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李玄霸亲上战场
南阳郡内少战马, 更少能披甲的战马。李世民虽然身边的百人护卫都是玄甲兵,也没有以玄甲骑兵的完整姿态出击。
具装对战马的消耗太大了。就算战马没有战死,披甲冲锋的体力消耗也让战马无法连续出战。
再者玄甲兵在冲锋后会卸掉马甲, 转化成机动性更高的轻骑兵, 战马很容易阵亡。所以玄甲兵每次出战都要换马, 出战时人均三四匹马。
李世民自己杀得狠了,常常马屁股马脖子比穿着盔甲的他先中箭,换两三匹马继续冲杀。
现在没有战马补充, 李世民守城这么久,带来的好马都在养膘,舍不得出战。
这次他才把自己的战马拉了出来。
李世民拍了拍马屁股:“这次要是你立下了战功, 我就给你取个更好听的名字,不叫你小枣红了。”
枣红色的战马打了个响鼻, 扬起了脑袋, 不知道听没听懂。
“乌镝,不准用翅膀扇我。”李世民拽住乌镝的翅膀,“我是首领,听我的。”
乌镝:“啾啾啾!”
寒钩叹气。
李世民道:“他们没有多少弓箭,你们俩也可以出战。给我盯准了朱粲, 为我指路。”
听到自己也可以去战场,乌镝收起翅膀, 挺起胸脯,就像是叉腰似的骄傲道:“啾!”
寒钩点头,声音沉稳:“啾。”
李世民安抚好两只领了李玄霸的命令, 对他使出翅膀扑打的金雕后, 又转头对秦琼和宗罗睺笑道:“这次我们三人一同出战, 比一比谁先砍下朱粲的脑袋。”
秦琼问道:“主公, 我们不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吗?”
宗罗睺也警觉:“主公,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世民大笑:“打仗哪可能提前预定所有事?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我们要做好最差的打算,也要做好最好的打算。现在最好的打算就是一劳永逸,把朱粲的脑袋砍了。”
秦琼和宗罗睺面面相觑。好……好像有道理?
李世民道:“再说了,襄阳郡离我们就一日距离,说不定阿玄已经赶来,恰好与我们合围;洛阳离我们只有四百里,瓦岗寨的人估计也在路上了,说不定也正好赶上今日。”
秦琼听到“瓦岗寨”,想起曾经和军师在瓦岗寨过的那段日子,神情柔和。他又能与徐世勣、单雄信并肩作战了。
宗罗睺笑道:“那我们这次确实应该努力些,免得他们到来,功劳不够分。”
李世民连连点头:“就是这个道理。赶紧告诉每一个勇士,支援的人已经快到了,趁着他们没来,赶紧抢战功去!这次出城没有什么战术,就是杀人!”
朱粲麾下就是一群乱民。他们没有战术,李世民也不需要什么战术,就三个字,“勇者胜”。
因乱民打仗没有章法,所以在朝廷剿匪的时候,一万装备完整、训练有素的隋军只要能扛住前几次猛攻,就可以轻松击退号称啊几十万的农民起义军。
现在其他麾下人数较多的农民起义军已经吸收了隋朝豪强和旧官吏,朝着一方豪强转变,战斗已经有了章法。
但朱粲不是。
他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乱民,一个贼寇。
……
“朱粲麾下的兵卒与其说是乱民,不如说是野兽。他用吃人肉的方式培养出一群毫无底线的凶残兽群,单兵战斗力不比原本隋军精兵差。”李玄霸确实已经来到了南阳郡附近,悄悄隐蔽安营扎寨,等着他二哥出城的时候再合围。
他轻轻拍了一下面前的舆图,淡淡道:“但兽群就只是兽群,比不过训练有素的猎人。对付兽群就只有一个策略,杀!”
……
李世民穿着他那一身擦得噌亮的银甲,坐在高头大马上,抱着头盔笑道:“这次我的命令只有一个,那就是杀!”
“我们面前的不是人,不是敌军,只是一群野兽!”
“我们现在做的事不是打仗,是围猎!”
“攥紧手中的武器,拉紧你们手中的弓,只需要记住一个字。”
“杀!”
他身后身穿玄甲的骑兵高举着手中的武器。
“杀!”
“杀!”
“杀!!!”
李世民把头盔戴上,手往上一指,城门缓缓升起。
他身体压下,手臂放下。
两声清脆的鸟鸣,寒钩和乌镝率先振翅飞向高空。
“冲!”
李世民两脚踩着马镫,双腿夹紧马腹,在骏马奔出城门的时候,伏低的身体因为惯性往后仰起。
他手挽强弓如满月,当身体往后仰到后背与马背约六十度的时候,羽箭离弦,“嗖”的一声破空而出。
“啊!”
一声惨叫。李世民这一箭射入了城外敌军中罕见的穿着皮甲的将领面部。
将领落马,敌军哗然。
“我乃陇西郡王李世民!宵小纳命来!”
李世民喘了一口气,金刚怒目,声如洪钟。
“跟我杀!”
玄甲兵纷纷挽起强弓,在李世民这一箭后,箭雨紧跟其后。
“杀!”
……
“乱起来了。”李玄霸理了理自己的弓箭,深呼吸,“出击!”
隐藏在树丛中的“太原郡王”的旗帜竖起,李玄霸亲率两千轻骑兵冲出了山林,步卒紧随其后。
两千骑兵在看到了敌人的踪迹之后,却没有直接冲上去,而是有一半人随李玄霸下马,将马背上的包袱接下来,取出零件拼装。
不到一刻钟,他们就组装起了五百强|弩,列好了阵型。
剩下一千轻骑兵在陈铁牛的率领下,从后方冲向了敌军,弯弓搭箭,箭如雨下。
“太原郡王已到!贼寇速速就擒!”
步卒全力奔跑,越过了五百弩兵。在一千轻骑兵用弓箭将敌军扰乱后,步卒方阵狠狠地撞上了乱兵,将乱兵扎在了自己的长矛上。
在令旗的指挥下,步卒方阵冷静地控制阵型,留出了一条宽广的通道,就像是围猎一样,不断放出溃兵往弩阵这边涌。
“放!”
李玄霸下令。
弩|箭离弦的声音如蜂鸣,飞向离他们只有一两百米的敌军。
弩|箭不如弓箭厉害,但也能轻松扎入不穿甲的兵卒身体中。
疼痛唤起了野兽对死亡的恐惧,野兽中又无人指挥,他们便转头逃跑,又跑回了厮杀的战场,撞上了步卒方阵,再次被扎在了长矛上。
“啾啾!!”
一声雕鸣,李玄霸仰头望去。
两只金雕盘旋着下降,然后一个狠狠地交叉俯冲,抓向了地面上的某人,又迅速升空。
在金雕升空之时,一声暴喝盖过了战场的厮杀声。
“陇西郡王在此!朱粲纳命来!”
李玄霸嘴角先一抽,然后上弯。
“不用管他,继续守着弩机给我狠狠地射。”李玄霸笑道,“等他把猎物往我们这里赶。”
李玄霸说罢,拿起旗帜骑到马上,将自己的战旗高高举起。
“啾啾!”
乌镝眼尖地看到了李玄霸,降低高度在李玄霸上空盘旋了一下,才回到战场。
李世民一直都注意着两只金雕的位置,也观察着战场的情况。
当陈铁牛带着兵卒咬住乱军的屁股时,他就猜到援军到来。
虽然没有看到援军的旗帜,但现在看到乌镝欢快地脱离战场又赶紧回来的模样,他灿烂一笑,对着身边将领道:“我就说阿玄肯定早就到了,他就等着我出城呢!快杀啊!别被阿玄抢了战功!”
秦琼正努力拿着长|枪戳人,闻言哭笑不得:“主公,我想军师大概是不会亲上战场的。他抢不了我们的战功。”
宗罗睺道:“军师应该在后方吧?”
李世民摇头:“如果阿玄拿出他的弩阵甚至霹雳弹抢功劳,你们要如何应对?”
秦琼和宗罗睺:“……”
秦琼和宗罗睺:“杀!听到没!小子们,给我努力杀!”
玄甲军一边大笑,一边加快了挥舞兵器的速度。
他们再不吝惜战马,直接骑着战马狠狠撞进了没有披甲的敌军中。
披甲的战马撞到谁,谁就身体凹陷一块,倒地不起。
“朱粲在那里!跟我来!”
李世民终于从乱军中看到了一个穿戴着金属盔甲的人,眼睛发光。
……
“在那里吗?”高举战旗的李玄霸看到空中乌镝和寒钩突变的飞翔轨迹,眼睛一亮。
他将战旗交给身后的人:“留七百人操控弩阵,剩下的人随我来。”
部将:“啊?不是,军师,你要亲自上战场啊?!”别吓我!
李玄霸瞥了那人一眼:“我虽然拉不了强弓,普通的弓也是能拉的。”
部将满脸忐忑,但李玄霸已经下令,他还是胆战心惊地跟着李玄霸一起上马走了。
李玄霸只带了三百人,绕到了朱粲退路上,堵住了朱粲逃跑的路。
他羽箭离弦,箭矢扎在了朱粲身旁一个没有穿甲的人的亲兵身上。
朱粲大惊:“那是谁?!”
李玄霸没有回答。他在战场上向来不会多说话,除了必要的激励士气,他都是沉默地应敌。
李玄霸对自己的武力很有自知之明。他确实拉不开强弓,但好歹有普通青年人的力气,且练了这么多年弓箭,射伤没穿甲的皮肉轻而易举。
他又不打算抢人头,只是给朱粲造成一点阻碍,让他哥快点赶来。
他哥看到了他上了战场,估计会狂暴加倍,能迅速结束战局。
李世民还没发现李玄霸已经亲自杀敌,狂暴没有加倍。李玄霸身后的三百壮士已经加上了狂暴状态,每个人都冲到了李玄霸前面,也不怕李玄霸的弓箭扎在了他们的马屁股上。
李玄霸的精神力很强,如果给他一把狙击|枪,他一定能发挥出恐怖的战力。
现在虽然只有弓箭,但他在乱军中点杀敌人,就像是在游戏地图上开了瞄准挂和队友免伤挂似的,每一支箭都能准确命中敌人。
除了射箭速度慢了点,李玄霸的箭术没有任何问题。
三百勇士英勇无畏地堵住了近万溃兵的路,居然还真将溃兵堵住了。
近万溃兵就像是被打散的水球一样,朝着四面扩散,逃离了三百勇士的地方,更没有人想要冲到李玄霸身边,来个斩首行动。
李世民跟着朱粲一路狂奔,看着面前敌军的前行动作突然凝固了一瞬,眉眼飞扬,大喜道:“援军已经把他们拦住了!赶紧的!”
他带着的上百玄甲兵后面跟着南阳郡丞内的轻骑兵和步卒,朝着突然凝滞的敌军溃兵压去。
南阳郡城已经大门洞开,所有能派出的兵卒在李世民让寒钩往城门传递命令后,都全部涌出了城门。
吕子臧不再在城门上主持防守,亲自率领兵卒朝着敌军冲去,与李世民会合。
“援军已至,跟我把这群畜生全杀光!”
吕子臧挥舞着马刀,俨然杀红了眼。
李世民看到寒钩在空中用飞行轨迹打的讯号,知道吕子臧已经出城,心中更无后顾之忧。
他已经看到了朱粲和与朱粲缠斗的援军,将箭矢已经用完的弓狠狠劈向身边敌人,劈开了一条路。
“朱粲老贼,我来……草?!阿玄你怎么在这!”
李世民的表情在看到了朱粲的那一瞬,从兴奋变成了冷静,仿佛瞅准了猎物的熟练猎手。
但当他越过混乱的敌军看到了某个在马背上慢吞吞拉弓射箭,和自己长相极其相似,只是瘦了点的某人时,冷静神情就变成了惊恐呐喊。
“救命!阿玄怎么在这?!”李世民急得吱儿哇地大叫,“快点快点,阿玄上战场了!我草!”
秦琼和宗罗睺差点吓得把手中的长|枪马槊丢出去。
什、什么?我是不是出幻听了!
玄甲兵们也觉得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
主公口中的“阿玄”是我们的军师,太原郡王李玄霸吗?
开什么玩笑!李三郎君怎么能上战场杀敌!陈铁牛呢?你战死了吗!
陈铁牛正在闷头杀敌,还不知道他平时一直怂在后方的主人,已经亲为先锋,弯弓杀敌。
李世民和他胯|下的战马同时好像吃了什么加速药似的,居然甩掉了自己身后的将士,插|入了敌军的空隙,迅速来到了李玄霸身边。
李玄霸放下弓,甩了甩手:“二哥,我……靠!你干什么!”
李世民突然单脚踩在马镫上,飞跃到了李玄霸的马上,并把李玄霸一脚踹了下去。
李玄霸趴在了地上:“我摔伤了!”
李世民骂道:“至少摔不死你!你腿断了正好给我好好待在安全的地方!”
他骑着李玄霸的马就跑,自己的战马非常熟练地跟在他骑着的马旁边跑,见人就踹。
李玄霸射箭速度太慢,射一箭要歇好一会儿,箭矢还剩下大半壶。李世民又有了箭,强弓也没有在劈人的时候劈坏,终于又变成了完全的状态,连续两箭都射在了朱粲的头盔上,虽然没有破甲,也把朱粲的脑袋“叮”得嗡嗡响,好一阵子没缓过来。
李玄霸可怜兮兮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自己擦伤的双手,又撩起裤腿看着自己乌青的双腿,骂骂咧咧。
李玄霸身边一直跟着两位护卫。
他们见李世民冲来时让开了一个身位,等李世民夺马而去后又把李玄霸护起来。
李玄霸只是坐在静止不动的战马上射箭,被李世民踹下来的时候还抓着马的缰绳,确实不会伤得太厉害,再倒霉也就是个骨裂。
按照李世民的话说,瘸着吧你臭弟弟!
护卫把马让给李玄霸:“军师,我这里还有箭。”
李玄霸举起双手骂道:“我这手还能射箭?!全破皮了!!”
护卫忍俊不禁。
李玄霸咬牙切齿。
还好后方的动静让他心情稍稍轻松了一点。
“乃父单雄信在此!朱粲狗贼快来送死!”
一员猛将冲来,路过李玄霸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这不是魏三郎君吗?怎么受伤了?”
然后他掠过李玄霸身旁冲了过去。
“哪来的小将!别挡着乃父的路?草!怎么又有个魏三郎君?”
“啊,不是,这个魏三郎君是不是壮了点?哪个才是魏三郎君啊?瘦的还是壮的?”
单雄信糊涂了。
他身后没有报名字的徐世勣却不会糊涂。
他骂道:“你傻的吗!高公和翟公已经说过魏三郎君就是李三郎君,那和李三郎君长得像的就是陇西郡王李世民!”
单雄信仍旧震惊:“兄弟真的能长得如此像?”
李世民本来因为李玄霸亲上战场一肚子气,又被单雄信那句“乃父”气到。
听到单雄信的惊讶,他心中怒气消散,笑道:“我和阿玄是双生兄弟,确实长得像。两位勇士,与我一同杀贼!嘿,别挡乃公的路!”
单雄信:“……”
徐世勣给了单雄信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
刚和主公见面就对主公说“乃父”,你厉害。
单雄信乖乖跟在李世民身后拼杀,然后被两名浑身带血的猛将抢了好几个敌人。
单雄信:“……你们故意的?”
秦琼笑道:“好久不见。你自己弱,还怪我和罗睺太强?”
宗罗睺道:“让开点,别挡路。”
单雄信气得“哇哇”大叫。
徐世勣叹气:“打仗呢,认真点。”
果然如高公所言,他们如果不是丢开步卒,轻装骑马急速赶来,估计连战功的尾巴都抓不住。
陇西郡王和太原郡王麾下的兵卒应该不多,有五万人吗?这样也能把几十万贼寇全歼吗?
看现在的情况,就算全歼有点困难,但杀了朱粲问题应该不大。
徐世勣也是青年人,他心头涌起热血。
主公和同僚都是豪杰中的豪杰,这样的压力让他很兴奋。
单雄信和徐世勣只带了五千人来,步卒还在路上,但这五千人也大大缓解了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压力,让他们全歼朱粲部多了些可能。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让朱粲部溃散得慢一点,等到瓦岗寨的后续部队赶到扫尾。
翟让带着后续大军赶来,高表仁也在这五千先锋军中。
他比单雄信和徐世勣跑得慢了一点,看到李玄霸就停了下来。
高表仁看见李玄霸灰头土脸,双手带伤,脸上也擦破了一块,心疼道:“你本来就病弱,何苦上战场?局势紧张到必须你上战场吗?李世民他在干什么!这么多年饭白吃了?!居然让你上战场?!”
李玄霸面无表情道:“我只是在远远地射箭,很安全。这伤不是杀敌伤的,是我哥把我从马上踹下来伤的。”
高表仁:“……”
他正色:“你以为我会帮你骂李二郎吗?你是活该!”
李玄霸:“……”失策。
高表仁道:“我先上战场了,你赶紧退后些。我要给父亲写信,让他好好骂你一顿!”
训完之后,高表仁留下了十人保护李玄霸,才策马冲入战场。
李玄霸撇头,发出啧啧不满的声音。
李玄霸的护卫想笑又不敢笑。
他们想,三郎君果然和二郎君是双生兄弟,同样令人头疼。
李玄霸很小心谨慎,让护卫都带着简单的医药包。
他用清水清理了一下伤口,用干净的布把擦伤的地方包扎好,才一脸不满地带着护卫们回到了弩阵处,继续指挥弩|箭收割溃兵。
这群敌军都是野兽,能杀多少杀多少。错过了这一阵,他们就要改头换面变成老百姓,杀不了了。
李玄霸冷静地看着一批又一批溃兵倒在弩阵前,哭嚎的哀求的投降的都不放过。
“全杀了。”
他漠然地下命令,声音中没有酷烈和残忍,只是单纯冷静地像是狩猎野兽而已。
……
自李世民在晨曦初现,趁着敌军最困乏时出城。现在已经酣战一日,到了夕晖笼罩大地的时候。
号称几十万的贼军悉数被击溃,连南阳郡中的百姓都拿着棍子出城,在兵卒的带领下搜寻附近躲藏的贼寇,抓到就直接乱棒打死。
吕子臧见状有点犹豫。
这些贼寇中有不少可以屯田的青壮,也有武力值不错的猛士,可以招揽,全杀了太过浪费。
再者他们若是对贼寇太过残忍,将来招抚贼寇可能不太容易了。贼寇不敢投降就只能顽抗到底,会给之后的战斗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李世民提着朱粲的脑袋,揉着脸上被弟弟打出来的乌青龇牙咧嘴道:“如朱粲这样的不为人者,我不接受投降。我就是要告诉世上所有的人,他们逐鹿天下也罢,只是单纯在乱世求活自保也罢,必须守住为‘人’的底线。如朱粲者,必须死!”
“我说过了,我就是现今乱世的底线。”李世民把朱粲的脑袋丢到地上,“挂起来示众。”
吕子臧忍不住叹气忧虑,但又忍不住眼中笑意:“是,主公。”
“对了,主公,你脸上的伤……”
“哇啦啦气死我了!阿玄这混蛋居然朝着脸打!观音婢都和他说过好多次了!打架可以,不要伤我的脸!”
“可是主公,太原郡王的脸也受伤了。”
“所以我才没挡脸嘛。我真是个好哥哥。”
“唉……”
吕子臧有点无奈。
他想起高表仁说要写信给齐国公高颎,好好把主公骂一顿。
高表仁还悄悄告诉他,唐国公夫人一直和高表仁有联络,高表仁会偷偷也给唐国公夫人写封信告状,问自己有没有什么想告状的,可以一并加进去。
吕子臧认为这很荒唐。身为臣子,怎么能向主公的老师和母亲告状?这太过僭越了。
主公虽然厉害,但还是过于年轻,身边一群悍将骄臣,不把主公的威严当回事。
这样很不好!自己将来一定要狠狠弹劾这群人!
不过主公有时候……唉,真是活该被师长骂。
吕子臧背着手,为主公将来的朝堂氛围感到忧愁。
第184章 被鸽的愤怒魏徵
南阳郡战斗结束, 朱粲被杀时,洛阳围攻战也已经结束。
瓦岗寨义军声称自己佩服陇西郡王李世民和太原郡王李玄霸的仁义,放弃了一同入主洛阳的机会。
这一举动虽然被人说傻, 但在乱世之中还有如此傻的人, 也令人敬佩。
至少正率领大军南下, 攻打江都为杨广报仇的窦建德就发言说很敬佩翟让,希望翟让能归于他麾下。
齐郡有一支农民起义军也很佩服瓦岗寨的选择。
齐郡原本是王薄的地盘。
王薄和孙宣雅夫妻二人在杀了杨广后,短暂的回到了齐郡, 将一切家财散去,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扬帆出海。
之后齐郡义军变成了一盘散沙,谁也不服谁, 直到被王薄软禁的前王薄义军谋主魏徵回到了齐郡,说和义军首领重新联合起来。
虽然王薄杀了杨广, 被全天下士人口诛笔伐, 但世人十分默契地没有牵连王薄麾下的人。
齐郡义军是义军中难得的“好人”,自强大后就从未劫掠,而是屯田恢复生产。
王薄是必须被口诛笔伐的,但他的属下却是被各大势力争抢的香馍馍。
窦建德一直以为王薄出海后,麾下将士肯定会归顺他。
魏徵也一副和窦建德打得火热的模样, 只是说王薄的下属们各个桀骜不驯,他虽然心向窦建德, 但窦建德虽然自称长乐王,但实在是没有太大战功,也没有打下太多地盘, 那些将领很难对窦建德心服。
恰好传闻陇西郡王李世民东出巴蜀, 要去江都为杨广报仇, 却被萧铣和朱粲先后围困。窦建德决定自己抢在李世民的前面打下江都, 夺得为隋朝皇帝报仇的大义,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笼络隋朝旧臣,让原本不肯投降的隋朝郡县官吏投降。
等夺得江都后,他再北上齐郡,齐郡已经被孤立,必须降他。
窦建德最近也招揽了几个不错的谋士,比如主簿凌敬。
凌敬劝说:“杨广虽然是隋朝皇帝,但为他报仇,也不能让大王在隋臣中的声望高于李世民。现在的天下已经不是大隋的天下,大王与其思考如何收拢隋朝旧臣,不如思考如何打败最具威胁的李世民。
李世民虽强,其父李渊却很弱,被隋将尧君素、贼帅‘历山飞’和隋朝叛将刘武周围困。‘历山飞’魏刀儿有意与大王联合。我们不如先取太原,俘虏李世民的父母。”
窦建德没有采取凌敬的建议。
“李渊虽看似被围困太原,实际上何尝不是替李世民牵扯住隋朝的注意力?李世民都如此厉害,其父怎么会弱?”窦建德道,“再者太原坚固,连尧君素、魏刀儿和刘武周合围都不能拿下,我若在太原耽误太久,李世民说不定会急行军赶来,与李渊里应外合。还是取江都更好,不仅更安全,也更符合大义。”
凌敬虽然想说以他之见,李渊好像不是很厉害。但他也知道窦建德这样的想法才最稳妥,便不再坚持己见。
于是窦建德离开都城乐寿,南下江都攻打宇文化及。
“他可总算走了,再不走,我都要向主公求援了。”魏徵松了一口气。
张金称嘀咕:“求什么援?我不一定打不过窦建德。”
魏徵瞥了张金称一眼:“你不是屡战屡败,麾下兵卒都折损了近半吗?如果不是士信救援及时,你就要成窦建德麾下将领的刀下亡魂了。”
李子通看着平时嚣张至极的张金称被魏徵训得脖子一缩,忍不住发出嘲笑的声音。
魏徵也发出了嘲笑的声音:“你在笑什么?笑你想要南下自建势力,却差点被杜伏威骗杀吗?士信的名号难道是‘救援将军’,专职救人?”
李子通掩面:“先生别骂了……还有,我不是想自建势力,只是想多占领些郡县,好在陇西郡王那里有点颜面。唉,陇西郡王麾下猛将如云,我实在是压力很大。”
魏徵骂道:“我早就让你们尽快投靠主公,你们非说先打出点名堂来。现在呢?”
李子通:“……”还能怎么?后悔了。
张金称撇头不语。自己麾下兵卒都快跑光了,他还敢说话?再被先生削一顿吗?
郝孝德打圆场道:“现在我们回到陇西郡王麾下也不晚。正好瓦岗寨给我们起了好头,我们要归顺陇西郡王也有充足的理由。”
“归顺主公还需要什么理由?”魏徵抱着手臂,没好气道,“罢了,你们终于不折腾了,到主公麾下也会乖顺些。主公麾下容不下刺头子,因为他和他兄弟李三郎就是最大的刺头子。”
当背景板的罗士信干咳一声,示意魏徵对主公和军师尊重些。
魏徵觉得自己对他们二人很尊重了。
李世民和李玄霸派罗士信、魏徵和薛收去齐郡的时候,曾言他们会在扫平梁师都后,第一时间与前往齐郡的魏徵等人东西夹击,取得河南之地。
然后呢?
李玄霸一手他认为可能性不大的落棋成了神来之手,李世民和李玄霸封郡王,没有扶持皇帝,却一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姿态,直取关中、巴蜀。
李玄霸给魏徵写信,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决定南下了,让魏徵自己支撑住,支撑不住就逃跑。
魏徵:“???”你这个军师、谋主,就是谋的“计划赶不上变化”,胡乱落子然后一切随缘吗?
魏徵总算知道为何李三郎君的计谋难以破除了,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走哪一路棋!
虽然现在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势力发展更好了,但魏徵等人则被坑惨了。
齐郡就是一块飞地,西边有窦建德,北边有罗艺,南边有杜伏威。他们又因王薄这个主心骨离开,人心涣散,战斗力下降得十分严重。
这时候那些曾经嗤笑王薄“软弱”,认为没有王薄更好的王薄的下属才发现,自己还真比不上王薄。
罗士信还年少,他打仗厉害,整合势力当一方主帅就较为稚嫩;薛收又出海去寻找老朋友陈棱,想要劝降陈棱;魏徵就只能自己苦苦支撑。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纵横的,虽然很会出谋划策,但不擅长打仗啊。
魏徵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缝补匠,到处缝缝补补,心力交瘁。
更气的是,李玄霸还写信给他,“我相信你,压力越大你做得更好,我哥也是这么想”。
李世民在一旁批字,“阿玄所言极是”。
魏徵深呼吸。
主公身边第一奸臣就是他的伯乐李三郎君李玄霸!
等自己回到主公身边,一定要好好弹劾这个奸臣!
幸亏李世民和李玄霸没有去打江都,而是从长江一路北上,离齐郡的距离微不足道的一点一点靠近。
李玄霸又“人算不如天算”,召回了瓦岗寨义军这招暗棋,魏徵已经麻木了。
洛阳什么的,丢了就丢了,再打就是,反正是主公带兵打,主公若是因强攻洛阳受伤了,让李三郎君后悔去吧。
现在趁着窦建德南下,西边给他留了一条“逃生”的通道,他撑不住了,齐郡的郡县不要了,带着这四五万人去找主公吧。
再不去,等窦建德打完江都回来,他就只能带着这群傻憨憨假装投降窦建德,再图谋回归并给窦建德背上插一刀了。
至于薛收回来时无人接应……那不是李三郎君的错吗?“算无遗策”的太原郡王一定能想到办法,自己这个下属操心什么?
魏徵被李玄霸和李世民放了鸽子,心态崩了,破罐子破摔了。
“我们齐郡义军一直以来唯一的愿望就是寻找一位能让百姓过好日子的仁义之君。”魏徵整了整脸色,严肃道,“陇西郡王之举,正好符合我们的期望。瓦岗寨投奔陇西郡王,我们也去!”
张金称、李子通、郝孝德:“复议!”
哎哟喂,终于可以去找陇西郡王了。再败下去,他们都不好意思去了。
罗士信问道:“那些想要跟随我们的百姓该怎么办?”
若不是齐郡的百姓支持他们,他们早就被窦建德等人分割吞食了。
魏徵道:“我们带不走太多人,遣散一些当地的青壮回乡,留些武器给他们,让他们在乡间集结自卫,等我们回来。窦建德虽不是我等雄主,但也不是害民之人,他不会故意掳掠百姓。”
罗士信叹息:“如果我再厉害一些,能打败窦建德,西行与主公会合,就不会有这等烦恼了。”
罗士信原本对自己的勇武很自傲。
他现在也对自己的勇武很自信,但已经不再自傲。这次跟随魏徵独自招抚齐郡义军,让他看到了自己许多不足。
主公和三郎君老压着他多读书是对的。等需要用到书本里那些大道理时,他才发现自己所学的太过浅薄,完全不能任用。只是一腔勇武,根本无用。
魏徵私下得到了李玄霸的信和李世民在李玄霸信上字里行间唧唧歪歪地批文,知道主公和三郎君改变策略后,本就没想过他们能从齐郡打过来。
之前主公的计划也只是让他与罗士信、薛收来齐郡收拢王薄的残军,把经过王薄思想洗礼的齐郡义军残部带回来。其他都是次要的。
但主公没有给他们更高的要求,他们就只能放弃更大的功劳吗?还是他们太弱了。
不过知耻后勇。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变得更厉害,但罗士信还年少,他能有反思的想法,将来前途肯定一定无量吧。
魏徵的雄心壮志已经在帮王薄发展势力精打细算中被琐事磨掉了,他现在觉得去当个原本三郎君谶纬中的“谏臣”,看谁不爽就喷谁也不错。
他早就想喷死某些傻逼了。
“趁着窦建德还没回来,我们赶紧出发。”随意装了一个动员的模样,魏徵恢复了齐郡义军老妈子的态度,督促不省心的齐郡义军首领们赶紧行动起来。
罗士信看着魏徵仿佛拿着鸡毛掸子在齐郡义军首领背上抽的催促模样,虽然看过了很多次,仍旧忍俊不禁。
王薄离开后,魏先生为了尽可能地保住王薄的下属,真是辛苦了。
“终于要回主公身边了,听说集弘都成唐国公,坐镇西京了,不知道集弘的武艺进步没有。”罗士信自言自语,捏拳头,手痒。
……
“阿嚏。”李智云揉了揉鼻子,道,“父亲又来信了?好烦啊。”
高颎给了李智云一个平静的眼神,李智云乖乖闭嘴。
他现在身边围绕着兄长们的老师,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智云怀疑,兄长们让他来坐镇西京,就是看他在陇西太快活荒废了学业,故意折腾他。
他好想回陇西。三姊可宠他了,哪像两位兄长,每天都要训他。
现在他不是每天被训,而是每天被好几次训。
兄长们求学时也是这样吗?真后悔年幼时没多黏在兄长们身边,看兄长们被训斥。
李智云走了一会儿神,又被老师们用眼神刺了。
他讪讪道:“现在洛阳城破,我们没有理由再不去救援父亲,现在该如何是好?兄长们考我,让我自己拿出章程。我能拿出什么章程,他们就是为难我!”
李智云越想越委屈。
你们的弟弟才多少岁?这么重要的事我能想出什么章程?你们以为谁都和你们一样,这个年龄就该杀几个可汗助助兴了吗?
高颎等人在心里叹气。
他们很努力地想要教导李智云,发现李智云虽然比旁人聪慧,但也只是普通人的聪慧,与李世民、李玄霸差距很大。
李世民和李玄霸大部分时间被他们放养,他们只是布置功课,亲自教导两位弟子的时间没几年。
现在终于有时间守着第三位弟子,他们对李智云的期待高了一些。
但李智云终究不是他兄长们那样的精彩绝艳之人。李世民和李玄霸那样的弟子,他们估计是再也收不到了。
见李智云确实一筹莫展,宇文弼最先心软,道:“没有章程也是一种章程。唐国公还年少,凡事拿不定主意,要等兄长们做决定很正常。”
长孙晟道:“你只要回信,说已经催促兄长们回来就足够了。”
李智云傻眼:“这么简单吗?”亏自己头疼了这么久。
“你现在能做的事就是悄悄派人去保护你的母亲和阿姨。”薛道衡阴阳怪气道,“虽然李渊估计不会人品低劣到拿你们的母亲要挟,也要预防他属下人品低下。”
李智云嘴角下撇,眼中露出冷意:“我阿姨就罢了,只是父亲的媵,只能由他处置。但母亲也是李建成的母亲,如果李建成坐视母亲被软禁,他不为人子。”
薛道衡仍旧阴阳怪气:“什么给了你他很为人子的错觉?如果不是他逼迫李渊仓促起兵,李渊会落到现在这地步?听闻现在李渊倒是勇猛,每每出战必定自己亲征,不愧是陇西郡王的父亲,父子勇猛一脉相承。”
李智云:“……”他察觉了,老师们可能对父亲也很不满。
高颎道:“既然李渊得了我们这么多暗示也不肯主动去掉帝位,那就要做好与他为敌的准备。集弘,你不可心软。”
李智云垂首:“嗯。”心软什么?在知道自己和三兄出事,却被父亲消极对待时,他就不可能心软了。
比起大兄,比起父亲自己,他和二兄三兄什么都不是。他们兄弟三人只能自己为自己打算,其他的,算了吧。
乱世不就是这样?皇家不就是这样?
至少他还有兄长们,兄长们也还有自己。
李智云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向父亲写信,并悄悄派人去保护母亲和阿姨。”
母亲,娘亲,你们一定要保重。
太原郡中,洛阳城破的消息一传来,城里就一片欢欣鼓舞。
无论他们知不知道李渊和李世民有矛盾,但都知道隋朝最后的小朝廷被灭,李世民明面上就不能和李渊有矛盾了。
至于之后,等他们见到李世民后再做打算。反正要先离开太原啊。
李渊也松了口气。
洛阳城破,尧君素不会再堵在他面前与他死磕了。他终于能离开太原,前往关中。
现在李世民不在关中,西京只有年少的李智云一人。他到了西京,就是实质上的西京之主,称帝也终于算名副其实了。
李渊想到李世民,心里又是悲伤又是愤懑。
但现在想这些都没有意义,李世民已经下定决心要与他争夺皇帝之位,他也只能接招。
这时李渊也在想,如果早立李世民为太子,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但他又想,李世民还不是太子就要逼迫他这个皇帝父亲退位,当了太子还得了?
至于窦慧明对他说的天下本就是李世民打下来的话,被李渊潜意识地“忘记”。
“终于能离开太原了。”李渊对属下道,“赶紧去劝降尧君素。”
虽然劝降,但李渊已经下定决心,等自己入主西京,一定要找机会杀了尧君素这个阻挠他的最大祸害。
李渊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使臣脸上震惊和惶恐混杂:“洛阳城破之前,皇帝下旨封二郎君为秦王,三郎君为晋王,并说如果洛阳城破,天下隋臣再不需要为隋朝拼命,请另寻明主。”
李渊声音颤抖:“还有呢?”
使臣声音比李渊抖得还厉害:“还有,还有,皇帝说天下群雄中,唯有二郎君最为仁德。希望二郎君能承担起天下重担,不要为俗名所累。请、请二郎君……”
他没有说出最后几个字,因为李渊气得把桌上所有东西都拂在了地上。
“好,好,这也被两个不孝子算到了吗!”李渊愤怒到了极点,突然捂脸笑了出来,“我亲手教导出的儿子竟然是这样的能人,好,好得很!真是厉害!”
使臣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有了小皇帝临死前的妄语,主公和二郎君之间的矛盾就不可能隐藏下去了。
……
“啊?你干的?”李世民惊讶。
“不是我。”李玄霸也很惊讶。
脸上都有伤的双生子面面相觑。
“算了,无所谓。”李世民惊讶了一下就不惊讶了,就当是表侄给我们送的大礼。这下子我们要名正言顺争夺天下了。首先打谁呢?”
李玄霸道:“战略的事情你问我?”
说到这个,李玄霸就有点委屈。
被封郡王后战略目标改变那是二哥的决定,和自己这个只知道撒棋子的后勤部长有什么关系?虽然魏徵被放鸽子很惨,魏徵骂自己真是没道理。
虽然自己确实也在一旁出谋划策了,并且让二哥放心,魏徵一定死不了,但做决定的是二哥,锅该二哥背。
李世民看见弟弟的假得不能再假的委屈,翻了个白眼。
以前魏徵明明那么尊敬阿玄。现在魏徵看着阿玄就变成斗鸡眼,阿玄真的不反省一下吗?
虽然欺负据说以后自己身边最想让人绕道走的大谏臣,他也很开心。
“窦建德不是南下了吗?我们去把他老家夺了吧。”李世民道,“正好兑现承诺,去接玄成、士信他们回来。伯褒应该也要上岸了。”
李玄霸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地图,道:“绕开洛阳,先取河北、齐郡、燕地?那江都呢?杜伏威等人肯定不是窦建德的对手,南方送给窦建德?”
李世民笑着摇头:“阿玄,窦建德麾下都是北方人,与杨广当初差不多。就算把江都打下来,他也必须带着他的军队回北方,不然就等着哗变吧。再说了,南边有李药师。李药师收拢了萧铣的势力后,守住长江中段轻而易举。你要相信你谶纬中的‘大唐军神’。”
李玄霸道:“陇西有三姊,长江有李药师,关中有老师们坐镇,二哥你这辈子打天下太轻松,我要求加大难度。比如你看敌方解锁陨石天降如何?”
李世民:“……闭嘴。”
李玄霸大笑。
隋末的气运之子就是二哥,要解锁气运之子的绝招“陨石天降”也是二哥解锁,难能便宜别人。
不过说到陨石天降……
“二哥,你去打窦建德,我就不陪你去了。我回一趟西京,陈铁牛他爹打造出个好东西,我回去看看。”李玄霸开玩笑道,“你若不放心,可以先把我送回大兴?”
李世民还真犹豫了一下,让李玄霸分外无语。
自己大病一场,真是把二哥吓坏了。
“洛阳城破,一定会有溃兵前往关中。你可沿路收拢隋朝残军。如有机会,就劝降河东郡太守尧君素。如果尧君素不肯投降,你就别管他了。”李世民道,“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他发现把弟弟带在身边,也不能阻拦弟弟上战场受伤(虽然是他揍的),心中对一定要带着弟弟一起走的执念小了一些。
“我离开后,后勤之事可交给魏玄成。他跟随王薄白手起家,应该已经很习惯为人打点后勤了。”李玄霸笑道,“好好压榨他,可别让他闲下来,否则他那张嘴有的你受。”
李世民坏笑:“明白。”
兄弟二人没休整几日,在得到自己封王,二哥还被加了用不上的九锡之礼(毕竟皇帝全都没了)之后,就匆匆分别。
李玄霸这次带了宗罗睺和陈铁牛两人,因为陈铁牛发现自己前脚一走,后脚郎君就上了战场,向李世民求来了另一位猛将代替自己为主将。
主将什么的无所谓,功劳什么的无所谓,如果郎君再次遭遇危险,陈铁牛就算不自刎谢罪,也会被他爹陈铁匠用铁锤砸死谢罪。
陈铁牛抱怨:“郎君,同僚都骂我是不是战死了!”
李玄霸冷漠无情:“哦。”
宗罗睺忍俊不禁。
第185章 被套路的杨道玄
李玄霸临走前, 给李世民留了一大罐腌肉和咸菜,让李世民配着干粮吃。
腌肉和咸菜对后世人来说不健康,但对运动量极大的李世民而言, 正好合适。
他们出蜀后几乎是就地补给。因天下大乱, 运输受阻, 湖北湖南吃盐也很困难。连李世民都不知道李玄霸是从哪存了这么大一罐的腌肉和咸菜,抱着坛子乐得见牙不见眼。
李玄霸离开襄阳郡后,先前往弘农郡, 再前往河东郡。
快到弘农郡时,李玄霸安营扎寨先吃了一顿好的,准备精神充沛地进城。
杨坚称帝后, 自称弘农杨氏后裔。
实际上弘农杨氏因在东汉和魏国时政治斗争连续失败,魏晋南北朝门阀兴起的时候, 并没有“弘农杨氏”这个门阀。
如李玄霸的母亲窦慧明一家假托汉时高门“扶风窦氏”一样, 杨坚这个“弘农杨氏”也是假托的。
虽然是假托的,但既然皇帝说弘农杨氏是帝族,那么弘农杨氏就是“自古以来”的高门大族。弘农郡现在自然已经有很多弘农杨氏的士子,其中大部分和杨坚沾亲带故。
弘农郡身为隋朝皇室钦定的“祖地”,又地处于东都洛阳和西京大兴的中间, 天下大乱后也名义上受从大隋洛阳小朝廷的管辖,没能逃到两京的宗室子弟大多集中在弘农郡。弘农郡现在实际上的统治权在宗室手中。
但洛阳被围时, 河东郡的尧君素试图救援洛阳,但他不仅堵住了李渊,李渊也拉扯住了他, 他一带兵离开河东郡, 河东郡就会失守, 故而无法成行。
弘农郡却对洛阳袖手旁观, 好像洛阳城中的小皇帝不是他家的一样。
待洛阳刚一城破,弘农郡中的大隋宗室就倒向新封的秦王李世民。
李玄霸去河东郡劝降时路过弘农郡,顺便去接受他们献城。
弘农郡推举出的向李玄霸献城的人,乃是蔡王杨智积之子杨道玄。
隋文帝杨坚一共有两个同母弟蔡王杨整、滕王杨瓒,两个异母弟道王杨嵩、卫王杨爽。
杨整死的早,其子杨智积继承了蔡王之位,但他的人生一点都不痛快。
杨坚即使没有与兄弟争夺皇位,也与他儿子杨广一样没有兄弟缘。
他的两个同母弟都与他不睦,杨整死前和其妻尉迟氏都很讨厌杨坚夫妻,杨瓒一直在杨坚篡位途中使绊子。
杨坚与两个异母弟的关系远比同母弟强。杨嵩早逝与他没冲突;杨爽年少,被杨坚当儿子养,曾多次率领大军北击匈奴,可惜才二十五岁也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的弟弟才是好弟弟。杨嵩无子,嗣子也早逝除国;杨爽的儿子杨集袭爵卫王,还算招杨坚喜爱。
但杨坚喜爱的人,杨广都不喜爱,且杨广对宗室特别警惕。
于是隋朝的宗室,与皇帝关系越近就凄惨。
等杨智积回过神,叔伯全死光了还能捏着鼻子说是长辈年纪大了,堂兄弟要么被杀要么被贬边郡,居然只剩下他一个原装的蔡王还在位置上。
杨智积是个谨慎且有才华的人。他为了活命,为杨广矜矜业业镇守弘农郡,每当生病就学杨素不吃药,终于在大业十二年死了。
死的时候他老泪纵横,庆幸不已,对病床旁的儿子杨道玄哽咽,“吾可以保全头颅,安葬于地下矣”。
杨智积一辈子没有过错,不仅连个谥号都没有,儿子杨道玄也没能继承蔡王之位,好像杨广把这个堂兄弟给遗忘了似的。
杨智积一直是弘农太守,除了随驾南巡之外从来不离开弘农郡。杨道玄自然也一直留在弘农郡中。
他迎接李玄霸时,看着李玄霸一身郡王服饰苦笑不已。
李玄霸刚被封晋王,还没来得及做亲王服饰,所以仍旧穿郡王服饰接受献城。
而杨道玄身为蔡王之子,现在连有门荫的勋贵子弟都不如,居然还是白身,穿不了任何官服——他是蔡王世子,理应袭爵蔡王,但杨广把他“忘”了。
杨道玄收起苦涩心情,语气神情恭敬到卑微:“庶民杨道玄恭迎晋王入城。”
李玄霸看到杨道玄卑微的神态,听到杨道玄自称“庶民”,料是他再见多识广,也忍不住一愣。
就算杨道玄没有袭爵,但他身上蔡王世子的身份也没被剥夺,也算是官身,怎么就庶民了?
杨道玄在他父亲那里把察言观色学了个十成十,一见李玄霸脸上略带异色,就抢在李玄霸开口前解释,不让李玄霸为难:“庶民虽曾经是蔡王世子,但先父蔡王已故,爵位已夺,庶民只是庶民。”
他再次对李玄霸一摆:“在下以庶民身份暂守弘农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现在晋王终于到来,在下终于松了口气。”
李玄霸:“……”能说会道的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熟悉的弘农杨氏是杨广、杨昭和杨暕。就算性情仁和如杨昭,也是个绵里藏针的高傲性格。杨道玄身为蔡王世子,居然比普通勋贵子弟还谦卑。
怪不得弘农郡不去救援洛阳,隋朝宗室大概是真不想当宗室。
“杨兄不必多礼,也不必自称什么庶民。既然杨兄将弘农郡守得很好,杨兄便继续当弘农太守即可。”李玄霸语气诚恳,态度亲和地将作揖的杨道玄扶起,“杨兄虽被先帝薄待,却在乱世中挺身而出,护佑一郡百姓有功。杨兄高德。”
杨道玄眼眸闪了闪,低头道:“不敢当,只是家在弘农,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罢了。”
李玄霸赞扬道:“这世上如果有更多像杨兄这样能做力所能及之事的人,哪还会是乱世?杨兄,做力所能及之事,不就是挺身而出吗?过度谦虚可不好。”
他比杨道玄小近十岁,却拿出了一副兄长的态度,语气老陈。
李玄霸拍了拍杨道玄的肩膀,道:“如今当务之急是平定乱世,将来肯定有很多需要让杨兄施展才华的地方。希望杨兄不要藏拙。”
杨道玄:“……”开始害怕。
他头疼不已。
父亲生生熬死时欣喜的泪水,是杨道玄的梦魇。
他直到如今,也会偶尔梦到父亲临死前那喜悦的神态。
父亲笑着离世,本应该是喜丧。可这“喜”,实在是太过噩梦。
所以杨道玄阻止了不平者想要上奏杨广,让他这个蔡王世子袭爵。他悄悄隐藏存在感,假装自己是一个庶民士子。
反正父亲虽然一辈子战战兢兢,亲王该有的俸禄和赏赐还是有,够吃三代。
三代之后,他家子弟与皇帝的血缘关系就很淡了,可以以普通士人的身份出仕,再不用战战兢兢。
谁知道没等到三代,杨广就把大隋给玩没了。
杨道玄先是惶恐,又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需要惶恐。
无论接下来当皇帝的是谁,肯定都不会在意自己这个被杨广冷落的前蔡王世子。所以自己只要继续降低存在感,争取让新帝忘记自己。那么自己儿子就可以出仕了,不必等到孙儿。
杨道玄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正准备照办,却得到了高颎的来信。
高颎还被杨坚重用的时候不仅是太子师,也兼任教导其他亲王子弟的重任。所以他与杨道玄也算熟悉。
高颎大隐隐于朝后,与同样想要大隐隐于朝的蔡王有书信交流,探讨要怎么在杨广面前降低存在感。
蔡王杨智积去世后,高颎也指点了杨道玄一番,告诉他如果不想袭爵,该做何事。
杨道玄一直很尊敬高颎。高颎写信让他护好弘农郡,本来想消极避祸的他还是听从了高颎的建议。
皮之不存,毛将安附?他的家在弘农郡,弘农郡若是破了,他一家人也会颠沛流离。
虽然杨道玄不想入仕,但也想过正常富贵闲人的生活。
他下定决心,无论谁打下了天下,他就赶紧让别人献城,自己以“我是前朝宗室”为名,请求隐居民间。
然后他被一众族中长辈推到了李玄霸面前。
然后李玄霸根本不问他的意见,就封他为弘农郡太守。
然后李玄霸甚至给他戴了无数顶高帽子,把他夸得天花乱坠,周围族人都跟着点头,让自己下不了台。
他总不能在所有人都在夸赞自己的时候说“没这回事”,过分的谦虚也是得罪人。
杨道玄头疼。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很早就选择错了什么。
李玄霸瞥着杨道玄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烦恼,想起高老师的信——“蔡王世子杨道玄可用”。
高颎在大兴给李世民和李玄霸补课时说起对大隋宗室的处置,与大部分世人看法不同。
他认为大隋已经完全失去了民心——无论是士人之心还是庶民之心,且大隋宗室一直被杨坚和杨广苛待,大隋还强盛时就没什么势力,所以李世民完全不用担心任用大隋宗室会导致大隋复辟。
而任用大隋宗室中的能人则好处很多。
李世民顺利称帝的阻碍只在于李渊。
虽然李世民现在情势一片大好,但李渊是李世民的父亲,还率先称帝。就算天下是李世民打下来,但在许多人眼中,李世民打下天下和李渊打下天下没区别。他们在李世民和李渊争夺帝位时,不一定站在李世民这边。
李世民不愿意利用表侄,那就重用大隋宗室。大隋宗室都被重用,大隋旧臣就不怕自己被清算。
再者,任用大隋宗室还能再扶持起一支勋贵。朝中总会有派系,家族联姻、地缘乡亲、师门联系、门生故吏……有人的地方,就有“关系网”,皇帝再厌恶,也阻止不了。
既然阻止不了,那朝堂上的派系就越多越好。
一个合格的皇帝并不怕朝堂派系斗争,而是怕派系势力太强,影响皇权。
虽然高颎对先主杨坚颇有怨言,但对隋文帝的权术还是很认可。
听完高颎的建议,李世民大手一挥:“有能之士不看出身,就是将来表侄有能耐,我都能让他们入仕,何况寻常大隋宗室?老师大可不必找诸多理由说服我。”
高颎:“???”我讲课的重点是任用大隋宗室吗!我讲课的重点是任用大隋宗室背后的逻辑!
李玄霸想到其实听懂了老师的授课,但就是莫名嘴瓢让老师生气,然后被罚抄后的二哥的表情。
他又继续打量杨道玄的表情。
嗯,二哥苦恼的表情和杨道玄很像。或许杨道玄将来会和二哥合得来。
话说,除了父亲兄弟之外,有和二哥合不来的人吗?李玄霸陷入沉思,然后觉得好麻烦。
收服人的事就该关门放二哥,何苦自己操心?
第186章 你只是弘农杨氏
现在没有二哥, 李玄霸只能捡起自己许久以前的温文尔雅光风霁月病弱贵公子姿态,与自称弘农杨氏的大隋宗室言笑晏晏。
因李玄霸不喜自己下舞池当舞王,他是弘农郡地位最高的人, 终于可以改一改宴会流程, 从主人和宾客自己跳舞, 变成端着酒盏微笑着看别人歌舞,并时不时地拽几句诗文和已经被挫骨扬灰的杨广推广的曲子词。
文雅,优雅, 典雅。
这才是贵族的雅趣啊。
李玄霸听着弘农杨氏闭眼吹他,心道怪不得人皆道权势醉人。
一场宴会拉近了两方关系后,李玄霸就要拔营离开。
他还带着万人大军, 每日都会消耗粮草,即使弘农郡已经很努力地提供了粮草, 他也不能等着自己带的兵卒把弘农郡吃空。
如果是和平时期, 弘农郡其实养得起这万人的军队。
但自从杨广继位,横征暴敛,弘农郡这位于西京和东都正中间的郡县,别说三征高丽,光是修运河、东都和东都附近的宫殿, 弘农郡就已经人丁凋零,田地荒芜。
搁其他郡县, 可能还有世家豪强趁机土地兼并,派家丁壮仆来耕种。弘农郡中最大的“豪强”,就是蔡王杨智积。
杨智积被杨广吓得想死又不敢寻死, 一边给杨广表现出一个积极地活下去的模样, 一边生病偷偷倒药, 靠着自身免疫力扛了那么多年, 终于成功在大业十二年病逝。他这谨小慎微的性格,自然是除了亲王该拿的东西,其他分文不取。
杨智积都这副模样,弘农郡的其他远房宗室就更不敢动弹。
于是弘农郡的肥沃田地连官宦豪强都不敢种,全变成了荒野,供应郡城中已经不多的人口还算宽裕,要让万余名需要打仗的壮汉吃饱肚子,还是太为难他们了。
离开弘农郡时,李玄霸重新调整了弘农郡的官吏配置,将自己身边文吏安插了几个在弘农郡的重要位置,又提拔了一些弘农郡当地的士人。
自称弘农杨氏的大隋宗室都十分配合,完全不为自己争夺权力,任由李玄霸揉扁搓圆。
当李玄霸结束所有官位调整后,他们还暗地里感慨没有叫错的诨号,晋王李玄霸不愧“德重恩弘”之名,对他们真是太好了,完全不因他们是大隋宗室而打压他们,只当他们是弘农杨氏。
李玄霸打听到“弘农杨氏”的态度后,半晌无语。
他对面前端着大米饭蒸腌肉腌菜大快朵颐的少年郎道:“大隋宗室过得很苦吗?我这也能叫对他们好?我把他们大部分官职都撸掉了!”
少年郎放下碗筷,擦了擦油亮的嘴角:“表叔,我也过得不好!”
李玄霸扶额:“看出来了。慢点吃,别噎着。”
少年郎对李玄霸笑了笑,继续埋头苦吃。
裴行俨看着嘴馋,也要了一锅饭。
但李玄霸不肯给他腌肉,说腌肉不多,会被裴行俨吃穷。
裴行俨眼巴巴地看向旁边碗里有肉的父亲。
裴仁基给了儿子一个嫌弃的眼神,然后护住了碗。
李玄霸哭笑不得:“没有腌肉,但有新鲜的肉,鸡鸭鱼豚羊都有,你非盯着我那罐子腌肉做什么?”
裴行俨叹气:“好久没吃到李三你做的饭食,想念得紧。”
裴仁基严肃道:“你该称呼李三郎晋王殿下!”
李玄霸道:“我和守敬不需要这么多繁文缛节。他若恭恭敬敬叫我晋王殿下,我就该头疼他是不是又折腾出什么坏事了。”
裴行俨眼睛瞪圆:“你怎么平白无故诬人清白!我什么时候折腾出坏事过?”
李玄霸叹气道:“你们在陇西的时候一个个都像二哥学,让你们悠着点,后勤送不上,你们非要嗷嗷嗷往前冲。人家突厥都不想打了,你们还装匪徒去抢劫,有时候还抢到其他胡人头上。我每隔几日就要给你们收拾烂摊子。还叫污你清白?”
裴行俨:“……”开始心虚。
裴仁基的视线逐渐锐利。
裴行俨额头冒汗,赶紧找补:“我的主公是李二,当然是李二做什么我学什么。要说收拾烂摊子,那也是收拾李二的烂摊子,我只是部将下属,怎么能替主公承担责任?再说了,你自落难回归后哪承担了多少公务?不都是房玄龄和杜克明在做事?”
李玄霸叹气,对裴仁基拱手:“裴伯父,我觉得守敬的性格还需要磨一磨。”
裴仁基道:“以后我父子皆为秦王殿下效力,晋王殿下可放心。”
裴行俨傻眼。
他突然想起长孙无忌曾经和他抱怨,李三从小就是一只小告状狗,他少时挨的揍,大半都是李玄霸向长孙将军告状。裴行俨当时只是哈哈大笑。
裴行俨苦着脸道:“李三,你知道长孙老四说你是小告状狗吗?”
李玄霸微笑:“我会把这件事告诉长孙老师。”
裴行俨给李玄霸比了个“你牛”的手势,然后在父亲威胁的眼神下垂下脑袋。
裴仁基其实没生气,反而很高兴。
李玄霸和儿子相处时这肆意的态度,让他明白儿子和李玄霸感情很不错,在秦王集团中应该是核心人物。
不过他也叹息,怪不得先帝的宠臣对其他人都横眉竖眼,却纷纷对李玄霸赞不绝口,甚至对李玄霸的赞誉高于看上去更优秀、更开朗的李世民。
裴仁基人老成精,不会被李玄霸的表象迷惑,一眼就看出李玄霸是故意在他面前告裴行俨的状,以表现出他对裴行俨的亲近。
但这“故意”也让人很安心。
李玄霸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
“表叔,我吃饱了。”少年郎放下碗筷。
这位打扮成兵卒的少年郎,自然就是据说已经自焚的隋朝小皇帝杨侗。
裴行俨把他救出后,就逃到了弘农郡,与李玄霸会合。
看着杨侗红光满面,一点都不像个被逼“自焚”的废帝模样,李玄霸心里的情绪难以言喻。
大隋“宗室”是不是都有点奇奇怪怪?
“杨侑已经在张掖,跟随房玄龄读书;你二叔的遗腹子被亲信送出,也已经在张掖。”李玄霸说到这件事时,眼神有些黯淡,“这件事是庾俭和薛德音共同谋划,不仅我和二哥不知道,连二表兄自己死前都不知道还有这个孩子。”
杨侗想也没想,张口就道:“肯定是二嫂阿姊生的孩子!她病逝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
李玄霸:“咳咳咳,不是!是你二叔后院一位普通侍女,碰巧有了身孕。”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乱说?虽然确实敏锐。
杨侗:“哦。”他眼神真诚。表叔这么说,我就信。
裴仁基看着自家小皇帝,很是发愁。
小皇帝是不是过分活泼了?别说当皇帝的时候,就是当皇帝之前,杨侗而已不是这个活泼性格啊。
李玄霸也很奇怪。
杨昭死后,除了杨广最喜爱的大孙子杨倓,杨广对他其他孩子都不闻不问。
李世民和李玄霸虽然需要避嫌,没有在明面上伸出援手。但杨暕一直很照顾他们,李世民和李玄霸也悄悄通过杨暕关注着两个小表侄。
如果不是早就关注他们,李世民和李玄霸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想出把两人偷出来的方法。杨侗和杨侑身边早就有他们通过杨暕安排的人。
当杨暕决议去兵谏寻死时,就将自己暗地里的人脉交给了李世民和李玄霸。
杨昭的三个儿子都很早慧,完美地继承了杨昭的才能和性格。但或许是被忽视的缘故,杨侑和杨侗的性格都很安静。
特别是杨侗。
杨侑虽不得杨广喜爱,但他毕竟是杨昭唯一的嫡子,留在西京时也有韦太子妃的娘家照顾,过得还算不错。
杨侗只是良娣之子,被杨广带到洛阳后,居然就遗忘在了洛阳,连萧皇后都没有对他多在意,就是一个小透明小可怜,性格安静到可以称得上孤僻。
李玄霸打量杨侗的神态,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他忽地恍然。
杨侗这眼神,怎么和他梦中前世揽镜自照时的眼神有点相似?
这孩子莫不是被逼得狠了,现在乍一自由,虽然前程未卜,仍旧开始放飞自我(破罐子破摔)了。
李玄霸假装自己没有察觉杨侗那他自己可能都没有觉察到的良好精神状态。
“你是要带你母亲去陇右,还是让你母亲去西京?”李玄霸问道,“为了你以后更自由些,现在你的身份不能暴露。如果你母亲要去陇右,也需要乔装打扮。”
杨侗眼中的怪异兴奋劲冷静下来。他摇了摇头:“我自然是希望与阿娘同行,但阿娘要去西京。阿娘说母亲没有跟着三弟离去,大概是认为留在西京对三弟更好。她懂得不多,想要保护我,就要跟着母亲学。”
杨侗所说的母亲,自然指韦太子妃。
李玄霸没有劝说和安慰,点头道:“既然你的娘亲已经决定,那就按照她的心意吧。西京的生活比陇右更好,她不跟着你去吃苦也好。房玄龄教导弟子很严格,杨侑写信抱怨过好几次,这下你陪他一同挨骂,他大概会开心一些。”
杨侗哭笑不得:“需要那么严格吗?我和弟弟这一带又不能出仕,不如等我们将来成婚生子,严格教导我们的儿子。”
李玄霸道:“这可不一定。你们既然已经隐藏身份,那么完全可以以这个隐藏的身份入仕。弘农杨氏子弟众多,你二人不过是其中普通的一员。”
杨侗神情古怪:“这样也行?朝堂中有许多人认识我们。”
李玄霸笃定道:“我二哥说你和杨侑只是普通弘农杨氏子弟,我也说你和杨侑只是普通弘农杨氏子弟……”
他转头看向门口呆滞的人:“蔡王世子杨道玄也说你们俩在弘农出生,只是普通世家子弟,和元德太子之子无关。对吧?”
被宗罗睺领来的杨道玄风中凌乱。
他放弃支援洛阳的时候心里没什么愧疚。
烂怂大隋,早完早安心。这是他们弘农杨氏一致的决定。
听到小皇帝自焚殉国时,杨道玄倒是感慨了几声,掉了几滴真心哀伤的眼泪。
杨侗生前也过得不好,居然还会为大隋殉死,真是个傻孩子。
现在被弘农杨氏抛弃的苦主小皇帝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表情还特别活泼开朗。
杨道玄冷汗都出来了。
不过他毕竟是和父亲一起在杨广手中饱经考验,立刻回过神:“晋王殿下说得对。”
他板着脸,对杨侗道:“你父早逝,我推举你和你兄弟去房玄龄房公麾下读书,你一定要刻苦用功,不可玷污我弘农杨氏之名。”
杨侗:“……”不愧是在曾祖和祖父手下唯一没被责罚的蔡王一系,这随机应变真令人佩服!我需要学习!
杨侗起身,先对杨道玄深深一拜,又对李玄霸深深一拜:“小子必不辜负弘农杨氏之名。”
李玄霸将杨侗扶起,颇为哭笑不得,又笑不出来。
他叹了口气,道:“以后的日子就轻松了。张掖虽偏僻,但在那里可以肆意欢笑,还能去草原上纵马狩猎。杨侑被房玄龄骂,就是玩心太大,静不下心读书。你是兄长,要好好教育他。”
杨侗被李玄霸扶着双臂的时候,明明李玄霸没说什么感人的话,现在这一幕也不是什么感人的场景,他却不知为何眼眶一热,声音哽咽:“是,表叔。”
李玄霸道:“你堂弟叫杨愍,愍惜之愍。他自出生便无父无母,虽被薛德音暂时收养,但有血亲照顾爱惜,他将来长大后或许会更开心一些。你父亲和他的父亲极为亲近,你和杨侑要把他当亲兄弟照顾。”
杨侗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堂弟。”
李玄霸道:“我相信你的品行和才干。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虽然你还年少,将照顾弟弟的重担压在你身上实在是于心不忍。但你现在已经是长兄了,这重担只能你来担着。”
李玄霸拍了拍杨侗的肩膀:“你会成为一个好长兄,让你的父亲和你的二叔为你骄傲。”
杨侗的声音不由自主提高了一些:“是!”
李玄霸对杨道玄道:“三位弘农杨氏子弟的身份,就麻烦杨兄你来安排了。”
杨道玄恭敬拱手:“在下会尽心尽力。”
他心里唏嘘。
李世民和李玄霸居然为两位太子都留了后?甚至废太子的遗腹子杨愍和已经成为傀儡皇帝的杨侗都被他们救了下来?
这两兄弟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杨广不在乎,皇室不在乎,甚至大隋朝堂中都没有多少人在乎,李世民和李玄霸却在争霸天下之余尽心尽力地救下这三个麻烦。
杨道玄相信李玄霸所说会让杨侗、杨侑和杨愍出仕的话。
因为救下这三人并为他们隐瞒身份,可比以后李世民当了皇帝让前朝皇孙入仕麻烦多了。既然他们接下了更大的麻烦,就不会在意这点小麻烦。
李世民是自己打的天下。他确实有底气做这等事。
杨道玄心中想要辞职跑路的心淡了一些。
如果没有见到杨侗,没有听到杨侑和杨愍的消息,杨道玄会继续只为自己考虑。
但他见到了杨侗,听到了杨侑和杨愍的消息,他就忍不住心软了。
也不仅仅是心软。
如果连两位太子之子都能被李世民、李玄霸厚待,自己与隋朝皇帝关系这么远,肯定更不会被李世民、李玄霸忌惮。
他将来,或许真的只是普通的弘农杨氏而已。
不过杨道玄还是幽怨地看了李玄霸一眼。
李玄霸温文尔雅地微笑着问道:“杨兄有何事?”
杨道玄破罐子破摔道:“晋王不愧是高老师的得意门生,我佩服不已。”
李玄霸拱手笑道:“谢夸奖。说来杨兄也算我师兄了。”
杨道玄使劲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谁敢给你当师兄啊!像高表仁那样,堂堂一个渤海郡王、驸马都尉,被你丢去瓦岗寨当贼帅吗!
李玄霸道:“我这里还真有件事要请杨师兄帮忙。”
杨道玄:“……晋王有事请吩咐,但我真的不是你的师兄。”
李玄霸道:“尧君素城中粮草原本是我让瓦岗寨偷偷冒充行商卖给他,现在瓦岗寨大军随我二哥离开,虽然在荥阳和洛口仓还驻扎有人,但已经不可能支援尧君素。河东郡城之内可能缺粮。为免出现人伦惨事,请师兄与我一同劝降尧君素。”
杨道玄沉默许久,叹气道:“尧君素身负先帝之恩,恐怕会有与大隋殉死之意。”
李玄霸道:“他死不死我不在乎,但他继续死守河东郡,河东郡却无粮可吃,恐怕会让郡城内人互相食。他要殉死就赶紧自刎,别拖着河东郡的百姓和兵卒一同去死。杨广确实对他有恩,但河东郡的百姓可没有得到过杨广任何恩德。”
杨道玄语塞。
旁观李玄霸套路杨道玄,本来看得笑容满面的裴仁基也笑容消失,有点头疼。
他想起同族但不熟的裴世矩提起李世民和李玄霸时,时常露出的头疼神情了。
什么叫“死不死我不在乎”“赶紧自刎别拖累别人”?你究竟是想劝降还是不劝降?
李玄霸道:“你是隋朝宗室,单人入城,他不会不让你进城。进城后你就直接将我的原话告诉他,然后让他自己做选择。若他造成河东郡中百姓互食的惨剧,后世人不会称赞他的忠勇,反而会抹黑先帝仁慈明君的名声。”
杨道玄:“……”先帝有这个名声?
杨侗:“……”怪不得表叔是祖父宠爱的晚辈,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啧啧。
裴仁基:“……”看来李玄霸真的是裴世矩的弟子。
杨道玄叹气:“好,我去试试。”
都上了贼船,就算李玄霸让他孤身入城劝降,他也只能认了。
这件事看似危险,但以尧君素对先帝的愚忠,大隋已灭,一位皇孙下落不明,一位皇孙自焚,大隋已无希望,他不可能对隋朝宗室痛下杀手,自己就算劝降不成功,也只会被尧君素恭恭敬敬请出城。
裴行俨看了半日好戏,终于插嘴:“我还以为你要留着尧君素和李渊死磕,继续把李渊堵得出不来。你不担心李渊跑出来了?”
裴仁基捏拳头。这个儿子确实教育得不够,他很后悔!
就算谁都看得出来李世民和李玄霸两兄弟与李渊不睦,你也不能大咧咧地直说啊!
李玄霸道:“父亲虽不如二兄,但其带兵打仗的本事也不算太差。隋朝既然已经灭亡,他身为前唐国公和我二哥秦王李世民父亲的身份,能让他在短时间内聚集大批势力。洛阳城破,尧君素麾下人心惶惶,本就不可能阻止他离开太原郡,西入大兴城。所以在他离开太原之前,不如我去救他出太原城。”
裴行俨问道:“你要去直面李渊的事,你二兄李世民知道吗?”
裴仁基的拳头砸在了裴行俨的头上。
裴行俨惊呼:“父亲,你干什么!”
杨侗在旁边出声帮衬裴仁基:“不可直呼秦王姓名!”
裴行俨无语。我父亲警告我就罢了,你狗腿什么?你还记得你是皇帝吗?如此谄媚,丢脸。
李玄霸不在乎裴行俨的语气,他道:“我二哥当然不知道。如果他知道我要直面李建成,怕不是会提着刀冲进太原郡手刃李建成。我和小五在河东差点遇袭身亡之事,他至今无法释怀。”
裴行俨揉着脑袋道:“至今?这种事一辈子都不可能释怀。你等着李二……你等着主公揍你吧。”
李玄霸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等我见到母亲,他还有机会揍到我?”
裴行俨沉默了一会儿,又给李玄霸比了个“你牛”的手势。
裴仁基扶额:“晋王殿下,你知道裴世矩提起你时的神情吗?”
李玄霸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隋朝已灭,裴老师已无后顾之忧,该出山帮我的忙了。”
李玄霸满脸不满。
裴世矩离开江都后,李玄霸以为裴世矩会来帮他和二哥。就算不帮,裴世矩也应该按照杨广的旨意回西京。那么等他和二哥到了西京,裴世矩也只能帮他们了。
虽然自己的老师们很多,但能用的老臣多一个,将来二哥就轻松一份。他都叫裴世矩老师了,裴世矩怎么能躲懒?
但裴世矩居然躲入了河东郡附近河东裴氏的庄子内不出来,李玄霸决定亲自去把裴世矩揪出来。
再过十年裴世矩就要老逝了,没有时间给裴老师休息了。
裴仁基失笑:“我正好要回族中一趟,我为你把他请出来。”
李玄霸道:“就麻烦裴伯父了。”
裴行俨道:“那我呢?”
李玄霸道:“与我同去太原郡。”
裴行俨乐道:“这个好!放心,李建成敢为难你,就算李渊拦着,我也能揍得他满地找牙!”
裴仁基无语。虽然你表忠心很好,但你能不能有点勋贵子弟的模样?!陇西的生活是不是很苦,你的言行怎么变得和突厥蛮夷一样了!
李玄霸点头:“你放心揍,谁也不会阻止你。太原郡里稍稍能打的将领都是我和二哥的人。”
裴行俨吹了声口哨。
虽然他之前不知道这件事,但李玄霸一说,他就觉察到果然是这么回事。
李二在太原郡待了那么久,结识了那么多友人,还与李渊麾下将领并肩作战打突厥,绝对不可能一无所获。
李渊一直难以突围,恐怕不仅仅是尧君素、魏刀儿和刘武周太强了。
裴仁基深呼吸,站起来对李玄霸拱手:“晋王,老夫有件私事要做。”
李玄霸拉起不明所以的杨侗,对杨道玄道:“我们去旁边聊。”
宗罗睺和一直站在李玄霸身后当护卫的陈铁牛也一同离开,屋内只剩下裴仁基和裴行俨。
李玄霸离开时,贴心地帮父子二人关上门,让父子二人放心谈心。
杨侗疑惑道:“裴公有何私事,为何非要现在说?”
裴仁基是他现在唯一在乎的隋朝老臣,他有点担心。
无论裴仁基有什么私事,怎么能把表叔赶出来?
李玄霸带着笑意道:“还能是什么私事?当然是忍无可忍,准备打儿子了。呵呵,裴守敬那性格,早就该挨揍了。”
杨侗:“啊?”
杨道玄叮嘱:“不明白就多看多思考,少提问。”他言下之意主要是少提问,其实可以不思考。
杨侗闭上嘴。
很快,屋内响起裴行俨的惨叫声。
李玄霸挥手让杨道玄带着杨侗离开,帮杨侗搞定身份问题,顺带教导杨侗独自去了张掖后需要注意的事。他让宗罗睺和陈铁牛搬来凳子,坐在院子中开心地听裴行俨惨叫。
“活该。”李玄霸非常开心,“让他每次宴会都要怂恿二哥拉我去跳舞。”
陈铁牛闷声道:“郎君就是因为这个幸灾乐祸?”
李玄霸反问:“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宗罗睺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做过同样的事。
然后他冷汗,好像主公麾下将领都做过这样的事,连平时最为谨慎的秦叔宝都不例外。
一起跳舞不是很开心吗?为什么三郎君会生气?
李玄霸可不管宗罗睺怎么想,他欣赏着裴行俨越来越凄厉的惨叫声,笑容越来越大。
要你嚣张,要你跳舞的时候还把我举起来炫耀你力气大。
现在你父亲裴仁基也来了,看我怎么给你父亲告状,让他每天把你按顿揍!
裴行俨跟随李世民到雁门郡与李玄霸会合的时候,就因在李世民、李玄霸与杨广执手相看泪眼时窃窃私语,事后被裴仁基揍得满头包。
李玄霸记在了心底,早就知道谁能止住裴行俨,就等着裴仁基来。
“啊,畅快了。”
李玄霸起身,拂袖,扬长而去。
宗罗睺满头冷汗地跟在李玄霸身后。
陈铁牛唉声叹气,觉得郎君这样的行为有点不好。
裴行俨打开窗户,探出个满头包的脑袋,然后回头对裴仁基道:“我就说李三会在院子里开心地听我挨揍。现在父亲该放心了?李三就算当了晋王,无论是大隋的晋王还是未来大唐的晋王,他仍旧是那个李三,不会改变。”
裴仁基一边把抽儿子的裤腰带拴回去,一边问道:“那李二郎呢?李二郎是要当皇帝的人,他也不会改变?你可以对李三郎继续随意对待,但李二郎是皇帝!”
裴行俨笑道:“父亲,你见到李二郎就知道了。只要李三郎没改变,李二郎对我们这些旧友就不会完全变成皇帝。李三郎比我们都敏锐。”
裴仁基沉默良久,微微一叹:“那挺好。”
第187章 孤身劝降尧君素
弘农郡离河东郡十分近, 就隔着一条黄河。
尧君素全力防备李渊,没有在黄河岸边设防。杨道玄不是带大军前往河东郡城,只带了几百护卫。尧君素设在黄河岸边的哨卡看到了杨道玄, 也没有阻拦杨道玄, 只是提前通知了尧君素。
尧君素知道隋朝宗室过得不好, 也知道小皇帝自焚前希望将国家托付给秦王李世民。大隋宗室没有复国的希望,估计会想顺着梯子下来,借劝降他, 来给李世民当投名状。
但尧君素不想成为这个投名状。
他知道大隋已亡,但小皇帝都有殉隋之心,他也不会对不起恩主先帝杨广。
不过杨道玄毕竟是大隋宗室。
杨广的兄弟和侄子不是死在他手中, 就是与他一同陷落在江都——杨广对年幼的侄子都很忌惮,除了杀掉威胁最大的杨勇的儿子之外, 其他侄子都一直被他带在身边。
杨道玄是隋文帝杨坚弟弟的孙儿, 本来与如今皇帝的血缘关系已经较远,但现在倒是最适合登上帝位的人了。
杨道玄想要劝降尧君素,尧君素也想劝说杨道玄自立,与自己一起继续为隋朝奋斗。
存着这个念头,尧君素开城门亲自迎接杨道玄。
他热情地将杨道玄迎进城, 却发现杨道玄的神情有点不对。
杨道玄……嗯,好像脑门上汗珠有点多?是因为现在天气太热了吗?
杨道玄要求与尧君素单独商谈, 尧君素把杨道玄带到了书房。
尧君素独自留在书房,杨道玄却带了一个瘦弱的侍卫。
他本没有在意,以为杨道玄是惧怕他的武力, 所以需要带一个侍卫。他唯一的是这个侍卫有点过于瘦弱, 真的能保护得了杨道玄吗?
等他们把书房的门关上, 但把书房的窗户打开, 以免他人偷听时,杨道玄突然起身,站在了坐榻一旁。
而杨道玄身边的瘦弱护卫则坐在了坐榻上。
尧君素眉头微皱。
李玄霸虚虚拱手:“小王伪装身份前来拜见河东太守,失礼了。”
杨道玄在心里腹诽,你确实很失礼,甚至都不肯站起来拱手。
虽然以李玄霸的身份,确实没必要对尧君素太恭敬,但他们现在是在尧君素的地盘上,如果尧君素觉得自己受辱,一刀砍向李玄霸怎么办?
杨道玄握紧自己手中的刀,头上汗珠更多了。他不确定自己挡不挡得住尧君素啊。
尧君素眉头皱得更紧,然后松开。
他没有向李玄霸行礼,冷淡道:“晋王殿下是想偷袭我,砍掉我的脑袋,让河东郡归降吗?”
李玄霸摇头:“没必要。大隋已亡,你却不仅想自己给大隋殉死,还想拉着河东郡与大隋一同殉死。我不信你不知道你从‘商人’手中买的大批粮食是瓦岗寨送来的。”
他微微抬起下巴:“我也不信你没有猜到突然放弃洛阳的瓦岗寨早就归服了我哥。”
尧君素双拳攥紧:“先帝对河东郡百姓有恩,河东郡百姓为先帝殉死是理应的忠义!哼,世人皆说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二人是大隋忠臣,你们却勾结瓦岗寨,我看你们早就是反贼!”
杨道玄脑门上的汗簌簌往下流。
李三郎你不是劝降吗?为什么开始刺激他了?如果尧君素突然出手,自己真的不一定挡得住啊!
他想起被李玄霸喂了巴豆蹲厕所蹲虚脱后被绑着关起来的陈铁牛,又想起了混在他护卫中从弘农郡猛汉垂泪到河东郡的宗罗睺,还有在弘农郡门口为他挥舞着小手绢送别的疑似脑子被他父亲揍出问题的裴行俨……
杨道玄很后悔,真的,非常后悔。
为什么他没有坚决辞掉弘农郡太守的职位?不,他一开始就不该被族人道德绑架,去帮忙防守和治理弘农郡。
如果自己没有接受族人的道德绑架,他就不会去迎接李玄霸,就不会被李玄霸再次道德绑架当什么弘农郡太守,也不会被李玄霸诓骗“你自己去劝降尧君素”。
杨道玄现在很鄙夷刚接到这个任务,腹诽“这个任务有点危险”的自己。
他应该装得更大义凛然一点,坚定不移地要求自己一个人去。
他宁愿一个护卫也不带,也不该带上李玄霸啊!
李世民在哪?快来救救!你弟弟没带大军跑到河东郡,还言语刺激尧君素了你知道吗!
正到达瓦岗寨大本营,在洛口仓乐呵呵地检阅粮食的李世民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他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对秦琼道:“不知道阿玄在做什么坏事。”
秦琼不说话。主公你这个双生兄长都不知道,我还能知道?军师做的坏事可多了。
李世民的想法也和秦琼一样,他叹气道:“算了,不想了,阿玄做的坏事可多了,连我都不知道他在天下落了多少棋子。别的谋士落子是一个子一个子地落,他是直接把装着棋子的罐子往天下一泼。我经常疑惑,他那样也能叫落子?更让我疑惑的是,这还真的有用?”
李世民说着说着就乐呵起来:“阿玄那什么‘算无遗策’的名声,把棋子大把大把地往外撒,也能叫‘算无遗策’?”
高表仁插嘴:“既然被大德算准了,那就是‘算无遗策’。”
李世民笑道:“行吧,这也算。不知道‘算无遗策’的阿玄这次又要去算谁。”
高表仁道:“大德不是要去劝降尧君素吗?”
李世民摸着下巴短短的胡茬点头:“对哦,不知道他要怎么劝降尧君素。哈哈哈哈,以他的性格,说不定是先把尧君素骂一顿,气得尧君素想揍他。不过他身边有陈铁牛和宗罗睺,尧君素应该揍不了他。”
高表仁和秦琼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们万万没料到,自己只料到了一半。
河东郡太守府的书房中,李玄霸听了尧君素的怒斥后,只给了尧君素一个讽刺的笑容。
李玄霸慢悠悠道:“虽然尧太守一直跟随先帝左右,估计从未吃过苦。但连先帝都曾嫌弃路边役夫的尸体碍眼,尧太守应该也没有睁眼瞎到连先帝看得到的景象都看不到的地步。我还真是好奇了,无论是修运河还是修宫城,无论是修龙舟还是修长城,更别提三征高丽沉重的徭役,河东郡离东都太近,应该都是徭役最沉重的地方。”
他讥笑道:“先帝对河东百姓的恩在哪里?是在乱坟岗里?哦,累死病死的役夫恐怕连乱坟岗都进不去,直接化作了路边的枯骨了。”
尧君素站起身,怒斥道:“李玄霸!你……”
李玄霸冷笑着打断尧君素,继续道:“至于大隋忠臣……哼,我与二哥还是稚童随驾南巡,便劝阻陛下不要对役夫太苛刻,你可曾为陛下害民之举劝谏过?陛下亲征吐谷浑失利,我和二哥为报君恩,只带着几百家丁袭杀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断绝了吐谷浑复辟之路,你可曾为陛下解忧过?”
他也站起来,虽然尧君素比他高半个头,但他的头高昂,尧君素的头却不由微微垂下。
“更别说陛下被困雁门郡,我和二哥千里奔袭救援。我以几千人智退始毕可汗几十万大军,二哥更是在没有朝廷任何支援的情况下远赴突厥牙帐,一战擒获两位突厥可汗,不仅成功救驾,还一举洗刷大隋被突厥袭击的侮辱。”
“那时候你在哪?”李玄霸嗤笑,“既不敢劝谏陛下的过错,也不能解陛下的忧愁,更不能为陛下和大隋增光溢彩。和我与二哥比对大隋的忠诚,你配吗?配在你够谄媚吗?原来只要够谄媚,就能算得上忠臣?那史书中有许多奸臣佞臣可太冤屈了,他们才是最大的忠臣啊。”
尧君素面色胀红,向前一步。
杨道玄赶紧横跨一步挡在李玄霸面前,斥责道:“退下!”
李玄霸在杨道玄背后继续道:“身为河东太守,明知道河东百姓之苦,却不把河东百姓的性命当回事,一心要让河东百姓为残害他们的昏君陪葬,你是不仁;身为陛下近臣,不思劝谏更无力建功报国,只知道夸夸其谈,你是不忠。”
“大隋已亡,我表侄为了隋朝皇室最后的尊严,就像是秦王子婴将天下托付给汉高祖刘邦一样,将大隋的天下托付给我的二哥李世民。大隋宗室皆支持我二哥,将来他们也能在新的朝廷占据一席之地,大隋皇室的血脉不会断绝。你却想说服杨道玄当隋帝,让大隋宗室一同为大隋赴死,让你的恩主的近亲远亲血脉都不存于世。”
“你现在说你对大隋忠诚?哈,你忠诚什么?是要为大隋小皇帝最后的慷慨激昂之举抹黑很忠诚,还是要把好不容易能保住血脉的大隋宗室逼上绝路很忠诚?或者你要等着河东百姓被你逼得易子而食,忍无可忍砍下你的脑袋,来成全你的忠诚?”
尧君素又上前一步,杨道玄被吓了一跳,没拔出鞘的刀连着鞘敲在尧君素头上。
杨道玄没想到的是,尧君素居然不避不挡,额头上鲜血迸溅。
尧君素满脸血地怒吼道:“那我能怎么做?我应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对得起先主,对得起天下!”
他怒吼着怒吼着,眼泪从眼眶满溢出来,与脸上的血混合成了血泪?
尧君素怒吼之后,头颅更加低垂,高大的身形变得佝偻。
他的背一点一点地弯曲,膝盖也一点一点地弯曲,就像是被一个大锤子一点一点砸弯一样,扭曲又痛苦万分地弓着背跪在了地上。
“我能怎么办?”尧君素哭道,“我知道先帝做得不足之处,我不能劝谏;我知道百姓无辜,我不能救民;我需要报答君恩,却能力有限无能为力;大隋已亡,我应该随先主而去,我却不甘心世上的人都骂先主为昏君暴君,无一百姓记挂先主……”
李玄霸冷冰冰道:“你既然都知道先主虐民害民,还想让百姓记挂先主。凭什么?”
尧君素只哭着不语。
他当然也知道“凭什么”,也问过自己“凭什么”。
但他就是一个对杨广愚忠的人,知道错也要这么做。
尧君素对属下道,等河东郡支撑不下去,就砍掉他的脑袋去投奔他人,但他不会去。
他知道大隋已经灭亡,大隋皇帝早已经失去了民心。
他什么都知道。
只是他做不到。
现在李玄霸把一切撕开,他本心想杀了李玄霸泄愤。
是啊,他知道现在杀了李玄霸一点用都没有。天下共主是李世民,李玄霸只是李世民的弟弟。现在李世民大势已成,李玄霸已经无足轻重。
他杀李玄霸只是单纯泄愤,只是单纯不希望这个“奸臣”能继续活下去。
可李玄霸却出现在他面前,斥责尧君素才是奸臣,而李玄霸自己才是大隋的真正的忠臣。
他劝过谏立过功救过驾,即使在杨广死后,在李渊已经反叛的时候,也没有举起背叛大隋的旗帜,而是为大隋守住边疆,一边抵御突厥,一边剿灭中原趁势而起的丧心病狂之贼。
李世民和李玄霸可以摸着良心说自己对得起大隋对得起皇帝,也对得起天下百姓。
连大隋小皇帝都认为李世民和李玄霸对得起他,在城破前颁布圣旨将天下托付给李世民。
洛阳朝廷的朝臣同意小皇帝颁布这个圣旨,就说明他们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都认为李世民能够成为隋朝的继承人,就像是汉承秦制的汉高祖刘邦一样。
现在逆天下大势的自己,真的是大隋的忠臣,而不是大隋的逆臣吗?
尧君素原本对自己忠于先主的思想很坚定,现在他却动摇了。
他真的不是奸臣吗?真的是为了大隋和大隋皇帝吗?
尧君素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已经被血和泪完全遮住:“晋王殿下,你为何要冒险进城劝我?你应该在城外等我自取灭亡。”
李玄霸越过因为敲了尧君素满脸血,吓得手足无措呆立的杨道玄。
他半蹲半跪在尧君素面前,用袖子替尧君素擦干脸上的血,让尧君素能清楚地看到自己,与自己对视。
“我真不在乎你的死活,但我在乎河东郡百姓的死活。”李玄霸冷漠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河东郡百姓为了先主的好大喜功和奢侈享乐已经付出了一切,丁夫死尽丁妇也死伤大半,城中只剩下老弱,所以河东郡这么多土地,你却连粮食都不足。”
李玄霸起身,拂了拂半是血的衣袖:“你要为大隋殉死请随意,但河东郡的百姓不能跟着你一起死。为此,我可以单刀赴会身陷险境。这也是我对大隋最后的忠诚。你呢?”
尧君素沉默良久,磕头道:“我……”
额头上的伤口很痛,但尧君素居然只感到了麻木。
“愿降。”
他的脸上再次满布血泪。
李玄霸淡然道:“好。”
杨道玄恍惚了一下,在李玄霸的眼神示意下,慌慌张张把刀一丢,将尧君素扶了起来。
尧君素神思恍惚,面有死意。
李玄霸这一席话,断绝了他想要拉着更多人为大隋殉死的心,但坚定了他自己为大隋殉死的心。
仿佛只有这样,他一直以来坚持的理想才不会崩塌。
如果尧君素为了河东郡百姓投降,自己却为大隋赴死,他将来的名声,大概会比原本历史中那位“大隋最后的忠臣尧君素”更响亮。
但李玄霸不是个好人,他向来不喜欢给人虚名。
活着很痛苦,死了不但轻松还有名声?哪有那么好的事。
正因为尧君素是大隋死忠,所以将来不会投靠任何勋贵,只要尧君素还没做出害民的事,李玄霸就不会让他死。
高老师所说的把大隋宗室捧起来成为朝堂势力之一的策略,也需要尧君素这样的“大隋死忠”添砖加瓦。
李玄霸走到尧君素身边,低声附耳:“杨侗杨侑都已经被我救下,隐姓埋名在张掖生活,将来会以弘农杨氏子弟的身份入朝。他们都将有新生活。但我担心会有野心家利用他们,打破我和二哥好不容易为他们谋取的平静。你如果真的对先主有亏,就好好活着,护住先主的最后血脉。”
尧君素脸上的死气散去,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李玄霸。
杨道玄:“……”他现在觉得李玄霸救下杨侑和杨侗,可能不纯粹是好意。
李玄霸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然后推门而出,准备以晋王的身份接下河东郡。
尧君素艰难地扭头看向杨道玄,好像他是一个木头人。
杨道玄微微颔首,声如蚊呐:“秦王和晋王确实是大隋忠臣。”
尧君素泪如雨下,哽咽不止。
他将手从杨道玄扶着他的手臂中抽出,缓缓但坚定地下跪,朝着李玄霸离开的方向狠狠磕头。
一下,两下,三下……泪如雨下,血流如注。
“下官愿降!下官愿降!下官、下官愿降!”
“谢晋王殿下,谢秦王殿下!!”
“谢谢、谢谢……谢谢呜呜呜……”
尧君素哭得瘫软,杨道玄叹息不已。
没想到还真的有人忠于杨广,为了杨广愿意殉死,也为了杨广愿意苟活。
杨广这种刻薄寡恩无情无义的昏君暴君居然也有死忠之臣,这还有天理吗?
杨道玄腹诽,只是很唏嘘,一点都不感动。
尧太守糊涂,杨广真的不配啊!
但尧君素一生都蒙受杨广施恩,他认为杨广很配。
李玄霸一番怒骂后,尧君素感激涕零地投降。
河东郡的将士百姓都松了口气。
大隋已亡,连洛阳城都破了,他们真的不想与大隋同死。
只是尧君素确实是个很好的太守,对兵卒和百姓都不差,在这乱世中是一股清流。所以如果河东郡没到山穷水尽,易子而食的程度,兵卒和百姓都不愿背弃尧君素。
原本历史中也是这样,河东郡在杨广死后,城里粮食吃尽,兵卒和百姓相互而食时,下属才砍了尧君素的脑袋投降。而在那之前,尧君素和下属提过自己为大隋赴死,让下属砍了他投降的事。
尧君素对杨广确实是仁至义尽,所以被大唐朝廷褒奖。
但李玄霸可不想让河东郡为了尧君素的忠义而变成人间惨景。
后世张巡在睢阳之战中“吃人守城”,坚守睢阳十三个月,背后是中原和江南。他不坚守,就是数百万百姓生灵涂炭。
睢阳城数万人,张巡只有不足七千兵卒,守到最后城里生还者数百,麾下却无一人背叛他。他“吃人”,城中存活的百姓却仍旧随他死战到底。这是悲惨,也是悲壮。
对张巡之举,后世人骂他也敬他。
但尧君素“吃人守城”却毫无必要。
他守着的河东郡既不能挽救大隋,面对的还是比大隋皇帝更加仁义的明君,守城只是他个人的“忠义”,于天下于百姓都没有任何益处。
李玄霸可不想褒奖这种人。
“三郎君,如果尧君素真的杀了你怎么办?”宗罗睺哭得身体抖得像落了水的鹌鹑,凄惨极了。
他觉得,等主公回来,自己会被主公倒挂在树上。
至于陈铁牛,估计又要被人问“你是不是战亡”了。
李玄霸道:“我确定他不会杀我。他既然是大隋忠臣,怎么会杀比他对大隋更忠义的我呢?我在河东郡安插有很多眼线,他一直很敬佩我和二哥,把我和二哥当偶像。”
李玄霸叹气:“只是看着冒险,但真的一点都不险。所以不准给二哥告状。”
宗罗睺继续哭。我不信!
无论宗罗睺信不信,无论匆匆赶来的陈铁牛的脸色有多难看,李玄霸都无所谓。
他现在是主将,告状信一封都传不出去,宗罗睺和陈铁牛只能等他二哥来了当面告状,那时候都过了时效性,二哥也不能太生气。
再者,河东郡已经投降,去往太原郡的道路已经打通。他不日就能躲在母亲身后,二哥不足为惧。
花了一日时间理顺河东郡的事,能者多劳,李玄霸将河东郡后续事宜交给了杨道玄,自己领兵前往太原郡。
河东郡离太原郡还有一段路程。李玄霸北上太原郡的时候,沿路什么绛郡、临汾郡、龙泉郡、离石郡纷纷开城投降。
龙泉郡和离石郡的郡丞还挺委屈。
当初李世民扫灭梁师都后南征北讨,已经攻克了延安郡,离龙泉郡和离石郡就隔着一条黄河。
当时两个郡的官吏豪强就已经做好了投降的准备,谁知道李玄霸跑到前线把他二哥拽了回去。
龙泉郡和离石郡的官吏豪强那时还很矜持,既然李世民没来,他们也不会厚着脸皮主动献城。
李世民的父亲李渊还在太原郡待着,给他们全城封了一千多个官职,他们都没有帮李渊。李世民都不给他们好处,他们怎么能直接投降?
现在他们又后悔又委屈。
那一千多个将来肯定不会兑现的官职,哪有早早跟随未来皇帝,成为半个“元从”重要?
当初李世民快要打到他们城下的时候,李世民还只拥有陇西,关中都没有完全投向李世民。自己若是投向李世民麾下,那就是半个元老级人物。
李世民怎么就被李玄霸给拽跑了呢!
现在……唉,聊胜于无吧。至少天下还剩下一半没打下来,自己还有机会跟随新皇帝建功立业。
当李玄霸离开离石郡,前往与离石郡比邻的太原郡时,李世民已经占据齐鲁之地,正在捅南下的窦建德老巢的战报传到了山西大地。
离石郡的新太守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还好自己这次投降得够快。比齐鲁降得快!
“接下来天下大部分郡县都该是闻风而降、纳头就拜,二哥要打的硬仗不多了。”
李玄霸在心底谋算了一番,据守燕地的罗艺是个投机者,等二哥再胜几场,他肯定会主动来降;宇文士及打不过窦建德,末路近在眼前;杜伏威交给了李靖,想必“大唐军神”不会令人失望。
至于刘武周、魏刀儿等零零散散向突厥称臣的割据反王,都是小菜一碟。
唯独窦建德……嗯,现在窦建德的仁义之名还不如已经“出海”的王薄。王薄义军新的领袖是魏徵,魏徵归顺二哥,仁义之名也就被二哥继承。有魏徵抚民,二哥抢在窦建德回来之前捅掉窦建德老巢问题不大。
可怜的窦建德,希望他能识时务,快点投降,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大唐名臣之一,和大唐众多骄臣悍将内卷。
这么一想,唯一的麻烦……
李玄霸下马作揖,抬头。
李渊面沉如水,神色疲惫:“三郎,你终于来了。”
李玄霸:“儿救父来迟……母亲呢?”
李渊不语,神色出现一丝尴尬。
李世民和李玄霸已经打下了大半天下,却仍旧不救援太原郡。李渊连番作战后体力不支,已经据守太原郡,不敢出城好些时日。
他心急如焚,终于听从了李建成和其丈人家的劝说——软禁窦夫人和万媵,以孝道逼迫三个儿子回援。
纵然三个儿子已经对他这个父亲没有了感情,但他们对生母肯定还是有眷念。
谁知道李渊前脚下令软禁窦慧明和万氏,两人双双生病。未到半日,李玄霸就到了。他的信都还未发出。
这就尴尬了。
“你母亲……偶感风寒,正在养病。”李渊迟疑了一瞬,回答道。
李玄霸的视线移向李渊身旁的李建成。
“当年李元吉诬告我,你附和李元吉的诬告加害于我;河东郡丞丁荣都不信李元吉的诬告,放你前来寻我,带李智云离开河东郡,你却独自逃跑,丝毫不在意幼弟死活。”李玄霸嗤笑,“这就罢了,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我对你没有任何奢望。但李建成,你私自起兵害父亲名誉受损、受伤难愈;现在担心我和二哥不来救你,你居然还加害母亲和万阿姨……”
“畜生。”
李玄霸从李渊和李建成中间走过,声音压低,但现场落针可闻,自然也都听到了他的声音。
“护卫父亲辛苦了,随我入城,之后我为你们表功。”
李玄霸将李渊和李建成抛在身后,大步走入太原郡城。
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刘政会、殷峤、王长谐等太原郡将领,皆起身出列,跟随李玄霸身后,目不斜视地一同入城。
面色沉痛的李渊和面色胀红的李建成瞬间脸上没了血色。
李渊僵硬地扭头看向身边亲信裴寂。
裴寂对李渊长叹一口气。
李渊收回视线,表情欣慰。
还好、还好,挚友裴寂一直坚定不移地只站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