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0月10日

穿成被卖原女主以后 by 启夫微安(95 – 100)

第九十五章 买了一件红袄子

第二次拔毒的过程比第一次容易很多, 一回生二回熟。就是过程比第一次要煎熬些。兴许是有了第一次的记忆在前,总觉得这一次格外的疼。就是周攻玉这样能忍的性子也没能忍住发出痛呼声。一声一声的,安琳琅在一旁看得心疼, 一把就揪住放好东西就准备走的邹无。

“作甚?”老头儿神情一如既往的嚣张, 看着就令人心神不爽。

安琳琅也算习惯了他这张讨嫌的脸:“玉哥儿喊疼, 你没听见么?”周攻玉可是从来不喊疼的人。

“听见了, 脱皮当然疼。”老头儿不以为然。

“就没有什么能减轻疼痛的办法吗?你都说他脱皮疼, 这么看他硬撑着也不是办法。想办法让病患好受一些,对病情也有帮助不是吗?”周攻玉的脸色青白,额头的冷汗一滴一滴的滴落到浴桶之中。安琳琅拿了帕子替他擦拭, 眼看着他额角和脖子上的青筋都鼓出来,忍不住问道。

邹无扭头瞥了一眼周攻玉, 又将目光落到安琳琅脸上。

倒是没想到,这平常谁都不给脸的小娘子也有求人的时候。饶有兴致地看了许久,他抬手打掉安琳琅抓着他衣袖的手怪怪一笑:“办法是有。”

“什么办法?”安琳琅眼睛一亮。

“你把他打昏。”邹无无辜一笑,“昏迷了就不晓得疼了。”

安琳琅:“……”

……

武安县这边拔毒有条不紊的进行,路嘉怡的船终于抵达港口。

他们的船停在一个冀州最靠北的一个港口,这往北就没有水路了, 剩下的要走陆路。原本应该跟着他一起到京城照顾他直至科举结束的舅父舅母, 在抵达荆州时接到晋州主宅那边寄来的信件。听说是晋州柳刺史家一声不吭跑出去的那小子一个月前归家,让夫妻俩带着赵玉婷赶紧回去与柳家商议两家亲事。

信是赵家老爷子亲笔书写,赵氏夫妻俩就是不想回也得回。老爷子的话就是命令,谁也不敢违抗。

科举就在十一月初,耽搁不得。赵氏夫妻俩没办法,只能让路嘉怡先行。自己去信去金陵让路家紧急安排别的人照看。他们则从荆州与路嘉怡分道扬镳,另寻马车回晋州。

路嘉怡倒不是非得安排人照顾才行,只是家中长辈担心庶务分了他的心才做出多方考虑。

事实上, 舅舅舅母跟着反而不如他一个人清净。路家本就是个大家族,他身边伺候的仆从就有四五个。事情都不要人过问,仆从早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这般也不是说长辈在身边照顾不好,实在是舅舅舅母太热心。关怀得太多,什么事都要过问一下,反而有些打搅他的步骤。但长辈是好心,他即便觉得打搅却也不好说什么。如今人走了,他才觉得耳根子清净了。

到了冀州立即就有人来接。

路嘉怡其实也不需要费太多心思,将行李交给来人,剩下的让仆从安排便是。这一路,他从下了马车以后身体才算好转。原先在船上或许有多梦的影响,想来还是晕船的。

主仆一行人换了马车,路程就快起来。

与此同时,赵氏夫妻快马加鞭的赶回到晋州,赵玉婷已经哭成了泪人。她不懂,说好长大嫁给表哥做路家的宗妇,怎么突然就要回晋州去嫁人?

“娘啊,你不是说,嫁给表哥十拿九稳吗!怎么又要回去!我不想回晋州那鸟不拉屎的穷地方,金陵多好啊,路家多富庶啊!咱们留在路家不行吗!”赵玉婷一颗心都要碎了,她都做好了跟安玲珑那个贱人斗上三百回合的准备。现在才告诉她,必须回家成婚。

“那个什么柳豫章的家伙怎么就不死在外面?他跑出去就跑出去,还回来干什么!”

赵玉婷自打七岁起,就在路家姑母的身边长大。她早就把自己当成路嘉怡的未婚妻看待,毕竟若姑母没有那个心思,把她接到金陵去做什么?肯定是希望她嫁给表哥才会把她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在今日之前,赵玉婷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我不要嫁给他,我不想嫁给那个柳豫章!娘!爹!你们给我想办法!”

赵氏夫妻也头疼。说实话,在见识金陵的富贵以后他们也不想把女儿嫁到柳家去。

柳家家主是晋州刺史又如何?柳老爷寒门出身,祖坟冒青烟才出了一个人物。说实话,家底子薄得很,指不定还不如金陵这边的商贾之家。那柳刺史倒是能干,但限于出身,做到这个刺史位置就已经算到头,没有再晋升的可能。柳家的下一代不如上一代,如今一个闯出名堂的都没有。他的女儿嫁到柳家,指不定一辈子就困在晋州那个穷乡僻壤。

可这门亲事是早在十几年前就定下来。还是赵家老爷子亲自跟柳家已过世的老爷子定的。他们做子女的,没那个胆量反抗赵老爷子,只能寄希望于路家出手。毕竟路家家大势大,若是路家人张口了,赵老爷子看在路家的面子上会放弃这门亲。

可奈何一家人都住到路家去。他们赵家的女儿就差跟在路嘉怡屁股后面跑。路家这些年就是一直没给个态度。赵玉婷虽然是表姑娘,颇得路家大太太宠爱,实则是不清不楚的。

“也不一定回去就成了。”赵严氏被女儿吵得脑壳儿疼。她心里也乱,但这婚事也不是一日两日。都十几年了,两家也没有什么苗头,哪有那么容易就成的,“那个柳豫章不是跑出去了?谁晓得他在外头干了什么。指不定人家也不想成这个亲,先回去再看。”

赵玉婷本来是嫌弃柳豫章的,但一听这话又觉得不高兴:“他还敢不要我?给他脸了?”

“行了行了,你姑母那边还不晓得怎么说呢。”

赵严氏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丈夫,气得推了他一把:“你怎么也不晓得问问你妹妹!到底什么意思,把咱女儿接到她身边养了七八年一句准话都不给,她这是什么意思!拿我们婷儿当兜底的了?”

赵安民哪里知道路家大太太心里想什么。他这个妹妹自小厉害得很,谁都摸不准她的心思:“我又不是婉婉肚子里的蛔虫,我哪里晓得她想什么?再说,你着什么急!怡哥儿这不是还没成婚呢,亲事也没定。如今人在京城,估计亲事还得一年往后。现在还早呢!”

“哪里早?一年往后哪里早!这要是怡哥儿高中,想跟路家结亲的人能排到金陵城外去!”

赵严氏可没那么好忽悠,明眼人都看出来她这个小姑做事太精明了。一方面拖着她女儿不给准话,却故意做出暧昧的行为吊着他们。一面又想等她儿子高中攀高枝儿,故意压着婚事不谈。就是这般做事才让人心中膈应,“谅谁不晓得她的心思呢?想等怡哥儿高中,在京城说亲?”

赵安民顿时就火了:“那你叫我怎么办?人家不愿娶,你还能按着让人娶么?”

“哎你!”

赵严氏要被他气死,就是他窝囊他们的日子才过的这么憋屈。

“我不跟你说了。”

赵严氏越想越生气,原本他们跟去京城。就近看着,也能及时杜绝别的苗头。谁知道这么不凑巧,跑出去的柳家小子又跑回来了!

赵玉婷听着父母互相推诿,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一家人吵吵闹闹到了晋州的地界,刚好是十月底。晋州这边靠西北,十月底已经是冷的时候。几乎马车一进地界,他们就感觉到了干冷和不舒适。赵玉婷又开始哭闹,吵着喊着要回金陵:“这都是什么鬼地方,才十月底就这么冷!又冷又干,我的脸都快裂了!金陵就不会这样!”

别说赵玉婷闹,赵严氏其实也这么觉得。他们这几年在南边待着,习惯了,都不大适应晋州干燥的天气。

一家人憋着一肚子火回到赵家,本以为长久不回来。突然回来,赵家会给他们二房好好接风洗尘。结果人马车到了门口才有几个仆从匆匆迎上来。他们回来的不赶巧,赶上了赵家来贵客。如今贵客人在老爷子的院子里,赵家上下一家人都去了老爷子的院子。

赵安民夫妻俩憋了一肚子火,灰溜溜地自己去院子安顿了。

赵严氏虽然心中置气,但也有火不敢发。赵安民不似兄长赵安国本事,是五品守御,这些年就靠着家里分到他手上的几个商铺挣些银钱养家糊口。赵严氏倒是有几分小聪明想折腾,也确实是个会钻营的,但奈何背后没有个家族支撑。这也是夫妻俩直不起腰杆的原因,要是有真本事,也不至于一家子跑去金陵住去仰人鼻息。哪怕知晓路家大太太的打算也捏着鼻子认。

两人回到院子收拾了片刻,想着贵客上门能累得一家子都过去,怕是身份很高。这等好事自然少不了他们,夫妻俩匆匆洗漱一下便也去了赵老爷子的院子请安。

赵安民夫妻俩一进屋子,就看到满屋子的人。除了大房戍边不在晋州,二房的人都到齐了。

几个人从边上进来,连话都没说,就听坐在上首与赵家老爷子同座的年轻男子道:“这般就拜托赵叔了。晋州地广人稀,要想找一个老人家不亚于大海捞针。但这老人家与一般人不同,年老了发了癔症,时清醒时糊涂。糊涂的时候不认得人,连名字都不记得。走失有一段时日了,也不晓得是死是活。”

“这你放心,”赵老爷子年纪大精神还不错,声如洪钟,“别处我不敢放大话,在晋州,我赵家还是能想点办法的。”

话音一落,似乎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赵安民夫妻俩听得云里雾里的,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上头坐着的那个年轻人他们瞧着也面生,根本就不认得。赵严氏左顾右盼,也没人给她解释。

糊里糊涂地看着老爷子亲自送年轻人出去,她好一会儿才打听清楚。

原来来的那个年轻人是四大家族封家人,是封家目前来说最看好的继承人封闍。这次来赵家,是为他母亲的好友御厨传人楚芳寻几日前在晋州走失的老父亲。

楚芳赵严氏知道,但这封家又是谁?

没办法,赵严氏破落户出身,家道中落以后早就被排挤出贵族圈子。前半生在下层圈子打转,这上头的好些事她都是不清楚的。后来这些年又跑去金陵,更别提什么家族。

“京中有名的四大名门望族,周,杨,封,长孙,几百年前就在的老牌家族。大齐建朝以前就存在,底蕴雄厚,势力渗透大齐的方方面面。”被她抓着的刚好是因身体弱晚了一步走的赵香兰。赵香兰重重地咳嗽一声,缓缓道:“就是京中皇族对这些老牌家族,都礼遇三分。”

“你天潢贵胄还金贵的人家?”赵严氏立即就听懂了。

“是,”赵香兰这段时日吃邹老先生的药,好不容易稳住病情。如今吹了风又咳嗽起来,“封家未来的继承人,是朝廷上赶着赐爵位的,且都是超品级的异姓王爵。刚才走的那个封闍,就是北宇王世子。”

我滴个天啊!世子爷!

“那,”赵严氏脸色顿时惊异起来,“那他怎会跟赵家有旧?”

不是京城的贵族么?怎么跑到晋州来了?

“是来寻人的。”赵香兰脸色已经泛白了,可是被赵严氏抓着胳膊走不掉。她是个惯来驯良的性子,此时哪怕觉得身体不适,也不好决绝长辈,“寻到人便会走。”

“寻人?寻那个癔症的老头儿?”

“不是。”

“那寻谁?”赵严氏恨不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人值得他亲自出来寻?”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二婶。”赵香兰实在受不住,站了这么一会儿她腿肚子都开始打颤。要不是全身重量全倚在丫鬟身上,估计已经倒下去,“我身体不适,这就回去歇息了。”

赵严氏却好似没听清,又问了一句:“那这位世子爷是要暂住咱们家?住多久?”

“二婶,对不住,我身子不好,这就要回去歇息了。”赵香兰的仆从连忙将她的胳膊从赵严氏的手中扯开,扶着她就要走。赵香兰抿了抿嘴角,颔首行了一礼转身边走。

“哎你这身子也太差了,病歪歪这些年,就没有好的时候。也不晓得程家人是怎么照顾你的,瞧你这消瘦的模样,二婶都心疼……”赵严氏看着她的背影砸了咂嘴一副没问够的遗憾:“也不晓得这封世子爷家中娶妻了没有?”

赵香兰就只当没听见她说话,昏昏沉沉地离开了。

武安县这边,安琳琅找了一圈,没在屋里看到昨日带回来的老人家。忍不住到了街上来问。问了一圈才知道,那老人家醒来后从大门走出去,人往西北边走了。

西北边,不正好是昨日安琳琅马车遇到他的方向。想着那老人家的特殊情况,安琳琅知会了玉哥儿一声,被周攻玉勒令带上两个护卫就往城外追去。

那老人家走的已经有大半天,不过他神志不清,估计也走不远。安琳琅追出来的时候,他人正在城门口处被人给拦下来。倒不是出了什么事,只是守门的人发现他说话颠三倒四,留了个心眼儿给拦下来。安琳琅过去的时候,他正举着一个破荷包对守门的小哥喋喋不休。

“这是菊香送我的定情信物。”他絮絮叨叨的,“菊香她手拙,不会刺绣。当时我跟她要荷包,可是被她好一通骂。可是她还是熬了几夜给做了一个,她让我拿着这个去她家提亲。”

守城门的小哥一上午就听他反反复复地说一样的话,说完就忘,然后又以同样的欣喜表情同样炫耀的动作说出同样的话。听得他耳朵都起茧了,根本不想搭理他:“我跟菊香说好了,正月初八就去她家提亲。你可别耽搁我的好时辰,马上就要到吉时,我得去她家了!”

“哦,要提亲啊?那你的媒人呢?”

城门小哥不理他,城门口摆小摊闲得打屁,老远的故意消遣:“没媒人可不给你说亲。”

“有!我说动菊香她亲姑姑,替我去提亲!”

老头儿感受不到别人的调侃,兴奋地回:“你看,我还带了二十两银子的聘礼!”

说着,他举起空空的右手,仿佛那里有银子似的。

“哎呦,这天冷哦,菊香经常下河洗衣裳,手冻疮,我给她买了一件大红的袄子!”说着,他笑着将另一只手举出来,然后笑容戛然而止。渐渐地,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变的惨白。

他额头的青筋爆出来,惊慌失措地四处找:“我给菊香带的袄子呢?大红的袄子!菊香穿着一定很俊俏!我的袄子呢?谁把我的袄子偷了?那红袄子是我特意挑的,要带去给菊香穿的,今天是正月初八,我要去菊香提亲!可我的袄子呢,袄子呢,袄子丢哪儿了……”

安琳琅听见的,就是他满地找他的红袄子。一旁的商贩哈哈大笑,好似看了一场好大的戏似的。

“我要去找菊香,我去提亲……”

老头儿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眼眶滑落,安琳琅心一下子就酸了。

第九十六章 别跟他们打交道

老人家最后被安琳琅骗回了西风食肆, 让五娘他们好生的照顾。邹无老大夫给他号了脉,沉静许久摇了摇头:“人老了糊涂了,这是老天爷都救不了老人病。子女孝顺还好, 子女不孝, 这就是命了。”

这一番无可奈何的评论, 别说安琳琅停了沉默, 就是方家老夫妻俩都忍不住落泪。

章老爷子坐在一旁颇有些抚景伤情。他的年纪跟眼前这个老头儿差不多, 甚至还要大几岁。好在身体虽然有恙,但幸运的是出来一趟便渐渐自愈。若是也得了这等不识人不辩实时的疯病,怕是宁愿死了, 也不愿如此无尊严的活着:“琳琅啊,你派人去清河村问过没有?”

“早已经打发人过去了, 还没回来。”安琳琅摇摇头,“具体什么情况,恐怕还得问过官府。”

找人这事儿他们也不是专业的,毕竟要做生意。真要忙,还得官府去忙。安琳琅琢磨着清河村那边要是没什么准确的消息回来,她这边就准备报官。

“是啊, 这事儿还得通过官府去操持。”方家老夫妻俩抹了抹眼泪, 点头道,“琳琅这事儿做得对。”

不管做的对不对,老人家只能暂时在西风食肆安置下来。

这段时日又刚好是周攻玉拔毒的关键时候,玉哥儿不知是发现安琳琅的心思还是怎么,性子越发的娇气。他拔毒的时候身边不允许其他人出入,只准安琳琅和邹大夫。安琳琅没办法,只能将手头的事情暂时分出来,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照看他。

这般又是一番忙碌, 以至于十月下旬才将所有程序完成。不过拔毒的过程中发生一件事,邹大夫是习惯治疗过程全程陪同,上次也是直到玉哥儿施针敷药结束再观察一段时日再走的。

这回时辰不巧,他这厢才给玉哥儿施完针,省城那边就连夜紧急来人。来的是曾经搭载过安琳琅和玉哥儿的赵家人,说是省城赵家的那位夫人的病情突然恶化,连夜发起高热,几日不退。那边赵家是大家族,自然是有大夫照看。但那位女眷身边人还是信任邹大夫,来人来了几次,三催四请的。邹大夫被催得没办法,只能暂时将这边的事情先放下抽空赶回去。

“明日就走,小丫头今日可得给老朽做一顿好的。”邹大夫从周攻玉的屋子里出来就直奔后厨而来。

安琳琅刚好准备做菜。说实在的,这段时日,她忙得都恨不得后脑勺点地。

现世武原镇的香肠作坊那边刚投产,中原那边犹如雪花般递来了更多的订单。第一批香肠卖的比想象中更好,远出乎了那些商户的估计。几乎他们的东西才上,被往来的商队这么一抢,那哄抢的架势就被烘托出来。许多当地的百姓看许多人买,跟风也买回去尝尝。结果这一尝,好东西立即就被发现了。这种经过特殊香料调制的肉食比他们自个儿家里做的更好吃。况且价格不贵,自然畅销。

有那尝到甜头的商铺后悔跟安琳琅签了三个月的试用,心里跟安琳琅商量把合作协议的期限延长。

安琳琅当然不傻,第一批香肠是为了试卖才订那么低的价格。既然已经确定东西畅销,后面再合作,那就要重新议价。双方本就签的是短期合作协议,在商言商,后面价格自然得往上提。她的心思中原那边的商户自然也懂,所以只敢在信里小小试探一二,不敢真盼着她会同意。

生意做起来许多事都要忙,周攻玉那边要照顾,安琳琅已经好久没亲手做一顿饭。

说起来,做饭对于安琳琅来说,不仅仅是一门谋生的手段,更多是她的一种生活方式。本来感念邹大夫的辛苦,安琳琅就有心做吃感谢。结果被他这么怼到脸上,反倒让安琳琅想翻白眼。

“知道了知道了,给你做。不仅这一顿饭,零嘴儿也给你做好了。”为了治病救人,这老大夫年纪一把了还这般奔波。安琳琅嘴上嫌弃,其实心里也挺敬佩他:“到时随身带着便是。”

“算你懂规矩。”

邹老头儿很满意她现在的态度,“玉哥儿这边的情况你先看着,有事派人去赵家找老朽。”

安琳琅不搭理她,去洗了手,又换了身做饭的衣裳:“小梨,把我放在地窖的那罐剁椒酱搬出来。”

剁椒酱放了一个多月,味道已经很香醇。如今拿出来做菜味道正好。刚好她种的第二批土豆也成熟了,昨日余才大叔才托人往县城送了不少,还没尝过味道。土豆安琳琅打算做一个传统的土豆炖牛肉。考虑到这些人都没怎么吃过辣,安琳琅做菜也不敢放辣椒太狠,预备让他们尝个味道。

小梨一听这话立即就明白安琳琅要做新菜了。欢呼一声,立即去搬。

五娘一大早去瓦市,买了不少好东西回来。脸盆一半大小的鱼头就买了两只,也不晓得她从何处听说安琳琅烧鱼头是一绝,时不时就买两只鱼头来暗戳戳盼着安琳琅能烧。安琳琅看到盆里收拾干净的鱼头笑了一声:“就做剁椒鱼头。想学的话,就进来看吧。”

五娘嘿嘿一笑,拉着脸红的孙成就从墙角边溜了进来。

剁椒鱼头的做法比较简单,主要在于剁椒的味道。安琳琅的剁椒味道自然不必说。她先是给鱼头抹上盐和料酒葱姜等腌渍一会儿,转头去炸葱姜。

五娘和孙成两人围着剁椒酱,拿了一个小勺子沾了一点,脸瞬间就辣红了。孙成的舌头十分敏感,忍不住只涂口水:“主子,这就是辣椒酱?”

“嗯。”安琳琅一面将炸过的葱姜蒜捞出来,油留下备用,“这是酱。”

“确实是酱,但怎么感觉吃起来没有虾酱鲜?”五娘很直白的给出评价。若是往日,五娘是定然不敢这么跟主子说话的。但运气好,重来一次遇上一个宽宥的主子,五娘如今的态度也渐渐也放开来,“还是觉得主子制的虾酱味道最好,奴婢这么多年就没有吃过那么鲜美的酱。”

“虾酱有虾酱的鲜美,辣酱也有辣酱的味道。”老爷子祖孙不知何时又被味道给吸引过来,站在门口看,“小厨娘没有尝过辣酱的美味,可不能乱下定论。”

五娘被老爷子一说,立即禁了声。

安琳琅拿勺子给鱼头铺了一层,直接端去灶台上去蒸。

剁椒鱼头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秘法,鱼肉的鲜嫩与否跟蒸的时长和鱼的种类有关。味道的好坏则全赖于剁椒酱。要说怎么主意,这还是得靠厨子自己摸索。眼看着安琳琅这利索的动作,章老爷子祖孙俩都十分遗憾。来西风食肆以后看安琳琅做菜是他们祖孙俩的一大乐趣,结果今日来晚了。

“哎,琳琅你这手也太利索了。”章老爷子十分遗憾,“想看你做菜还得赶早。”

安琳琅刚想说什么,外头又传来动静。一行人都聚在后院,安琳琅擦了擦手从厨房出来。人还没到前堂去,就看到杜宇大步走过来。张口就道:“主子,赵家那边又来人了。”

“怎么又来?”安琳琅蹙起眉头,加快脚步往前庭走去:“不是已经回过话说邹大夫明日就启程?”

杜宇亦步亦趋的跟着:“不是来找邹大夫的,估计跟咱们家收留的老人家有关。”

安琳琅脚步一顿:“问清楚了?”

“还不确定。”杜宇摇摇头,在安琳琅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站定,“听说是沿着省城到西北的一条路在寻人。寻的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家,人有些迷糊,时常不认人也不辩时辰。”

“过去瞧瞧。”

主仆两人到了门口,三四个穿着体面的男子站在柜台前面。领头的似乎是个管事,衣服鲜亮得很。他看到安琳琅过来先是上下那么一扫安琳琅,然后脸上挂了和煦的笑:“这位就是西风食肆的东家么?小子是省城同知赵家人,听说东家近日来收留了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家?”

说着,他从袖笼里拿出赵家的门牌放到的轴上。

安琳琅看了一眼,立即就点点头:“是,十来日前在省城去武安县的那条路上碰见的。”

“可是瘦长脸,身形消瘦。”说着,那人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像,展开来给安琳琅,“这幅画是老人家的孙辈画的,东家过来且看一看。”

安琳琅:“……”

虽然这个严肃的时刻说这个不大识趣。但古代的画像跟真人真的有天差地别的区别。说实话,她靠眼力,完全没看出来这人跟画像有哪里像。不过一个同知府邸的人,不至于为一个神志不清的老人家撒谎。在大堂说话也不方便,安琳琅于是让小梨引他们去二楼的厢房坐下说。

“不如几位先去二楼就坐,”安琳琅立即笑道,“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几个人虽然着急找人,但还是随小梨去了二楼。

安琳琅这边急急忙忙去换了身衣裳,立即就过来。虽然老人家没有拐卖的价值,但把人送出去之前好歹打听清楚,不然随便一弄坏了事就不美了。

“琳琅,赵家人又来找老朽?”刚走到回廊就碰到从外头回来的邹大夫,“怎么催得这样急?该不会兰丫头不好了吧?”

“莫慌莫慌,不是程夫人。”

安琳琅于是将老人家的事情说了,邹大夫眉头蹙起来:“这家人有这么好心?”

“嗯?”安琳琅愣住。

“这家子除了老爷子是个明事理的,二房三房都是拎不清的酒囊饭袋。”

邹大夫在赵家也算呆了一段时日,住的久知道的也多。此时提起来赵家就十分嫌弃,“听说那个二房,为了巴结家大业大的妹妹妹夫,一家子都住到金陵去。七八年不回来,就跟没这房人似的。三房也是,那几个还没出阁的妹妹整日盯着兰丫头的夫婿,日日盼着兰丫头早死好嫁过去做填房。唉,眼皮浅的,都忘了这赵家要不是兰丫头的父亲在后面撑着,早就散了。不过既然是来找人,估计是帮旁人找。他们可没那么好的心,你仔细问清楚,他们若是说不清楚,别搭理他们就是了。”

安琳琅别的没听,就抓住关键词:“……金陵?”这地实在耳熟。

“对,金陵路家,”邹老头儿一愣,不过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于是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好像是路家吧?听说富贵得很。”

安琳琅:“……路家?!哪个路家!”

“额这老朽哪里晓得,不过听说在金陵势力很大。”

“……”势力很大,那就是路嘉怡的那个路家没错了。安琳琅倒是没想到,剧情都已经拐这么远了,她居然还能听到男主家的边角料。大齐这么小的嘛?安琳琅都不知道说什么。

“你别跟这家人打交道,乱的很。问完了就让他们走。”邹大夫嘱咐道。

第九十七章 安玲珑把他们林家给卖了?……

管他是什么赵家路家, 其实跟她目前来说没有太大关系。自从周攻玉将她身边暗中埋伏的人拔除,安琳琅已经很少想起安玲珑和路嘉怡。没想到几乎隔了大半个大齐,晋州的赵家居然还跟路家扯上关系。

“我省的。”安琳琅也没兴趣跟这些官宦之家打交道, “问清楚再说。”

邹大夫点点头, 抱着他的东西回房了。

安琳琅辞别他就往二楼厢房去, 结果刚一上楼, 里面就已经传出谈话的声音。她愣了一下, 走上楼梯看到周攻玉那两个冰块脸护卫站在门口。推开门进去,发现是周影。

周影一看到安琳琅就站起身来,淡淡一笑:“安姑娘, 主子怕你这边忙碌,让属下过来。”

周攻玉如今身体有恙, 施完针以后基本是起不来身的。不过他实在不放心安琳琅一人,自己过不来就把周影打发过来替她处置事情。

说起来,周攻玉身边这几个护卫看起来好似很能干。古代没有精英的说法,但这几个人看面相就特别的精英。安琳琅瞥了一眼刚才面对他游刃有余面对周影却止不住脸白满脸汗的几个人,心里嘀咕了一句‘果然是自己没有气势’,干脆把这事儿交给周影来。

周影来处置, 事情就简单的多。

几个人根本没在西风食肆久留, 一刻钟的功夫从二楼包厢出来。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安琳琅在楼下,对上安琳琅态度都恭敬了不少。连连表示感谢以后,直说他们会将寻人的那家子女带过来请当事人亲自看,就不必西风食肆这边来回奔波了。

安琳琅对这个安排很满意,所以终于多加一道菜。剁椒鱼头蒸一刻钟就能端出来,放上葱姜,浇上一瓢滚烫的葱油。那味道滋啦一下迸发出来,刚才还嘀咕辣椒酱不好吃的几个人眼睛都直了。刚好安琳琅在乡下晒的那筐辣椒已经晒干了, 装起来也有一大罐。

她让五娘杀了一只鸡,提出骨头把鸡肉切成指节大小,预备做个辣子鸡丁。

辣子鸡丁可是正宗的川菜,这菜是真的辣,但也是真的香。没办法,剁椒鱼头一下子把她的馋虫勾出来,她不多做点肉都不行。在将葱姜蒜辣椒花椒等调料煸香之前,这道菜讲究是是一个焦脆的口感。鸡肉丁是要炸的,腌制过后炸的表面焦脆,到时候跟爆香的调料一起烩制才香。

“骨头要剃干净。”

这边将调料配好,那边下了学拎着小布袋子飞奔而来的小崽子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安琳琅没办法,干脆指使孙成干。孙成在一边眼巴巴看着,本来也是要让他跟五娘接班:“你来切。”

孙成眼睛一亮,立即接过菜刀就啪啪地切起来。

“要把味道给煸出来。”

“好。”孙成手脚极为伶俐,一看就是干厨子的料,“掌柜的,这盐要不要加进去炒。”

有的盐煸过更香,但这也看菜色:“你先按我说的做。”

孙成脸一红,立即低头:“是。”

虽说看安琳琅做菜是祖孙俩的乐趣所在,日子久了不看都觉得少了什么。此时看安琳琅授徒也挺有意思,爷孙俩干脆站在门口不走。安琳琅打发了小崽子回去写大字,转头把五娘也叫过来,一起指导:“油热了下进去炸,炸的焦黄才捞上来沥干。”

……

安琳琅这边忙得如火如荼,京城安家,万姨娘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把安玲珑的事情捅给安侍郎。

安侍郎一听金陵路家人那么糟践他的女儿,气得当场就砸了一套心爱的茶具:“这林家人是怎么回事?玲珑就算不是瑜瑜亲生,但也是琳琅的亲生姐姐。玲珑跟琳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林家由着路家这样糟践玲珑,这让琳琅如何自处?这又置我于何地?置我安家于何地!”

那套茶具一落地,万姨娘的心都提起来。

她赶紧脑海中将方才自己说的话反复过了一遍,发现没有漏洞立即就哭起来:“老爷,这林家做事就不是那么做的。玲珑传信来说,那个什么林子冲一发火,直接将琳琅给丢出马车。如今人都丢了!咱们家嫡女他们都不在意,他们能在乎一个庶女才怪!”

“你,你说什么!”安琳琅丢了五个字一冒出来,安侍郎差点以为没听清,愣住了。

“你再说一遍,你说琳琅怎么了?”

万姨娘心慢慢提起来,小心翼翼地道:“丢了,从去岁十月份赏菊宴跟林家嫡长孙林子冲起冲突,就被他丢出了林家。瞧玲珑信里说,丢了一天他林子冲才敢把事情爆给长辈……等林家人回过神来赶紧去找,翻边了金陵城别说人了,人影儿都找不着。”

“荒唐!荒唐!简直荒唐!”

这事儿一说出来,安侍郎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当真一屁股歪到椅子上。

原配去世以后,安侍郎就没有续弦。不是说多深情,而是他与原配少年夫妻。妻子貌美,性情娇怯,嫁过来两人也算琴瑟和谐。以至于妻子生孩子难产而亡这么多年他都念念不忘。三十而立之年,庶子庶女有几个,但嫡女就只有安琳琅一个。

对于琳琅这个女儿,他跟母亲平常疼得跟眼睛珠子似的。哪怕女儿年幼丧母性子有些阴沉古怪,安侍郎却知道她是个极好的孩子。若是跟谁真的闹上,定然是被逼到份上。

心里琢磨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忍不住恨金陵跟京城相距太远。如今两个女儿出事,他鞭长莫及。

安侍郎心里鼓噪着愤怒,坐不下去,又站起来。黑着脸跟个焦躁的困兽似的在屋子里团团转。想想又觉得不对:“林家好歹是琳琅嫡亲的外祖府上,林老太太就当真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玲珑信里到底是怎么写的,你拿来给我看。”

万姨娘心里一突突,立马把早就准备好的信递过去。

信自然是安玲珑写的,她寄信来京城早就做好了捅穿林家的打算。

她如今也算想通了,原先不想安琳琅还活着的事儿告知这些人,是怕安琳琅回来以后她不好交代。如今她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境地,再不让家里出手帮她,她这辈子就要砸里头。再说,就算知晓安琳琅活着,想把她找回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晋州多大?地界比中原几个州加一起都大。地广人稀,想在这里找到安琳琅无异于大海捞针。指不定安家人找到安琳琅,她已经随路嘉怡去任上做官太太。

这么一盘算,她管林家人死活?

路嘉怡人已经在京城。路家再有声望,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安家在京城,安侍郎想按住路嘉怡,再容易不过。她安玲珑人虽然在路家,但一个礼都没成也没家中允诺的侍妾,根本就不成立。只要安家伸手要人,路家就是再家大势大也得放她走!

信里她将林子冲如何将安琳琅赶出林家,又如何瞒着林家长辈错过找回来的时间。让安琳琅被金陵的拐子拐走,以至于追都追不回来的事情写的一清二楚。不仅如此,林家为了掩护林子冲,怕安家怪罪,如何将安琳琅失踪的消息瞒下来也写的声泪俱下。

先不说安侍郎看着信差点没气得昏死过去,就说后面安玲珑被路嘉怡破了身子,却以侍妾的身份被林家打包送去路家讨好,直叫安侍郎将信件撕了个两半:“好!真好!他林家可真是好算计!”

“我安家的女儿他们说推出去就推出去!谁给他们的胆子!”

安侍郎虽是没实权的五品侍郎,但也是有朝廷册封和任令的命官。他的嫡女,他的庶女,还没有被一个地方的家族这么轻贱的道理,“来人!来人!给本官备马车!”

他怒火冲冲地离开安家,万姨娘怕坏了安玲珑的事,吩咐把这件事给压下去。

且不说安老太太得知消息是在安玲珑成婚之后,气得差点没把林家给撕了。就说安侍郎急急吼吼出去,安家这边立即派人前去金陵打听消息,寻找安琳琅的下落。以及立即将大女儿安玲珑要回来,安侍郎一封与林家决裂的信直接递到了林老太太的手上,林子冲第一次披头散发地被押到祠堂。

林老太爷没想到他糊涂到这个地步,一家人为了他的名声把亲外孙女安琳琅的命都舍弃了。他自己倒好,为了一个庶女自掘坟墓!

大半夜的把安玲珑那个庶女藏到自己的院子,还亲自替她把信寄出去!

这脖子上长得不是个脑袋,是个肉球吧!林老太爷气得浑身直打摆子,都想拿把刀把林子冲的脑袋剖开,看看里头装的是不是都是废料:“你自己说,现在怎么办?安家跟林家彻底撕破脸了,你自己说你打算怎么跟安家交代?你怎么把琳琅的事给圆过去!”

林子冲被拖过来整个人是懵的,林老爷子的话犹如阵阵惊雷在他的脑袋上炸响。

耳朵里嗡地一声长鸣。

他木着脸动了动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祖父,你说,什么?”

林子冲猜到安玲珑寄出去的信里面写的不是什么好事儿,却没想到安玲珑把他跟林家全给卖了。他对安玲珑的推测里面,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他一直以为,安玲珑就算不满林家的所作所为,看在他那般维护她的份上会替林家和他周旋一二。就算写信回去抱怨也只会抱怨路嘉怡和路家。让路嘉怡为他轻慢的行为付出代价……

“你在人家眼中,就是个用完就扔的蠢货!”

林老爷子第一次骂自己骄傲的嫡长孙,骂的如此难听:“一个庶女错漏百出的谎话和计谋,你眼睛被鬼蒙住了看不清,现在好了吧!这辈子我就看你可还能抬得起头来!”

第九十八章

林家因为安侍郎的一封信闹得不可开交, 林子冲做的这事儿算是一剂重药,让大房彻底失了林老太爷的欢心。读书灵光有什么用,识人不明, 还刚愎自用。性情懦弱的刀口只敢对准家里人, 这样的人他如何能撑得起一个家族?

林老太爷往日是拿林子冲当家族继承人来看的, 如今经历这一遭以后, 觉得梅姨娘的话说的也不错。林家并非只有林子冲一个孙子, 大房顶不起来,就二房三房也可以。

林子冲尚且不知因为这件事被林老太爷厌弃,还在为当众受到这样的辱骂而愤怒异常:“祖父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事已至此,首要之事难道不是该想如何平复姑父的愤怒么?”

“你也知你姑父愤怒, 你也知道安琳琅出事不得了?”眼看着林老太爷气笑了,林五在一旁嘲讽道:“这时候你倒是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了?怎么?针没扎你身上一直不晓得疼是么?原先看你维护那庶女昏了头的样子,还以为你不晓得疼呢!”

林子冲被刺得心肝肺疼,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林五的话就像是无数的利刃一刀一刀地刺在他身上。显得往日百般维护安玲珑的他就仿佛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林五还想说什么, 被一旁脸色黑如锅底的林老太太重重地呵斥了一声:“住口!适可而止!”

“事到如今, 不是争执谁对谁错!是赶紧把琳琅找到!”林老太太往日有多受安家优待和尊敬,如今安侍郎翻脸,她心里就有多难受,“只要琳琅原谅你了,这件事就能解决。”

“只要先一步找到琳琅,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话虽如此,但找到安琳琅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他们从去岁就开始找,到如今差不多一年。别说人影儿了, 连踪迹都是模棱两可。且不说京城安家和金陵的林家都在找,赵家人在十一月初一这日,领着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子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晌午的时候赶到。

那男子生得高壮,细瞧之下,眉眼跟走丢的老人家还有几分相像。

一行人进来就急匆匆地问,是否能将老人家带出来给他瞧瞧。安琳琅刚好在后院煮香芋奶茶。天气转凉以后,她就格外想吃一点甜食。说起来,在现代,安琳琅不是特别喜欢香芋奶茶,倒是到了这里格外想念着一口味道。这香芋是她前几日在瓦市里淘来的,金贵的很。

“先把人带去二楼厢房。”安琳琅去换了一身衣裳,“小梨去后头把老人家牵出来。”

这老人家虽然认不得人,但好在脾性很好。哪怕每日见过的人过不了一会儿就不记得,但还是乐意跟人好好说话。只要不往外跑,其实还是蛮好照顾的。

小梨应了一声,立即去后院牵人。

安琳琅收拾了一通,刚推开厢房的门抬头就看到里头坐在主位的女子。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上回去武安县给安琳琅和孙师傅做过评委的楚芳。这位据说是御厨传人的楚大师看到安琳琅之时愣了一下。脸上焦灼的神色收敛了片刻,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啊,还以为另一个也叫‘西风食肆’的食肆,没想到你生意做到县城来了?”

安琳琅对她的印象不算太好。一是这位楚芳先生心性很是傲慢,当初比试之时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想跟安琳琅一个下马威。二来这位跟省城的刘玉夏渊源颇深。安琳琅对于那个理直气壮要求她输给自己女儿的刘玉夏印象不好,至于眼前这个高兰儿的师父,自然就厌屋及乌。

“原来是楚先生。”安琳琅还记得林主簿对楚芳的尊称,“楚先生为何会来?”

楚芳的眼神有些躲避安琳琅,犹豫了片刻,还是站起身来:“那位老者,可能就是我们的父亲。”

安琳琅愣了一下,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老人家姓陈。楚芳先生姓楚,众所周知的御厨楚家的传人。话虽然没有问出口,但安琳琅眼中的疑惑在场的人都懂。楚芳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她偏过头去不看安琳琅。倒是她身边的中年男人咳嗽了两声,站起来替女子解围道:“东家不如先把老人家牵过来。”

“也可,”安琳琅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反正这桩事本身不过是她举手之劳,“二位先坐一会儿。已经买派人去请了,一会儿便会过来。”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动静。

“我今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今儿是正月初八,我要去清河村给菊香提亲。不对,你是菊香?菊香你怎么跑到这来了,不是说要回你家跟你爹提亲么?”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在走廊上响起,一点动静就引得屋里人束起耳朵。几乎是小梨牵着老人家刚一出现在门口,正对着门坐的楚芳眼睛立即就红了。

“爹……”二人异口同声。

“真的是爹!找了这么久,可算是把人给找到了!”

楚芳惊呼一声,顾不上安琳琅在一边看着,起身几大步走到小梨身边。

她突然冲过来的架势把老人家吓得一哆嗦,老人家下意识地捂住脑袋往门后头躲。还是安琳琅走过去,老人家对安琳琅有点印象,抓着她的胳膊就祈求安琳琅把他送走:“菊香啊,你把我叫到这来做什么?这两个人是谁啊,怎么跑你家里来了?”

这段时日,老人家把十几岁的姑娘都认成菊香。食肆里的人都习惯了。她也没纠正,只是轻声细语地把老人家给带到屋里来。

那楚芳心急,手立即就伸过来就想拽他。

只是刚一碰老人家,老人家害怕地躲安琳琅身后,仿佛根本不认得她。而且那瑟缩的姿态,俨然在外面受了不少苦。楚芳再也顾不上遮掩,捂着嘴就哭起来:“大哥,爹这癔症更严重了!怎么办啊!他连我都不认得了,他连我都不认得了!”

被喊大哥的中年男子也是一瞬间红了眼睛,捏了捏鼻子,请安琳琅把人带到这边桌边坐下。比起他们兄妹,老人家显然更信任安琳琅。

安琳琅知道他其实不是信任她,而是信任‘菊香’。他记忆里自己是十七岁,估计当时的‘菊香’也才十五六岁吧。沉默地点点头,把老人家带过来。

那中年男子看着老人家瑟缩地坐在安琳琅身边,一瞬间没憋住嗓音都哽咽了:“安掌柜,确认了,这位老者正是我们在找的人。看家父身上收拾得干净,这段时日多谢安掌柜的对家父的照顾了。请受我一拜,我们兄妹俩多谢安掌柜的大恩大德。”

到了这一会儿,也没什么好遮掩的。陈南生老人家是两人的父亲。

那位楚芳先生自诩这楚家传人,此时身份自然不言而喻。楚芳先生姓陈,真名为陈芳,是陈南生老人家的小女儿。这位中年男人名为陈有,是老人家的二儿子。

陈家是做厨子发家的,这一生的经历跟上辈子的安琳琅的爷爷有点像。陈南生老人家本是贵平县伍家桥人,十一二岁被父母送去镇子上的大酒楼当帮工。许是在厨艺上有点自学成才的天赋,他帮工了四五年,做出来的菜比原来酒楼的大师傅还好。后面就渐渐顶替大师傅做了酒楼的掌勺。

在酒楼打拼了二三十年,不仅置下家业还自创了一套做菜的菜谱。年纪渐长以后成家生子,干脆就将做菜这门手艺当做传家的手艺给传授下去。他十九岁成婚,跟妻子一辈子得了八个孩子。前头的老大跟在身边手把手教,学的最久,但做出来的东西不好不坏。到了年纪以后拿了点家当给大儿子开了吃食铺子,生意做的也算不错。这后面几个孩子都像他,各个会做菜。

其中最会做菜的就属小女儿和二儿子。二儿子不仅会做菜,人聪明还很会钻营。取了省城商户的女儿,一步成了省城的有钱老爷。后头开食肆开酒楼,把生意越做越大。

小女儿陈芳比二儿子就更会钻营,不仅会钻营,胆子也大。她花了大价钱贿赂了县衙把自己的姓氏给改了,给自己弄了个什么‘御厨传人’的名头。本身又确实有一手好厨艺,在晋州这块地界鹤立鸡群。几番造势,弄了些手段散布一些真真假假的传言,如今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厨。

想到自己只是借比试一事扬名的安琳琅:“……”深深唾弃自己,妄为现代人。

古代人果然不傻,营销手段比她都大胆敢干。

说起来,如今陈芳变成楚芳,不仅手底下的酒楼越做越大,她本人更是省城各大富贵人家的座上宾。省城有大半的贵人都要卖她一点面子的。这回赵家出面找人,就是借了楚芳的人情。楚芳在几年前给一个贵妇人做过一次饭,让那贵妇人记住了她。

她这个人极擅长钻营也十分通达人情往来,愣是把那高不可攀的贵妇人处成了莫逆之交。当然,这里头的内情就不必外人知晓。

“安掌柜,不知要怎么感谢你才好。我父亲这癔症我们心里清楚,这回要不是被你收留,怕是会饿死在外头。”楚芳这大半辈子都在忙着钻营,没成亲生子。她虽然对外高傲势利,但母亲早逝,对这唯一的老父亲是真的孝顺,“你往后若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这话说的是,”陈有听到这话也走过来,“我们陈家别的不说,就是兄弟姐妹人多。”

安琳琅摆了摆手,刚想说不用。转念一想,还真有。

她刚好就在愁找不着厨子,这一家人就送上门来。安琳琅于是就将自己想要找厨子的事情说了:“二位也是做这一行的,不晓得有没有合适的人推荐。”

安琳琅话音一落,楚芳和陈有都愣了一下。

虽然安琳琅帮他们照顾走失的父亲,他们是真心实意的感谢。但古人做事总是习惯了施恩不图报。似安琳琅这样直白地施恩图报,顺着杆子往下爬的人他们也是甚少遇到。

“这,这倒不是什么难事。”陈有噎了一瞬反应过来,倒是没忍住笑起来。

还别说,别的忙他们不一定帮得上,找厨子这事儿还真的是十拿九稳。先不提楚芳这辈子除了忙活她的酒楼以外就是收徒。她二十岁开始收徒,十年里收了十来个徒弟。如今这些徒弟都在她的酒楼干。就说陈有,自打当了富贵老爷以后就不去酒楼忙活。

接替了岳丈,专心打理起岳家的产业。如今二十来年过去,生意做得大,手下的人脉也多。在省城内找几个厨子那是轻而易举的。再说,他几个兄弟姐妹都是干厨子这一行的,真没有,兄弟姐妹手下也有不少。

陈有也是个痛快人,对他们亲爹有恩,他们就是给人当牛做马都不嫌过分。安琳琅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于是当下就一口答应了:“安掌柜的放心,你要多少厨子我都能给你招来。”

“那感情好,这事儿就拜托了。”

安琳琅笑眯眯地点点头,“这事儿也不是太急,何时寻到合适的送过来便是。”

……

老人家他们兄妹当日就要接走。但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说了这一会儿话时辰也不早了。县城去省城的路得两天,不好走夜路。两人虽然有护卫,其实也不是很安全。略一思索,兄妹俩干脆在食肆住一夜,安琳琅于是给他们匀了两间屋子出来。

确定是这家的人,后面的事情就让杜宇来安排。

安琳琅看时辰差不多,先去看了看周攻玉。见他还昏迷着没醒,便也没打搅他。嘱咐了五娘孙成看好生意,自己去屋里小歇片刻。说起来,这段时日身边的事情是一桩接着一桩。玉哥儿不能帮忙以后,安琳琅才发现少了他得多出多少事来。她每日忙得跟陀螺似的,从早到晚一刻不能歇。

安琳琅一觉睡到酉时三刻才醒,苏罗这小家伙都在外头打了三遍门。跟个饿疯的猫崽子似的,要不是他老在外头喊,估计安琳琅能睡到明天早上。

昏昏沉沉地从床榻上爬起来,才突然感觉到冷。

不知不觉,十一月了。古代的十一月可是农历,农历十一月都已经是初冬。安琳琅站在窗户边上,一阵风吹进来,差点没给她冻一哆嗦。窗外的银杏树树叶早已落了满地,转眼就已经入了冬。一晃儿她到这地方都一年了。

坐到妆奁前,看着铜镜里渐渐长开的一张脸,忽然有些感慨。

这张脸比起她自己的那张脸,自然要漂亮得多。说实话,安琳琅本身也是生得极漂亮的,上辈子频繁上电视,能迅速声名鹊起的一部分原因。是她拥有一张堪比电影明星的上镜脸。而‘安琳琅’显然比她那张脸还漂亮,作为《庶女谋略》的原女主,无疑容色是出类拔萃的。

“啧,”摸了摸滑嫩的仿佛鸡蛋的脸蛋,安琳琅走到面架旁,一碰冷水扑上去,“清醒了。”

外面小崽子差不多要挠门了。天知道他下学回来四处找不到安琳琅,心里多着急。一下午来来回回地过来拍门,要不是早先被周攻玉警告过,他都要从窗户爬进来:“琳琅,你醒了没?我肚子饿了,你不是说煮香芋奶茶给我喝吗!怎么还不醒啊!”

“琳琅,你醒醒啊,再不醒就晚上了!我要喝香芋奶茶!”

“琳琅……”

“喊魂啊!”吱呀一声安琳琅打开了门。

小崽子跟个猴儿似的扑到安琳琅的大腿上就双手双腿抱住,安琳琅刚想把小孩儿给撕下去。就听到耳边扑哧一声清淡的笑声,抬头一看,章谨彦不知何时提了个灯笼站在不远处。

“安姑娘可算是醒了?”章谨彦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不靠近也不远离,他开玩笑似的亲昵道:“你若是再不醒,估计祖父也要过来拍门了。这个香芋奶茶,祖父和我也盼了许久呢……”

安琳琅:“……马上就来。”

睡了一下午,她都把香芋奶茶这事儿给忘了。

安琳琅从屋里出来,顺势带上门。小崽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默默隔开了无声无息跟安琳琅并肩的人。虽然他不喜欢周攻玉,觉得玉哥儿太弱配不上琳琅。但他更不喜欢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章公子。长得一副油腔滑调的模样,看起来就讨厌!

章谨彦发现自己被小孩儿推开,低头看了眼。

那盯着墨蓝色双眸的孩子根本不加掩饰,他就是故意的。

章谨彦眼尾一挑,倒也没有刻意跟个孩子争锋。隔开便隔开,他体贴地举着灯笼给安琳琅照明:“听说你在找厨子?是又要开分店了么?”

安琳琅需要厨子这事儿也不是秘密,早前章谨彦就提过,只是被拒绝了。

“有这个打算,暂时还没有筹集足够的资金。”

自从西风食肆搬到县城来,赚钱的速度就是翻了倍的。原先在镇上一个月最多能挣个三十两,县城一个月轻轻松松挣上百两。多的时候能有一百五十两。加上县城别家酒楼食肆的抽成,中原香肠的进项和酸菜作坊的进项,安琳琅如今这三个月平均下来每个月都能拿到三百两。

这种收入水平,完全可以考虑开分店。但是他们才搬来县城三个月,后续如何还说不准:“生意做的太快,总归是有风险。还是得沉淀下来,好好规划一下后续的发展。”

“规划?”说起来,这已经是章谨彦第十次从安琳琅口中听到特殊的组词。这词往日甚少有人会这么说,但听起来却意外的通俗易懂。章谨彦时常觉得安琳琅说话有种特殊的吸引力,那种特殊的一针见血之感总让他新奇又有趣。

安琳琅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了一句:“章公子这么关心,是想入股么?”

“入股?”章谨彦又忍不住想笑了,他摸了摸下巴。略一思索,点点头,“也不是不可以。我手头上确实有不少闲钱……”

“……你想得美。”脱口而出,真是对不住。

几乎是安琳琅话音刚落,章谨彦就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没憋住哈哈大笑。

“对不住,没憋住。”安琳琅其实也没想这么心直口快的,她就是睡得有点蒙。大晚上的让人放松了警惕,没憋住就把实话说出来。涉及到钱,奸商安琳琅格外的实诚。

毕竟安琳琅对自己的生意扩张十分有信心。她手里握着的东西任何一项拿出来精心去做,都能创下不小的业绩。她自觉自己就是未来的大齐首富,将来一份股权都是大批的财富。再说,她连玉哥儿的工钱都不给,怎么可能在不需要融资的时候融资,强行稀释股权让外人占便宜?!

安琳琅的这话才说完,章谨彦笑得前仰后伏,差点没顾上公子仪态。他人生在世二十载,无往而不利。还从未从谁的口中听到他想得美这话,还是出自一个妙龄少女之口。

他这么笑着,安琳琅反倒不好意思了。

“……你笑什么?”

“没,”章谨彦摸了摸眼角,收敛了突然张狂的模样,点头道:“我想的确实挺美的。”

安琳琅:“……”

……好吧,不知道说什么,安琳琅干脆闭嘴。

小崽子被章谨彦笑容收放自如的变脸技术给吓了一跳,默默伸出小手把人推得更远。果然这个男人就是不如玉哥儿,翻脸如翻书,虚伪!

感受到大腿上小爪子推过来的阻力,章谨彦突然又笑了一声:“苏罗很喜欢玉哥儿?”

“啊?”正在推搡他的小崽子一愣,仰起头,“你说什么?”

“你十分维护玉哥儿。”

苏罗听到这话当场翻了他两个大白眼:“你才喜欢玉哥儿,你才维护他!”

章谨彦没有继续说,只是点点头:“原来如此。”

云里雾里的,小孩儿根本听不懂。他干脆拽了拽安琳琅的衣角,一把抓住安琳琅的胳膊拖着人就飞快地往后厨跑。明明人不大,跑得飞快:“琳琅快点吧,我要喝香芋奶茶!你快点做!”

章谨彦落后一步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跑远,正要笑。抬眸看到不远处黑影里站着一个人。

他嘴角笑意一顿,那黑影从角落里走出来。是周剑。

周攻玉对安琳琅言明周影带过来的四个护卫只是护卫,但知情人都知道这四个人在暗处的赫赫威名。这个周剑手上不知有多少条人命,是个杀神。此时笨嘴拙舌的冰块脸浑身的气势仿佛利刃一般,锐利得能将人的血肉割开。

他那双没什么神情的眼睛也仿佛凶狠的野兽盯上猎物一般静静地锁定了章谨彦。

“章公子,”周剑哪里还有给当着琳琅给周攻玉瞎背书的呆板模样,神情都玩味起来,“那是我周家未来的主母,奉劝你恪守规矩。莫要趁着我家主子身体有恙轻慢她。”

第九十九章 来人!找人!

不得不说, 香芋奶茶作为奶茶之中的经典款,味道确实是好。尤其在这初冬的时节,天气渐渐转凉, 喝着热乎乎的香芋奶茶, 一股独特的香芋香味在口腔里绽开, 能暖到心坎儿里。

章老爷子是吃过这个东西的, 这东西在市井可不常见:“没想到蹲鸱做成甜口的, 味道竟然如此之妙。”

祖孙俩一人捧着一碗香芋奶茶喝的眼睛都蒙上雾气。章老爷子那沉浸其中的样子,似乎都忘了他们来此地的目的。每日想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安琳琅今日会做什么新鲜菜。说实话,上回那个剁椒鱼头是完全戳中了章老爷子的喜好, 老爷子祖孙俩也是头一回发现自己是如此嗜辣。

“天气冷了,琳琅何时再做鱼头啊?”吃了甜的想咸口, 章老爷子忍不住流口水。没办法,人老了就贪一口吃的,“不做鱼头的话,做点热热的锅子吃也好啊。”

章谨彦与他祖父一道坐在后厨的小板凳上,月牙白的长袍在烛火下发着光。他跟玉哥儿一样,都是那种天生的乌发雪肤。眉眼的笑容柔化了他眉宇的锋芒, 让他整个人像一团暖玉般温润。此时双手手里捧着一碗热乎乎的香芋奶茶, 喝一口看着安琳琅笑:“是啊,冬日来了,吃点热的也暖和。”

“过几日做鱼头豆腐吧。”安琳琅记得去年下雪,一锅鱼头豆腐让林主簿将安琳琅给惦记上。

话音刚落,抱着一捆柴火从屋外头进来的方老汉也笑了。

冬日里昼短夜长,天黑得早,还是屋里暖和。一群人围在后厨这里,看着灶台那边冒热气, 一种别样的安逸。章谨彦这么看着,心里嘀咕:不怪祖父乐不思蜀,就是他来这待久了也会舍不得走。

香肠作坊很快就走上了正轨。中原那边的订单越要越大,这势头猛得都要赶上食肆的进项。孙荣过程中跑了县城好几趟,为了订单的事情特地来给安琳琅回报。说起来,香肠不仅仅在外面卖得好,孙师傅给菜单里加了一道蒸香肠,把香肠给卖起来了。如今镇上的人也喜欢的紧。有好些商户想跟作坊定长期合作,孙荣特地问安琳琅能否让他处置。

这些商户,似王员外是自家尝过香肠的味道的。原本给王员外的友人送了一千多根如今吃完,听王员外的意思是他还要买。且买的数量增了一倍。孙荣有个想法,就是给作坊咱们设置一个店面对外零售。

安琳琅没想到香肠能卖的这么好,倒是疏忽了这一点:“你有具体的章程么?”

“有的。”孙荣既然来县城,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他于是将这段时日镇上商户零散购买香肠的名单和账本拿给安琳琅看,还特意将王家转述的话言明。

镇上的铺子价格不高,西风食肆在西街正中央的位置,买下来也才二十两。真要设置一个小的零售铺子,不买只是租用,成本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售卖需要有人看店,主要是人工。不过这也不是事儿,镇上用人也好找:“既然如此,你来操办。”

孙荣自打被安琳琅看中以后都干劲十足,得了准话回头就立即操办起来。

说起来,镇上那边孙师傅都已经把香肠搬上餐桌,倒是她在县城这边忘了这事儿。这段时日里她一直忙着太多琐碎,好久没把心思放在菜谱上。安琳琅琢磨着十一月结束,那些养在乡下的猪崽差不多肥了,该收回来。她抽个空去多开发一点新口味的香肠。

“过个几日,回乡下一趟。”

晋州这边冬日里冷的厉害,也冷得特别早。几乎十一月立冬才过,这天就有下雪的架势。如今她的后厨快成为这些久住食肆食客的聚集地了。一个两个都喜欢凑过来。

安琳琅赶不走,干脆随他们,偶尔做饭的时候往灶炉里丢几个红薯。靠得香甜软糯,拿出来给他们分一分,看着他们吃的赞不绝口也不失一种乐趣。

玉哥儿的身体总算是恢复不少,被安琳琅强压着在屋里躺了十来日,他可算是能出门。

他披着厚衣裳出门的这一日,刚好下雪。

晋州的雪不似南方,都是鹅毛大雪如柳絮一般飘下来。而是漫天如砂砾的风雪遮天蔽日。天气是说冷就冷,到了这个时候安琳琅就特别后悔自己没有学土木工程之类的专业。若是学了,指不定她就会造地暖了。到时候屋里暖烘烘的,就不怕再冻一脸冻疮。

连续两个月的治疗委实把玉哥儿给折腾得够呛,他本就不是多壮硕的人。这番折腾让他好不容易被安琳琅养出来的肉嗖嗖地往下掉,如今又是空荡荡一个细竹竿。

安琳琅看他抱着一个手炉从雪中缓缓走来,肩上落了一层雪粒子,仿佛又回到当日初见。

他也是穿得这般单薄,乌发雪肤,眉眼如画,挺拔如松竹的身子一动不动地立在雪中。寒风凛冽之中,他的肩头转眼落了一层雪。如今不同的是他面上不再是去岁满脸漫不经心的孤寂,而是带着清浅的笑意,看着她的眼神是泛着光的。

“怎么又有事出去?”自从他身体恢复以后就时常往外跑,不晓得到底在忙什么,“身体不好不宜见风,你好歹等邹大夫给你号完脉再动吧?”

“无碍,”周攻玉淡淡一笑,“就是有些小事去料理一下。”

一个月前,安琳琅在武原镇碰到的那群人。周影得了消息就去查了,果然是京城周家派来的。来做什么不言而喻,周临凛好不容易成了周家现任的继承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周临川死而复生去妨碍他。不过可惜他空有决心却没有魄力,弄成了这幅拖泥带水的局面。

周攻玉虽然不是个弑杀的性子,但该杀的他从来不手软。为了防止那些东西给安琳琅和方家老夫妻带来灾难,他当然提前解决。

“今日吃什么?”因为拔毒忌口,他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一顿正常的饭菜了,“我身子好了,想吃羊肉。”

“不行。羊肉是发物,你若是想自己留一身的疤,那我可以做给你吃。”

周攻玉:“……”行了,他不吃了。

毕竟还有个姓章的小白脸在旁边虎视眈眈,周攻玉可是时刻谨记自己是靠一张脸和一身好皮在讨安琳琅的喜欢。若是为贪一口吃的弄得一身疤,那可就得不偿失。

玉哥儿瞬间不说话了,安琳琅反倒是可怜起他:“给你炖个山药排骨汤,喝一点。”

丢下这一句,安琳琅转身就走。

周攻玉看着她别扭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翘起来。抬眸的瞬间,章谨彦披着狐裘立在斜对角的长廊下,神情淡淡地注视着他们。周攻玉嘴角的笑意收起,静静地与他对视。

章谨彦笑了一声,微微朝周攻玉颔了颔首便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金陵和京城两边派出来寻人的人也顺着林五给的线索,找到了晋州。晋州的天气真是越往后越冷,冷冽的寒风能刮掉人一层肉。主家催促得厉害,两边人顾不上天气恶劣,在省城稍稍歇息了两日便分头去打听消息了。

人丢了已经一年,若是早些打听或许还好找些。如今再找,确实是困难。哪怕有林五给的线索,他们寻到那些地方得到的回答也是模糊不清的。

且不说这些人找人多么困难,就说京城如今也是一团乱。

安玲珑到底被接回来了。确实如她所料的那般,她被林家作为妾室送去路家这桩事根本就是做不得准的。林家老太太担了个长辈的名分,实际上还做不了这个主。她是安家人,上面父母建在。家族远在京城,父亲是正五品的礼部侍郎,林家万万没有越过他做出这个令人愤怒的决定。

路家大太太就是有再多的计谋,对着一个五品朝廷命官也是使不出来。再说,路嘉怡远在京城,如今人已经在安家的眼皮子底下。她路家在金陵的势力再大,手还伸不到京城去。

安侍郎亲自要人,路家也只有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回去。

至于安玲珑已经跟路嘉怡成了夫妻之实,路家把错处全推到安玲珑的身上却将路家嫡长孙摘得干干净净这个做法极大的触怒了安侍郎。

安侍郎不是什么精明爱算计的人,却也不是个真傻的。到底是官宦之家长大的人,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种一面倒的假话哄一哄不知情的外人都不够,根本糊弄不了他。安玲珑让人给路嘉怡下药这事儿查出来,没得抵赖。但她固然有错处,路嘉怡也绝对不似那么清白的。

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非路嘉怡自己允诺不兑现,本身立身不正又如何会造成如今这幅局面?结果出了事,路家就跟个甩手的掌柜的似的把这事儿一推干净,就是谁家也没有这样做事的!

说到底不过仗着路家家大势大,林家不作为,安家又远在京城罢了。

路家不给安玲珑脸面,他就不给路嘉怡脸面。安侍郎虽说在官场不是那么如意,但好歹是正五品。且本人善诗书,为人豪爽风雅,结交了一批文人雅士,诗画在文人书生之中也十分有威望。路嘉怡还没在官场冒头就被安侍郎给安上品行不端的名声,往后于取仕上都有阻碍。

路家受到这明晃晃的威胁,一把就捏住了路家的七寸。

路家出了一个从三品光禄寺大夫,确实算是名门望族。但不巧路嘉怡只算是侄子,不是亲子。再说,这次不巧,安侍郎就是科举秋试几大考官里头其中之一,有审阅试卷的资格。他们路家能请得动光禄大夫出手跟个五品京官对峙,却不能拿路嘉怡的前程来冒险。

这是路家主家下一代最出息的子嗣。若是砸在一个洗脚婢所出的庶女身上,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路家嚣张的气焰立即就瘪下去,路大太太对安家的态度自然就谦逊了。

安侍郎跟别人还不一样,不似一般人瞻前顾后,他直接明确地表示他家姑娘不可能给路嘉怡当个贱妾,路家若是不给出一个合理的结果,那就别怪他在路嘉怡的名声上动手。

话都放出来,路家哪里敢拿路嘉怡的名声去赌?

她安玲珑就是个卑贱的庶女。名声坏了,差了,真要论起来也伤不了筋骨。他们路嘉怡是路家嫡长孙,又有才子之名。玉石不与瓦砾相争,这个亏,路家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

且不说安玲珑被接走这件事气得路家大太太卧床了几日,笑脸将人送走,关起门来大骂安家人。就说路嘉怡如今情况也不太好。

安家人直接找上他,安侍郎当面亲自把他训斥了一顿,让他敢作敢当,务必给安玲珑一个交代。

虽然他未曾言明会在试卷动手。但路嘉怡赌不起。若安侍郎当真使了点小手段让他落榜,他就得再等三年。三年不算长,但对于读书人来说也很伤。不得意久了,谁还能保证有这个心性沉住气?

所以,路嘉怡能给出的交代自然是两人成婚。哪怕觉得安家庶女的身份太低,也得捏着鼻子认。

路嘉怡本就是个极为骄傲的人。自幼遥遥领先,从来都是被人追捧着长大的。他这一辈子除了自家长辈,就没有在谁跟前如此低过头。不得不说安侍郎的这一强迫,让他备受侮辱。本来对安玲珑的身份是一点介意,如今成了一根刺扎进他心口,算是彻底磨灭了他对安玲珑残留的那点怜惜。

安玲珑尚且不知路嘉怡低头的愤恨,她是十一月底被接回京城的。

自打将安琳琅失踪的错全都推到林家和林子冲的头上,安侍郎的怒火冲着林家去,她就仿佛卸掉枷锁一般松快起来。如今回到安家又得知了路嘉怡向她提亲的大喜事,只觉得在金陵受的那些委屈全都找回来。此时正在为马上得偿所愿高兴不已。

事实上,林氏去世以后,安家没有主母。兼之安家嫡女就安琳琅一个,安玲珑是庶长女的身份。除了顶头掌家的安老太太让安玲珑会忌讳一二,但她运道好。老太太被安侍郎弄出府去寺庙拜佛去了。如今府上就只有安侍郎一个主子,叫她好生松了口气。

不过安玲珑被接回来这事儿终究是瞒不了多久。

姐妹俩一起去金陵做客,总该一起回来才是。没得安玲珑被特意接回来,反而留下安琳琅。一年多没有见宝贝孙女,安老太太想的厉害。一大早就吩咐备马车,从寺庙赶回来。

安家的风雨还没掀开,路嘉怡的秋试也结束了。

说起来,大齐的秋试跟古华族传统封建王朝的不同,大齐秋试过不了一个月,大约正月结束便会进行殿试。连空闲交际的时辰都不会给,基本学子们结束殿试以后就要立即投入到读书之中,为来年二月的殿试做准备。不过路嘉怡一结束秋试回到住处,当日夜里又开始做梦。

原本他为安琳琅点的长明灯就没有再做梦,秋闱过后突然就不起作用。往日只能算断断续续的梦境,突然如决堤的河流一般朝他涌来。

路嘉怡倒在床榻上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梦境里却好似过了一辈子。

曾经在路上戛然而止的梦境串起来,从金陵一路做到京城。从两人十五六岁的青葱少年就到了满头华发的朽木之年。他在梦境里过了跌宕起伏又精彩美满的一生。而整场梦境里陪着他从状元及第到官居一品,是安琳琅。现实中跟他纠缠的安玲珑嫁给了周家一个庶子,跟他没有半分交集。

这个梦太奇怪了,太真实,太让人身临其境。仿佛每一个经历都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梦境里的妻子孩子音容笑貌就在眼前。甚至于很多小细节他如今回想起来都能对得上。

“不可能!”路嘉怡醒来以后坐在书桌前,冷汗一缕一缕地往下流,“不可能的……”

“这只是梦而已,哪有这样……”

“安琳琅跟我没有半分关系,这都是梦。什么孩子,什么百年之约,都是假的……”他对着漫天的大雪呢喃着,搭在膝盖上的手却一点一点地捏起来,用力到青筋暴突。

耳边忽然响起老和尚的话,路嘉怡骤然站起身:“来人!”

门外是路家的侍童正在煎药。说起来,自打科举秋试结束,自家主子也病了好几日。大冷天的卧床起不来身,好几日都没开口说话了。侍童们差点以为他怎么了,都吓坏了,赶紧请大夫来过来。结果看来看去也瞧不出名堂。大夫号脉也只说他忧思过度,肝气郁结。开了几幅安神茶。

此时突然听到主子的声音,侍童立即放下蒲扇就飞奔过去:“少爷,怎么了?”

“传信回家。”路嘉怡想到梦境中妻子的笑容,只觉得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喘不过气,“让人去晋州武原镇,找一个人!”

“啊?找人?”侍童云里雾里的,“找谁?”

“安琳琅。”

第一百章

西行找人, 在这样大雪的天气里找一个方向不定的人无异于登天。

无论是京城安家的人还是金陵林家的人,都没有什么收获。依靠林五的那点线索直奔武原镇,也只是查到去岁腊月里有一批中原拐来的少女曾在瓦市卖出去。但是拐卖妇孺的这些人牙子怕被抓到常年居所不定, 除了转手手头的‘货物’会出现, 其他时日鲜少看到他们的身影。

安家管家来的不巧, 四处打听, 结果听说此人去别处拿货, 如今人不在武原镇。至于那些可能是人牙子的人去年这个时候卖出去多少人又分别卖给了哪些人,一时间很难查出来。

毕竟每年每个阶段,瓦市里人牙子就至少有三批。不同的人牙子会选择不同的瓦市。武原镇只是其中一个, 他们还在附近贵平县,五原县的瓦市卖出的妇孺孩童, 数量不知凡几。若单单为寻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确实是不好找。

找人陷入了瓶颈,但至少线索圈定,就在晋州这一带。

苦于十一月开始下雪,这可难倒了这几批寻人的。大雪天不方便出门,兼之没有确定的方向, 真的是纯靠运气在碰。安家的人还好些。安侍郎擅丹青, 曾在生辰之时给女儿做了一副小像。小像中豆蔻姑娘一双灵动的桃花眼,眉眼神情虽淡,但还是能看到姑娘有别于外人的秀丽。

不过这小像做出来的时候是安琳琅十三岁,少年时期的孩子变化很大,也不晓得如今是否还是长的这副模样:“哎,不知二姑娘身上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么?比如胎记或者特殊的疤痕什么……”

“有胎记也不好告诉你。”

世家贵女得多金贵,身上若是有什么胎记,哪里会让他们这些前院伺候的知晓?

“唉, 难啊,难啊……”

安家派出来找人的是安侍郎的亲信,也是安家的管家。算是安家除了两位主子以外最了解安琳琅的人,“二姑娘皮相是远超一般人的,尽管往那最俊俏的姑娘方向去找,准备错。”

“说的也是,咱已过世的夫人是出了名的美貌。咱们大人年少时候也是京城少见的美男子,二姑娘的皮相定然是一般女子拍马不及的。”这年头,貌美之人也不算很多。小地方就更少,“就怕皮相太好,被这穷乡僻壤的莽汉起歹念……”

“……找到人再说。”管家心里也怕,世家女流落在外一年,就是回去了名声也不好听,“大人只盼着姑娘人没事,别的不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能置喙的。”

管家这么一说,他们便闭了嘴。

说起来,他们来晋州也有三四日。省城转悠了几日,虽然打听到人牙子的住处,却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这些人牙子因为做的是丧天良的活儿,赚得是黑心肝的钱,与左邻右舍都不来往的。左邻右舍提供不了信息,当地也没有官府,总之如今的情况就只有一个字,‘等’。

虽然左邻右舍不来往,但人牙子大概在什么时候出没,他们大概有点印象。

兴许是看管家等一行人面善,也或者是管家会跟人打交道。左邻右舍也给了安家管家说了些事。比如武原镇的人牙子虽然居无定所,但这屋子是他祖宅。晋州是有腊月给已过世的长辈烧纸的习俗。人牙子每年腊月都是会回来的,一来是有货要卖,二来是给家里长辈烧纸。

守株待兔的话,碰到人牙子回来的几率也大。

不得不说,这个消息给了安家人一个定心丸。他们干脆就在武原镇住下来。如今是十一月下旬,马上就是腊月了。这个镇子也不大,从头到尾走过来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干脆就在人牙子祖宅附近寻了个住处租下来,时时刻刻盯着那家的门。

另一边,林家人也到了镇子上。他们有林五给的更清楚的线索,然而到底不如安家人上心。一路上走走停停,安家人都在人牙子祖宅边住下来,他们才抵达武原镇。

“先去找个客栈安置吧。”领头的是当初随林五一起过来的人,来第二趟,自然比较从容。

他们要住客栈,自然是选当地最好的。林家毕竟不差钱,几个人住半个月的客栈完全是够的。说起来,镇上最好的客栈是悦和客栈,算是武原镇老牌的客栈。上回他们过来就是住的那里,这回过来,听说镇上又新兴了一个食肆。也在这条街上,菜色好,但价格贵得远近闻名。

林家人在悦和客栈和西风食肆之中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选了悦和客栈。

“得了空可以去那什么西风食肆打打牙祭,尝尝这武原镇出了名贵的食肆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比起安家的忧心忡忡,林家来的队伍就自在舒服得多。虽然他们走得悠哉,但也并非什么事都没做。因为其中领头的人来过一次,许多事情比安家人心里有谱。在原本的基础上又差了一些是,他们如今已经确定表姑娘确实没有死。

既然人没死,那就只剩下找人。表姑娘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在外也不大可能会跑得太远。青楼妓馆他们上回来就找过,没有。无外乎在武原镇这一块地界的哪家待着。确定了这些,他们自然不着急。

安琳琅尚且不知安家人已经到了镇上,她在琢磨出香芋奶茶以后决定开一家奶茶铺子。

暖和又甜蜜的奶茶跟这个大雪纷飞的寒冷季节十分相配。

或许上辈子广告宣传得多,安琳琅总觉得大冷的天,捧着一杯奶茶围在火盆旁烤火会是一件温馨的事。在手,有了楚芳先生改名给自己造势的先例,安琳琅如今也在反省自己。自己一个现代灵魂居然不如一个古人行事大胆,确实有点畏首畏尾。

必要的时候确实可以采用一些适用的宣传,噱头,给自己的生意增益。若是能给奶茶打上标签,往后奶茶指不定会成长出一个收益可观的产业链。

这段时日,西风食肆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安琳琅太清楚县城跟镇子上的差别,县城的公子姑娘们是真的不差钱。一杯二十文的奶茶卖得毫不费力,甚至价格提到二十五文一杯也不会成问题。

奶茶这个生意是大有所为的。

安琳琅心里一遍一遍地盘算着目前已经走上正轨的生意。几日前,孙荣递信过来说零售的铺子也筹办好,过个几日就会对镇上售卖。酸菜作坊那边,安琳琅提议让刘厨子学会制作酸菜肉末馅儿包子以后,又是一向进项。等乡下的猪都宰了,就又是一个忙碌的时候。

窗外的大雪遮天蔽日,屋里昏暗无光。仿佛十一月下旬以后晴朗的时候很少。阴沉沉的天空,明明才只是下午,屋子里就已经掌了灯。

安琳琅披着厚厚的狐裘坐在书房里,绞尽脑汁地给奶茶店的宣传做计划。

说实在的,市场营销这就某种程度上触及了安琳琅的技能盲区。

关于奶茶,后世各种营销方式都有。她能想到的都是后世那些烂大街的奶茶广告。可这个时代哪里有那等技术?她算是抄,都没办法去抄。

“在画什么?”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安琳琅闻声抬起头来,是玉哥儿。

说起来,这次拔毒以后玉哥儿的身体精神明显好转了许多。是那种看得出来的好转,仿佛新生一般。如今身子虽然依旧清瘦,但任谁都可以看出他的精气神一日比一日好。此时他披着一件跟安琳琅身上同样式的狐皮缓缓进来。乌发和眉宇之间沾了一点雪粒子。

似乎刚从外面回来,雪粒子未化,被烛光映照得晶莹剔透,更衬得他肤色越发清透,“刚才去后厨,没在后厨找到你。原来是在这。”

“又出去了?”二楼的这间书房设了两面,一面给周攻玉处理事务,一面是留作安琳琅平常抒写文书用。两张书桌分别设在两个窗边。说起来,这也算是杜宇的巧思。

“嗯,处理一点小事情。”周攻玉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在安琳琅的正对面落座。

他目光往桌面上一瞥,就看到安琳琅在写写画画些什么东西。不必说,又是一份商业计划书。周攻玉倒着往那纸张上一扫,立即就看清楚她写的内容。上次他就发觉了,琳琅写出来的字似乎缺胳膊断腿,与一般人不一样。虽然勉强也能看明白她在写什么,但总归是有点别扭。

“我在写营销企划书。”

果然,安琳琅愁眉苦脸地抬起头,“但是总觉得有些不知从何处下手。”

“营销企划书?”不仅字缺胳膊断腿,其实周攻玉也发觉安琳琅说话用词的古怪。很多时候,他甚至怀疑安琳琅的说话口音不是如今大齐京城的官话。只是听起来相似,细细分辨下来有明显区别。但他虽然发现了,却没有指出来。当初若非追查她身边的心存不轨之人,他并不会追究安琳琅的来源。

如今虽然觉得违和,他也并不在意。周攻玉太清楚自己心悦的就只是眼前的琳琅这个人罢了,与她的身份,她的来历,和她到底是不是京城安家的姑娘并无关系。

“嗯。”

安琳琅于是将自己准备开奶茶店的事情说了。

周攻玉听完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你做这桩事,目的是为羊奶茶扬名。就跟你在武原镇一样,只需利用些手段被当地人认可,后面的事情自然就好办。”

说着,周攻玉略一思索便道:“最简单便捷的方式,请个当地德高望重的人当众夸赞两句。百姓都是有从众的习性,得了当地声望很高的人一两句赞美,足以让大众肯定东西的好。”

安琳琅:“……”

……人比人,气死人。真的,有时候她总怀疑自己跟玉哥儿这家伙比,到底谁才是从后世来的。怎么这厮的脑瓜子就是这么好使。她坐在这想了半天的办法,脑子里反复筛选最高效的宣传方式,她连请人来将后世广告的内容复制地演出来这种办法都想了,结果到了他嘴里就是这么简单。

细细一想,比起请人来演戏,确实是请人代言更高效便捷。毕竟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演员演一场戏能给几个人看?当地的名人效应可比一场戏强得多。

瞥了一眼周攻玉,安琳琅一手捂着额头沉思:“唔,主要是武安县也没什么德高望重的人……”

周攻玉看她别扭的表情忍住了笑,点点头附和:“这武安县确实没有什么德高望重的人物,若是非得矮子里面拔将军。大概就只有当地父母官,或者当地书院的隆安先生了。”

要论影响力,一地之内自然是父母官最有影响力。其次,自然是当地有学识的读书人。

安琳琅尴尬了片刻,也思索起来。

武安县的县令是今年新调任过来的。上一个县令张县令刚被撸下去,张家也被连根拔起。如今的新人至今为止没露过面。安琳琅只知他主家姓封,听说是个什么京城大家族的旁系子侄。也算是个富贵出身的文人雅士,喜好书画,为人很是清高。据说此人有极看中门第,不屑于商户粗人为伍。

隆安先生倒是常来西风食肆打牙祭,也颇为欣赏玉哥儿的画作。为了玉哥儿见上一面,次次都要问。可近来听说他有要是出远门,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来食肆用膳。

“你不必操心了。”窗外一阵风吹进来,玉哥儿身上淡淡苦涩的药味儿袭了锅来。安琳琅只觉得一只手伸到她跟前,将她鬓角散落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安琳琅一愣,就听到他继续道:“这桩事我来处理,你且做你想做的事吧。”

……别的不说,玉哥儿就是这样靠谱的。

“琳琅。”

“嗯?”安琳琅握笔的手一顿,抬眸看着他。

桌子前的烛火随风微微摇曳,烛光映照了他半张脸,将他本就浓密的眼睫拉得纤长。玉哥儿的姿容确实是惊艳得少见,即便羸弱,他的身姿也笔直挺拔如雪松。眉眼之中雪粒子不知何时已经化了,雪水微微润湿了他的如黛的眉峰。此时他一双沉静的双目在火光中目光影影绰绰,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他嗓音清淡,如山间清风:“等邹大夫来号完脉,身体无碍,咱们就成亲吧。”

安琳琅心口咚地一声跳,倏地瞪大了眼睛。

“我等不及了,琳琅。”玉哥儿微微低下头注视着她,眼波流转之中芳华转瞬而逝。安琳琅第一次注意到他微微翘起的眼角是有一抹殷红的阴影,仿佛涂了胭脂色,“我想娶你。”

心跳一瞬间失了序,安琳琅感觉耳朵热起来。

事实上,安琳琅虽然在事业上有不小的成就,其实她两辈子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结婚。因为长得漂亮,身边不乏追求者,但其实并不太擅长处理男女之间的关系。很多时候她心思不在这里,对待追求者可以算是冷酷。但玉哥儿不一样,她自从穿到这里,跟玉哥儿可以算是朝夕相对。

一个普通的朋友朝夕相对也会变得不一样。何况玉哥儿是如此出众的一个男子。

说不喜欢,那都是假的。正常人身边出现这样一个惊艳的人,都会有点感觉。安琳琅虽然迟钝,或者说刻意地去抵触,但在这一年的相处之中也会软化。

可以说玉哥儿不离开,她的眼睛就看不到别人。此时玉哥儿说出这样的话,她哪里能不慌?

“啊,我,我想想。”

喜欢这个人是真的,但成婚还是得慎重考虑:“我想想,想想。”

周攻玉看着她,内心其实不如面上那么镇定。

“琳琅,”他跟安琳琅朝夕相处,太清楚她的心性跟大齐许多女子不同。琳琅会不会拒绝他,他也没有把握。毕竟琳琅并不在意夫婿的家世,他的出身没有半分忧势:“若是为周家内宅之事担忧,这个你可以安心。有我在,自不会叫那些事闹到你的跟前来。”

“……倒也不全是。”安琳琅看了他一眼,虽然她不觉得成亲就是一辈子绑定了。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就是彼此深入的相处。这个选择还是得好好考虑清楚。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烛台的灯芯摇曳了一瞬,劈啪作响。

从来都沉稳的周攻玉难得捏紧了手心。他眼睑低垂着,莫名有种被宣判的味道。

安琳琅:“唔……”

窗外又是一阵风,烛光又是一阵晃动。

“那,琳琅……你要考虑多久?”寂静忽然被一声轻轻的嗓音打破。

说出这话时,周攻玉都没注意到自己的神情可怜巴巴的。或许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在安琳琅这里,他不仅学会了撒娇还无师自通了装可怜。

“至少得一个月……”安琳琅吞了口口水,对上他期盼的眼神默默吞下后面的话,“十来日吧。”

周攻玉垂下了眼帘,神情略有几分失望。

“玉哥儿,成婚乃是人一生之中最大的一桩事。”安琳琅被他这可怜巴巴的神情弄得心软,“不是古话说,说女子成婚是第二次投胎?我投胎之前考虑几日是应该的。”

“确实。”这一点周攻玉很同意。

“对吧!”安琳琅又道,“况且你确定,我真的适合你么?”

“为何会这么说?”周攻玉呼吸一轻,顿了顿,才问。

安琳琅忽然不想插科打诨糊弄了:“其实,我是什么人,没有人比玉哥儿你更清楚。我的性子粗,许多事并不能面面俱到。如今在外面,我的很多事都需要玉哥儿你帮我善后……如今是因为你和我人在外面,日子里除了柴米油盐,没有烦忧。若是将来回到深宅大院面对种种明枪暗箭,我能否胜任你妻子的身份,玉哥儿你是真的觉得我合适么?”

“我娶妻,不是让她来替我料理庶务的。”

周攻玉看着他,面色虽然淡然,却无端透着一股自负的味道:“我周临川的妻子,是要陪我终老一起白头的人。若只是为料理庶务而娶妻,早在十五岁我便已经娶了。”

“琳琅,说出这样的话,你小看我了。”

安琳琅呼吸一滞,定定地看着他。

“若是还没有想清楚,你再慢慢想,我不逼你。”周攻玉忽然起身,一只手按住了安琳琅正在写写画画的纸,一只手捏住了安琳琅的下巴。微微抬起,他倾身低头含住了安琳琅的唇。

一股清淡的药香袭来,安琳琅只觉得唇上一软,周攻玉紧闭的唇猝不及防地与她相贴。她心口剧烈一跳,眼睑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睁开了一条缝隙。近在咫尺的眼睛里流动着光华,安琳琅都看到了自己骤然通红的双颊。

然后,感觉自己的唇被他轻轻地吮了一下。

须臾,周攻玉的舌尖轻扣,想要启开她的唇舌。奈何眼前的人呆傻的只顾看他,没反应,他才微微退开身子:“但是我们说好了。”

温热的气息扑在安琳琅的脸上,周攻玉微微勾起嘴角,“你不要嫁给别人。”

安琳琅:“……”

“曾经说过拜为兄妹的这句话,我收回。”周攻玉白玉也似的脸颊上染上淡淡的薄红,他眼睫垂下来,密密地覆盖了眼睑,看不清他的眼神,“我绝不会承认做你的兄长。”

安琳琅:“……”

然后,他就起身离开了书房。

安琳琅:“……”

大约过了许久,或者也没有许久,安琳琅突兀的一个嗝打出来。她双目圆睁,脸颊烧红如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玉哥儿这小荡夫,竟然青天白日的勾引她……

窗外的大雪越来越大,天色也阴沉得仿佛是傍晚。

安琳琅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走到了窗边将窗户开了一条小的缝隙。让外面的冷风吹散她这突然被撩得冒泡的春水。吹了好半天,终于让外面的凛冽寒风扑灭她差点烧起来的春心,她啪地一声关上了窗户。美男计?呵~以为她会那么容易就上当吗?

好吧,她其实可以上当。嫁给玉哥儿也算不错。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玉哥儿跟她更亲密了。若一定要嫁人,她只能接受玉哥儿。

但,安琳琅你一定得冷静啊!!

这男人他麻烦得很,娶了他等于娶一堆麻烦,你得冷静啊!!!

烦躁地直抓头发,安琳琅就是太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才迟迟不敢下嘴。

周攻玉,周临川,那是公主都搞不定的男人,她何德何能?

安琳琅虽然是穿越,但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多特别,也不觉得比谁更聪明。周家家大势大,人多心杂,安琳琅不觉得自己比安玲珑更有先见之明或者聪明才智去应付这些算计。她真的极不擅长处理这种问题,况且她手头还有许多生意要做。

玉哥儿的家世若是简单些就好了,至少他说娶她,她就绝不会犹豫。

思来想去,安琳琅决定先将这件事放到一边。

嗯,还有十天呢,她可以最后一天再想。目前来说,先把奶茶店给筹办起来。赚钱要抓住时机。冬日眨眼就过了,她刚好又想出几个适合冬日的口味。

奸商满脑子都是银子,安琳琅惆怅了半刻钟,然后就投入到她的奶茶店畅想中。

与此同时,安家人蹲了好几日,终于蹲到了人贩子。

这人贩子机警得很,孤身一人从外面回来,都是走的靠人迹较少的北门。若非安家人将这一个屋子里里外外翻过一遍,或许还不晓得这里开了一个小门。

那人贩子从小门进去,出来就换了一身人模人样的打扮。若是不认识的见到他,或许还以为他是从哪里做买卖回来的大老板。不过安家人早就把他的底细打听清楚,几乎王麻子一出来就被安家人给按倒在地。然后直接拖到了他们租住的小院里。

安管家做事,可就比一般人狠辣得多。他作为一个官宦之家的管事,打杀奴仆也是有过的。王麻子被丢进来的当下,他直接命人打断了他的两条腿。

王麻子做的缺德事多了,被人打断腿都没有问缘由,张口就是求饶。

“我问你,去岁的七八月份,你是否从金陵带走了一个十四岁的姑娘。”

“啊?什么十四岁的姑娘,我不知道。你们认错人了!你们是谁啊,青天白日里竟然将我从家门口托到这里来!还有没有王法!”王麻子这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他趴在地上,目光迅速将这一屋子人扫了一遍。常年干拐人的勾当人,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应对方式,他立即就叫起来:“我可是良民。你们这些歹徒好大的胆儿!这扣押良民还动手打人,我要去县城府衙告你们!”

然而他这一顿叫嚣,安家管家直接从身后拿出一把刀。

他也不跟这人牙子废话,下令让家仆按住王麻子。自己蹲下来,一把攥住王麻子一只手按到地上,缓缓地抠出他的一根手指头。安侍郎派出来找人的,自然是家里最得力的人。管家本身就是武行出身,下手从来都不带眨眼的:“我给你一次机会。胆敢说错一句话,我便剁你一根手指头。”

“我再问你一遍,”安家管家低声道:“去岁的七八月份,你是否从金陵带走了一个十四岁的富家姑娘。”

刀锋闪着寒光,王麻子冷汗都冒出来。

他剧烈地吞了一口口水,吞吞吐吐的:“我,我……”

这一犹豫,安家管家直接一刀剁下来,一声尖叫突破天际,王麻子鲜血飚出来,瞬间断了一根手指头。那安管家又缓缓拨出来他一根手指头,王麻子尖叫:“啊啊啊!别,我想起来!有!有!去年七月中旬,有人给了我一百两,让我一天之内将一个富家姑娘带出金陵城!”

“有人给你一百两?”安家管家没想到,脸色微变,“竟然是有人指使?”

“是,是!”王麻子倒豆子似的吐出来,“就是一个婆子,她给了我一百两,让我把那姑娘往腌臜的地方卖。越腌臜越好,必须远离金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