人发现你把我留在军营会给你造成麻烦,还是把我留下了。”

“还写那样的奏折,你难道没想过别人会怎么议论你吗?”

脸上的鲜血和眼泪早就被风吹干了,脸也早就被风吹得麻木了,可顾瑜却没有理会这些,她只是义无反顾抓着人,一边艰难前行,一边继续说道:“我一直都在等,等你什么时候和我说。”

“你倒好,直接把那根簪子藏了起来。”

“你这个傻子……”

其实那日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到傅显握着那支粉玉簪,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爱怜,可她那会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好当做不知道。

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她死死咬着嘴唇,撑着不让自己晕倒,“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要娶我?只要你醒来,我就答应你……”哽咽的哭声在凛冽的寒风下,显得有些轻,顾瑜边哭边说,“傅显,你快醒来啊,你要再不醒来,回头我就随便找个人把自己给嫁了。”

“……不准。”

顾瑜听到这极轻的一声,就像是惊住了一般,她猛地回头看去,昏迷不醒的男人竟不知何时睁开一双眼睛。

他看着顾瑜转过头,看着她脸上震惊错愕的神情,他虚弱的笑了下,想抬手擦拭掉她脸上的血污,却发现自己胳膊酸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只能叹了口气,看着人说道:“别哭,我没事。”

哇的一声——

顾瑜突然扑进了傅显的怀里,她双手紧紧地抱着男人,嘴里不住说道:“你个混蛋,你吓死我了!”她自小坚强,就连哭都很少,更不用说这样不顾形象,扑到别人怀里哭一回了。

傅显也被她吓住了,呆怔半响,这才抬起胳膊抚着她的头说,柔声道:“别怕,我没事。”

他听着耳边的哭声,心里突然软成一片。

这是他第三次见顾瑜哭,唯独这一次,没有气闷和心疼,而是高兴。

两年后。

已经成为女将军的顾瑜和傅显一起回京……一年前,傅显当初提出“女子也可入军营,也可受功勋”的提议终于还是被萧景行通过了,而顾瑜毫不意外的进了新的军营,成立了大周第一支娘子军。

这一年的时间,

这支并不被人看好的娘子军却屡次击败了许多流寇盗匪以及外族贼人,和傅显统领的将士们一起保护了西北百姓的安危。

两人并没有同大军一起出发,而是比大军要早些时日回了京城。

顾瑜离京已有三年。

当她再一次跨入京城的时候,眼看着这一片从小养育她长大的土地,竟然觉得有些生疏……或许是近乡情怯,她看着这座城门,迟迟都不敢进去。

傅显虽然看不到她帷帽下的脸是什么神情,但也能猜出几分她的情绪,握了握她的手,温声宽慰,“走吧,我先陪你回家。”

“……好。”

可两人最终还是没有先回定国公府。

半路的时候,顾瑜看到顾家的马车停在一家商铺前,她认出那是母亲的马车,心下一动,连忙牵住缰绳,还没等她下马,就看到母亲被人扶着走了出来。

她记忆中的母亲性情泼辣,几乎每天都穿金戴玉,把自己打扮的体面又尊贵。

可不远处的那个妇人,身形消瘦,沉默寡言,衣饰简单又素雅,手腕上还套着一串佛珠,竟是比从前内敛了许多……顾瑜看着这样的柳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不等她过去,就听到不远处有几个人正结伴往这边走来,边走边说笑着。

“你们听说没?那个顾瑜要回来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谁知道呢?我是真没想到她居然会进军营,女子进军营,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原本就不是多好的脾性,现在估计脾性更差了。”

“呀,那岂不是更加没人娶她了……也是,她今年也二十多了,咱们京城的儿郎谁肯娶这样的人呢?”

傅显一听这话就拧了眉。

他刚要下马去训斥,却被顾瑜握住了手。

这样的话,她早就听惯了,也生不起什么气……她只是担心母亲会不高兴。从前母亲就因为旁人的言论和她多有争吵,而如今,只怕母亲会更加不高兴吧。

她低了头,情绪也一下子到了最低处。

可与她料想的不同,柳氏的确很生气,却不是因为她丢了她的脸面……

本来已经准备上马车的柳氏听到这些话,想也没想就转过身,走过去,沉着一张脸对着那几个女人训斥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我女儿在战场杀敌作战,保护西北百姓,是陛下钦点的女将军。”

“就算她一辈子不嫁人,也是大周第一个女将军,也是我们顾家的七小姐!你们这群靠着自己夫君得来的诰命,有什么资格和底气说道我的女儿?!”

……

坐在马上的顾瑜愣住了。

她没想到母亲居然会当众维护她,呆呆地看着马路对面。

眼睁睁看着原先说道她的那些妇人灰溜溜的离开,看着母亲被人重新扶上马车,顾瑜仿佛还没有回过神,还是傅显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阿瑜。”

“啊?”

“去吧。”傅显指着那辆马车,笑着同她说。

“……好。”

顾瑜擎着缰绳就要离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顿住,回过头,喊他,“傅显。”

“嗯?”

傅显看她,目露疑惑。

顾瑜抬手握了握髻上的粉玉簪,然后透过帷帽看着他,声音清脆、笑容明媚:“记住你说过的话,我在家,等着你。”她说完这句,便没再同他说道什么,而是追着柳氏的马车离开。

而留在原地的傅显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脸上也跟着扬起一抹灿烂的弧度,“好。”

第190章 京逾白*萧无瑕

元福三年。

这是萧无瑕嫁给京逾白的第一个年头。

“您醒了。”侍女青雁听见屋中的响动, 连忙打了帘子, 快步走了进来, 她一边把两片绣着金边的帷幔挽到金钩处,一边扶着人又拿了个软枕放在人身后,然后递了一盏蜂蜜水过去。

长平接过喝了一口,等到喉咙渐渐润了,美眸便扫到窗子处, 瞧着那边一片明晃晃的白,皱了皱眉,“昨儿夜里下雪了?”

青雁笑着回道:“今早才下的, 不过下得大, 没两个时辰,那地上就积了雪,奴婢刚才还让人去清扫干净, 免得您过会走路不便……”她说着,又悄悄看了一眼她的脸,小声添了一句, “今日一大早,驸马就着人给您送来了冰糖葫芦, 说是前几日见您看戏文的时候喜欢,今日上朝经过便买了一串送过来。”

听到这话,长平微微愣了一下。

她跟京逾白是皇帝哥哥赐的婚, 她那会年纪也有些大了, 皇帝哥哥把京中的青年才俊搜罗一通后问她的意思, 她最终选了京逾白……一来,自然是因为京逾白无论是品性还是相貌都是拔尖的,二来便是因为他同李钦远要好。

方便她嫁人后和表姐往来。

如今嫁给京逾白也有一年了,无论是京逾白还是京家待她都很好,尤其是她的婆婆白氏,几乎是拿她当亲生女儿看的,既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过度谄媚,也不会因为她的脾性而冷落她。

便是几个妯娌,待她也格外的好。

她知道这桩亲事是好的,比起许多女子而言,她这日子过得实在算是舒坦……即使她一个人住在公主府,他们也不曾说过她。

偶尔回京家吃饭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拿她当外人看。

青雁说的戏文便是前几天她婆婆白氏大寿,她跟几个妯娌一起操办了一个盛大的宴会,那日京家很是热闹,她平日是一点都不喜欢看戏文,总觉得坐在台下,一看就是几个时辰,十分无趣,可那日念着婆婆喜欢,自然不好拂她的意思,看着看着,倒也有些入了迷。

糖葫芦是她随口同嫂嫂说的,没想到……竟然会被京逾白听了去。

青雁见她神色松动,忙又说道:“公主,驸马待您的好,咱们这些做奴婢的看得真真切切吗,便是皇后娘娘也时常夸赞驸马。”

长平没说话。

她自然知晓京逾白待她是好的。

可这一份好,究竟是因为喜欢她,还是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有待考量……她跟这个男人相处一年,却始终看不透他。

他性子温和,为人也大度。

她从前跟沈绍那桩事,京城没几个人不知道,京逾白娶她,私下会被旁人如何说道,她不是不清楚,成婚后,她又要求搬出京家,自己住在公主府,外头的人会议论什么,她也不是不知道。

可即便如此,京逾白还是同意了。

没有怨言,不曾生气,每回同她见面,永远都是笑着,半点都不会把外头的情绪带到家里。

只是他们两人相处,到底是和旁的夫妻不大一样。

就像是两人面前蒙了一层薄薄的屏障,若他们只是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倒也无碍,可若是想同表姐和李钦远他们一样,却要差许多。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纠结的,她需要一个夫君,让皇帝哥哥和母后他们放心,而京逾白正好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至于她,

也会尽好一个妻子的本分。

青雁还要再说,可长平却不耐听了,她把手中的茶盏放到桌子上,语气淡淡地同人吩咐,“过会用完早膳,替我准备马车,我要去看表姐和承禧。”

“……是。”

青雁知她不愿听了,也不敢枉顾她的意思,轻轻应了一声便要退下,还没走出帘外,又听到身后女子犹豫着说了一句,“那串糖葫芦,过会,给我拿过来吧。”

“哎!”

青雁笑着退下。

而长平独自一人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那一片白,又是沉默半响才起身。

……

将军府。

长平手里握着拨浪鼓,笑逗着还只有两岁半的小承禧,见他犹如黑葡萄般的眼睛一直跟着她的手转,时不时还要伸手来抢,抢不到就眨巴着大眼睛,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样子。

“哭什么,你小姨同你闹着玩呢。”已是妇人打扮的顾无忧,看着李承禧往她怀里钻,笑着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李承禧今年两岁半了,已经会说一些话了,这会小嘴张着,毫不犹豫的告着状,“姨,姨姨坏,不,不跟她玩。”

“呀,你这臭小子,前阵子还扯着我的袖子要同我回家,如今又不肯同我玩了?”长平佯装气呼呼的样子,“那以后我可不给你带吃的和玩的了。”

竖起的耳朵一听到吃的和玩的,李承禧顿时又变了样子,从顾无忧的怀里钻出来往长平怀里扑,扯着她的袖子,仰着小脸蛋,也不哭了,甜甜的同人撒着娇,“姨姨好,跟姨姨玩,我最喜欢姨姨了。”

这幅变脸的速度惹得屋子里一众人都笑了起来。

长平笑得最是开心,她伸手轻轻点了下李承禧的头,嘴里笑骂道:“你这小捣蛋,变脸倒是变得快,也不知像谁。”

又闹了一会,顾无忧眼瞧着快到他睡午觉的时间了,便让嬷嬷把人先带了下去,免得过了时间再睡,夜里又不得安生了。

长平看着他被人抱着离开,手里还握着拨浪鼓,嘴里笑着同顾无忧说道:“小孩子长得可真够快的,明明之前还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东西,现在居然能扯着人撒起娇了。”

顾无忧正在剥橘子,闻言,头也不抬地笑道:“你若喜欢,自己生一个便是。”

话音刚落,

长平脸上的笑意便是一顿,就连屋子里的气氛也好似沉寂了一些。

顾无忧察觉出来,她抬头看了一眼长平,又看了一眼青雁等人,皱了皱眉,把她们都打发了下去,而后才同长平说道:“你跟京逾白现在怎么样?”

“就那样……”长平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拨浪鼓,声音有些轻,也有些漫不经心,“他待我挺好的。”

“那你呢?”

顾无忧跟长平从小一道长大,旁人不好说的话,她却是没有忌讳的,这会她把剥了一半的橘子放在桌子上,问人,“你嫁给京逾白也一年了,你是怎么想的?”

“你,”

她拧了眉,“难道还在……”

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平打断了,“我没有。”她看着顾无忧,说道:“表姐,我没有再想沈绍。”

沈绍刚刚离开的第一年,她是日思夜想,倒不是因为有多喜欢他,便是从前沈绍在的时候,她待他的感觉也不过是……这人长得好看,才学也高,性子也好,她很乐意他做她的驸马。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让她丢尽脸面。

她从出生便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父皇母后宠着,几个哥哥疼着,打小就活得随心肆意,被沈绍那般对待以前,她就像是被人保护在一个象牙塔,即便身处尔虞我诈的宫闱,也还是活得很天真。

沈绍是她第一个有好感的男子,也是她第一个想嫁的人。

甚至在和人定亲之后,她还幻想过他们以后的生活……可偏偏这第一个被她用心对待过的男人,却伤她最深。

她至今还记得沈绍跪在她面前说,“抱歉,公主,我不能娶你了。”也记得他跪在父皇的宫门前,额头满是鲜血,抱着宁可得罪天家的份上也要取消赐婚的执着。

本来几分的爱,也因为这个缘故,变成十分的恨,反倒让她在沈绍走之后,开始对他“念念不忘”起来。

可时间是个好东西。

沈绍走后的第二年,她终究还是知晓了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顾家的二小姐,她曾经也唤过姐姐的人,她知晓他们的感情,知晓他们蹉跎过的年华和岁月,知晓他们其中的误会……或许是因为时间,也或许是因为长大了,她这十分的恨也就逐渐散去了。

嫁给京逾白不是为了报复。

可她终究也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了。

受过伤的人,会开始惧怕,会开始变得不愿付出,她宁可只跟京逾白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也不希望等到自己付出之后再受一次伤。

“表姐……”

长平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拨浪鼓的鼓面,半响,她低声说道:“我是怕了。”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可顾无忧却知晓她在说什么,她同长平一样,也是在感情中受过伤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她把人揽到自己怀里,抚着她的长发,轻声说,“别怕。”

外头风雪很大,拍着窗木发出响声,而她揽着人,缓缓道:“感情这回事,旁人说道什么都是没用的,得靠你自己去体悟,但我还是得问你一句,咱们还有几十年要活,难道你真希望这样不冷不热的相处着?”

长平神色微动,她当然不希望这样。

她希望像表姐和李钦远这样,也希望像太子哥哥和嫂嫂那样,还有京家几个嫂嫂和兄长的感情也是极好的……她见惯了这么多好的爱情,当然也希望能跟人知冷知热,希望能变得和幼时期盼希冀感情时一样。

可她……

“表姐,”

长平想起今日那人冒着风雪送来的糖葫芦,突然抓着顾无忧的手,抬头看她,“我应该怎么做?”

顾无忧笑着抚她的头发,嗓音温软,“感情这个东西,说起来复杂,其实最简单不过……”看着她怔怔的双目,她继续说道:“不过是将心比心。”

“他待你好,你也待他好。”

“两个人把心里的想法全都说开,有什么话就全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也不要胡思乱想。”她说完,顿了顿,而后才又补了一句,“长平,京逾白不是沈绍,他的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

“别让喜欢你的人冷了心。”

“心若是冷了,再想焐热就不容易了。”

……

走出将军府。

青雁看着神色怔忡的长平,轻声问道:“公主,我们现在回府吗?”

“不,”

长平看着这漫天飞雪,沉默一瞬,说道:“先进宫。”

“是。”

青雁轻轻应了一声,扶着长平上了马车后就同车夫说了一句,很快,马车就往皇宫的方向驶去……半年前,太上皇因为身体的缘故已经驾崩了,自他走后,王太后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

好在后宫事务都由如今的皇后娘娘操持掌管,她便在寿康宫好生颐养天年。

长平到寿康宫的时候,王太后还在午睡,屋子里烧着地龙,脚步刚刚迈进去,那股子热气就迎面扑了过来,清如迎上前,接了青雁的活替她解了斗篷,又压着嗓音同她说,“睡了快有两刻了,估摸着也该醒来了。”

长平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里头,见王太后侧卧而眠,便又压低声问,“母后这阵子怎么样?”

清如叹了口气,“还是跟以前一样。”

长平抿了抿唇,看着王太后的身影,须臾才犹豫着问了一句,“清如姑姑,你说母后她……到底喜欢父皇吗?”

若说喜欢,

她记忆中,好像从来没见母后同父皇亲近过。

可若说不喜欢,当初父皇中毒,母后得知消息的时候第一次惊慌失措摔碎了平生最爱的一只茶盏,父皇驾崩后,母后更是变得越发沉默起来,有时候看着窗外,一看就是半日。

这样的话,她以前从来不曾问过。

可今日听了表姐那一番话,她却不由想深思一回。

清如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话,一怔之后刚要回答,就听里头传来女人慵懒的声音,“谁来了?”

长平一听这话也连忙收了心思,转身进了里殿,“母后,是我。”

王太后听到熟悉的声音,睁开眼,又看了一眼窗外,“外头风雪这样大,你怎么来了?”

长平笑着缠过去,“我想母后了。”

“你呀——”

王太后笑着伸手点了点长平的额头,倒也没说旁的,等接过清如奉来的茶盏喝了一口温水,才又看向长平,见她眉眼微锁,便问,“想说什么?”

长平吃惊的睁大眼眸。

王太后便笑道:“你打小就是这样,脸上藏不住事……”她说着,把茶盏搁到一旁,“想说什么就说吧。”

长平看了一眼清如,等她退下后才同人说道:“我今天去看表姐了,表姐同我说了许多话。”

“关于你和逾白的?”王太后问她。

“……嗯。”

长平点点头,也没瞒她,“表姐说做夫妻不该这样,人心都是肉长的,不应该因为自己受过伤,就拒绝旁人的好……她还说不要冷了别人的心,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王太后笑道:“蛮蛮成了婚,心智倒是越发成熟了。”

说完又看向长平,“你表姐说得没错,不能因为受过伤就拒绝别人的好,也不要冷了别人的心,免得有朝一日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那您跟父皇……”长平看着她,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她不相信他们之间没有情意,母后喜欢梨花,父皇就在自己的宫里种满了梨花,就连死前,他也一直念叨着母后的名字,念叨着他们初见的情形……

他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母后的时候,是个梨花盛开的日子,她从蜿蜒小道一路朝我走来,我还记得那日她穿着一身白,头上簪着一朵梨花样式的绢纱花。”

至于母后,更不必说。

王太后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拐了几个弯,倒是把话拐到她这了,轻微的错愕之后,她又恢复如常。

“我和你父皇,不一样。”

她说着,把目光转向覆着鲛绡纱的窗子,这扇窗子的外面便是梨园,天气好的时候,她最喜欢坐在这看着外头的梨花……她打小就喜欢梨花,母亲同她说,梨花梨花,注定是分离的花,意头不好。

她却不以为意。

和萧定渊的第一次见面,就是梨花盛开的日子。

那日,她跟从前一样,吃完午膳就去院子里消食,却没想到居然会在那边看到萧定渊。

那个时候的萧定渊还只是一个王爷,他穿着一身绣着祥云金边的黑色长袍,站在簇簇梨花之下,长身玉立,听到声响便转过头……弯腰的梨花遮掩住他一半的面容,却挡不住他身上清贵的气势。

他就那样负着手站在那,不言不语,却一下子戳中了她的心脏。

后来——

宫里下了旨意,把她许配给萧定渊。

她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那日也还是失了眠,再后来,她揣着满怀的爱意和希冀,从琅琊一路嫁到京城,幻想着她们日后的生活……萧定渊性子清冷,她也是个不爱说话的,其实这样的性子并不搭。

但为了萧定渊,她那阵子也学着做好一个妻子。

替他操持内务,帮她笼络旁人,为他布置饭菜,她哪一样没做过?

萧定渊每回都会对她说“辛苦”,除此之外却也没有旁的话了,那会,她是真的以为萧定渊就是这样的脾性,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萧定渊不是性子清冷,是只对她清冷。

他把所有的热情都给了他的表妹。

坠入爱河的女人都是昏聩的,无论旁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可当你不爱那个人的时候,身上便自动多了一件刀枪不入的盔甲……她一直不喜欢自己的性子,太过清明也太过透彻。

这样性子的人,注定活得累。

可那时,她是真庆幸她是这样的人,让她即便还爱着那个男人,却也不会为他昏了头脑,她肆意哭了一场,然后便收起了自己的软肋,竖起盔甲。

把她所有的爱意都藏了起来。

王家女一向骄傲,既然别人不爱,那就自己爱自己,这世上从来都不是只有爱情这回事,没必要为了别人变得不像自己。

这些年,她一直都做得很好。

她看着萧定渊娶了她的表妹,看着他封她为宸妃,看着宸妃去世,看着后宫又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新人……她始终不曾说过什么,她就像是庙宇里的一尊菩萨,无悲无喜,做好她该做的一切。

那日,萧定渊和长平说起他们的初见,她就站在外头,她听到他话语中的后悔和悲伤,若说没有触动是假的,可她跟萧定渊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做不到和他从头开始,也无法枉顾年少时的受伤。

她只能做好他的皇后,做好大周的国母,却不愿做好他的妻子……即使,她还喜欢着他。

王太后脸上的神情还是那样的平静,面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可她却好似看到那一簇簇灿烂夺目的梨花……她跟萧定渊的相遇就注定了分离,可她却不希望她的女儿也跟她一样。

她转过头,看着长平,柔软的双手抚着她的长发,嗓音温软,“逾白是个不错的孩子,趁着你们还年轻,把事情说清楚,别冷了对方的心。”

除此之外,

她却什么都不肯说了。

长平自知不可能从母后口中问出什么话,抿了抿唇,也只能轻轻应了一声,“我会的。”

她也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京逾白待她的好,她没有办法视若无睹,她也不希望有一天冷了他的心,把他送给别人。

……

辞别母后,她便出了宫。

路上的时候,她就同青黛说,“过会,你找人去大理寺说一声,就说我准备了饭菜,让驸马散值后过来。”

她第一次,这样迫切的想见到京逾白。

第191章

大理寺。

如今已经升任大理寺卿的京逾白穿着一身绯色官袍, 正低头翻看着公文。

近来案件不多, 这会也快到了散值的时辰,其余几个少卿都有些懒怠起来,其中一个姓尹的少卿更是时不时看一下香钟, 一副着急下值的样子。

京逾白坐在最上方,余光瞥见他这般模样,笑着放下公文, 问道:“序文是有着急的事?”

尹序文没想到会被人瞧见, 脸一红, 刚想作答, 身边的徐长辉便已笑着搭了腔,“他这是急着回家看他娘子去。”

身边其余人等也纷纷笑道:“序文和他娘子的感情真是要好,这都三个月了,还跟刚成婚时一样……哪里像我们,每次回家都是被夫人磋磨一顿,若是晚了,还得盘问好久, 但凡一个惹她不如意, 还得挨罚。”

几个人表面上唉声叹气的,但话语之间全是夫妻间的甜蜜。

他们年纪相仿,又因为京逾白是个温和的性子, 平时若无事的时候, 常会说一些插科打诨的话……尹序文性子本就腼腆, 这会被众人盘笑一番, 那张本来就容易泛红的脸,更是红得不行。

他看着京逾白,结巴道:“大人,我娘子有身孕了,这阵子害喜害得厉害,我是想着下值后去给她买些蜜饯。”

众人一听这话,都愣了下。

徐长辉率先反应过来,笑着拍了拍尹序文的肩膀,“你这小子,没想到成婚才三月就有好消息了,倒是比我们都快。”他们差不多都是近年才成的婚,京逾白最早,尹序文最迟。

没想到如今竟然还是最迟成婚的尹序文先要当爹。

没当爹的一群人免不得犯起酸,说着说着,就有人扯到了京逾白,“说起来,大人比我们成婚还要早些,若说急,也是大人先急。”那人名唤卫议,性子有些憨,是冀州刚升任上来的,还不太知晓京中的情况,只知道京逾白出身好,又娶了长平公主,可谓是事业婚姻双丰收。

其余知晓内情的,听到这一句,脸上的笑却都顿住了。

本来热热闹闹的一个屋子,这会针落可闻,卫议虽不知是何情况,但也发觉出情况不大对,看了看四周也连忙闭上嘴。

京逾白这个当事人反而成了场上最坦然的那个人,他神情如常,脸上依旧挂着素日温和的笑,正逢香钟到点,他笑着同众人说道:“到时间了,你们先回去吧,今日风雪大,你们路上注意着些。”

其余人等连忙起身,拱手应是,紧接着一个个往外走,徐长辉要走的时候看了一眼京逾白,见他还坐着不动,便问:“大人还不走?”

京逾白翻着公文,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还有个案子要看,你们先回去吧。”

他看得这桩案子是之前闻名的“少女失踪案”,这样的案件原本应该交由京兆府处理,可因为涉案的人员有好几个朝廷命官,陛下便让他跟京兆府一起处理。

前段日子京兆府已经找到了幕后真凶。

把人抓捕归案之后,京中少女果然没有再失踪过,可他总觉得这事不可能这样简单,便一直在暗中调查着。

徐长辉见此也不好多言,朝人拱了拱手也走了出去,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卫议站在廊下,见他出来连忙迎了过来,“徐大人,我刚才可是说错什么话了?”

他心里一直有些忐忑,总觉得自己刚才应该是说错什么话了,可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说错了。

便打算私下问一问徐长辉,免得日后跟人相处再失言。

这事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

徐长辉虽然不是多嘴的人,但也希望大理寺内部能同心协力没有矛盾,这会看着神情紧张的卫议,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边走边说吧。”两人撑着伞往外头走去。

……

“什么?”

卫议听完之后,脸色苍白得不行,“这,这这这,我是真不知情。”他原本以为京大人和长平公主男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哪里想到这里竟然有这么多内情。

他是好不容易才从地方升任上来的,也是真心敬服京逾白,这会不免惴惴不安,生怕因为此事惹人不喜。

徐长辉知道他在想什么,出声宽慰:“你别担心,京大人是个好脾性的,不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卫议松了口气,又叹道:“京大人这样好的人,长平公主怎得……”

话还没说完就被徐长辉拉了下胳膊,他一怔,顺着人的目光抬头看去,只见大理寺门口停下一辆马车,有个衣饰华贵的丫鬟正撑着一把伞往这边走来。

徐长辉和京逾白交好,自然是认得这人,这会听人询问,便客气道:“京大人还在里面。”

等到那丫鬟走后,卫议问道:“刚才那人……”

“那人便是长平公主身边的女侍。”徐长辉看了一眼身后,又看了看那辆马车,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长平公主派人过来找京大人,不过……这些事,同他没什么关系,也没必要管。

……

青雁受长平的吩咐过来请京逾白,却不想扑了个空。

徐长辉走后,京逾白就从自己的长随桑翰那边知晓了“少女失踪案”终于又有了线索,这个案子,他查了很久都没头绪,如今即便只有一点蛛丝马迹,他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可这桩案子明面上已经了结了。

他也不好穿着官服直接上门查案,当然这也是为了怕引起幕后真凶的警惕,因此他换了一身常服,带着桑翰往偏门出去了。

公主府。

长平见青雁回来,连忙起身问道:“怎么样?他什么时候过来?”她自打从宫里回来后便一直在等了,甚至还亲自择了菜单,让厨房精心准备着。

“驸马他……”

青雁犹豫道:“奴婢过去的时候,驸马已经离开了。”眼见长平神情顿时变得失落起来,她连忙又道:“不过奴婢已经遣人留了话,又着人去京家知会过了,驸马知道后一定会过来的。”

可长平这一晚还是没有等来京逾白。

反倒是翌日清晨,等她吃完早膳提着食盒打算去大理寺找京逾白的时候,听到外头几个采买回来的人压着嗓音说道:“外头那些人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驸马昨夜真的去澄楼了?”

“外头那些人说得绘声绘色,都有人亲眼瞧见驸马点了澄楼的明秀姑娘,这怎么可能还有假?”

几个人嘀嘀咕咕,小声议论着。

青雁正扶着长平往外走,闻言,脸色一变,余光瞥见身边主子脸色苍白,心下更是一个咯噔,不等那些人再说,连忙训斥道:“你们在胡说什么!”

那几人看到长平出现,全变了脸色,纷纷跪了下去,嘴里结结巴巴喊着人,“公,公主。”

长平没有理会他们的请安,只是呆怔在原地,半响,哑声问道:“你们刚才说得,是不是真的?”

“这……”

那几人对视一眼,也不敢隐瞒,“奴婢们也只是听说,并不知道真假,可有人……的确亲眼瞧见驸马昨夜去澄楼了,还,还点了明秀姑娘。”

澄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既卖艺也卖身。

因为里面女子各有才艺,相貌又出挑,极受人追捧,而这位明秀姑娘更是艳名远播,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做过她的入幕之宾,名声大的就连她也知晓。

“公主……”

青雁有些担心的看着长平,嘴里苍白的解释道:“或许事情不是我们想的这样。”

长平没说话,看了一眼不远处套好的马车,又看了一眼手里的食盒,她红唇紧咬,最终还是没有再往前迈出一步,留下一句,“派人去查。”而后便转身,快步往屋子里走去。

……

半个时辰后。

有人同长平禀道:“昨夜驸马的确去了澄楼,也点了明秀姑娘。”

屏风后头的长平听到这话,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并蒂连枝坐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抱有着希冀,哑着声继续问,“他是穿着官服去,还是常服?”

那人沉默一瞬才答道:“……常服。”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凝重起来,没有人说话,只有外头风声狠狠拍打着窗木,不知道过去多久,才又响起长平的声音,“他……在那待了多久。”

“从戌时一刻到卯时七刻(19:15-06:45)。”

“哈……”长平喉间突然发出一声嗤笑,她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须臾,她疲惫地闭上眼睛,仰起苍白的脸,“……下去吧。”

等人退下后,青雁想上前宽慰几句,只是还没说话就听人说道:“你也下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青雁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很快。

屋子里便只剩下长平一个人,她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上,细长的手指紧紧抓着底下的坐垫,力气大的仿佛能把那坐垫的表面撕破一般。

原来……

真的心疼是这样的。

那次沈绍拒婚,她只是觉得心闷丢脸,却不至于心疼的那么难受。

而这一回……

她想起昨夜一个人枯等在桌前,想着即便睡着也留着精神,生怕那人来了,他不知道,甚至于今日更是起了个大早,让厨房做了他喜欢的早膳……可她做这些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他在别人的温柔乡里,醉死缠绵。

其实也不能怪他,嫁给他快一年了,她一直没好好待过他。

比起很多人,他已经好许多了。

至少,

他等了一年。

她只是有些难过,为什么她永远都离幸福慢了那么一步,她好不容易才想明白,打算和京逾白好好过日子,可如今……

夜里。

京逾白散值后来了公主府。

他是今日才知道昨儿傍晚的时候,长平遣了人过来找他,只是他昨夜一直在澄楼查案,倒是耽搁了,没让桑翰跟着,他独自一人撑着伞,在风雪天中往主院走去。

迎面碰到几个丫鬟,见他过来,神情都不大对劲,匆匆喊了一声驸马就低头跑开了。

就连青雁的神情也有些怪异。

想到今日外头散播的那些事,京逾白心下已有章程,他也没说什么,收了伞递给青雁,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屋子,如常问道:“公主呢?”

“在里面。”青雁低声答道,见他要进去,忙又喊了人一声:“驸马……”

“嗯?”

京逾白停下步子,侧眸朝她看去。

青雁张口,最终也只能苍白的说了一句,“……公主今日心情不好。”

京逾白点点头,推门进去。

长平先前就听到他的声音,这会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也没起身,仍旧坐在软榻上,等人快走到身边的时候才淡淡开口,“桌上的画像是给你的。

画像?

京逾白挑了挑眉,看了一眼桌子上摆着的十几幅画像。他放下官帽,随手打开看了一眼,全是妙龄女子,上头还写着籍贯年龄以及出身。

他少有的拧了眉,问道:“这是什么?”

长平这才睁开眼睛,神情寡淡的同他说道:“这些都是适龄的清白女子,你挑个合意的,我让人送进府。”她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心里难受的像是被人拿刀子割着似的。

京逾白一贯是个好脾气的,许是因为做什么都胸有成竹,使得他从小到大都是不疾不徐的性子,可今天,他却被人气笑了。

画像“啪”的扔到桌子上,目光直视着长平,沉声,“你要给我纳妾?”

成婚这一年,京逾白哪次同她说话不是好声好气的?

长平见惯了他的好脾气,这会听他声音比平时放大一些都觉得难受委屈。她勉强忍着心里的酸涩,到底还是自小娇养着,脾气大,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不然呢?等着你把澄楼那个女人送进门?让我喝她的茶?还是京大人打算以后夜夜流连澄楼?”

“你若是想要别的女人,直接跟我说便是,难不成我还会拦着你不让你纳妾吗?”越说越委屈,眼睛也红得不行,“但我绝对不会允许那种地方的女人叫我姐姐,你想都别想!”

说完,她就再也忍不住,转过身伏在桌案上,咬着嘴唇,无声流着泪。

外头风雪仍未止。

不知打哪里漏进来一些寒风,闹得屋中烛火也跟着轻晃起来,京逾白看着伏在桌案上颤着肩膀的女子,到底还是叹了口气,他什么都没说,走过去,手刚刚搭在人肩膀上就被人甩开了。

这还是他们成婚后,他第一次见她这幅脾气。

京逾白刚才还有些怒气的眼中化开一抹笑意,手继续去扶她的肩膀,这一次力道大了一些,没被人甩开,嘴里好笑道:“公主便是想定罪,也该给罪臣一个辩驳的机会。”

他说着把人抱到自己怀里,也不顾她挣扎,一手圈在她的腰上,一手去擦她脸上的泪,清隽温润的脸上挂着笑,压着嗓音笑问道:“不想听听我昨夜去做什么了?”

长平本来还委屈的不行,一听这话,心中腾得升起一把怒火。

这人做了不要脸的事也就罢了,竟然还拿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这样的话,她也顾不得自己满面泪痕,伸手就去推他,“我才不听,你给我走,我不要见到你!”

又想到这人昨夜就在澄楼和别的女人鬼混,只觉得触手都是脏的,手也不肯推人了,就是坐得不老实,要下来。

京逾白看她这幅样子,还是不松开,抱着人哼笑道:“嫌我脏?”

见人红着眼睛愤愤看着他也不气,伸手又替人抹了一把眼泪,好声好气同她说道:“我昨夜是去查案了。”

长平早就调查过了,这会怎么会听他狡辩?红着眼眶盯着他,只觉得自己被人当做傻子一样看待,越发生气了。

京逾白倒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似的,“之前京城闹得很大的少女失踪案,你还记不记得?”

少女失踪案?

长平一愣,倒也顾不得还在同他生气,喃喃道:“这不是之前就结束了吗?”她虽然从小娇养着没经历什么阴谋诡计,可到底也是宫里长大的,不可能真得什么都不知道,这会看京逾白的脸色,她神色微动,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嘴里倒是又问道:“难不成这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这事牵扯了那么多达官贵人,可最后查出来的幕后主使却是个才进京不久的无名小卒,我查过那个人,他从前不过是个江湖骗子,后来和扬州一个姓孙的女子勾搭上,专做买卖少女的活计。”

“三个月前,他跟这个孙娘子一起进京,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建立起了暗楼,还勾结上了这么多达官贵人……若说他们背后没有人铺桥引路,我是不信的。”

“所以……”

长平看着他,愣愣道:“你昨夜是去澄楼查这个事了?”

京逾白却不回答,只是笑看着她,等把人看得脸越来越红,才把玩着她的手指,问道:“不闹了?”

“我……”

长平红着一张脸,低着头,又羞又愧。

京逾白也不说话,就这样一边抱着人,一边去捡掉在地上的几幅画卷,而后掀起眼帘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卷面,笑问道:“现在还要给我纳妾吗?”

话刚说完,

那几幅画卷就被人抢走了。

长平抱着那几幅画卷,直接堆到了一旁的箱子里,似乎是怕动作慢一些,就会生出什么变故似的……她还是第一次在京逾白面前这样外放自己的情绪,等做完见他正挑眉看着她,脸又红了起来。

到底是自己先做错了事,误会了人,又已经决定好要同她好好过日子。

她抿着红唇,犹豫一番还是扯着人的袖子,小声说道:“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这大概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和人道歉,最难说出的话都说出口了,后头的话倒是容易了许多。

她在京逾白的注视下抬起头,柔软的手指抓着他的手,“还有……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京逾白神色微顿。

他看着怀中女子,看着她紧张又夹杂着希冀的眼睛,感受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抓着他的手从最初的用力一点点泄了力气,而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变得失落起来……不等人松开,他反握住她的手。

在她怔楞抬头的刹那。

京逾白温润双目笑看着她,嗓音却有些喑哑,“……好。”

翌日。

长平睡醒的时候,外头已是一片金光。

她难得睡得这么舒坦,懒洋洋翻了个身,又看了一眼身边,想到昨夜两人说了一通话,然后……她的脸颊慢慢变得粉红起来。手往身边的枕头探去,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连忙轻咳一声收回手。

青雁瞧见他们夫妇关系变好,自然高兴。

掀了帷帐扶着她起来,递茶的时候,轻轻咦了一声,“这个……”

“怎么了?”

长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她从床上拿起一支金簪也愣了一下,她拿过金簪仔细看了一眼。

“这不是您及笄那年,皇后娘娘给您的簪子吗?您那会掉了一支还难受了很久。”青雁奇怪道,“怎么会在这出现?”

长平没说话。

她看着手里的金簪,想起了一件事,那次把凤旨扔给沈绍后,她就屏退宫人,然后一个人哭着跑开了,她记得她那天撞到一个人,只是脸也没看清就凶巴巴威胁了人一顿。

如今想来,那人应该就是……她的驸马。

她看着上面的明珠轻轻颤动,不知怎么就笑了起来。

原来明珠一直都没有蒙尘,它呀,早就被人妥善的藏了起来,精心呵护着。

———— 全文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