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0月14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by 木兰竹(188 – 192)

第188章 护送父母回西京

李玄霸原本没想这么高调。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 李渊没有明面上对他们做什么,所以他们不能不孝。

其实就算李渊明面上对他们做了什么,无论是下狱还是赐死, 他们若是反抗杀了李渊, 史书和后世仍旧会大肆抨击他们不孝。

别说史书, 就是后世把李世民当偶像爱豆哥哥粉的小年轻粉丝们,也是这么认为。

武德九年五月,李渊召见秦王李世民, 告知李世民太史令观天象有变,“太白经天见秦分”。

武德九年六月,秦王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

从李渊告知李世民“太白经天见秦分”, 到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中间时间不足一月。这总不会是李渊告诉自己的好二儿子, 老天爷说该你当皇帝, 你赶紧发动玄武门之变,所以李世民听劝吧?

同在武德九年初,李渊对李世民的态度还不错,甚至生出了让李世民回洛阳,“自陕以东, 悉宜主之”,实质上将天下分封的念头。

虽然这个念头很蠢, 只会让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夺嫡之争变成席卷天下的战火,但至少能说明李渊心里是有李世民这个儿子的。

但武德九年五月之后,李渊便只偏帮李建成和李元吉, 逐渐剪除李世民的兵权, 将李世民府中心腹悉数外放。

史书中为尊者讳, 只会说李建成李元吉谋害李世民, 所以李世民提前下手发动玄武门之变。

但史官们又时常桀骜不驯地将历史真相藏在文字中,比如李渊召李世民称“太白经天见秦分”,这都不算史官暗示了。

李世民不奋起一搏,难道自刎以证清白吗?

但李渊可以杀他,他为自保夺位就是污点,后世人都认可的污点。

李玄霸知道,“孝”就是这么个东西。

他原本以为只要让李渊看清了形势,李渊自己退一步,这污点就可以避免。

为此他和二哥都忍耐了很多。

当李玄霸得到太原郡急报,李渊听从李建成的建议,软禁母亲和万阿姨以逼迫他们兄弟三人时,李玄霸烦了。

说到底自己就是个太宗黑,为什么要让二哥清白无瑕?

不就是个不孝的污点,自己和二哥一起背了就是。

如果为了所谓清白无瑕,让李渊和李建成伤到了母亲和万阿姨,他们才会后悔。

所以李玄霸写信告知太原郡中已经归服二哥的人高调地显露身份,给李渊一个小小的孤家寡人震撼。

太原郡中已经归服李世民的人其实还是很犹豫的。他们当然也想两不沾手,暗地里归服李世民,但明面上不得罪李渊太狠。

但李玄霸逼迫他们“站队”,他们也只能咬紧牙关站队了。

本来他们被堵在太原郡,就少了和李世民一同征战的功劳。现在若站队不干脆,被李世民划分到李渊和李建成那一方怎么办?

皇位之争最为残酷,站错队就是身首分离的下场。既然他们都明白天下必定是李世民的,不会蠢到看不清情况。

他们挺佩服裴寂。裴寂对李渊的友情真是真挚。

裴寂对李渊的友情的确很真挚,他至少明面上没站队。但他知道太原郡中的事,没有告诉李渊。

太原郡城门前发生的这一幕就像是温和版本的玄武门之变。李玄霸已经提前通知了太原郡中大部分人,裴寂等李渊的心腹也知道此事。但这群太原李唐小朝廷里的大臣们要么站在李玄霸这边,要么闭目塞耳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无人去向李渊告密。

李玄霸担着不孝的名声,将李渊和李建成抛到身后,带兵径直去寻被软禁的窦慧明和万氏。

他将太原郡中他和二哥的势力都交给母亲打理,但母亲手中的底牌再多,李渊想软禁她仍旧如此容易。

李玄霸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世道,很后悔。

“母亲,阿姨,你们受苦了。”李玄霸到达窦慧明和万氏被软禁的院落时,已经有人提前为窦慧明和万氏打开了门上的大锁。

窦慧明和万氏站在门前翘首以盼,见李玄霸一下马,就忍不住扑了过去,将准备行礼的李玄霸抱在了怀里。

“三郎,三郎,怎么这么瘦?”窦慧明抱了李玄霸一下后,双手捧着李玄霸的脸,泣不成声,“娘的三郎啊,你受苦了。”

万氏也一只手握着李玄霸的手,一只手不断抹眼泪:“三郎,我和夫人没受苦,是你受苦了。二郎都把你找回来这么久,为何你还是一副病容?”

李玄霸被抓着手捧着脸,想安抚母亲和阿姨都做不到,只能不断说自己很好,虽然现在有点瘦,但身体很健康。

窦慧明哭骂道:“我是你娘亲!我养了你十几年!你身体如何我还看不出来?!我好不容易把你的身体养好,你怎么能又把身体底子病坏了!你不好好养着,跟着二郎南征北战干什么?二郎麾下就少你这个将领吗?如果你又出什么事,娘亲也不想活了!”

万氏抹眼泪:“三郎,你不好好照顾自己,是剜你娘亲和你阿姨心头的肉啊!”

李玄霸被母亲的话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母亲……娘亲!别胡说,什么不想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说这话不吉利。阿姨,你也别附和娘亲了,赶紧劝一劝!”

万氏骂道:“劝什么!你这个不孝子,活该!”

窦慧明捧着李玄霸脸的手,拧住了李玄霸瘦削单薄的脸皮。

李玄霸痛呼:“疼疼疼,娘亲,轻一点!”

窦慧明一边拧儿子一边哭:“你瘦得连脸皮都拧不起来了!”

李玄霸求饶:“娘亲,等二哥回来,你拧二哥的脸去,他的脸皮厚,好拧!再说了,二哥不照顾好我,那也是二哥的错啊,我是无辜的,我也不想得病。娘亲你该骂二哥!”

窦慧明和万氏被李玄霸甩锅的话逗得破涕为笑。

万氏拍了拍窦慧明拧着李玄霸脸皮的手:“三郎说得也对,等二郎回来,你骂二郎去。”

窦慧明松开手:“我和你阿姨都无事,生病是假的,你父亲还未绝情到真的会对我和你阿姨不好。他就是蠢了些,贪了些,总觉得你和二郎打下的天下就是他打下的天下,唉。”

虽然觉得很没面子,还是跟着李玄霸来到窦慧明和万氏被软禁的小院前的李渊:“……”

窦慧明劝说道:“你也别怪你父亲。皇帝这个位置很诱人,谁不想上去坐一坐?你父亲称帝后,还没享受过实权皇帝该享受的权势呢。现在你让他立刻退位,他肯定不愿意。娘亲再帮你劝劝,左右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李渊:“……够了。”

窦慧明骂道:“我说得不对?杨广没死的时候,你是山西慰抚使,比二郎那个陇西慰抚使所管辖的地方富庶许多,离两京和中原也更近。你占据的地盘比二郎富庶,比二郎先起兵,结果二郎快把天下都打下来,你连太原还没出。如果你不是二郎的父亲,而是任意一个反王,二郎都不需要亲自来,你就失败了。”

窦慧明把李玄霸挡在身后,挽起袖子指着李渊的鼻子怒斥道:“你要自己有本事把天下打下来,哪怕只打了一半,二郎也只能拱手把另一半地盘送给你,然后和大郎争夺太子之位,如你愿兄弟相残。可现在这情况,你也努力过了,你就是没那本事当皇帝!我好说歹说你都不听,现在父子情分落到这地步,你满意了?”

李玄霸本以为李渊会骂回来,甚至会对母亲动手。

没想到,李渊只是皱眉不语,面有愧色。

见李渊这样,李玄霸心里比知道李渊软禁母亲还难受。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每当他要对李渊彻底死心的时候,李渊总会表露出他对当世人而言,显得不错的父亲、丈夫的一面。

李渊不是个好父亲和好丈夫,但又不是一个彻底的坏父亲和坏丈夫。他总是在两者间来回徘徊,既不能完全当个好人,又不能完全贯彻权术。

如史书中所评价的那样,李渊就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对李建成和李元吉,李玄霸能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但对优柔寡断,且优柔寡断了也比他前世的父母好百倍的李渊,李玄霸虽行为上不会犹豫,却控制不住痛苦。

他现在的痛苦,就是原本时空中二哥会独自品尝的痛苦吗?

“父亲,请移驾去大兴城。”李玄霸拉住手指头差点戳到李渊脸上的母亲,语气冷淡道,“父亲既然已经称帝,建国大唐,我和二哥做什么都绕不开父亲。在二哥扫灭天下之前,父亲可继续当皇帝。”

“可”。

这以上位允许下位的措辞,让李渊心头冒火,却又说不出驳斥的话来。

李渊自嘲道:“说来大德你先是太原郡王,后是晋王,我现在倒是在你的领地中了。”

李玄霸点头:“父亲说得对。”

李渊:“……”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明明在外名声很大,但在他心中除了重病缠身没太多其他印象的三儿子,居然挺气人。

李渊表情冷漠道:“不是说去西京吗?收拾行囊,我要今日出发。”

李玄霸也表情冷淡:“好,我这就准备。”

李玄霸转头对窦慧明和万氏语气柔和地道:“娘亲和阿姨去了西京,可要好好训一训小五。我和二哥将小五交给老师们教导,小五却写信嫌弃老师们太严厉,不肯好好学。我和二哥公务太忙,只能让娘亲和阿姨多看着小五了。”

万氏皱眉:“祈健怎么能如此惫懒!”

窦慧明安抚道:“五郎还小,我们多劝劝就好了。”

李玄霸道:“等二哥回西京,娘亲,你也要好好为我出口气。二哥丢下和萧铣对峙的大军和我,为了南阳郡百姓独自帮忙守城。我好不容易打赢萧铣前去帮他时,他居然一脚把我从马背上踹下来,把我的马抢走了。”

李玄霸挽起衣袖,因他皮肤脆弱,一月前的乌青和擦伤愈合的疤痕现在还没完全消散。

李玄霸委屈地继续告状:“打仗的时候我一直殿后,从未受伤过。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战场受伤。”

窦慧明脸色大变:“李、世、民!!!”

万氏也脸色大变,心疼地帮李玄霸揉着手臂上的乌青:“李二郎就是这么照顾弟弟?夫人!绝对不能饶了他!我们赶紧去西京等他回来!你一定要好好教训李二郎!他怎么能这么照顾弟弟!”

窦慧明咬牙切齿:“走,收拾东西回西京去!”

万氏点头,拍了拍李玄霸的手臂,用眼神暗示她会帮李玄霸继续告状,才和窦慧明坐上马车。

李渊没有离开。

他皱眉看着李玄霸仿佛枯骨的手臂。

李玄霸将袖子放下,拱手道:“请父亲上马车。”

李渊“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道:“你从河东逃离后,病得很重?”

李玄霸道:“一度死了,都去梦里和二哥告别了。珠娘和孙医师在我身上试了许多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效果的药,不知道哪副药把我从地府里拖了回来。不过这副身体又回到小时候,怎么吃都吃不胖了。”

李渊问道:“你怨大郎吗?”

李玄霸知道,李渊真正想问的是,“你怨我吗”。

李玄霸道:“父亲,无论我和二哥、小五怨不怨大兄,但大兄会相信我们不怨他们吗?再退一步,即使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怨恨,但以我和二哥、小五目前立下的功劳,除了二哥当皇帝,谁容得下我们?”

李玄霸直视着自己父亲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也、容、不、下。”

他再次拱手:“父亲,请上马车。”

这不仅仅是帝位之争,而是我们三兄弟都想活着。

这是性命之争,不容有半步退后。

李渊终于肯转身上马车。

李玄霸明明才刚到太原郡,却不知道何时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李渊登上马车时,再次回头问道:“你们能放过大郎吗?”

李玄霸违心道:“如果大兄之后能安分,以二哥好面子的性格,顶多找个借口把他流放,不会留下弑兄的名声。”

李渊道:“但大雄离开太原去寻你时,曾说过他必杀毗沙门。”

李玄霸眨了眨眼:“哦?有这事?父亲放心,我会拦着二哥。”

李渊道:“我信你,唉。”

他终于登上了马车,不再说话。

李玄霸目送马车缓缓前行,待马车离开时,他看到了被马车挡住的目眦欲裂的李建成。

他缓步再次越过李建成。

“我真的很好奇,大兄以为什么是争夺天下?在后院搞些阴谋诡计就是争夺天下?”李玄霸嫌弃道,“你连六七岁的我和二哥都不如,我和二哥幼时就能赚钱养自己了呢。”

他翻身上马,去被李渊定为皇宫的太原郡太守府接收整个郡丞的事务。

李玄霸会立刻离开太原郡,但也要先布置好太原郡的防守,不能前脚一走,后脚太原郡就被刘武周或者魏刀儿占了。他这个前太原郡王现晋王不要面子吗?又不是唐高祖李渊,连龙兴之地都能丢。

李渊是个聪明人,且对李世民和李玄霸真的有父子之情。所以他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与儿子争夺帝位的能力时,终于肯退一步,听从李玄霸的安排。

父子撕破脸了也不好看。反正李唐仍旧是李唐,继承李唐皇位的是他的子孙,除了不能当实权皇帝,李渊没什么损失。

虽然窦慧明骂他早这样不就好了,但李渊认为现在也不晚。

确实也不晚,因为李渊还没有真的和李玄霸、李世民撕破脸。

他做事就像是李治,喜欢搞权术,什么都隐藏在幕后,责任都是别人的。

就像是原本历史中他以“太白见秦分”逼迫李世民,但明面上仍旧是李世民和李建成、李元吉的矛盾,这样都不算父子撕破脸。

现在李建成的小动作都出不了太原城,他自己和李世民都没有太大明面上的矛盾,李渊就和李世民更没有矛盾了。

李玄霸不知道李渊到了西京之后会做什么,但现在李渊确实非常识相,主动提出到了西京后立李世民为太子,等李世民回西京就退位当太上皇。

李玄霸希望李渊所说的都是真的,但他会以最差的局面继续落子。

当李玄霸护送父母和李建成回西京时,还在窦建德老巢河间郡安营扎寨等候战机的李世民得到了弟弟搞事的消息。

“阿玄说他劝降尧君素后就回西京。”李世民攥紧信纸,“只是绕道去个太原郡而已,怎么能算骗我?太原郡是他自己的封地,他想回就回,难道还需要告诉我这个二哥?对吧?”

秦琼和罗士信:“……”这该说对还是不对?还是闭嘴吧。

魏徵没好气道:“显然他就是故意骗你,想自己把你父亲的事解决了。主公,晋王此举看似替你分忧,实际上可能会对他人造成你心思深沉,故意让晋王替你做违背孝义之事的错觉。晋王擅自做主,实属愚蠢!”

秦琼对魏徵怒目而视。

罗士信扶额。魏玄成和三郎君曾经的关系不错啊,现在怎么剑拔弩张?

李世民问道:“以玄成之见,我该如何做?”

魏徵道:“当然是写信训斥晋王!如果晋王再擅自做主,主公就该下了晋王所有职务,让晋王好生反省,正好养病!”

李世民颔首:“魏卿言之有理。”

秦琼不敢置信道:“主公,你真的要为这点小事训斥军师?”

李世民挑眉:“小事?孤身入城劝降尧君素是小事,还是独自面对父亲和李建成的欺辱是小事?他以为有母亲护着我就不能拿他怎样。我下了他的职务勒令他养病,就是母亲也不会阻拦我!”

秦琼:“……”主公好像不是真的想处罚军师,但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我就知道他催我赶紧趁着窦建德南下来打河间郡没安好心。”李世民越想越气,“他就是知道他不在军中,我不可能抛下大军独自离去。可恶!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一定是我小时候揍他揍少了!”

魏徵十分赞同:“子不教,父之过。主公从小如父亲一样将三郎君带大,三郎君如此胆大妄为,确实是主公没有严格管教三郎君的错。请主公将来引以为鉴。”

李世民:“玄成说得对!”虽然魏徵现在变成了一日不谏言就不舒服的可怕模样,但他的谏言居然很符合我的心意!

李世民身边的人都比较偏向李玄霸,导致李世民想找个人一起骂李玄霸都找不到。魏徵还是第一个会附和李世民,怂恿李世民狠狠教训李玄霸这个坏弟弟的下属。

罗士信见主公和魏徵居然“臭味相投”,为了远处的三郎君,他忙转移话题道:“主公,窦建德可能要回来了,我们还是赶紧想办法把河间郡打下来吧。”

李世民道:“我正想说这件事。我刚得到消息,窦建德攻打江都失利,我们南下去堵他。等擒获窦建德,河间郡自破。”

魏徵疑惑道:“我见宇文化及就是一个庸才,而且与其他骁果军将领关系并不好。他居然能守住江都?”

李世民道:“守江都的不是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将杨广交给王薄后,就承诺带骁果军北上回关中。他北上的时候,江都被长孙辅机拿下了。”

看见众人震惊的眼神,李世民被李玄霸气得板了起来的脸终于恢复了笑容。

长孙无忌带着几百人前去查探江都情况,这一查,就像是自称要去陇西投奔李世民的柴绍一样,短暂地失去了音讯。

长孙无忌很幸运也很倒霉。

他到达江都城的时候,宇文化及已经离开,并带走了杨广后妃家眷和朝中所有官吏,只留下了寥寥无几的人守城。

虞世南被放出大牢时,虞世基、裴蕴等人已经被扶持了个宗室子弟当皇帝的宇文化及以“大隋奸臣”的名义处斩。宇文化及没有带走虞世南这个地位卑微的小官。虞世南便在江都找了一块地埋葬了虞世基,想为虞世基守一段时间的墓,等天下稍稍安定后,再带着虞世基的棺木回乡安葬。

长孙无忌正好撞见了虞世南,于是多留了几日向虞世南打听情况,并劝虞世南与他一同回李世民军中,更加安全。

虞世南正意动时,传来了窦建德南下的消息,原吴兴郡守沈法兴也发兵逼近江都。

本来会被杀,但花言巧语骗得宇文化及将他放出,还被宇文化及留下镇守江都的王世充见状,立刻封闭江都城,不准人随意进出。

长孙无忌被堵在了江都城内。

第189章 他们都惧怕秦王

在说到长孙无忌为何会变成江都守将之前, 先要提一提江都这一地在杨广死后发生的事。

杨广被天下民乱四起搞崩了心态,准备在江都待着不走。

他的近卫军“骁果军”的将士多是关中人,见杨广不肯北归, 不愿意背井离乡, 便反了杨广。

这一场谋反是骁果军将士自下而上的谋反, 高层将领和最后背锅的宇文化及都是知道自己不加入就会被杀,才半推半就地加入了这场谋反。所以杨广一死,宇文化及就要遵守承诺, 带着骁果军北上归乡。

宇文化及在宗室中扶植了一个傀儡皇帝,挟持着萧皇后和群臣,留下了原本的江都郡丞王世充守城。

王世充曾搜罗江都城中女子强配给江都百姓, 搞得江都百姓怨声载道。宇文化及本想杀了王世充平民怨,但王世充早早察觉骁果军会谋反, 散尽家财贿赂骁果军将领。骁果军受了贿赂的将领便为王世充说好话。

宇文智及也劝说宇文化及:“江都人深恶王世充, 若让王世充守江都城,他将来绝对不能自立。”

宇文化及认为弟弟言之有理,便在自己带兵北上之时,让王世充继续担任江都郡丞,并暂代江都太守, 留守江都城。

骁果军是隋朝仅存的编制最完整的精兵。他们不一定打得过李世民等人手下的兵,但李世民等人手下的兵是新募, 所以算不上真正的隋兵。

宇文化及以为自己手握隋朝最后一支雄兵,手中还有萧皇后和许多隋朝宗室,现在他拥立了一个隋朝宗室当傀儡皇帝, 一定能顺利入主西京。

再者宇文化及是关陇勋贵, 很明白留守西京那些“失宠”勋贵的心思。他若带着骁果军和傀儡皇帝回到西京, 西京留守的勋贵肯定会支持自己, 与洛阳的小朝廷干起来。

只要他暂时不称帝,西京和东都的小朝廷之争,就是关陇和河东的世家勋贵之争。

宇文化及一切都算得很好,但他没有算到一点,那就是他完全不会带兵。

会“带兵”不仅仅是打仗,还包括“行军”这个看似最简单的行为。

骁果军号称十万大军,挑挑拣拣也有三四万精兵。

三四万的人粮草如何补给?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安营扎寨?途中吃喝拉撒产生的废弃物怎么解决?

宇文化及统统不知道。

再加上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贪婪,从江都搜刮了大量财物带走。能驮东西的牲畜和车辆就那么多,他们带走了大量财物,就没有地方带粮草,且押运东西的民夫也需要吃喝拉撒。

宇文化及不懂行军,骁果军的将领也多是中低层将领,没有独自领军作战过,他们也不太懂。出发两三日,骁果军兵卒便因饥饿和疾病怨声载道,不断有人逃走。

骁果军底层兵卒的愿望只是回家,现在已经没人拦着他们,跟着没粮还需要打仗的大部队走,和自己与几个同乡偷点粮食逃走,说不定后者还更轻松些。

宇文化及还未走到淮河,兵卒就逃了大半。他带着骁果军入主西京争霸天下的梦想破碎。

这时他又发现那些原本袭杀杨广的反王们居然厚颜无耻改口自称大隋忠臣,要为杨广报仇。

他一路走一路挨揍,本又是个吃不得苦的纨绔性子,心态就崩了。

当窦建德大军南下,堵在他的去路上时,宇文化及认为自己既然已经穷途末路,不如爽一爽,便杀了傀儡皇帝自立为帝,然后调转马头,带着为数不多的军队回江都。

窦建德便追着宇文化及南下江都了。

李玄霸在得到这个情报的时候,心中十分困惑。

原本历史中宇文化及也带兵北归,中途兵卒也是逃亡大半,又遇到瓦岗寨和李唐多番袭击,最后被诈降的王薄绑了送给窦建德。

宇文化及在穷途末路时虽也称帝,但没有回江都,而是继续北上,试图打下魏郡作为根据地,直到被王薄送人也没能把魏郡打下来。

原本历史中的窦建德虽也带兵去攻打宇文化及,但宇文化及就在河北魏郡,与窦建德隔得很近,窦建德没有南下江都。

李玄霸一边搜集更多的情报,一边寻找两者的差别。

他找到了宇文化及和窦建德行为的共同点——他们居然都是想要避开北方这个战场,试图南下割据!

李玄霸看着新到手的情报满脸无语。

宇文化及和窦建德想要抢占江都的原因,居然是他二哥现在势头太大了。

巴蜀离河北较远,李玄霸与萧铣大战的时候,窦建德和宇文化及都不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已经到了长江沿岸,只知道陇西郡王李世民已经扫平关陇,可能正准备前往山西救援父亲李渊。

陇西郡王李世民的战绩太恐怖了,一战擒获两个可汗是人做的事?更恐怖的是,李世民还非常年轻,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占着已经打下的地盘干等,都能熬死他们这群中老年反王。

李世民既然已经占据西京,洛阳小朝廷也似乎有意拉拢李世民,李世民要东出河东河北再容易不过。

占据燕地的罗艺又是个谁强跟谁的墙头草,且也是隋朝旧臣。如果李世民兵临城下,罗艺比起宇文化及这个弑君的叛臣,和窦建德这个反隋的贼帅,肯定会主动投向李世民。

宇文化及的父亲常对他感叹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兄弟二人齐心协力有多可怕。他这时候肯听死去的父亲的话了,不愿意与李世民正面对上。

自己现在无兵无将,再留在河北,李世民肯定就会以为杨广报仇的名义杀过来了。宇文化及傻了才不赶紧往南边跑。

回到江都,他就算不能东山再起,也能割据一方。

同理,窦建德也不想和李世民对上。

窦建德试图招揽瓦岗寨和齐鲁义军。如果他能整合这两支义军,未免不能与如今势力最强大的李世民一战。

可瓦岗寨比他还强一些,不仅不可能归顺他,甚至连结盟都不愿意;齐鲁义军也不像他所想的那样离开王薄就成为一盘散沙,王薄的军师魏徵八面玲珑,滑不留手,老是吊着他不肯说句肯定的话。

窦建德见势不妙,便打着为杨广报仇的名号,实际上是想南下多打点地盘。如果将来在河北不敌李世民,大不了退到长江以南割据。

这些话窦建德连心腹都不敢说。

杨广前车之鉴在那里。自己麾下将士多是河北人,如果他们得知自己有意南下割据,他们肯定也会士气大跌。

窦建德是一个还算优秀的雄主,他的大局观确实不错。

现在他只占据了河北几个小郡县,远远算不上在河北站稳了脚跟。除非李世民和瓦岗寨、杨玄感对上,他又成功收复齐鲁义军,否则他绝对没有胜算。

既然北方形势已经一片糜烂,南边势力都不太强,自己南下发展才是唯一的生路。

当窦建德南下时,得知李世民已经到了南阳郡,颇有些进退两难。

李世民绕了一大圈,居然逼近东都。难道李世民要和杨玄感、瓦岗寨义军打起来?

自己如果放走宇文化及,去帮助杨玄感和瓦岗寨攻打李世民,是不是更合适?

就在窦建德和下属商议,已经决定主动与杨玄感、瓦岗寨请求结盟的时候,李世民居然去守南阳郡,打朱粲去了。更让窦建德不解的是,瓦岗寨居然因此深受感动,去支援李世民了。

窦建德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疼得炸开了。他麾下的谋士们也个个揪头发揪胡子。

想不明白啊!瓦岗寨的人都是傻的吗!

“主公,有没有一种可能,瓦岗寨早就归顺了李世民?”

有一个谋士提出了一个看似最不可能,但细思之后,却是唯一可能的假设。

窦建德浑身冷汗直冒。

“如果瓦岗寨早就归顺了李世民,甚至干脆就是李世民扶持的势力,那么李世民早就有叛隋之心……”窦建德自言自语,又摇头道,“就算我现在提出这个又有什么用?洛阳已破,李世民已经得到了巴蜀和瓦岗寨,如今是这天底下最强大的势力。无论他是不是真的隋朝忠臣,隋朝旧勋贵都会认定他是曾经的隋朝忠臣。”

何况他只是一个贼帅,谁会理睬他斥责李世民为大隋逆臣?

“主公,王薄和翟让关系十分亲密,一直是盟友。如果翟让已经投向李世民,那魏徵是不是也……”

谋士又给窦建德提出了一个可怕的假设。

窦建德的头都不疼了。

他头皮都麻了。

如果齐鲁义军和瓦岗寨义军都是李世民的人,那自己岂不是被李世民的势力夹在正中间?

窦建德更加进退两难。

他是回河间郡据守,还是继续南下?

他和将士们的家眷都还在河间郡,按理说回老巢才是正确的做法。但窦建德犹豫了一阵后,仍旧选择南下。

因为他知道消息传递有延迟,当自己得到瓦岗寨投向李世民的时候,李世民恐怕已经离开南阳郡,前往荥阳郡接收瓦岗寨的地盘。

如果魏徵也已经投向李世民,恐怕已经带着齐鲁义军与李世民会合,就在自己回程的路上等着围城打援。

自己如果回河间郡,正好被李世民以逸待劳堵个正着。

不过窦建德也没打算走江都这么远。

李世民刚从淮南上来,他正好下淮南,占据淮水附近钟离、庐阳等郡。特别是庐阳郡的郡城合肥县城,乃是一座易守难攻、粮草充足的大城,只要他占据了合肥城,上可图谋中原,下可夺取江南,就有了与李世民周旋的余地。

再者,李世民居然从巴蜀绕道离开陇西关中,就像是猛虎出山,杜伏威等江淮贼帅肯定也十分忐忑。

中原最大的三个贼帅翟让、窦建德、魏徵,已经有两个悄悄归顺了李世民。如今窦建德只能寄希望江淮贼帅团结一点了。

窦建德现在就像是被逼上了绝路,只能奋力一搏。

他的选择也确实没有问题。

窦建德得到瓦岗寨投向李世民的消息时,李世民已经率兵赶到了荥阳郡,正在荥阳郡换船装粮,顺着黄河前往齐鲁之地,与魏徵会合。

魏徵在窦建德离开时,就已经做好了协助李世民攻打河间郡的准备。窦建德此刻回来,正好被围城打援。

李玄霸分析完现在的局势后,笑着摇摇头,笑声中充满着对窦建德的怜惜。

如同他撞上萧铣时萧铣还没有发育时间一样,窦建德本该在杨广被杀后势力迅速壮大,现在也没了发育的时间,只能像个普通贼帅一样被二哥撵得到处流窜。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幸亏窦建德现在还没完全从贼帅转化成一方割据势力,麾下将士还都很习惯被“隋军”撵得到处跑。否则现在他弃河间郡南逃,麾下将士就要军心不稳了。

“王世充不得人心,李靖肯定会趁机顺着长江蚕食江淮之地,大约会和窦建德、宇文化及撞上,不让他们轻易离开。二哥打河间郡稳妥了。”李玄霸松了口气。

虽然他相信自家二哥的本事,即使二哥没攻打过太坚固的城池,二哥的天赋在那,攻下一座没有窦建德防守的河间郡应该不是太危险。但攻城战本身就是最危险的战场之一,李玄霸还是有点担心二哥受伤。

现在他得到了窦建德放弃河间郡南下的消息,二哥肯定也已经得到这个消息。只要二哥将窦建德弃城逃跑的消息告知河间郡中将士,河间郡就不攻自破了。

……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李世民对下属分析了一番现在宇文化及、王世充和窦建德形势,“没有窦建德的河间郡随时可取,窦建德本人才至关重要。”

他的手往舆图上一拍:“随我南下!追击窦建德!”

“是!!!”将士们习惯主公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有魏徵觉得这样有点危险,不如先打下河间郡,再与李玄霸、李靖等人合兵慢慢扫灭窦建德等贼帅。

现在杨玄感已经占据洛阳,魏徵认为应该先打下洛阳,彻底将北方收入囊中,再图谋江淮以南。这样自家的补给线才不会东一块西一块。

再者自家粮草也不够大军南下。南下路途遥远,魏徵担心李世民南下追击窦建德,反而会自家大军因饥饿受阻。

李世民认为魏徵的劝说非常有道理,夸赞魏徵不愧是懂得军法之人。

但“主公夸赞”,“主公不听”。

李世民坚持己见:“如今是窦建德势力最弱的时候,正好离开城池,无险可守。如果给他时间与江淮贼帅会合,占据坚固城池与我顽抗,将来要再彻底击败他不知会多花费多少人力物力。玄成不必担心,你可带两万人继续劝降河间郡。我与秦叔宝等人带一万兵卒轻装南下。”

魏徵担忧道:“轻装?主公,你不带民夫运粮,南下的粮草肯定不够。”

李世民拍了拍肚肚:“没关系,洛口仓还有粮食,只是运输麻烦了点。你慢慢筹集粮草,筹集好了来追我。我顶多饿个一两日,没问题。”

魏徵说不过李世民,只能领命:“如果长孙将军确实已经拿下了江都城,那主公就去吧,我会尽力筹粮。”

于是李世民领着一万兵卒,只背了七日干粮,急行军南下。

为了让兵卒能走得更快,李世民让战马也驮着粮食和盔甲,亲自下马和兵卒一起步行急行军。

马匹稀少,从先秦起的“急行军”就是都多指步卒。李世民亲自带队奔跑,兵卒即使知道将来会饿一两日肚子也跑得飞快。

李世民提前告知他们,粮草有,就在洛口仓,你们都见过。只是运输麻烦,所以我们先急行军,粮草可能会迟一两日运来。

只是迟一两日,李世民还会和他们同吃同住一起饿肚子,将士们心里都不慌张。

何况如果打了胜仗,他们还能吃窦建德的粮草和战马,说不定一日肚子都不会饿。

李世民带兵跑路。魏徵磨墨写信。

虽然“主公夸赞”“主公不听”,魏徵无可奈何,只能听令,但后勤之事,他肯定要先急报告知后勤大总管。

“快马加鞭速送西京。”魏徵将信封好,面无表情道,“必须亲手交到晋王手中,请晋王来援!”

传令兵:“是!”

罗士信犹豫了一会儿,道:“魏先生,你是在向三郎君告状吗?”

魏徵背着手,语气平静:“将三郎君他兄长即将饿肚子的事告诉三郎君,怎么能叫告状?只是告知。”

老实孩子罗士信道:“这就是告状。”

被李世民留下来与魏徵一同一边筹粮一边继续劝降河间郡的翟让:“?”

什么?什么告知?什么告状?

……

“我至今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长孙无忌道,“我是怎么变成了江都守将?你们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陈棱和薛收对视一眼,对在江都见到长孙无忌也很惊讶。

虞世南叹气,头疼无比:“二郎就是这么指挥的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乱跑?二郎还不知道你们跑哪里去了!”

长孙无忌辩解:“主公当然知道我去哪了,我就是来江都打探消息啊!”

薛收道:“李大雄……主公自然也知道我去哪,我和他说过我要去劝服陈将军归顺主公。”

陈棱的回答更理直气壮:“我还没有归顺主公。”

虞世南:“……”那你跟着叫什么主公?!

虽然现在文武不分家,但虞世南确实没有带兵的本事和经历,对带兵一窍不通。他只能看着这三个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人头疼。

是啊,长孙无忌怎么成了江都守将呢?

那还不是因为江都百姓深恨王世充。

王世充关闭城门准备据守时,不准百姓逃跑。

百姓若逃跑,守城的壮丁无法补充。再者他们逃跑会带走粮食,百姓自身在极端情况下也是粮食,王世充怎么可能让百姓离开城池?

世道已经乱了许久,百姓对即将到来的事已经有了预见,民怨鼎沸。

宇文化及将骁果军带走,王世充麾下守军是原本江都鹰扬府的将士,这些将士都是江都当地人。

王世充祸害江都时,即使没有祸害到他们的头上,他们心中也难免为同乡愤慨。

为王世充死战?他们只想王世充死。

长孙无忌入城时,也承担了策反江都留守将士的任务。

他接触了虞世南之后,从虞世南口中得知了江都城哪些人值得拉拢,就以“陇西郡王李世民使臣”的身份悄悄接触。

当王世充下令麾下将士抢夺江都百姓粮食,并抓壮丁扩充兵卒时,和长孙无忌接触过的将领私下一串联:陇西郡王嫉恶如仇,我们做了这等恶事,将来就别想投奔陇西郡王了,不如现在直接献城!

他们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当即拍腿就干。

这群人都是当地人,知道江都百姓对王世充怨恨极深。他们偷偷分发武器,煽动百姓冲击太守府,然后趁机从背后将王世充一刀枭首,把王世充的尸体丢给百姓剁成了肉泥。

“我们是陇西郡王李世民派来救你们的人!陇西郡王知道吧?啊?不知道?那抓了突厥可汗的李世民和建立义庄的李玄霸呢?对对对,就是‘义薄云天’和‘德重恩弘’兄弟!我们是他们的人!我们来救江都百姓啦!”

然后这帮人把一脸懵的长孙无忌请来,把长孙无忌推上了江都太守的位置。

长孙无忌:“……”

江都将士:“对了,我等还未问先生姓甚名谁,在陇西郡王麾下任何职?”

长孙无忌:“……我乃右骁卫将军长孙晟之子长孙无忌,陇西郡王李世民的妻兄,如今在陇西郡王麾下任右一统军。”

江都将士:Σ( ° △°|||)??!

……

薛收不敢置信:“所以你就这么当上了江都守将?”

长孙无忌无力道:“是啊。你们呢?怎么会来江都?”

他刚当上江都守将,就有打着隋军和陇西郡王双重旗号的战船从长江下游驶来。

长孙无忌满头雾水。虽然他知道李大雄很能跑,经常打仗的时候跑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再“嗖”地冒出来,但我们哪来的这么大的战船?这种战船都能在海上行驶了吧?!

还好,来人是薛收,他认识,才没引发误会。

薛收道:“陈将军愿意归顺主公,但想先来江都为先帝收殓祭拜。我想主公应该也到达江南了,正好用得上陈将军的水军。”

长孙无忌比划:“所以你们就从筑紫岛跨越这么长的距离,跑长江来了?这么长的距离?你们哪来的粮?”

薛收道:“陈将军在筑紫岛屯田,筑紫岛囤积的粮食勉强够用。”

长孙无忌看向陈棱。

陈棱谦虚道:“我和薛伯褒在岛上当了好几年的野人,屯田的本事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薛收抱怨:“你可以不用说得这么清楚。”

长孙无忌失笑:“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他松了口气:“有陈将军相助,此次守城应当能高枕无忧,等到李药师救援了。李药师就在巴陵郡,只要战船筹备妥当,顺流而下速度很快。”

薛收问道:“主公和大德呢?他们不来救你?”

长孙无忌道:“我刚得到消息,主公往齐郡去接应魏玄成,太原郡王护送老唐国公和老唐国公夫人前往西京。路途遥远,恐怕无法指望他们亲自救援。”

他没有说洛阳城破的事,担心陈棱仍旧心向大隋,对没有救援洛阳的李二郎李三郎生出芥蒂之心。

第190章 李靖对势的运用

长孙无忌虽然有意隐瞒, 但陈棱还是很快知道了洛阳城破的消息。

原因无他,薛收向长孙无忌询问了中原的事,说服了长孙无忌后, 将这件事告诉了陈棱。

“洛阳城破, 主公已经是秦王, 李三郎也被封为晋王。”薛收以开玩笑的口吻道,“长孙四郎担心你心系大隋,知道这件事后会悲伤过度, 我认为他想太多。”

陈棱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容:“先帝被杀时,大隋已经灭亡,洛阳小朝廷不过苟延残喘, 救不救有什么意义。”

陈棱听懂了薛收委婉的言下之意,明白长孙无忌更担心的是自己会对主公不救洛阳有微词, 但长孙无忌确实想多了。

在原本的历史中, 陈棱确实对大隋较为忠诚,因在镇压杨玄感和农民起义中立下战功,被封信安侯。

宇文化及离开江都后,陈棱为杨广重新安葬。贼帅李子通攻陷江都,陈棱逃往另一个贼帅杜伏威处, 被杜伏威忌惮,不久后杀害。

但这一世, 陈棱对杨广的感情可不深。

他先被困筑紫岛几年,勉强算自己倒霉,不关大隋的事。

但他刚回到中原, 杨广脑门一拍, 认为继续驻扎筑紫岛对攻打高丽有好处, 便又让陈棱去岛上吹海风了。

谁愿意去岛上当野人?陈棱心里难免有埋怨。

更重要的是, 长期驻扎到海岛上,陈棱与中原朝廷“脱节”了。

他刚出海时,正是大隋最强盛的时候;当他第一次从筑紫岛回来时,大隋已经岌岌可危;而他第二次从筑紫岛回来,杨广都没了。

曾经陈棱在朝中有许多好友,现在他能信任的只有与他一同在沙滩上挖了几年贝壳的薛收。薛收的主公又正好是最有可能夺得天下的人,陈棱多犹豫一秒,都对不起自己的智商和在筑紫岛上吹的那么多年海风。

“等见到主公,我再为你引荐一番,就不用担心了。”薛收道,“李二郎和李三郎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陈棱开玩笑道:“主公和晋王殿下可能好相处,但主公的下属似乎不是很好相与。看来将来我仍旧谋求外放,继续在筑紫岛吹海风得了。”

薛收失笑:“下次你再去筑紫岛,我和你一起去。说不定李三郎也会想一同去。”

李三郎曾经说筑紫岛有金银矿产。等李二郎打下天下,李三郎肯定会去筑紫岛。

陈棱好奇:“晋王殿下去筑紫岛干什么?”

薛收随意找了个借口,但也不仅仅是借口:“高丽有不臣之心,终究是需要解决的。”

陈棱叹气:“是啊。”

先帝征讨高丽这件事本身没错,他错的是不顾百姓死活强征高丽。

薛收的坦白让陈棱心中对投奔李世民的忐忑又少了几分。他积极备战,想在见到主公之前赚点战功。不然以他在隋朝的地位,可能有薛收举荐,也难以身居高位。

长孙无忌观察陈棱的态度,松了口气。

陈棱这次带回来的兵卒不多,大部分仍旧留在筑紫岛屯田,但也比他带来的几十个护卫多太多。有了陈棱的兵,江都守军也会更尽心尽力。陈棱愿意尽全力守城,他可以将功劳都让给陈棱。

陈棱还需要功劳赚取爵位,而自己什么都不做也是个国公,爵位已经到顶,不需要再争权夺势了。

长孙无忌想着李玄霸的唠叨,觉得放弃争强好胜的心思,把精力转移到举荐人才上,似乎也不错。

江都做好了守城的准备时,李靖已经点兵出发。

当长孙无忌求援之前,李靖已经征集了大船,顺着长江一座一座城池的劝降。

在得知杨广被杀后,江南各个郡县群雄并起,许多郡县的官吏被杀。

江夏郡的太守和郡丞还未被豪强杀掉,见到李靖劝降,赶紧献城保命。

江夏的官吏表示,李世民是大隋的郡王,自己把江夏郡交给李世民,怎么能叫投降献城?这是下官该做的事!

江夏郡的郡城就在后世武汉。李靖夺得江夏之后,就占据了长江和汉水的交界处,连通了长江和汉水水运航道。

李世民已经拿下的襄阳、南阳等郡,终于可以通过汉水和巴蜀、洞庭湖平原连为一体。成都平原、江汉平原和洞庭湖平原三大产粮地都接在了同一张运粮水网上,李靖攻打江南再无后勤之忧。

稍稍休整一二,李靖继续顺着长江南下,劝降九江郡。

但贼帅林士弘在鄱阳起兵,包括九江郡在内的鄱阳湖周围郡县都已经尽入他囊中。林士弘已经称帝,国号为“楚”。李靖劝降波九江郡受阻,被林士弘部将阻拦。

李靖本应该老老实实在九江郡攻城。谁知道他只派出萧铣麾下刚归降的将士佯装攻打九江郡,一边继续前行。

林士弘虽然已经坐拥鄱阳湖平原两年,但他有个大部分贼帅都有的毛病——不知治理。

他打下的郡县只是派将士守城,其他治理都交给了当地豪强,自己只需要拿钱。

至于什么劝农桑、明政令、兴教化……你和一个大字不识的大老粗说这些干什么?完全不懂。

所以新修军备什么的,林士弘也不懂,只是拿着隋朝兵器库里的兵器坐吃山空。

林士弘这个楚帝既没有设立完备的官制,也没有颁布可行的政令,虽说称帝,仍旧如贼帅一般,所以他明明占据着鄱阳湖平原这个水战之地,却没有多少战船可用。

李靖从长江水流而下穿越九江郡,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长江诸郡县虽说归服林士弘,但林士弘没有建立一个完善的政治体系,对各个郡县的管辖力度很弱。大部分郡县都只是名义上归服林士弘,实际拥有者是当地豪强。

李靖越过林士弘有嫡系军队驻扎的九江郡,到达了历阳郡,派人前去劝降。

历阳郡的守将见李靖顺流而下,以为李靖已经攻占九江郡,将长江上游连成一片,便立刻献城投降。

李靖笑纳了历阳郡,休整一番,将守将换作自己的人后,又逆流而上,重新来到九江郡城下,带着历阳郡补充的兵吓唬九江郡,再次劝降九江郡守将。

历阳郡守将:???

但他也没办法,降都降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事有凑巧,林士弘本来定都豫章郡(江西南昌),与九江郡有鄱阳湖水系连通。

去年年底,正好是李玄霸与萧铣对战的时候,贼帅张善安夺得庐江郡(合肥),南下投奔楚帝林士弘。

林士弘虽称帝,但没有一丁点的雄主气度,见到稍稍厉害一点的人不会倒屣相迎,总是端着一张怀疑脸忍不住忌惮。原本历史中的陈棱就因为他的器量狭小被杀。

林士弘也忌惮张善安,不准张善安进城。

张善安这个暴脾气,当即攻打豫章郡,烧掉豫章郡外城后跑了。

称帝后的林士弘不仅既没有器量也不懂治理,连原本揭竿而起的胆气也没有了。张善安挑衅他,他也不追击,就带着下属和后宫跑到了更南方的南康郡(江西赣州)继续当快活的皇帝。

林士弘这样的行径让他的部下都感到很郁闷,士气大大低落。

因此原本历史中,萧铣趁机夺得了九江郡和豫章郡。

现在萧铣还未崛起,就已经被李玄霸打败。李靖正好抓住了这个机会。

他稍稍一整合了情报,就制定了这个“两头骗”的计谋。

李玄霸在他耳边叹息了许久后勤,李靖尽可能地不动用自己的兵卒,竭力减轻后勤的消耗。

既然林士弘的下属已经对这位称帝后变得耽于享乐的贼帅不满,李靖何必去打攻坚战?他只需要用兵势逼迫守将献城即可。

但洛阳的消息传来后,李靖运用“势”更加得心应手。

李靖派人将中原的事告知九江郡守将,对被他围而不攻的九江郡守将道:“林士弘不过是一个贼帅,论出身还不如你。他又没什么英雄气概,退到南康郡闭城不出,已经把你当做弃子。这样的主公,有什么值得你追随?隋朝已亡,我的主公李世民是世间罕有的英雄,你向我的主公投降不是向隋朝投降。跟随一个英雄,还是跟随一个草莽,将军应该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九江郡守将听闻虽然李世民已经晋升为隋朝的秦王,但隋朝已经亡了,终于心里没了疙瘩,乖乖投降。

投降后,九江郡守将积极地自告奋勇前往豫章郡,劝降豫章郡守将。

之前献城的守将感到了危机,也立刻向李靖请命,前往劝降附近的安陆、永安、同安等郡。

李靖鼓励了他们,赐予了他们不能吃不能喝的金银珠宝,让他们各自带人去劝降。

不出一旬,从江夏郡(武汉)到历阳郡(乌江)这一段长江流域,长江以北的郡县纷纷献城归降秦王李世民,长江以南也有豫章、宣城两郡献城归降。

李靖未耗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数十个郡县。

长孙无忌求援时,李靖就在历阳郡城乌江。

隋文帝毁建康城(南京)后,原建康城所管辖的地区被分成几块,其西便归于历阳郡。后世乌江属于马鞍山市,就在马鞍山市和南京市的边缘线上。

长孙无忌十分紧张,担心自己等不到救援,在陈棱积极备战后才松了口气。

其实他完全不需要紧张,因为李靖如果想要救援他,顺流直下不出一日就能出现在江都城下。

但李靖在得知陈棱到达江都后,封锁了自己的大军已经到达历阳郡的消息,没有立刻前去救援。

他胆大包天,要以主公的妻兄为饵,围城打援。

李靖这一番操作,看得李神通有点糊涂。

李靖只是劝降,便将自家领土从洞庭湖,快推到了长江入海口。他没有显示出任何武勇,总让人觉得“我上我也行”。

但李神通虽带兵打仗的本事不行,也不是个没眼界的蠢货,兵书史书都读过。

显然李靖这轻描淡写的劝降,换上自己估计是真的不行。

李靖制定策略和吩咐部下都没有避开李神通,李神通很努力地想看懂李靖在这轻描淡写行为后的深层次考量。

他看不懂,实在是看不懂。

李神通委婉地问道:“既然这么多郡县都能劝降,为何将军不去劝降庐江郡?自古合肥易守难攻,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合肥,我军在江淮大地上将畅通无阻。”

李靖笑道:“我现在劝降的郡县不是心向萧铣,就是属于已经胆气不足的林士弘,不然就是还捏在隋朝旧官吏手中,我才能用‘势’去压他们,逼迫他们献城投降。但张善安不一样。他是个狡诈凶残的贼寇,又没什么远见,不会轻易投降,就算投降也会很快复叛。‘势’压不住他,他也看不懂‘势’,只能硬打。我见窦建德似乎朝着合肥而去,就让他们二人先碰一碰。”

李神通颔首:“原来如此。”他好像听懂了。

李神通又问道:“为何我们不去救援江都?就算要围城打援,先告知江都也一样。”

李靖道:“虽然现在我们看着强势,但其实直属我们的将士并不多。降卒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自身带来的兵卒数量。现在他们畏惧我们,我们勉强能指挥他们。但如果真的遇上一场大战,他们中出现了伤亡,我们不一定能控制住哗变。”

李靖又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但略有苦涩却仍旧不改自信:“我对外声称围城打援,其实只是让杜伏威、沈法兴等反王以为我隐瞒大军来袭的消息,想要围城打援,好让他们自己撤兵。”

李神通:“原来如此。”是、是这样吗?原来我们看上去很强,但其实不能打吗?

他迷糊了。

李神通感慨:“将军和主公的作战方式完全不同啊。”

李靖想了想,叹气道:“若是主公和太原郡王都在这里,或许太原郡王会请主公亲自去劝降杜伏威和沈法兴,不需要我逼退他们。我能操控的‘势’,远远比不过主公亲自上战场的‘势’。”

李神通仍旧不解:“我们是主公的部将,难道我们劝降不等于主公劝降?”

李靖失笑:“这哪能一样?未见主公,他们仍旧心存侥幸;若见主公,谁敢奢望自己能打败主公?主公可是‘战无不胜’啊。”

李神通再次颔首:“原来如此。”原、原来如此,这就是“势”!他懂了!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上好像也行!下次要不要向主公请战试试?

李靖看着李神通恍然大悟,并逐渐自信的表情,捻须微笑。

第191章 请先退位再登基

李靖很认真地在教导李寿李神通。

李寿胆子不大, 很容易慌张,只要稍稍给他一点压力,他就会带头逃跑, 当主将肯定不合格。

但他毕竟是李唐宗室, 将来难免会遇到独当一面的时候。李玄霸私下找过李靖, 让李靖稍稍带着李寿一点。

李玄霸道:“我让你带着他一点,不是希望他将来有进步,而是让他知道你轻描淡写就可以做好的事, 他想破脑袋也做不好。”

李靖觉得晋王殿下这话有点过分,如果李寿听到了晋王殿下的评价,说不定会和晋王殿下反目成仇。

不过他还是照做了。

虽然李玄霸是让李靖打击李寿, 但他认真教导李寿这件事本身并无错误。李靖当时想,李玄霸是不是和他开玩笑, 让自己教会李寿一些带兵的本事才是正事。

李寿不能抗压, 李唐将来打仗总会有不需要承受压力的战役。这时候李寿只要按部就班发挥出自己教导的本事,应当就能成为一个不错的将帅。

李靖尽心尽力地在搜集情报的时候带上李寿,教导李寿如何从情报中抽丝剥茧,制定出合格的作战计划。

李寿瞪大眼睛,很努力地学了。

然后, 他的脑子变成了一团糨糊。

一个连孙子都出生了的中老年汉子现在抱着脑袋,就像是孩童一样无助。

他看这些搜集的资料都平平无奇, 就像是走在街上一个普通的老妇老翁随口谈起了邻居今天中午吃了点什么。李靖是怎么从这些稀松平常的情报中制定出作战计划?你的作战计划靠谱吗??!

李靖仍旧尽心尽力地带着李寿飞,看见没有,那里花草细微的颤动就表示这里马上有一个上升气流出现, 你只要在这里展开翅膀等着, 自有好风祝你飞上云霄和太阳肩并肩。

李寿:这能看出来才有个鬼啊!

江都城中, 李靖对外宣称不告诉别人他已经到了历阳郡, 实际上现在是乱世,到处都是流民探子,历阳郡离江都又如此近,哪可能瞒得住。

长孙无忌自然也迅速得知了李靖已经驻扎在历阳郡,并以自己为饵钓鱼的消息。

他先疑惑了一番,李世民和李玄霸交口称赞的李靖为何会这么蠢。

这消息是瞒得住的吗?!而且以自己这个国舅为饵,李靖是想找死吗??

随即,长孙无忌就明白了李靖真正意图。

他一点都不信任李靖,但他信任李世民和李玄霸。何况那兄弟二人意见一致的时候,就更毋庸置疑。

“这是李靖之计。”长孙无忌好歹是长孙晟悉心教导出来的继承人,“他虽未派人来告诉我们他已经到达历阳郡,但自有人为了挑拨离间,会帮他把消息传递给我,让我安心。”

陈棱疑惑:“但他不担心你仍旧对他不满吗?”

长孙无忌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但还是耿直地开口道:“他认为我是主公的青梅竹马和妻兄,当是和主公一样心胸宽广的人。”

薛收道:“他猜得没错啊。正因为他了解你,才用了这个计划。”

长孙无忌:“……嗯。”

陈棱颔首。原来如此,也理应如此。

他道:“虽然李靖是想逼退江淮贼帅,但我们还是要做好江淮贼帅仍旧进攻江都的准备。”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如果他们退兵,我们就该主动出击了。只需要一场不大的胜利,就可以让江都兵卒彻底对主公归心。陈将军,到时可否与我一同冒险出城?”

陈棱抱拳笑道:“陈某领命。”

薛收叹气:“我就替你们守住后方了。你们出城时,我会通知李靖来接管江都。”

得知李靖已经到达历阳郡后,他们彻底没了压力。

长孙无忌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虞世南。

虞世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开玩笑道:“大雄的部将怎么总会在关键时刻从奇奇怪怪的地方凭空冒出来?如果远在中原的大雄突然也凭空冒出来,我也不惊奇了。”

长孙无忌忍俊不禁:“那还是别了。如果他凭空出现在江淮战场,后勤怎么办?他难道是饿着肚子跑过来,打赢了再找我要吃的?大德心脏不好,可别这么气大德。”

虞世南叹息:“是啊。大雄可别这么气大德。”

西京中。

李玄霸反复看着魏徵写来的告状信,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半晌,他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李玄霸把信往桌面上一拍,冷笑道:“好啊,看来他是嫌弃吃得太饱长得太胖,非要饿几日减肥!我还费尽心思给他筹什么粮草?我看他那一身腱子肉,不吃粮草也能挺过去!”

李智云拍着李玄霸的背,为气得呼吸都不畅的三兄顺气:“三兄别气别气,二兄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他在战场上从不乱来,你要信任他啊。”

李玄霸没好气道:“什么道理?不就是他现在出击虽然可能饿了点累了点,但是能得到最大的战果。将帅就是这副德行,上了战场后,不仅部将士族是获胜的‘数字’和‘道具’,身为主将的自己也一样。”

李玄霸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脑子飞速转动。

“二哥应当清楚,现在他的命比什么胜利都重要。所以此举看似冒险,但他一定看出了什么我现在还未得到的情报,才会做此决策。”李玄霸自言自语,“除了长孙无忌意外成了江都守将之外,还有什么让二哥能放心深入敌人占据的江淮的情报?”

李玄霸思索了一会儿,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但这不敢置信很快就化作了确信。

“李靖可能已经扫平了长江中游,快推到长江入海口了。”李玄霸笃定道,“他有李靖接应,确实可以稍稍大胆一些。”

李智云没听懂:“啊?”

李玄霸解释:“我们离开前,让李靖在巴陵安抚降军。”

李智云疑惑:“降军?这才多久?李靖带着降军就能从巴陵推到江都了?”

李玄霸淡然道:“别人不可能,但他是李靖李药师,确实可能。二哥敢孤军插|入江淮,就证实了这个可能已经成为现实。不然二哥就算带兵打赢了窦建德和宇文化及,也是深陷江淮反王的重围,江都一地不可能给他太多补给,他还可能会遭遇杜伏威、沈法兴和林士弘的围攻。”

李玄霸幽幽叹了口气,又道:“谁都知道秦王李世民是最可能逐到鹿的人,所以如果他孤军深入,江淮反王们无论有再多矛盾,都会抓住这个机会杀了他。他们虽然各有各的缺陷,但能在天下大乱之际成为反王的人,可不能小看。”

李智云还是觉得李靖带着一群降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巴陵推到江都,实在是太神奇。不过三兄都这么说了,三兄说得对!

李智云笑道:“恭喜二兄三兄又得一名将。三兄三兄,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帮二兄?我亲自去给他押运粮草!”

李玄霸瞥了弟弟一眼,道:“帮什么帮?我在西京,还能千里迢迢给他空运粮草不成。他已经自己订好了计划,那就按照他自己的计划做。魏玄成给我这封信,不是让我做什么,只是告知我二哥以身犯险,让我多骂二哥几句。”

他的视线再次落在桌面上的书信上,失笑。

魏玄成啊魏玄成,给王薄当了这么多年军师,变狡猾了啊。

魏徵写给李玄霸的信中措辞与以前一样恭敬,丝毫没有他重归李世民麾下后与李玄霸说话时的夹枪带棒。

他大概是认为二哥麾下所有下属都把自己当“副主公”,其实是对自己不利吧。

先不论魏徵是否多虑,但李玄霸没打算阻止魏徵。

朝中大臣性格各异才有意思,他也希望朝堂上有个人唱唱反调,规正他的失误。

再者魏徵的做法很聪明。他虽常讽谏,但进谏时常常也符合主公心意,能让主公感受到他不是为进谏而进谏,而是真的为了自己好。

而且,魏徵除了讽谏,更常常夸人,夸人的措辞比他讽谏时更华丽。每当被他讽谏的主公做出了点成就,魏徵夸赞的话能把人淹着在里面畅快地游泳。

这才是魏徵这个千古留名的谏臣最优秀之处。

所以李玄霸不担心魏徵偶尔与自己针锋相对,会惹怒李世民和其他与自己交好的同僚。

由着魏徵去吧,这才是魏妩媚的特色。

何况魏徵骂自己,自己绝对比魏徵言辞更犀利。看着无往不利的魏徵在自己面前气得跳脚,那多有意思。如果魏徵对自己恭恭敬敬,李玄霸就不好意思主动欺负人了。

“不过你倒是可以先出门避一避。”李玄霸道,“你去魏玄成那里帮他招降反王。”

李智云道:“好嘞……嗯?避一避?是避开父亲吗?三兄!你不会做什么坏事吧!”

李智云十分紧张,脑门上都冒出了冷汗。

李玄霸白了李智云一眼,没好气道:“怎么,你还担心我弑父?”

李智云赶紧捂住三兄的嘴,压低声音道:“我的好三兄啊,别胡说!”

他犹豫了一下,劝说道:“那毕竟是我们的父亲。”

他虽然愤怒父亲端着的那碗水倾斜得太厉害,但也没想过父子相残。何况父子相残的名声一点都不好,他不希望兄长沾上。

李玄霸把李智云捂嘴的手拿下来:“放心,我不会。”

李智云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如果、如果真的逼不得已,三兄不准抛开我!我们兄弟一起!”

李玄霸失笑。

他伸手揉了揉已经订下婚期的弟弟的脑袋:“好。”

李智云咧嘴笑了,笑得傻憨憨的。

李玄霸立刻止住了笑意:“别学你二兄的傻笑。”

李智云:“哈哈哈哈哈。”

李玄霸无奈地摇头,让弟弟滚去收拾行李。

李智云打着“唐国公”的旗号,得意洋洋地离开西京。

进入西京后,以为自己的日子能变好过的李渊心情十分复杂。

李渊进入西京后,以为自己终于能短暂地当一次真正的皇帝了。

虽然他知道让李世民当太子是不可更改的事,自己这个皇帝的话还不如李世民这个未来太子好使,但他毕竟已经称帝,已经是大唐的皇帝。

李渊也抱着微小的希望。

西京勋贵中肯定也有不想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谋取更大的富贵的人。这群人肯定会围绕到自己身边,帮自己从李世民那里夺权。

他占着皇帝和父亲的大义,再有朝中勋贵的支持,就能调动粮草后勤和李世民麾下部将官职。

当然,李渊脑子很清醒,没想过真的和李世民撕破脸。

李世民大势已成,除非李玄霸也想争夺这个皇帝之位,否则无人能成为他的威胁。李建成这个嫡长子也不能。

他只是想多当几年实权皇帝,在史书中不至于让人笑话罢了。

他得到权力后,只会尽心尽力地支持李世民平定天下。

与其说他是从李世民手中夺得权力,不如说是夺取李玄霸现在手中的权力。

一些与他交好的勋贵已经被他说服。

他这个父亲将来迟早会把权力交到太子李世民手中。而李玄霸只是李世民的弟弟,是李世民的平辈。

皇朝一半权力握在已经年迈的父亲手中更好,还是握在自己的弟弟手中更好?这不用思考,就能得到答案。

李玄霸无论是为了李世民好,还是为了李世民将来的儿子好,更是为了他自己好,现在都该把手中的权力交给别人了。

晋王殿下应该也不想与秦王殿下兄弟相残吧?

西京中风云涌动,甚至有人已经在劝说李玄霸,让李玄霸主动交出手中权力,让李渊代劳。

李玄霸任由西京风云涌动,没有出手压制西京的流言蜚语。

李渊身为皇帝,是要入住西京皇宫的。

西京皇宫已经荒废了一段时间,李渊住进去之前需要整修。而且新的皇帝入住皇宫,肯定需要一个正式的仪式。

李玄霸在整合现在已经打下的地盘的后勤,为各地制定新的地方官名单的时候,也要分出了一点时间帮他父亲准备入宫的仪式。

进入西京皇宫后,李渊还要举办一个正式的登基典礼。在这个典礼上,他会封后封妃,并将大隋的秦王、晋王变成大唐的太子和晋王。

李渊也说服了李建成主动“让”出太子之位,给满朝文武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这样将来李世民也不能再过分侮辱李建成,只能好好供着这个让出太子之位的长兄。

一切都好像很顺利。

但在李渊即将进入皇宫的前一日,齐国公高颎带领西京中的诸国公,前蔡王世子杨道玄带领大隋宗室上书,请求李渊先自废帝号,再重新称帝。

“秦王殿下乃是大隋忠臣!先帝在洛阳城陷时,将天下托付给秦王殿下,这乃是禅让!老唐国公却是大隋反王,自立为帝,这岂不是玷污了先帝禅让的美名!”

“请老唐国公为秦王殿下的名声着想,先自去反王名号,再让秦王殿下接受先帝禅让,名正言顺地重立大唐国号!”

高颎私下劝李渊道:“这又不是不让你当皇帝了,只是更加名正言顺地当皇帝而已。现在朝廷中几乎都是隋朝旧臣,你不过退让一步,就能安抚住大隋旧臣。你还犹豫什么?如果你主动退位,并说自己之前举起反旗是被逼无奈,这不也是为你自己洗刷不忠的污名吗?”

李渊愤怒道:“天下大乱,能者居之。隋失其鹿,我称王称帝,是何污名?!”

高颎淡淡道:“但你是能者吗?”

李渊深呼吸,冷笑道:“你们这样逼迫我,逼迫大唐,李二郎和李三郎知晓吗?”

“这就是我的计谋。”李玄霸跨过门扉。

高颎露出了不赞同的眼神,训斥道:“三郎!我说过你不准出面!你怎么……”

李玄霸对高颎拱手作揖:“我知道老师想要替我背负,但这件事我必须出面。”

李玄霸起身,又对李渊拱手:“父亲,退位吧,二哥再重新尊你为皇帝。”

李渊浑身颤抖,脸色煞白。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李玄霸,嘴唇哆嗦了许久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双手握紧,喉头剧烈地耸动了一下。

“大德……为何?”

李玄霸保持着作揖的姿态,语气冷淡:“因为……父亲,我不信你。”

他直起身体,抬起头,神情也很冷漠:“父亲,我不相信你。”

“请先退位,然后以被隋帝禅让的二哥父亲的身份,以未来太上皇的身份,重新登临皇位。”

第192章 不过被贬为庶民

屋内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李渊的脑海中空白了一瞬,直到触及李玄霸如同冰封的眼神。

他打了个激灵,从恍惚中回过神。

“李玄霸,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李渊声音变得沙哑, 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李玄霸道:“知道。”

李渊咬牙切齿:“你不怕天下人骂你不孝?!”

李玄霸道:“无所谓。”

李渊怒斥道:“你会被所有人口诛笔伐!”

李玄霸道:“没关系。”

李渊骂道:“后世史书也会将你这个不孝之人钉在耻辱柱上!”

李玄霸道:“嗯。但我不在乎。”

李渊被李玄霸的冷漠刺得一时失语。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 不住地打量李玄霸,把如今的李玄霸与他记忆中那个除了病弱之外都很模糊的孩子做对比。

完全不像。

与他印象中的李玄霸完全不一样!

李渊强压住自己对陌生的儿子的恐慌,声色俱厉道:“李世民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刚离开的李智云知道吗!”

李玄霸道:“不知道。所以我才会趁着二哥远征, 并把小五支开之后才做这些事。不过父亲,我背着他们,不是因为他们会阻拦我, 而是因为他们会坚定不移地成为我的同盟。别说魏晋南北朝,就说之前先秦两汉, 皇位争夺都一直十分血腥, 父子相残兄弟阋墙极其常见。”

他说罢,忍不住笑了一下:“父亲,我真的很奇怪,你究竟有多天真,才会认为二哥打下的这个天下, 会仅仅因为你是他的父亲,就拱手让给你?”

李渊刚想说什么, 李玄霸打断道:“你又究竟有多蠢,才会认为我和二哥、小五也是个蠢货,不知道一旦二哥当不了皇帝, 我们三兄弟的性命都堪忧?你以为我们会把性命交到他人手中?现在你退一步, 还能勉强留个体面, 不要逼我连最后的体面都不留给你……”

李渊终于忍无可忍, 抬手朝着李玄霸抽过来。

眼中忍不住心疼之意的高颎连忙上前,想要拦住李渊。

却未想到,李玄霸居然抽出腰间佩剑,用剑鞘挡住了李渊挥过来的手。

李渊吃痛缩回手,不敢置信道:“你居然敢挡!”

高颎也惊讶地看向李玄霸。

父打子,子居然会回击?即使李玄霸现在逼父退位,他也以为李玄霸会挨上这一下。

李玄霸握着剑鞘笑道:“为什么不敢?”

李渊看着从满脸冷漠突然变得满脸笑容的李玄霸,就像是看到了一个疯子,不由退后了两步:“你、你这个孽子,难道还敢对我动手!”

李玄霸认真道:“父亲你可是在战场厮杀过的战将,我可不一定打得赢你。不过只是动手,对,我敢。”

高颎:“……”他有很多话哽在喉咙里,但现在他是站在李玄霸这一边,只能把话憋住,之后再训斥李玄霸。

李玄霸道:“我不仅敢对你动手,如果你现在不肯体面,弑父的事我也不是做不得。”

高颎惊恐:“李三郎!”

李玄霸对高颎摆了摆手,道:“高老师,皇位争斗总是充满血腥,父亲不愿意退位,我只能用血腥的手段把他拉下来。你们想让二哥成为圣君,二哥不能动手,所以我动手。”

李渊知道自己打得过李玄霸,但他听着李玄霸毫不犹豫地说出弑父的话,居然又退后了两步。

疯子!

“你、你以为你替李世民动手,他就能护得住你!”李渊的声音中多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这种恐惧并非因为真的相信李玄霸能杀了他,而是因为李玄霸现在令人看不懂的疯癫。

李玄霸道:“皇位争夺,错手弑父,只是名声不好听一点,可到不了给你抵命的程度。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就自请被贬为庶民,戍守边疆。过个几年,二哥再找借口把我接回来享福。至于回不回宗室……不回也行啊,我改姓窦如何?如果母亲气我,我也可以跟着我夫人改姓……哎哟。”

李玄霸捂着脑袋:“高老师,这时候别对我动手啊。”

高颎又敲了李玄霸的脑袋一下:“越说越离谱!你信不信宇文公辅听到你这话会把你揍得下不了床。快滚吧!接下来我和你父亲谈!”

李玄霸想拒绝,被年纪一大把了仍旧力气非常大的高颎给推出了门,“啪嗒”一声把门关上。

李玄霸揉了揉脑袋,抱怨地叹了口气。

他表现多好啊,但被高老师这么一敲,整段演出垮掉。

“算了,他应该知道我的真实想法,不会再抱侥幸心理,拖拖拉拉惹人厌烦了。”李玄霸把剑佩戴好,一边走一边低声嘟囔,“接下来是去找母亲……哦,如果我被逐出宗室,母亲会不会也不要我啊。”

虽然他不想让母亲看到父子相残这一幕,但事不由己,母亲应该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李玄霸虽然尊敬母亲,但保住自己三兄弟的命才最重要,只能对不住母亲了。

窦慧明回到西京后,就一直与万氏住在一起,没有与李渊同住。

李玄霸没有瞒着万氏,将自己与李渊的对话告诉了母亲和阿姨。

他对母亲拱手:“母亲,事情如果真的发展到了弑父杀兄那一步,我不求母亲原谅我,只求母亲能好好照顾二哥和小五。”

窦慧明半晌说不出话来。

万氏被震呆了,她恍惚道:“改、改姓窦?但逐出宗室贬为庶民,你也不会改姓啊。”

李玄霸眨了眨眼睛:“啊?这样吗?我记得被逐出宗室都会改一个侮辱的姓?”

万氏道:“那是因为皇帝想要侮辱你,不是因为贬为庶民。”

李玄霸点头:“哦,这样啊。”

窦慧明在听到万氏的话后,终于回过神。

她招了招手,李玄霸乖巧地走到母亲面前。

窦慧明抬起手,李玄霸一动不动。

但窦慧明的手落下的力道却很轻。

她的手落在李玄霸的脸上,摩挲了两下儿子瘦削凹陷的脸颊:“这皇位之争,就必须父子兄弟相残吗?”

李玄霸还未回答,窦慧明便自言自语回答道:“你和二郎也不想,你和二郎已经退后了很多次,很多很多次。但他们非要逼你,非要逼你们啊。”

她展开双臂,将瘦弱的儿子揽入怀里,无声地哭泣。

李玄霸眨了眨眼睛,没想到母亲会这样做。

他犹豫了一下,回揽住母亲。

万氏双手攥紧了衣裙下摆,想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即使她只是后院妇人,也知道皇位之争不是哭求什么就能阻止的。

三郎不想让二郎和自家小五背负不孝不悌的名声,选择了自己背负一切,她不知道夫人在想什么,只说对于她而言,她即使对朝夕相处几十年的李渊不是没有感情,但也不可能苛责三郎。

她只会卑鄙地庆幸三郎对自家小五的维护,没有带着小五一起动手。

窦慧明无声低泣了许久,才一手揽着李玄霸,一手又轻揉了一下李玄霸的发顶:“三郎,你是好孩子,无论发生什么,娘亲都不会讨厌你。”

李玄霸:“嗯……谢谢母亲……谢谢娘亲。我会尽力逼父亲妥协,不让自己走到最后一步。不然就算娘亲不会生气,二哥肯定也会把我打得满头包,小五也会抱着我哭得心烦。”

窦慧明:“……你知道就好。”

她松开手,嘴角被李玄霸逗得上翘,眼角还含着泪。

窦慧明伸手使劲戳了一下李玄霸的额头:“别什么都自己担着。”

虽然她知道自己这句话一点意义都没有,还是这么对李玄霸道。

李玄霸微笑:“好。”

李玄霸安慰了几句母亲,又对万氏说了一会儿体己话,才离开去准备让李渊退位又重新登基的事。

待李玄霸离开后,窦慧明才又落下泪来。

她没有哽咽,只是眼中带着浓厚的自我厌恶:“我只能对三郎说些没用的安慰话,什么都帮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郎被逼到绝路。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万氏宽慰道:“夫人,你的安慰,对三郎而言已经很有用了。”

窦慧明双手捂住脸,在孩子离开之后,终于不用撑着坚强的母亲的模样,痛哭出声:“郎君和大郎为何非要这样?为何总是这样?明明有一条所有人都能活下去的路,为何非要逼三郎动手?因为他们认为二郎三郎已经退让过很多次,所以这次也一定会退让吗?”

万氏轻轻拍着窦慧明的背:“大概是因为帝位实在是太诱人了,即使明知道不属于自己,也会心生奢望吧。”

万氏轻轻攥紧衣襟,敛眉垂目,心口也一阵一阵地揪疼。

她既卑鄙地庆幸三郎没有拉着小五一起做这件事,却又虚伪地忍不住心疼三郎。

李玄霸没有离开多远。

他背靠着母亲小院外的矮墙上,望着天空发了一会儿呆。

窦慧明的痛哭声,他听到了。

“我都做好了母亲会痛骂我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一切比我想象中的好。”李玄霸叹了口气,收回看着天空的视线,“铁牛,李建成在做什么?”

陈铁牛从阴影中走出来:“他显得很冷静,什么都没做。”

李玄霸嗤笑:“事出反常必有妖,监视好他……罢了,你告诉宗罗睺,监视好草原上的动静。”

陈铁牛嫌弃道:“他还能勾连突厥不成?”

李玄霸道:“他到西京后,手中的兵权就被我解除了。他想拉出一支出其不意的精兵,只能求助突厥人。”

陈铁牛嘟囔:“兵权?他哪来的兵权?在太原待了那么久,军中也没有将领认可他。三郎君不解除他的兵权,也没人理睬他。”

李玄霸道:“还是有的,毕竟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对二哥这一条已经腾飞的巨龙,现在跟随他已经算不上从龙之功。难免有人想富贵险中求。”

若不是这样,他就让父亲直接当太上皇,而不是先过一把皇帝的瘾了。

李玄霸虽然吓唬李渊,说要行弑父之举,实际上他做不到。

偷偷下毒?现在的毒药只有不纯的**,想要悄悄毒死人十分困难。大部分赐毒酒,喝毒酒的人都要挣扎许久才死,而且还会有人拿着刀剑在旁边看着,如果毒不死还要补刀。

古代若能找到的最毒的植物估计就是箭毒木了。但箭毒木生长在云南,且也需要看剂量,不是真的见血封喉,皮肤接触只是瘙痒和长水泡,且生物毒素也很容易失效。

如果刀剑相见,他就是与李渊彻底撕破脸。

李玄霸虽然占据绝对的上风,但李渊身边也有忠于他的将士,且投机倒把的人和真的厌恶李玄霸不孝的人也会站在李渊身边,到时就真的要打一场了。

现在天下还未平定,他与李渊闹得越大,将来二哥面临的苦难就越大。

玄武门之变是在大唐已经完全坐稳江山之后,将兵变缩小到玄武门小小的一地,没有引起大规模兵变,现在可不一定。

到时李渊用生命给二哥制造了障碍,天下不知道又会生出多少反王,以二哥不孝之名起兵。

所以他只是让李渊先自请退位,再继续登基当皇帝。

这样李渊仍旧是皇帝,甚至他能让李渊掌握一定皇帝的权力,只是他帝位的合法性来自二哥,将来皇位只能传给二哥。

李玄霸对李渊说自己会弑父,给李渊一种逼急了他真的会发疯的错觉。

“你现在冲动,用自己的命给二郎制造了麻烦,将来江山就不一定是你李家人坐了。”高颎苦口婆心地劝说李渊,“现在你还是皇帝,将来的皇帝是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你还有什么不满?非要和二郎对着干,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你还真以为你有胜算?你都这么大年纪了,都是当祖父的人了,还要逞一时之气?!”

李渊气急败坏:“他们怎么能如此逼迫我?”

高颎骂道:“究竟是谁逼迫谁啊?你要是有本事,自己从太原起兵打下天下,天下所有人都会支持你当皇帝。你以为你现在的样子很好看吗?你因为孝道被李二郎尊为皇帝,在史书中的名声已经是最好的了!”

高颎喘了口气,拍了一下桌子,骂道:“说到底李建成究竟哪里好了?如果不是他,你根本不用当这个大隋叛臣!现在朝中有一大半都自诩大隋旧臣,你以为他们是逼迫你?他们是逼迫二郎、逼迫李唐让步,才能安心待在你李唐的朝廷!先帝自焚殉国,在朝中民间都名声很好,你们李唐必须给先帝这个脸面!否则就等着生乱吧!”

李渊语塞。

高颎见李渊冷静下来,语气变得温和:“而且你也看到了,你家三郎经历了这么多事,对你已经完全心冷了。你安抚住他,等二郎回来后与二郎修复父子关系,将来想多当几年皇帝,也不是不可能。我看二郎也年轻,而立之年当皇帝也不晚。”

李渊叹气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算先自去帝位再登基,仍旧是皇帝。但大郎怎么办?如果太子之位不是大郎让给二郎,大郎的性命堪忧啊。”

高颎差点骂出来。

你的皇帝之位都是二郎让给你的,你还想让二郎背上一个被差点害死三郎的兄长谦让太子之位的名声?你要是真这样做,就不是三郎在这里吓唬你,而是二郎真的要提刀发疯了。

高颎深呼吸,道:“只要李建成之后老老实实,二郎好脸面,又有成为明君之志,顶多冷落李建成,不会对李建成动手。而且就算李建成抑郁而终了,二郎是个好孩子,也会善待李建成的儿子,给李建成留下血脉。如果你真的逼得李建成与二郎兵戎相见,二郎能给李建成留几个女儿就算善良了。”

李渊道:“怎么是我逼的?”

高颎道:“没有你的支持,李建成哪有胆子和能力与二郎相抗?你若是早点让李建成认清事实,他和二郎、三郎也不会闹到这地步。李渊,不止我,朝中所有人都看得很明白。李建成、李二郎、李三郎他们从小到大是什么样子,你又是怎样的人,我们都看得很清楚。”

他停顿了一会儿,直视着李渊的眼睛。

李渊不由自主撇开脸,避开高颎的视线。

高颎没有给李渊留面子:“现在怎样做对你自己有利,你心里清楚。不要想着等着李二郎回来,李三郎是真的算无遗策。”

李渊的手先握紧,然后缓缓松开。

而后,他长长叹了口气。

“齐国公,大德……是不是真的疯了?”

“谁知道。”

“你为何要偏帮大德那个疯子。”

“李渊,我经历过大隋的皇位争夺。为了尽快结束这个乱世,大唐不可再因皇位生乱了。再者,我与你是旧识,又是李二郎李三郎的老师,我怎能眼睁睁看到你们父子相残?”

“罢了,我明白了。”

李渊长叹了一口气。

他闭眼安静了一会儿,睁开眼时,老泪纵横:“你说大德是真的……”

高颎伸手拍了拍李渊的肩膀,没有说话。

他看得出来,李渊是真的很心痛,很难过。

这不仅仅是因为不能当一个大权在握的实权皇帝而难过。

高颎想起了李玄霸曾经的抱怨。

“父亲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既爱权力,又不能完全狠下心,总是两头摇摆,自欺欺人。他这样做就像是钝刀子来回割肉,疼得敬爱他的人犯恶心。”

“不过还好,我从小躲在二哥的影子里,没有被他投注太多父爱,所以我狠得下心。”

高颎想,会抱怨父亲的人,就是放不下啊。

……

“阿嚏……”李世民揉了揉鼻子,疑惑道,“奇怪,现在天气这么热,又没有下雨,我打什么喷嚏?难道是阿玄在骂我?”

秦琼瓮声瓮气道:“肯定是三郎君已经得知主公不带够粮草就千里奔袭的事了。”

李世民又揉了揉鼻子,笑道:“我猜肯定是魏玄成告状。魏玄成就是和阿玄同款告状小狗,一会儿向我告阿玄的状,一会儿向阿玄告我的状。他不愧是阿玄推荐的谏臣!”

秦琼无语。不过他觉得魏徵告状告得对,有时候主公和三郎君确实做事欠妥当。这就是双生子吗?

“赶紧打完,快点回去挨阿玄的骂。”李世民已经饿了一日,还笑得出来,“我看庐江郡快投降了,走,该我们上场了!”

秦琼摸摸肚子:“我们饿着肚子也能赢?”

李世民拍拍自己瘪瘪的肚肚:“我不也饿着吗?我能打,你们肯定也能打。不过我还留了两坛子阿玄给的腌肉,我们把它熬成汤,给全军分了,提升士气。”

两坛子腌肉就算被磨成肉末熬汤,也不可能填饱肚子。

但将士们和李世民分了腌肉汤,喝了个水饱之后,却好像疲惫一扫而空,士气大镇。

“等打败窦建德,我们就能吃个肚饱了!”李世民的脸上扬起他标志性的阳光笑容,“现在窦建德的大军已经疲惫,待骑兵冲乱他们的方阵后,步卒列方阵紧随其后。跟我上!”

秦琼握紧了手中马槊,苦笑领命。

刚跟随李世民的徐世勣和单雄信,第一场大战就跟着李世民饿肚子。

他们都困惑地看着李世民。

就……就这么冲上去?

一个壮汉拍马上前:“主公何须亲自冒险?末将请为先锋,替主公取下窦建德项上人头!”

李世民打量了那壮汉一番,想起这个壮汉是翟让和高表仁南下与自己会合时,留守荥阳大本营的程咬金,字义贞。

唔,现在已经改名为程知节了。他还是觉得程咬金这个名字很有意思。

程知节是在高表仁进入瓦岗寨后,才投奔瓦岗寨的新人。高表仁和翟让都很欣赏程知节,对李世民竭力推荐程知节。李世民还未检验过程知节的本事。

李世民想了想,道:“那你和秦叔宝一左一右为我亲卫,随我一起为先锋。”

程知节:“……主公,为什么你非要亲自为先锋啊。”

李世民认真道,他认真时的神情和李玄霸那气死人的认真神情一模一样:“现在兵卒经过千里奔袭,又腹中饥饿,若我不为先锋,怎么激励他们的士气?而且你们的眼神不如我,带着骑兵冲入敌军中就不一定能冲出来了。乖乖跟着我,只要我能行,你们都不行。”

程知节:“……”

他看向秦琼。

秦琼叹气。

程知节无奈抱拳领命。

李世民对单雄信和徐世勣道:“步卒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久经沙场,一定能看准出兵的时机,我相信你们。”

他笑了笑,拍了拍单雄信和徐世勣的肩膀:“只有你们及时接应,我们才能赢。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们二人了。”

单雄信和徐世勣一个激灵,抱拳的手都有点不利落了。

“主、主公,末将绝不辜负主公的信任!”单雄信吼得超级大声。

徐世勣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主公才与我结识多久,就把性命托付给我了?

他只能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激动的颤抖怎么也止不住:“主公,请放心。”

李世民鼓励道:“我相信你们。我相信你们所有人。”

他背上强弓,在马背上绑好马刀、马槊和长矛等替换兵器。

李世民将头盔扶正,握紧缰绳:“出发!”

他胯|下骏马的马蹄狠狠砸了一下地面,向前奔驰。

秦琼和程知节紧随左右。

玄甲兵安静跟随,马蹄声却震动如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