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安玲珑的出现, 激起了路嘉怡的斗志。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愤怒过,过去对安玲珑的怨恨在见到死性不改的安玲珑后,不可遏制地被激发出来。他怨恨过自己招惹安玲珑, 他怨恨移情别恋的安琳琅和横刀夺爱的周临川,要说最怨恨的,必然是改变了他命运却从来没觉得错的安玲珑。
凭什么她可以这么厚脸皮?真面目被拆穿被丢到这种鬼地方, 她还能理直气壮地继续她的行为?
路嘉怡终于舍得放下他那些麻痹内心的书,睁眼看唓县的百姓。
张杨氏的案子, 并不难查。
张家发生的事情只要去到村子里,左邻右舍一问就问出来。何况张旺仗着自己是营盘那边的管事, 平日里在村子里行事很是霸道。一个村子就没有他没得罪过的人。但就像路嘉怡了解过的,张旺所在的村子整个村子是流放到唓县之人的后代,在身份上就低了当地百姓张旺一头,更何况营盘那边的王千总还十分护短。平日里哪怕被欺辱,也只有打落牙齿活血吞。
如今县官老爷查到这里,明摆着就是要收拾张旺。有那深受其害的村民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仅将张旺害死亲女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连平日里张旺欺男霸女的事也全抖出来。
路嘉怡没想到一个小地方营盘的管事就敢如此猖狂, 这是觉得天高皇帝远,唓县没有王法了吗!
查张杨氏父亲的案子就更简单, 将唓县游手好闲的油子一抓,严刑拷打一番。什么话都招出来。张旺也没那个本事让油子们甘心为他遮掩,不仅把他对老丈人谋财害命的事捅出来, 连唓县往日几件无头公案也给连藤带根地拽出来。
唓县早在十年前就发生过不少起同样杀人越货的案子, 但是县城里空有案底,没有线索。以前的县令糊弄地查都没查, 就以无头公案论处了。堆积在县衙的书房里, 路嘉怡无事可做的时候翻过一两次。
事情过去多年, 县衙又没有相关的线索。那些被害的人至今还被存在唓县远郊的义庄。运气不好的,直接被扔进乱葬岗尸骨都找不着了。路嘉怡原本没打算管,但油子们嘴一张,把张旺给卖的彻底。
路嘉怡气愤之下,数罪并罚,直接将张旺判了个午后斩首示众。
至于安玲珑,哪怕她没有参与到张旺的命案中。但流放之人跟营盘管事私通,罪加一等,本来就没有期限的流放,更沦落到苦劳死囚之中。路嘉怡看着扑到他脚下哭泣的安玲珑,眼神中闪过怨毒。他不会让她轻易的死了,她必须为她做过的事长长久久地活着。
原本以为案子进展很顺利,但路嘉怡委实没想到唓县的营盘千总还真的护短护到这个地步。为了一个欺男霸女的张旺,还真的亲自找到县衙里来。
眼前的男子一身千总的军甲,长得虎背熊腰,黑红的脸,半张脸被络腮胡子遮盖。硕大的鼻头通红,肿泡眼,此时靠在县衙的会客厅椅子上,眼睛里时不时冒出凶光。进了衙门,他腰间的佩刀也没解。身后站着同样五大三粗的两个士兵,那模样像是路嘉怡不识抬举,几个人能冲上来把他砍了。
路嘉怡在门外看了一会儿,冷着脸走进来:“千总大人赏脸前来,路某有失远迎,见谅。”
王千总本以为新来的县官会是个中年寒门书生。毕竟能被打发到这等地方为官的,要么是犯了大错得罪了上峰,要么是没有背景。他打听过新来的县官是今年刚中的传胪。一个传胪被打发到唓县来当县令,那自然只有是后者。
结果进来的是一个细皮嫩肉的毛头小伙儿,倒是诧异地扬起了眉头:“路大人?”
路嘉怡朝他颔了颔首,冷着脸坐到主位。
王千总见他态度倨傲,本来还算好看的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他身体慢慢向椅背靠去,下巴扬了起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路嘉怡。面白无须,眉眼稚嫩,看起来年纪不大。又看他一举一动有着一般人没有的韵味,心里那根线就慢慢地提了起来。
不过就算这不是个寒门子弟,能被打发到唓县来,至少说明了家族的不重视。
“听说大人抓了我营盘的一个弟兄。”王千总在入伍之前就是个街边混混。当年为了混口饭吃才上了战场。结果凭着运气和一股狠劲,从一个小兵慢慢就爬到了千总的位置。不过也因为出身太差,又不识字,这个千总算是他能做到的最高的位置了,“路大人,不管我弟兄犯了什么事。在唓县这种地方,你也没必要去较这个真儿。路大人不如给我老王一个面子,把人放了。”
王千总单刀直入,仿佛没有看到‘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似的,理所当然的要求放人。
“王大人说笑了,杀人偿命,自古以来这都是天理。”路嘉怡从一进门就没给他好脸色,现在目睹了他种种做派自然是更加厌恶,“王大人莫不是以为,大人的面子比大齐律法还大?”
“你!”
王千总脸上虚假的笑容僵住,布满横肉的脸涨得通红:“黄口小儿!老子奉劝你说话客气点!唓县可不是你个黄毛小子好混的地方!老子跟你好声好气说话,劝你别不识抬举!”
说着,他身后的几个人蹭地一下就拔出了佩刀。显然路嘉怡不把人放了,他们就能把县衙给砸了。
“王大人!”路嘉怡也不是那么好被吓到的。他身为路家嫡长孙,从小金尊玉贵,还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当下也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而起身喝道:“我倒要看看王大人要如何处置我这不识好歹之人!王大人好大的官威,对我一个朝廷命官呼来喝去,看来我得上封奏折去京好生问道问道,这营盘的手是不是能伸到我衙门里头来!”
话音一落,门外的衙役拿着武器就冲了进来。
花厅里剑拔弩张,王千总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愣头青。他脸上的肌肉直颤,凶狠地瞪着路嘉怡。思索着这小子这么横,到底是背后有人还是单纯的不怕死。
然而路嘉怡却冷冷一甩袖子,安稳地坐下来:“王大人来之前,应该好生打听一下再来。”
说着,路嘉怡端起手边的杯盏呷了一口茶。声音从杯盏后面冒出来,无端一股阴翳:“不然动了不该动的人,惹了不该惹的事儿,可不是天高皇帝远就能躲的掉的。”
“你什么意思!”王千总也不是傻的,他手下的营盘能在唓县横行这么多年,自然是有自己的小聪明。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县令敢招惹他,倒是让他失了警惕,“小子,你威胁老子?”
路嘉怡却自顾冷笑:“威胁你?一个小小的千总?”
王千总却因为这句话心口一紧。肿泡眼中的浑浊小眼珠飞快一转,他脸上的怒色就压制了下来。
抬手向后挥了挥,身后把刀的两个护卫就立即将刀塞回刀鞘。王千总瞥了一眼花厅中严阵以待的衙役,嘴角就牵起了圆滑的笑:“误会,误会!路大人,你也知道我们粗人向来是做事冲动。出门在外做点事,靠的就是手里的弟兄衷心会做事。这偶尔犯点小错也正常,这人嘛,没有人不犯错。有句话说得好,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路大人给我老王一个面子,大家以后有事也好商量……”
“王大人管谋财害命叫小事?”路嘉怡也算见过无耻之徒无数,这明着不要脸的还是第一个,“手上沾了数十条人命,就叫小错?”
王千总憋住了,眼睛里射出了利光:“路大人这是铁了心不放人了?”
“是!”路嘉怡眉眼中的戾气也冒出来。他比不得周家比不得周临川就算了,难道还由着一个小小的地方兵痞给压制?笑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王大人,请。”
王千总没想到这个新来的小县令态度如此强硬。这明摆着不把他放眼里的做派,让他又怒又惊。当下没弄清楚情况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狠狠踹了一脚桌椅,大步离开:“你!走着瞧!我们走!”
说完,几个人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县衙。
路嘉怡才从杯盏中抬起脸来。看着王千总几人离开的背影,他心中憋了几年的愤懑却好似松了一丝似的。路嘉怡深深吐出一口郁气,瞥了一眼那被王千总踹倒的椅子。阴郁的脸上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把这张椅子和这张桌子,以及姓王的喝过的杯子,全给我拿出去丢掉!”
衙役们看着上好的梨花木桌椅,心里嘀咕大人好大的气性。手上却不敢耽搁,立即将桌椅和杯子给收了出去。
路嘉怡却难得神清气爽,昂首挺胸地离开花厅。
但第二日,他就高兴不起来。地牢那边传来消息,有一伙人直接闯进地牢,将里头的张旺连带关押的安玲珑都给带走了。打伤了好几个狱卒,猖狂而去。
这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目无法纪!路嘉怡才高兴一晚上的心情立即就蒙上了一层阴翳。他手里的书差点没不小心撕碎,俊朗的眉眼里全是怒火:“营盘那边的人干的?”
“是。”衙役们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暴怒的县令,跪在地上说话都小心了不少,“不仅如此。那张旺记恨张杨氏来衙门状告他。出了牢房不久,就带着一帮人回村里,把张杨氏给按死在水缸里。听说死之前遭受了毒打,嘴巴都撕烂了……”
路嘉怡抓起手边的砚台就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畜生!这帮狗娘养的!”
斯文的路大人口出惊人,差点没把
路嘉怡却顾不上失态,倏地从书案后头站起来。他先前沉溺在愤怒中,不愿意管唓县的蝇营狗苟。如今惨烈的事情发生在眼前,他才惊觉自己糊涂。他幼时读书是为了家族兴旺也是为了安身立命,如何能纵容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的辖区之内。
思来想去,路嘉怡命人将砚台又捡回来,一屁股坐下开始奋笔疾书。
他路家也并非全然无人,能做到金陵第一大家族,自然是有能人。如今他被打发到这地方,意志消沉。却不代表家族放弃了他。路嘉怡奋笔疾书,飞快写了两封信件让衙役寄出去:“一份通过驿站寄出去,另一封飞鸽传书,寄去金陵路家。”
衙役们拿到信件,立即就小跑着冲出去。
路嘉怡另一边拿出自己的家当,耗费将近一百两,召集了唓县能打的人。跟着他浩浩汤汤去到唓县东边的营盘。今儿他就跟王千总这人杠上了,看他胆子到底有多大!
县衙跟营盘对上,这可是唓县这么多年来第一回。路嘉怡心里憋着一口恶气,旁人他无能为力,这王千总给他哪儿来的滚哪儿去!
王千总把人带出来后狠狠高兴了一场。不蒸馒头争口气,他王大人在唓县说一不二十几年,可不是随便一个黄毛小子就能骑到他头上来的。且不说张旺做的那些事确实是手不干净,但这小子会孝敬。事情会做,能孝敬,在王千总这儿就是真真儿的好。旁人的死活,跟他何干?
营盘里正在喝着酒,路嘉怡就带着一帮打手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指着人群中给王千总倒酒的张旺就一声令下:“把他给本官抓出来!本官倒要看看,本官要斩的人,谁敢阻拦!”
说着,一群人一拥而上。
王千总才两万黄汤下肚,醉醺醺的睁不开眼。路嘉怡折腾的这阵仗,瞬间叫他酒醒了一半。他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当下去就后面摸佩刀,跟路嘉怡带来的人打了起来。混乱之中有那不长眼的冲过来想砍路嘉怡。结果那一刀还没下来,被万千总给踹了出去。
他虽然混,却还没胆子斩杀朝廷命官。这姓路的小子还不晓得什么来路,王千总连动手都是迂着来,哪里敢让路嘉怡在他的营盘里出事?
当下一脚踹过去就怒了:“滚!都给我住手!住手!”
王千总一声呵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
路嘉怡带来的人偷偷那眼神瞥路嘉怡,见他没有阻拦,也小心地退到一边去。
“小路大人,”王千总气得要命,这人官不大胆子倒不小,竟然真敢歹人冲到他的营盘里来。好多年没有被人这么忤逆过,王千总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你这是非要跟老子撕破脸了?”
“是王大人非得跟本官撕破脸吧?”
路嘉怡也憋了一股恶气在,他怒道:“王大人最好问问清楚,你这位弟兄回去以后又做了什么!”
王千总对张旺做了什么事不大清楚,他本身就是个粗莽的武官。虽然听么事不清楚。此时被路嘉怡怼到脸上来,当下愤怒地瞥了一眼张旺。张旺身后的人立即踹了一脚,把人给踹出来跪下。
“说!”王千总脸上的肉愤怒地打着颤,恶狠狠地盯着张旺,“你做了什么,今儿就说给老子听听!”
面白如纸的张旺当下就是一抖,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脸上惨无人色。
王千总一看他这神情另一半酒也醒了。张旺什么性子没人比他们清楚,能话都不敢说,那必然是做了翻身都翻不了的事儿。他心里气恼,可当着路嘉怡一个黄毛小儿的面承认错误。一时间下不来台,张旺含含糊糊的不说实话,整个场面都死寂了。
“张旺不愿说,那孙峰!你来说。”路嘉怡冷笑,“一五一十说给王大人听。”
孙峰就是县衙里的铺头。算是路嘉怡手里办事最牢靠的一个。当下就站出来,将张旺这些年做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连他私藏流放之女的事情也没漏:“张杨氏好歹为他生儿育女,是想办将近二十年的发妻。张旺为了一个流放的女囚说杀就杀,当真是冷血的令人发指。做了这些错事由不知悔改,反而怪罪旁人揭穿他。这等狼心狗肺之人,死不足惜!”
这话说完,热闹的酒场鸦雀无声。一些刚才跟张王勾肩搭背的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也醒了酒。
别人他们管不着,但张杨氏他们熟啊。
既然是一个营盘的弟兄,自然是各家都有联系。营盘的这些熟识的人也都去张家吃过饭,喝过酒。张杨氏是个什么人,他们再清楚不过。虽然听说过张旺这混球对张杨氏不大好,但男人们,喝了酒犯浑的也不少。都觉得无伤大雅,所以也没怎么关注过。这衙门一张口就说张旺为了个流放之女囚将张杨氏母女都给杀了,不仅如此,还谋害了杨氏岳家一家子,此等冷血实在是令人胆寒。
王千总在听完这些后也有些说不上话来。他手下弟兄犯浑的不少,这么狠毒的张旺还是第一个。王千总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表露出来。
当下脸色几番变化,一脚踹向了张旺:“孙捕头说的可是真的!”
张旺说不出反驳的话,倒不是不想,而是蒙了。
王千总本还指望他能说几句给他找回颜面,气得一张脸肥肉直颤。当下为了自找台阶,忽然抽出身边一个士兵的佩刀,一刀看了张旺的脑袋!
“王千总这是作甚!”路嘉怡一惊,顿时怒了,“这是府衙的犯人!”
王千总见他脸色不好,心里这一口气就顺过来:“路大人莫见怪。往日本官不曾听说张旺私下竟然做了这么多狠毒之事,自以为是犯了些小错。如今既然知道他杀人弑妻谋财害命,这等狼心狗肺之人,自然要亲自清理门户!路大人以为呢?”
“放肆!”路嘉怡差点气死,这些人当真是目无法纪,无法无天,“这人是朝廷的要犯,应当午时菜市口斩首示众,哪里由得你如此轻慢斩杀?”
“路大人说笑了,本官杀都杀了。你把尸体拖出去挂几日不久得了?”
“你!”
成功把路嘉怡堵得面红耳赤,王千总大笑着扔了刀离开。
路嘉怡又气又怒,但却拿王千总没有办法。只能命衙役将张旺的尸体收起来,又带着一帮人去到营盘的苦役营,将正偷偷在一个士兵的营帐中歇息的安玲珑直接给拖出来。
安玲珑被拖出来之时十分惊慌,连衣裳都没有理的整齐。突然被扔到路嘉怡的面前,她连柔弱的哭泣都顾不上了。一张脸涨得通红,不敢抬头直视路嘉怡的眼睛。
索性路嘉怡对这个人已经完全没有了心动,只余下多看一眼都嫌恶心的嫌恶。当下就喝道:“京城安氏私自逃出大牢,罪加一等。罚一百杖,刑期翻一倍,二十年。”
路嘉怡也是查看了她的卷宗才知道安玲珑被判了流放十年。看来京城那位下手还不够狠辣,对这样狠毒的人居然只想着以牙还牙。路嘉怡想到因为安玲珑自己才走上歧路的命运,面无表情地将安玲珑的刑期翻倍。这辈子,就死在这穷乡僻壤吧!
果然路嘉怡的判定一下,死活不肯抬头的安玲珑瞬间抬起头,都快疯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如此狠辣的路嘉怡,不懂他怎么这么绝情:“为何?为何翻了一倍?我犯了何罪?”
“勾结营盘管事,谋财害命。不够?”
“路哥哥!”
“把她的嘴给本官堵住!”话音刚落,一个衙役冲上来堵住了安玲珑的嘴。
“谁准你直呼本官姓氏!好大的胆子!”路嘉怡如今听到这个称呼心口自犯恶心,“安氏!莫不要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你做过什么早晚有一日要为此付出代价!”
安玲珑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这回不是假哭,是真的哭了。
她呜呜地想要说什么,但是路嘉怡已经完全不愿跟她多费一句口舌。背过身去,喝道:“还不快把人给本官带下去!脏了本官的眼!”
在安玲珑的哭声之中,人被拖下了地牢。
这件事因此才告一段落。不得不说,因为路嘉怡的这一强硬的作风,一举打响了他在唓县的名声。有那曾经的受害人亲属听闻此事,纷纷来县衙给他道谢。唓县的百姓意识到他们终于等来了一个公正的县令,一时间纷纷涌入了县衙。将这些年身上遭遇的苦难,一直诉状告上了县衙。
路嘉怡一战成名,正是鼓起干劲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有懈怠,一一审理起来。
结果这些案子不审不知道,一审就十之**跟东边那横行霸道的营盘有关。王千总手下那群牛鬼蛇神能在穷乡僻壤活得这般滋润,自然就没干过几件人事。
路嘉怡才跟王千总碰过一次,已经撕破了脸,自然是严惩不贷。
营盘那边就是蛇鼠一窝的兵痞。一个出事就能牵连出一堆。这一动,可彻底惹恼了王千总。
王千总是个狠辣的,直接大晚上带刀冲进县衙就把路嘉怡给绑了。因为路嘉怡的狂妄,伤及了王千总的根本。愤怒之下,王千总差点一刀割了路嘉怡的脖子。
若非省城州牧的救兵来得及时,路嘉怡怕是就要以‘乱匪杀人,路大人不幸遇难’丧命。也是这时候,王千总才知道路嘉怡是金陵路知州的亲孙子,朝中三品大员的亲侄子。真正的名门之后,官宦之家。他消息闭塞动土动到了太岁头上,死得不冤。
倒是王千总死后,路嘉怡经此一番后才独坐在桌案边沉思了一整夜。
次日倒是命下人将他的那些书收了起来,决心振作起来。为唓县的百姓做一点实事。
第129章
厚着脸皮参加了安家与周家的婚事, 林家没获得安家的谅解,反而因大房越俎代庖的行为更惹了安家的嫌。光没占到,倒是叫京城好些人看了笑话。
此事且不提,就说林家回到金陵, 已经是八月底。
一家人没在京城讨到好, 回到金陵的脸都是臭的。大房一家子对着怒火中的林老太爷半个屁都不敢放。林家与安家交恶如此,都是为了维护长孙林子冲一手造成的。
“你们只能指望琳琅对林家还顾念一份情分, ”林老太爷在京城呆了快三个月, 都没能跟外孙女与外孙女婿见上一面, 更别提夫妇俩上门拜访。他又羞又怒,却没办法豁出去找安琳琅麻烦。如今这个外孙女可不是他能轻易拿捏的对象, “若是琳琅记恨冲儿,周家那位怕是会叫他官场都进不去。”
这是林老太爷以己度人, 若是琳琅遭遇的这事儿发生在他,他必然会让对他做出恶事的人永世不得翻身。
林家大房一家子脸色煞白, 呐呐不语。
如果当初知道安琳琅不会死, 还会在晋州结识安南王世子。他们找人的时候就该用心些, 而不是任由林五糊弄了事。大房想将怪林五不用心, 可才开口就被林五一句‘你们自个儿怎么不乐意去寻人’给怼回来。是的, 当时那不是怕辛苦,装聋作哑的任由老太太将这事儿推给林五去办。
若是早知道后续会出这么一连串的事儿, 他们当初就不会偷这个懒:“好歹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琳琅不会这么冷血无情的吧?”
“这话你莫问我, ”林老太爷心里正憋着一团火呢,“你问问你自个儿, 若是你是琳琅。你会怎么做。”
林大太太顿时不说话了。
一家子愁云惨淡, 什么态度都没打探到, 人都没见到才叫人心中不安。马车缓缓停在了林家的门口。林老太爷黑着脸。看都没看一路上一句话没说的林子冲,下了马车便拂袖而去。
林子冲从京城回来以后整个人都阴郁下来,再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他如今也不找借口给安玲珑洗脱了,人都已经被朝廷判了流放。找人贩子贩卖嫡姐这罪名就是板上钉钉的,任你舌颤莲花也改变不了。他如今也在反思,自己为了一个这样的女子把一家人连累成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到底值不值得,怕是只有他心里才清楚。
林大太太如今连给儿子说好话都没底气了。心里不知该怎么诅咒安玲珑,却也无济于事。林大老爷自去岁已经不进她的院子,往日最是引以为傲的长子也不关心了。反而将那个素来爱钻研的庶子带在身边,似乎是打着重新培养的主意。林大太太心里又气又急,却也没底气跟林大老爷闹。出了这么大一个丑,还没跟安家重新和好,这是一家人都觉得她的冲儿废了么?
只能心里祈求安南王世子能网开一面,往后别在仕途上害林子冲。可她心里比谁都害怕。
“自今以后,莫要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或者事儿了。”林大太太只有林子冲这一个儿子,哪怕再如何,也是她半辈子的依靠。旁人都能放弃,她不能放弃他,“专心读书,好生地把文章做好。待到你心境稳了再下场。如今的情况也不算太坏,你还年轻……”
若是没出安琳琅这档子事儿。林子冲本来应该今年跟路嘉怡一起下场的。就是因为这糟心的事儿影响了他的心态。如今人整日里浑浑噩噩的,书也读不进去,更别提科举。
林子冲也不知听见没听见,阴郁地低着头,跟着林大夫人进了院子。
书读没读进去不知道,转眼就一年过去。
京城那边也没什么动静,林家担心受怕的日子却没有好过多少。盖因路嘉怡这样的学识,竟然只中了个传胪。往日在金陵,别说路家人心里认死了路嘉怡是状元之才,就是与路家相交甚密的林家也是这么认为的。若不然,林大太太也不会总拿路嘉怡激励林子冲。
可就这样的路嘉怡中了个传胪。
这般也就罢了,传胪虽然并非三甲,好歹也是那一年科举第四。真要论,大齐九个州,荆州还是帝师章老爷子的祖籍,才子汇集,京城更是人才辈出,齐聚大齐五湖四海的才子。若路嘉怡当真运道不好,撞上了各地才子下场。落个传胪也算正常。叫林家人心中不安的是路嘉怡一个传胪不被派去鱼米之乡或者回祖籍,反而被派去了岭南那等蛮荒之地。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小县城为官。这让林家人如何安心?
林子冲的心性本就不坚韧,当下就更是害怕的半个字都看不进去。无论林大太太如何宽慰,他就仿佛自己已经在仕途上绝了机会似的半点干劲都提不起来。
林大太太没办法想,思来想去,决定先给他成家再立业。
只有后宅稳了,这孩子的心才能稳妥下来。林大太太将这主意提到老太太这,林老太太因为这事儿已经心灰意冷,再不愿管大房这些污糟事儿:“你自己定吧。冲儿那性子该找个什么样儿的姑娘,你做母亲的心里清楚,我一个老太太就不掺和了。”
林老太太将话撂在这,林大夫人心中讪讪,也只能自己去选。
不过事儿却没有她想的那般美满。若是往日林子冲要娶妻,林大太太透露点意思就该有人上赶着巴上来。但自打安琳琅的事儿出了以后,林子冲在金陵的名声都已经臭了。为了个庶女对嫡亲的表妹下手,这是何等的好色和狠毒。往日有人见林子冲生得俊美学识不错,如今都敬而远之。
林大太太挑来挑去的,竟然没有一个愿意跟她结亲的。就算有那上赶着愿意结亲的,也都是家世差或者女子在闺中名声就不好的。这可把林大太太给气了个半死。
林子冲更是深受打击,本就是个脆弱的性子,如今更是缩在院子里不出来了!
亲事亲事说不好,书书读不进去。原本还指望林子冲自己经此一遭能立起来的林老太爷是彻底失望了。亲力亲为教导培养的嫡长孙如此不中用,后头几个孙子还没出头,林家怕是想后继无人了……
且不管林家这边愁云惨淡,林子冲本人还是不死心。他在安玲珑身上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半点好没沾上,心里怎么都过不去这道坎儿。来年三月底的时候,林大太太听闻下人说大少爷两日没有出来拿吃食,火急火燎的亲自来林子冲的院子看看。
死活叫不开林子冲的房门,一气之下命人撞开来。发现里头早已人去楼空。
林子冲这个混账东西什么东西都没留,不死心地一个人跑去找安玲珑了。
从来没吃过苦的林子冲这一路算是吃尽了苦头。没有家人的照拂,没有仆从的马前鞍后。他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白面书生,才出金陵城银子就被偷了。若非拼着一口恶气没散,他差点灰头土脸地打道回府。咬牙靠着典卖身上的饰物寻到唓县,人已经跟乞丐无异。
若非有好心人搭救,他怕是要饿死在路上。等好不容易进了县城才知道,就算是到了这个地步。路嘉怡跟安玲珑的缘分还没斩断。安玲珑被流放到唓县,路嘉怡就被打发来唓县做县令。
他心中忍不住自嘲,明明他付出的代价更大,结果到头来好似他成了局外人。
唓县的荒凉是肉眼可见的,进了县城,就连最繁华的街道都透着荒凉。林子冲顶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一路打听,本以为安玲珑一个女囚无名无姓不好打听。结果他随便拉个人一打听竟然就问出来。
林子冲震惊:“为何你们知晓安氏?”
“这等毒妇大家伙儿谁能没听说过?”
林子冲抓着的人刚好就是当日路嘉怡审理张杨氏状告张旺一案在府衙外看的看客。当下这人就添油加醋地将当日公堂之上所见的种种描绘出来。许是这人还有几分唱戏的本事,将安玲珑撇清关系的语气样貌学的活灵活现。若非眼前的脸不是那张脸,林子冲都觉得是安玲珑本人。
虽然早就知道安玲珑的德行,也深受其害。林子冲心里总归是抱着一丝侥幸的。想着哪怕做事不得体些,安玲珑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心思歹毒,没皮没脸。不然当初那般看重她为了她沦落到这等地步的自己,岂不是十足如路嘉怡所说的那般,就是一个只会读书其实脑袋空空的蠢货?
可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巴掌,他的脸更白了。浑身仿佛置身在大雪天冰水里,连说话都哆嗦:“会不会是县官大人断错?毕竟县官大人跟安氏有私仇……”
“胡说八道!”那人一听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子竟然诋毁县官老爷。这段时日,路嘉怡振作起来,很是为县里的百姓办了不少陈年案子。如今正是得爱戴的时候,“县官老爷怎么可能跟个下三滥女囚有私仇!”
林子冲见这人怒了,当下就不敢再多说。
他这人的性子就是典型的欺软怕硬。若是别人声势弱了,必然会追着不放。一旦别人强势起来,下意识地就会退缩。当下含糊地把话圆过去,他憋着一口气:“那……这个安氏如今人在何处?”
“自然还在营盘的下营那边,”那人哼了一声,“县官老爷可没工夫搭理她。”
林子冲有话不敢说,只能打听下营怎么走。
索性这人即便看出了他跟安氏有关系,却也没有为难。随手指了指下营的位置,甩着袖子就走了。
林子冲这一路可谓是吃尽了苦头。在进唓县的县城之前就已经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腹中饥饿,一路往营盘那边走,一路就捂着肚子不敢看街边的小食。
等走到半路,实在挨不住饿。他将自己身上唯一的一件云锦的外袍给脱下来,走进了当铺。
云锦哪怕已经穿脏了,也架不住料子好。典当行的伙计嫌东嫌西地嫌弃一堆,最终还是出了五百文钱给买下来。林子冲捏着这五百文去买了两个包子垫肚子,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去打听营盘。
当亲自经历了颠沛流离的苦,他再不能再如同往日那般轻描淡写地说出安琳琅不过是出去了一趟不也没死这种话。毕竟他如今的情况比当初安琳琅可好的太多。没有鞭打和担惊受怕。
愧疚,肯定是有的。
林子冲到底不如那真正狠毒之人,做到毫无愧疚。只是一直以来林家上下都维护他,仿佛他并没有做错的举动让他真的认为自己没有错。安琳琅会出事会流落边疆苦寒之地是她倒霉,与他无关。如今忽然失去家人的包庇,狰狞的现实摆在眼前。孤立无援的林子冲才终于惊觉自己错得离谱。拎不清轻重,分不清好歹。当初安琳琅若没有活下来,那他确实就是害死安琳琅的帮凶。
心中百转千回,林子冲终于打听到了营盘的位置。
这里似乎不久前发生了一次大事,一路走过来,林子冲就听说曾经在营盘经营十几年的前千总半个月前忽然被下大狱。如今营盘的千总是州牧那边拨过来的新人,正在肃清营盘里前任的旧部。
他拿了身份牌过来,道明了自己过来找人,还是免不了被人严格地盘问了一番。为了尽快找到安玲珑,林子冲将身上仅剩的几百文给了看守。
这是他典当最后的衣物得到的最后那点银子,用了就没有了。
等好不容易得到允许,越过重重障碍到了下营,林子冲总算是见到了让他付出巨大代价,心心念念到如今的安玲珑。只是见面的瞬间,在对上安玲珑那张被画得面目全非又蹉跎得容色不在的脸后,他那满心的怨愤和诸多的质问,一瞬间被击碎得渣都不剩。
曾经他印象中即便是狼狈也梨花带雨的美貌少女,成了一个头发枯黄,脸色土褐色的妇人。她穿着下等营妓穿得清凉粗布衣裳,身上还沾着营盘兵/痞蹂/躏过的暧昧痕迹。一双不如过去灵动的眼睛滴溜溜转的讨好模样,他只觉得自己满心复杂又纠缠的情思都成了笑话。
他清醒了,从没有哪一刻这般清醒过。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安玲珑只是来流放做徭役,并非是充入营妓。本该在外劳役的人盯着这样一身狼藉在这,其内里缘由不言而喻。
为了不干活,她可以拿自己身体当资本,毫无节操。
林子冲震惊地看着见到他仿佛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扑过来的安玲珑,一句话没说,脸色煞白地掉头就走。所谓他曾经满腹不甘,这一刻都成了见色起意的荒唐。
哪怕林子冲往日并不觉得自己对安玲珑是基于美貌的喜爱,此时却不得不深刻的认识到。
他不喜欢这个丑八怪!
他完全接受不了‘大表哥’这样的昵称从那个脏兮兮的丑八怪口中冒出来!
林子冲走的飞快,哪怕身后安玲珑想要抓他却被下营看守的门卫给拦住而扯着嗓子喊,他也充耳不闻。林子冲忽然特别的后悔,自己颠沛流离跑了这一路,为了这样一个丑陋的妇人放弃自己大好的前程,到底是为什么?脑子被驴踢了吗!
他一边跑,一边脸色煞白,心里眼中只剩下后悔,无边的后悔。
林子冲几乎是落荒而逃,来了唓县没到一日。没有跟他心心念念想讨公道想要安玲珑后悔的急迫心情,他只有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金陵的渴望。
然而一摸口袋,银子花了精光。身上能典当的都典当完,再没有盘缠回去。
从家中出来之时是瞒着所有人的,林子冲就没想过会出意外所以也没有留下方便寻找他的线索,估计家人此时想找他都一时半活儿找不过来。林子冲忽然惊觉自己的愚蠢。在冲动地做出选择之后,他竟然没有给自己留下哪怕一条退路。以至于现在他想回去都找不到门路……
原来他真是是个蠢货吗?
不得不说,这个认知给了他脆弱的内心一个重大的打击。林子冲眼前发黑,差点都要晕倒在当场。
他真的晕了。
等林子冲再次醒来,人已经在唓县附近的破庙。是一个进城乞讨的老汉见他晕倒在路边,好心将他拖回来的。林子冲双手抱膝地窝到墙角,看着破烂不堪的庙宇和发出阵阵恶臭的稻草,默默地将自己卷缩成一团。许久,他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我就是个蠢货!我就是个满脑子浆糊的蠢货!”
林子冲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崩溃,“为了一个不值当的人害人害己,识人不清还顽固不化。可怜母亲为我操碎了心却依旧死性不改,闹成这步田地都是我活该!”
那乞丐被他吓了一跳,从发霉的稻草中捡出藏着的一只破碗。碗中还放着半个啃剩下的馒头。老乞丐看他实在哭的可怜,将自己的破碗往他跟前伸了伸:“饿了吗?吃吧。”
林子冲看到有些发霉的半个馒头,哭得更伤心了。
老乞丐见他不吃,粗糙的手抓着那半块馒头就塞到掉了一半牙齿的嘴里,慢慢地吃起来:年轻人没吃过苦不知在唓县粮食的宝贵,不吃算了……
……
林子冲是在唓县当了快半年的乞丐,饿得皮包骨头快活不下去才终于跟林家联系上的。
是路嘉怡某次出门视察,偶然发觉这乞丐与林子冲十分相像。去了一封信回金陵问,才将林子冲人在唓县的事情给捅出去的。
林家人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林子冲已经麻木的与当地的乞丐融为一体了。且不说林大太太见到这样的林子冲直接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晕倒。就说林子冲被带回金陵林家以后又听说了一件事。
林家自打去岁就诸事不顺。原本应该在去年晋升的林老太爷被查出来贪污受贿。且银两十分巨大,上峰看在他多年辛劳给了他一次机会。不至于被罢官,却也被连降三级。如今不在金陵,已经被派去新任地上任了。林大爷倒是没有什么贪污受贿的事情,但是年前也被发现了多次大错。
能力不及,错误不小。如今正在停职待查之中。不好意思见人,整日里沉迷酒色,缩在新纳的妾室屋里就不愿意出来。林家的旁支虽然没收到大的牵连,但往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日子走到头。
林家一家子愁云惨淡,林老太太没有随林老太爷去任上。与林老太爷显然已经形同陌路。孤身一人搬进了寺庙。任由林老太爷带着林五和他那个妓子的姨娘一起去了任上。
“这怎么行!”林子冲可算是有了点反应,他可以忍受家族往后不由他来继承。怎么可以任由老太爷宠妾灭妻,亲自带头让那个妓子爬到他们嫡系的头上来!
林大太太如何不知道。但如今大房一家在林老太爷跟前已经等于没了这房。林老太爷见到他们都嫌,更别提听他们说什么。林大太太为了这事儿整日里忧心忡忡,却只能干着急:“家里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不谨小慎微,却还敢顶着风头做事。这就不怕有人背地里嚼舌根,职位会一降再降么?”
再降的话,林家就彻底完了。
“罢了,”人找回来就好了。林子冲失踪的这大半年,林大太太日愁夜愁,已经不负往日年轻的模样。短短不到一年的时日,她人就好似老了十岁,“回来以后好好读书吧。”
林大太太抹着眼泪,心力交瘁:“只要立身正就不怕。”
林子冲才被接回来,家中就发生了这样重大的变化。他不知该如何是好,乞讨的经历给了他心境上不可磨灭的伤害。但此时母亲的模样也没有心力再来管他,林子冲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但事情却果然如他们担心的那般。林老太爷的所作所为,很快就被人给一纸奏折送到了京城。就他偏爱庶出,宠妾灭妻等等罪状弹劾。且不说林老太爷因为此事又糟了非议,几次三番,他算是彻底与回归原位无缘了。林家连招贬谪,几乎是几年内就落寞下来。
林子冲看着曾经算是金陵第二昌盛的林家就这么破落了,终于内心惶恐。午夜梦回的时候他经常问自己,为何就变成了这样?难道就因为他年少无知的一次错事就如此不可挽回了么?
他的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也不希望有人来回答他。
心术不正,立身不正,自取灭亡。
第130章
刚开荤的雄性不能以常理来看, 哪怕是以冷静持重的安南王世子周临川。
两人新婚的这一个月里,经常白日里主院主屋的门都是关着的。
除了能进主院伺候的人总是低着头,羞得满脸通红, 外人不得窥见屋里任何情形。不过转念一想, 年二十四才娶妻, 世子爷格外疼惜些也正常。暗地里有些人难免诧异,一直以为周世子好龙阳才不愿娶妻, 如今看来纯粹只是挑剔。
且不说安琳琅新婚这一个半月里, 总会被某人死皮赖脸以各种理由地抱上榻去没半天都下不来。过的浑浑噩噩, 颇为不务正业。好不容易戒掉玉哥儿的瘾,安琳琅可算是抽出空来料理她的生意。
到了周家来, 一切反而恢复到往常。除了屋子格外大,手下帮着做事的人格外多之外。周家会出现在种种麻烦,早被周攻玉事先给清除出去。上头没有长辈管着,
方老汉方婆子夫妇俩跟过来住了一段时日, 七月底的时候暂回了晋州。
桂花婶子的孩子生了,四月底的时候生的。
只是两人没来得及给方婆子送信, 生了才想起给京城这边寄了一份信。信慢慢悠悠的六月初才到京城。不过那时候刚巧赶上琳琅和玉哥儿的婚事。相比之下,自然是两人的婚事更重要。左右都已经赶不上时辰, 两人必然等到两人完婚才回。
两人走时,玉哥儿安排了好些护卫。想着方家村那边还有一摊子不好招惹的亲戚。没有他跟琳琅在,老实的老两口指不定得被那一大家子人给欺负了。
琳琅和玉哥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自然早早做安排。
两人回去也不是久待,待烦了自会来京。再说安琳琅好些事儿还在晋州, 得空也会回来。
章老爷子不打算走了。他早年辞官回荆州祖籍就是为了一个顺心。事实上早已不管世事多年, 反而在哪儿都住的习惯, 全看他高兴。
京城这块地界他待得年限最长,要论熟悉,其实还是京城最熟悉。往日是为了避着某些事某些人,故意不回京。日子久了,他也淡出了某些人的视野,只剩个文坛的名声在。如今年纪大了反而不在乎那些破事儿,随心所欲,干脆就住安琳琅在京城的西风食肆里。
好好的在京城的宅子他不住,一个人跑去西风食肆住。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此事姑且不论,就说因为老爷子的决定,章谨彦自然也不会回去。不过他倒是没有老爷子那么随意,跑去西风食肆里住着。给祖籍的管家去了一封信,将章老爷子用习惯了的老仆和一些顺手的仆从招来京城,他倒是把京城的章家大宅给拾掇拾掇,住进去。
章老爷子随他便,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只要不做错事他都不会管。遇上问题了,来问他便作答,不来问,老爷子也随他自己的意思去折腾。
人么,只有自己闯出了路,人能立起来。一味地靠家中长辈扶持,稍稍一失去搀扶便会倒。章家的家训便是如此,对于下一代的子嗣也都是任由他们自己规划自己走。
这般也方便了教导苏罗,章家大宅就在周家那条巷子。章谨彦要给苏罗上课,出了大门走几步就到了。或者苏罗自觉,自己来章家也是一样。
原本苏罗对章谨彦这老师十分的抵触,经常找着机会就要怼这老师几句。但章谨彦也不生气,温温和和的像个没脾气的人。苏罗任何的攻击跟一拳打进棉花里似的,久而久之,自己也觉得无趣。兼之章谨彦确实教导的好。把小家伙对书籍的喜欢和读书的热情都给调动起来。寓教于乐又颇为鞭辟入里,倒是让这不爱读书的野小子沉下心来。
如今倒也不必安琳琅追着小孩儿屁股后面警告他好生读书,他自己自觉得很。得了空便去章府,张口闭口的我老师。
且不说这些,就说成婚之前老爷子给的一小叠看似很薄的纸,事后才得空打开数了一下。竟然有十二张,她还特地让下人去打探了,十二间铺子的位置都十分不错。不得不说,老爷子出手是真真没把她当外人,早前要是知道这么多当初也不好这么收下的。
不过既然已经收了,安琳琅也没矫情的一定要将东西送回去。章家财大气粗,给了就给了,再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再说安琳琅心里也拿章老爷子当自家长辈,心想着往后会好好孝敬他便厚着脸皮收下了。
如今安琳琅具体的框架搭已经起来了,人手也配的差不多。这几个月,有四十个能管事会经营的人顶上来,安琳琅的商铺立即就走上了正轨。
六月底的时候,英娘等一批二十个人将晋州那边商铺的情况都了解并学习了一遍。按照安琳琅的要求,挑选了二十五个骨干带过来。
酸菜作坊的钟氏和后来才找到的一个手艺非常不错的严氏,香肠作坊的孙荣和他挑的两个副手,兼之先前被玉哥儿安排去晋州做掌柜的二十个原周家大掌柜。除了马原和一个姓袁的大掌柜要留下来坐镇晋州,其他人能有更大作用的人都被替下来,送回京城。
大致需要的特殊食材也注意找人专门早早运回了京城。
回到京城以后,安琳琅趁着时机刚刚好,将辣椒和土豆都安排了佘嬷嬷那边栽种。
京城这边的佃户跟安琳琅在武原镇的性质不一样。大齐虽然不是完全的农奴制。但大多数官宦之家手下干活的佃户,没卖身也跟卖身了没两样。他们手里没有农田土地,吃住在庄子里,跟庄子里的牛羊畜生一般住得低矮的窝棚。想吃一口饱饭,都一代又一代地为地主家种田。安琳琅手下的这些佃户也是这般,基本就是一大家子都卖身给了她。知晓这些事儿后,安琳琅特意去庄子上看过。
当时看到那种在她看来完全不能住人的低矮窝棚。只有一米来高,她这个身高的人都不能直着走进去。就在庄子的最后面低矮的一排,不到二十平米的地方住了一家七八口人,看得安琳琅心都凉了一截。原来往日初高中书中写的旧社会不是作假的,真有社会底层的人住这种牲畜才住的窝棚。
安琳琅不是土生土长的封建社会的人,看到这些当真于心不忍。
她直接命人拆了,重建。将后厢房空出来的屋子腾出来暂时给他们住。让佘嬷嬷监督,把像样的能住人的屋子建好再然他们搬出来。
佘嬷嬷嘴上说着主子就是心太软,但干活半点没含糊。
因为琳琅的这一次举动,让本来日子就苦的佃户们感激涕零。至于安琳琅要换了粮食种植什么辣椒,他们也尽心尽力。往日收成的方式安琳琅也做了些改变。原本按照规矩,这些田产是属于安琳琅的,只是赁给佃户种。安琳琅拿走八成,留两成给佃户一家子糊口。如今她改了规矩,不以粮食做租子。将佃户变成签契约的工人。
佃户们不以收成来论,按月发放安家月例。佃户的口粮由庄子上供给,干多少工,拿多少月例。种得好拿得多,酌情给工钱,也保证佃户安家。
肥沃的农田还依旧种粮食,资质差的田地就用来种辣椒和土豆。
辣椒土豆涨势很快,几乎是三个月就有收成。种的请快些,照料得好点,一年两季不成问题。有了大批农田的支撑,安琳琅土豆和辣椒的产量立即就上来了。尤其是土豆,虽然比不得粮食口感好。但胜在产量多。尤其在知道土豆能当粮食吃,大大地改善了佃户的温饱。
这都是后话,且说如今的生意。晋州省城的西风食肆是孙成在管,县城则是杜宇和五娘正是接管。
陈家送来了四个厨子,正月初的时候送到安琳琅这边来的。
都是些在灶台上干了很多年的人,手艺自然是不用说。只是西风食肆有自己的食谱,许多新鲜的菜色需要打破常规,主厨在接任之前需要培训。这批厨子在晋州的时候已经跟孙成学了一段时日。到底做得怎么样,还不清楚。如今人进京了,自然是要安琳琅亲自检验的。
安琳琅特地挑了一件高领的衣裳,遮住脖子上的痕迹。这个季节穿这么高领的衣裳有些怪。但为了众人面前体面些,安琳琅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短短三个月,西风食肆已经成为京城首屈一指的食肆。将许多京城大酒楼都给比下去。
这般倒不是说西风食肆的菜色一定比京城的百年老字号楼做的好,不过占了菜肴做法新鲜的便宜。确实是颇为吸引眼球。二来也沾了周攻玉和周家的光。某些官宦之家的子弟出于某种微妙的心理,得知食肆是安琳琅亲自经营的。运气好能得她亲手做菜,这消息一经传出去,不少人过来尝鲜。
只要一来尝鲜,西风食肆的特色菜就立即抓住了这些人的味蕾。好些人本来存了看热闹的心思,到最后反而认可了西风食肆菜肴的美味,成了西风食肆的老顾客。
一来二往,西风食肆在这些人的口口相传之下打出了名声来。
味道是吃出来的,名声是说出来的。然而不久后,三朝帝师章老爷子就为了尝西风食肆的菜色大张旗鼓地搬进食肆,一住好些日子不走。他这一个人,这一下子将西风食肆的身价给抬得老高。
如今,京城好些妄图跟章老爷子巴上关系的人都来西风食肆,西风食肆的位置是供不应求。
本身西风食肆就不算大,又出于京城食客财大气粗的考虑特地隔出许多包厢。位置就不如在晋州那般随意。这般就造成许多人经常订不到位子。可越是订不到就越多人想定,西风食肆的热度一推再推。安琳琅干脆就借着这股劲儿弄了个会员制。
模仿现代充钱积分来划分贵宾等级,特意设置了贵宾每个月三道菜的贵宾专享。
别小看这三道菜,贵宾任何时候来任何时候要用都会优先做。这份特殊待遇恰恰就切中了京城达官贵人的心思。他们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安琳琅的菜再好吃也不会让他们追着打破头。说到底,他们吃的是一种特殊,吃的是一种身份,也吃的是一种优越感。
不得不说,弄了这个会员制以后生意不差反爆。几个月的功夫就把京城好些老字号都给比下去。
安老太太安侍郎等人原本以为她的生意是小打小闹,折腾来折腾去,不如好好在家中相夫教子。结果没想到,安琳琅这么一折腾,还真把这西风食肆弄成这样好。那声势就像见风就着的草原,一下子席卷了整个京城的富贵圈子。
人人都问一句西风食肆,弄得能在西风食肆有会员都成了一份荣耀。这连带着,安家人在贵妇圈子里头都吃香了。安老太太时常被人恭维着,如今提到西风食肆都十分的与有荣焉。
京城多了是不差钱的富贵人,但西风食肆做到这个份上,反倒不好开分店。
并非是担心会被分流,西风食肆的菜色是安琳琅独创,外面不知道调料根本做不出来。而是既然有这么好的名声,若是厨子的手艺不过关。做出来的菜色差强人意,将来对主店这边的生意都是损失。她既然打算做品牌,那在挑选主厨上就万万不能马虎。
英娘带回来了四个厨子,其中两个是跟着陈家大师傅学了三十多年的老弟子。一个擅长晋州菜,一个就是单纯擅长红案。其余两个是陈家接人脉,特意给安琳琅寻来的厨子。
厨艺据说是可以的,但京城跟外地不一样。这里许多贵客都是自幼食山珍海味,对味道的要求要更仔细。稍稍有一些不好,能尝出来的人很多。
安琳琅的马车到西风食肆时,英娘已经领着人在西风食肆的大堂等。安琳琅第一个要见的是四个被带回来的厨子。带回来的那些掌柜的也在,毕竟将来其中有几个人是要负责西风食肆的经营的。主厨菜色的好坏,他们要尝的。人多共同给出评判,才能定这些人能不能用。
不得不说,厨子们被这一路的阵仗给吓唬得不轻。
如今人一个个脸色发白,满头大汗的。有那自己知道自己手艺稍稍有些瑕疵的,已经开始后悔没有好好学。生怕京城的贵主子尝出不好,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机会白白流失。
安琳琅不知厨子们的想法,但基本扫了一眼各位的脸色,心里约莫就有点明悟。
“三道菜。”既然是给西风食肆培养主厨,安琳琅自然是考核主菜单上的菜,“往日你们在晋州学过的菜谱里,随意挑选三道招牌菜在一个时辰内做出来。”
西风食肆的名菜很多,最出名的自然是酸菜鱼、东坡肉和水煮牛肉。这三样菜,基本是每个地域西风食肆里卖的最好的菜。但西风食肆的食谱经常更换,相似的菜用不同的做法做,又是一道招牌菜。安琳琅不拘他们选什么,只需要从中挑选擅长的便可。
四个厨子,有两个挑了最出名的三道菜做。另外两个则选了安琳琅在县城西风食肆里做过的菜。因为时日比较短,后面安琳琅又着急回京,其实没怎么在外售卖。一道是麻婆豆腐,一道是锅包肉,在一道没有卖,只安琳琅私下做教了孙成和五娘的卤猪大肠。
最后这位师父将猪肠拿出来的时候,安琳琅眉头不由挑起来:“师父姓什么?”
只见这厨子五短的身材,胖墩墩的,瞧这一副弥勒佛笑眯眯的样子。那大肠拎在手上那么一摆弄,他闻言立即就行了个礼回:“回主子的话,小的姓许。晋州贵平县人。”
安琳琅点点头,转头又看向了他旁边的师父。
这个师父做的也不是三道名菜,反倒是安琳琅单独做过给姑娘们吃的小食。一道樱桃酱羊奶土豆泥,不过这个季节没有樱桃。他倒是会想法子,自己弄黄桃熬制了闻着味道就酸甜的黄桃碎酱料。虽然不如樱桃酸甜,但黄桃也别有一番滋味儿。另外两道菜,一道是豆腐鱼头,另一道则是东坡肉。
“这位师父,姓什么?”
这位师父倒是个瘦高个,看起来黑黢黢的。不过一张口一嘴大白牙,笑得十分憨厚:“小的姓于,也是晋州贵平县人。”
安琳琅点点头,坐着就不开口了。
她不说话,另外两个没被问起的师父脸色就有些紧张。手里摆弄着食材,时不时抬头瞥一眼安琳琅。不明白这年轻的贵主子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他们只做最出名的招牌菜不尽心么?
心里害怕,有一个厨子下手就有些不稳。第一手盐撒下去,别说看安琳琅的脸色,他自己都冷汗涔涔。
一个时辰其实已经算长的。正常来说,在食肆里做大厨,又是这种名声响亮的食肆,自然是不能让客人等太久。一般半个时辰已经是够长,安琳琅给一个时辰是为了让他们能尽量平心静气一些。
当然,也有有些食材比较难处理,他们现场处理,还得考虑时辰。
安琳琅一言不发地看着,一个时辰到了,三道菜基本都做完毕。
一道一道的菜肴端到安琳琅面前,下人立即就过来将菜分出二十个小份,一个个端到掌柜们跟前。安琳琅先尝的,自然是名菜酸菜鱼。
酸菜鱼是西风食肆打出名分的第一枪,基本算是西风食肆的牌匾。外人提到西风食肆,首先想到的就是酸菜鱼。方才安琳琅没问做这道菜的两个厨子,并非是觉得两人准备的不用心。而是她尝到如今,没有哪个厨子做这道菜味道做得过她,她尝的话,味道总归觉得差强人意。
显然,这两道酸菜鱼,味道都没有达到安琳琅的标准。一个鱼腌的咸了。刚才紧张撒多了腌,后续虽然处理过,还是差了点味道。另一个勉强合格,但不说比她和孙成,比起五娘和孙师傅都要差一些。老实说,安琳琅很失望。
基本是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一旁的掌柜们尝完觉得味道确实不错,但看安琳琅的脸色,倒是没人说话了。
“你们觉得这道菜做的满意么?”安琳琅不是很苛刻的老板,但可能本职是厨师的缘故,她对味道这一块要求很高,“不如你们自己来说一说。”
这话一出口,两个做酸菜鱼的厨子脸色就白了。
这两位刚好就是陈家的厨子,算是楚芳的弟子。厨艺不能算差,但也不是顶尖的。毕竟楚芳自己也是做酒楼生意,最顶尖的厨子她也舍不得给安琳琅。
盐撒多的那位稍稍胖些的厨子,立即就抹了一把脸低下头去。
安琳琅没有继续说,只是拿起筷子尝第二道菜。第二道菜,两人也是做的一样。东坡肉。味道不必说,比起她亲自教导的孙成差得远。安琳琅做的东坡肉是以鲜甜为卖点,肉是稍微带一点甜味的。但许是这两位从小学得是晋州菜,下盐较重,让肉失了滋味儿。
第二道菜,安琳琅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紧接着尝第三道。水煮牛肉。这道菜是完完全全属于西风食肆的。因为大齐如今还没有辣椒这种作物。只有她手里握着大片的辣椒田和配方。
老实说,水煮牛肉只要配方不乱改,做出来的味道绝对不会差。兼之这道菜本来偏重口味,倒是两人做的都还算不错。安琳琅也是尝到这道菜的时候紧皱的眉头才微微舒展了一些,虽然比不过她自己,但端上桌卖是够资格了的。她没做过多的点评,一旁的掌柜们虽然觉得菜色还不错。但察言观色=也猜到了两位没有达到安琳琅的标准,于是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轮到这旁边没做招牌菜的两位,安琳琅首先尝的就是黄桃羊奶土豆泥。这位师傅将自制的黄桃酱一拿出来,安琳琅就对他印象不错。别的不说,至少在举一反三的创新这方面做到了。
细细一尝,黄桃酸甜可口。羊奶土豆泥也做的甜度适中。绵软的口感,让安琳琅的脸色可算是好看了起来。
安琳琅眉头一绽开,那边的四个厨子脸色各异。
“许师傅这黄桃酱是如何炒制的?”炒水果酱其实不难,稍稍动点心思就能制成。难的是这份推陈出新的意识和学习的态度。
许师傅闻言咧开嘴一笑,当下就将自己如何炒黄桃酱给一五一十说出来:“小的也是尝了五娘师父的樱桃羊奶土豆泥才想起来的。当初尝的时候就觉得这羊奶土豆泥味道好,看似不上大桌,但点的人也多得很。想着这么好的小食若是因季节耽搁了可就不美,正好这不赶上黄桃上市?小的就想,黄桃也是酸酸甜甜的味儿,若是炒制得好,指不定能出新口味。便学着炒樱桃的法子给做了一份。这一尝,不敢说比樱桃更好,但也确实不差。”
安琳琅笑了笑,又尝了尝他的另外两道菜。麻婆豆腐这道菜,需要豆瓣酱和辣椒酱。当初安琳琅做的时候,用的自制虾酱。但虾酱特别看季节,河虾只有五六月份才有。所以只做过几回就没做了,西风食肆的食谱上虽然有这道菜,其实没有对外售卖过。
没想到这许师傅不仅把黄桃酱给做出来,他还特别有心。去找当初给安琳琅打过下手的五娘和杜宇打听食材,自己炒制了虾酱来做。
虽然味道上有点区别,因为没有尝过安琳琅做出来的味道。他做的麻婆豆腐只能说是同食材自创。味道竟然也十分不错。安琳琅看着他难免就多了几分欣赏。她喜欢勤奋且努力的人,对厨艺充满热忱。后面最后一道菜虽然味道做的不大好,但安琳琅还是很喜欢这个许师傅。
至于于师傅,他倒是比其他两个师父大胆。动了安琳琅食谱上的调味。一道东坡肉,他给做成了咸香的口味儿。豆腐鱼头他给加了辣椒,做的又辣又烫,劲味十足。不能说不好,色泽味道都过关,就是改动食谱这一点让安琳琅有点纠结。
西风食肆的招牌菜味道不同,是问题也不是问题。
四个厨子,能用的两个。另外两个,根本当不起主厨。并非是手艺不好,而是思维的局限太明显。这种需要师父在背后指挥,做一道菜推一下的厨子用起来太累了。
几乎是一场测试结束,英娘就知道了安琳琅的想法。
“主子可是还要再招厨子?”手里这么多店铺,主厨不够,光有会经营的掌柜是不行的。二十五个掌柜中曾经的江南丝绸的大掌柜武掌柜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问道。
这位就是当初被周临凛第一个排挤出周家产业的江南丝绸行的周攻玉的死忠。曾经手握江南十二家丝绸铺子,经营能力非同一般。原先他人没到晋州,后来到了晋州安琳琅回了京城。正好错过,这回第一次见,四十岁上下,但一双眼睛犀利又清明。
“暂时不了。”西风食肆开多了就烂大街了,京城至多开三家,往后再扩张,也只能往外地开。正好章老爷子给安琳琅的铺子有两个就位置非常好,正好一南一东,“先把许师傅和于师傅培养起来。至于另外两个,正好还有别的铺子可以安排他们去。食肆不必多,京城三家够了。”
武掌柜立即就明白了安琳琅的意思,西风食肆这样好的名声,确实贵精不贵多。
至于另外的铺子,武掌柜这些日子在晋州,将安琳琅手下的产业能现场去了解的都现场去了解过。跟五娘杜宇都聊过,大致了解了主子的想法:“主子安心,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老奴去做便是。”
第131章
安琳琅的辣椒在七月底就已经有收成, 土豆也收获了一批。现在空铺子有,人员也找齐了,火锅店刚好可以准备了。正好七月份过完, 八月入秋, 天气转凉也是吃火锅的好时节。
不过店铺的筹办需要时间,安琳琅预备定制一批吃火锅专用的锅子。调料也得配。在一个烤肉店也在筹备当众。如今不缺人手,能干的人那么多,安琳琅没必要让大家都闲下来等她安排。指责分配好, 该做的事就让有能力的人着手去做。
两个能用的厨子安琳琅暂时先带在身边教。既然以后是要留在京城的西风食肆, 自然该学的手艺不能有半点马虎。贴身带在身边教导, 至少教两个月才能放心。
武掌柜明白安琳琅的意思,朱雀街和松花巷子那两边的食肆也正在紧锣密鼓地修缮。
英娘和当初就是京城望月楼掌柜的岳掌柜在盯。定制的火锅炉安琳琅让周攻玉出手给画出来, 特意拿出去让人盯着定做。火锅店和烧烤店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修缮, 如今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只等定制的一批炉子全部打出来, 就能全面推广开张。
时间比较赶,安琳琅琢磨着这段时日不如就住在食肆里。方便早起备食材, 也能就近教两个预备主厨。
不过她这个决定还没开始实施当天傍晚就被迫搁浅了。安琳琅人还在后厨教导两个厨子, 天刚黑,玉哥儿的马车就追来了。
他如今是成了婚脸皮也厚了,当着众人的面就差把安琳琅给抱起来。
揽着人往外走:“若是想教导,让人明日一早去府中候着便是, 哪里就需要你亲自在食肆里守着?”
安琳琅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就忍不住脸一红, 板着脸被人抱上马车。
马车走的急, 章老爷子在外面溜达还没回来呢安琳琅就已经回了周家。等他回来张口一问才知道原委,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这小子真是……几日都离不得人!”
安琳琅有点无奈, 玉哥儿开荤之后确实要的厉害。而且时常开始就收不住尾。安琳琅不明白他的自制力怎么到了这事儿上就收不住, 往日在晋州可没看出他对这方面痴迷。若非顾忌安琳琅年纪小和身体, 做一日停两日,他当真是恨不得夜夜都要缠在安琳琅的身上。
“送那么多下人过来是拿来使唤的,并非是让你摆着好看。”周攻玉皱着眉头看着一心只有生意的某人,十分不满,“有事吩咐他们去做,你抓好掌事权便可。”
安琳琅当然知道抓好掌事权,这不生意刚在发展阶段,她需要亲自盯着才放心么?
“生气了?生气了么玉哥儿?”她歪着脑袋看脸色不好看的玉哥儿,摸了摸他脸颊,嬉皮笑脸的,“我不是跟你回来了?生什么气?”
“你说呢?”周攻玉眉头拧得打结,白玉也似的脸冷冰冰的,“新婚两个月不到,你就住食肆里?”
“这不是方便生意么……”说到这,安琳琅自己也不好意思。
周攻玉冷冷看着她:“金库的钥匙不是给你了么?一库房的金条,不够么?”
“那是你的钱,又不是我赚的!将来咱俩要是分开打了个头破血流,你说我从头到脚的东西都是你的,那我岂不是连反驳都不那么正直……”
说着说着,安琳琅在周攻玉越来越寒的目光瞪视下渐渐底气不足。
果然周攻玉的脸上已经敷了一层寒霜,目光恨不得将她刺穿:“才成婚一个半月,你就想着分开?”
“这不是假如么……”她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周攻玉。
安琳琅其实只是不习惯完全依靠别人。她自小到大的概念,自己挣的钱才是自己的,别人拿不走用着也理直气壮。‘夫妻本是一体’这种话在安琳琅这里行不通,她只相信靠山山倒。虽然玉哥儿不是那种人,但她早已定性的概念也没办法跟玉哥儿讲明白。
于是安琳琅哎呀一声,干脆糊弄。她一手勾住周攻玉的脖子扯下来就送上红唇。
周攻玉无奈,跟这个小姑娘真没办法真生气。任由她胡乱地亲了好几下,他才叹了一口气将人抱到腿上,低头去咬安琳琅的嘴唇。
安琳琅一看他这动作就知道人哄得差不多。周攻玉这家伙看着冷冷淡淡的,其实好哄得很。安琳琅如今也算是摸到了他的脉,故意张开嘴任由他进来。两人抱着在车上亲吻了一番,马车到周家大门口时,周攻玉心里憋得那股气已经全消了。
他丧气地将脑袋搭在安琳琅的肩膀上,最终也只是恨恨地说了一句:“你就会欺负人。”
安琳琅摸着嘴巴嘿嘿一笑,任由他牵着进了屋。
所谓的事业不是说着玩。安琳琅早前打算创造属于自己的商业版图也不是说着过瘾。她手中握着的东西是后世现实验证过的好东西。原先没有资源只能一步一步走,如今有充足的资源支撑自然是放开了手脚来做。西风食肆开分店的消息早已放出去,先开张的反而是烧烤店。
烧烤店早就在准备,有些香料,京城也能买得到。就是这些西域运送来的香料价格有些贵,让安琳琅不得不更改了烧烤消费群体的定位。商铺也从重新做了调整。
店铺在八月中旬开张,开张这一日安琳琅特意请了章老爷子祖孙和周家世交来撑场面。
章老爷子十分喜欢凑热闹,为了这铺子他特意请舞狮队来敲锣打鼓,弄得热闹非凡。
周家的世交是看在周攻玉的面子上来的,也给足了面子。一个同在京城的四大家族之一的封家。封家的继承人封闍跟周攻玉是好友,年少时便经常来往。玉哥儿出事以后也曾去边疆附近找过人,只是没有找到。后来周临凛替代周攻玉成了周家继承人,他便断了跟周家的交情。
如今又重新联系上,安琳琅店铺开张他给足了面子,亲自过来撑场面。另几个世家虽然不如封闍身份贵重,但也都是京城跺一跺脚,地都要抖三抖的朝廷重臣。
这么多达官贵人亲自来撑场子,烧烤店自然是一开张就声势惊人。无数客人都是冲着这贵人都爱的名头来尝鲜,结果才一到门口就被烧烤调料那诱人的味道给征服。
烧烤没有门槛,只要调味做得足够好,基本是一口便能征服味蕾的。尤其是在大齐这等从未有这种口味烧肉出现,安琳琅的烧烤店开张第一日就被宾客盈门。安琳琅着实没想到小皇帝会带着王姝亲自驾临。结果一进门就被烧烤店的贵客给认出来。当下就跪了一地。
安琳琅听到动静从后门过来,看到这阵仗都吓了一大跳。
小皇帝却半点没有为造成这种场面感觉到半点不妥,笑嘻嘻地当众直言:“表嫂不肯去宫里给朕做,朕只好自己过来吃了。”
这话一出,安琳琅还没觉得如何,反倒是吓坏了安琳琅身后一众人。
他们原本虽觉得烤肉好,但也没有觉得好到那种份上。可当今圣上都亲自过来尝这肉,他们立即就觉得自己吃的这东西好吃的不得了。仿佛他们如今能跟皇帝吃到一样的东西,感觉自己祖坟都要冒青烟。
小皇帝的一句话,安琳琅的烧烤店不仅仅是一夜成名这么简单了。明晃晃被披上一层圣光,安琳琅哪能放着这大好的机会不做事?立马就让人去加急做了个牌匾,卖起了品牌“第一烤肉”。整个大齐,皇帝都说好的东西,哪里还有人敢质疑?
小皇帝知道以后也不怪罪,笑眯眯的:“表嫂可需朕给你提个字?”
“那自然是感情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更何况这可是小皇帝自己提的,她没强迫,“陛下若是不介意,臣妇立即就给你备笔墨纸砚?”
“也可。”小皇帝摆摆手,示意跪着的人都起来,自己则跟上安琳琅就往二楼的厢房去。
王姝眨了眨眼睛,立即小碎步跟上。
等小皇帝一行人离开,大堂和二楼包厢的人才终于喘上气。一个个交头接耳,小声地嘀咕起来。有那普通的宾客捂着怦怦乱跳的心脏,脸上都激动得冒红光。心想这钱花得值,有人一辈子得不到见圣颜的机会,他们吃一顿烤肉就有了。
安琳琅不能体会古代皇帝在普通老百姓心中的地位,但她能带入后世的粉丝追星。为了见明星一面请假当场的也不是没有,自然明白这一次白捡来的宣传到底多重要。
她火速将分店给开出来,同一批的食材配料都有,人手也有。本打算第一家店名声打出去,再做第二家。如今看来,都不需要等。安琳琅在京城的三家烧烤店同时开张。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日就赚了个盆满钵满。她开店本来是用的自己的铺子,香料贵了些,但扣除这些还是金额惊人。安琳琅想着若是能剥除香料从中占据的昂贵费用,兴许还能将烧烤店向下兼容。于是干脆自己组建了个商队,拿其中一间铺子开了个香料铺子。让手里的商队去西域采购香料,保证自家商铺用料的同时,多出来的也能售卖。
后来证明,这一举措十分明智。到有人尝出了烤肉里香料的味道以后,京城所有卖香料的地方价格是一提再提。安琳琅自己拿香料以后才稳住了四间烧烤店同时大份额的消耗。
烧烤店赚的盆满钵满,名声都传到外地去。有那外地慕名而来的食客,为了尝一尝这新奇炙肉的味道,特地赶路过来。不过赚钱的东西一出来,模仿的人就多了。
自古以来,做吃食生意竞争就是大。京城光是大酒楼就几十家。分不清的食肆和小食摊就不多说。安琳琅这边西风食肆原先就抢了一波风头,惹了不少人眼红。如今又一口气连开四家烤肉店,有哪些耐不住性子的酒楼自然要采取措施。
再说,京城不似晋州那等小地方,厨子手艺参差不齐。
安琳琅做的许多菜小地方甚少有厨子能模仿得好,即便是抄也抄不到精髓。京城这等卧虎藏龙之地,自然有那等尝几口便能辨认出食材的能人。若想挣钱,多花点心思。细细品鉴了烤肉的味道,再依葫芦画瓢地模仿。不能说把味道模仿个十成十,但也能模仿出六七分。
这六七分的相似就已经足够一些价格低廉的商铺从安琳琅这里吸引走大批的食客。安琳琅的烧烤店爆火了三个月,同一条街,附近的街道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好几个类似的‘炙肉’铺子。
最出名的一家就开在第一烤肉店的同条街道,以比第一烤肉便宜九成的价格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他价格卖的低,味道也确实不差。哪怕比起第一烤肉味道差多了,但也多了是人愿意买单。这么一来,直接以价格划分了明确的市场。若是安琳琅只打算针对贵客,那也就不烦心。她原本的打算是在成本控制下来以后,慢慢向下兼容,能容纳更多的市场。
但京城的食客就那么多,这年头哪怕京城百姓的消费水平比外地高出很多。其实下馆子真的不如后世的频繁。换句话说,总量一定的情况下有人分流,烧烤店的食客就会跑走大半。
安琳琅气得要命,大齐却又没有相应的商法来规范这种行为。
甚至有那些人模仿得更过了火,按照第一烤肉同样的设计订做了一批一模一样的锅碗瓢盆。有那等听过名声却没吃过食物的客人分不清好歹,以为那些商铺是第一烤肉的分店。尝了觉得味道没有传闻中那么好,反而损害了安琳琅店铺的名誉。
如今除非西风食肆,每个食肆都配备一个专门的掌柜管以外,四家烧烤店都是由武掌柜一个人来监管的。这等情况一出来,他立即就汇报给安琳琅。
“查,”这个时代没有商法,只能以各自的手段来处理,“查清楚,再按你的方式处置。”
武掌柜这么多年管理江南十二家丝织品商铺的经验不是白得的。商场的尔虞我诈,他玩得比安琳琅可溜多了。不过安琳琅是主子,商铺出事必然要上报给主子。得了安琳琅的允许,他自然就放手去查。
这一查,还真查出东西。
事实上,香料贵不是只针对第一烤肉店,价格是市面上针对所有客人的。能将烤肉味道模仿个七七八八,自然是少不了香料的点缀。但同样的香料却以一成的价格售卖,等于亏本。亏本来跟安琳琅的店铺打擂台,背后没人指使是不可能。
能在知晓安琳琅是周家女主人和第一烤肉得了圣上亲口称赞和赐匾之后,依旧敢出手的人身份不可能低。这一查,竟然是同为四大家族的杨家长媳。
这孟家跟周家一样,也是个有几百年底蕴的大家族。虽说势力上比不得周家强势,但子嗣兴旺。这一代的继承人还没定下,但嫡长房的呼声很高。出手的杨家长媳就是嫡长房的主母长孙氏。长孙氏本身出身也高,四大家族长孙家的姑娘。嫁到杨家来,理所当然地成了嫡长房的主母。
杨家与长孙家两大家族往来密切,虽然分开无论哪家都比不得周家,但合在一起就不同了。长孙氏作为长孙家的嫡出姑娘,嫁妆自然是颇丰的。
本来她是没把安琳琅小打小闹的做买卖放在眼里。听说京城冒出个西风食肆很是抢了不少渝金楼的生意。
渝金楼是长孙氏手里的金鸡,她平常的花销不说有一半的银子来源于渝金楼,至少也有三成是的。结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食肆弄出这么大阵仗,把她火红的生意一下子就弄败下来。
这还不算,周家那个小媳妇儿陈胜追击又折腾出什么烤肉。被小皇帝三两句一夸,弄得跟什么天仙吃食似的。她去尝过,也不过一般的炙肉罢了。结果这小媳妇儿心贪得很,这四家烤肉店同时开,一下子将满京城的食客引走了一般。叫他们这些酒楼还怎么做生意?
长孙氏是个心高气傲的,拼着不赚钱,也要给这小媳妇儿一个教训。
这次若非武掌柜处理的及时,怕是过不了几个月,就会传出西域香料的烧烤毒死人的事儿了。这等香料自古以来也没人吃过,百姓也不知香料是个什么东西。到时候找几个大夫上去胡乱危言耸听几句,直接将安琳琅西域香料做吃食这事儿给污名化,保准这劳什子的烧烤店全部关门。
不得不说,这主意打得是真的毒辣。武掌柜在抓到人逼问出这件事,惊出了一身冷汗。要是晚一步,主子别说烧烤店别开了,正在筹办的火锅店也只能搁浅。
安琳琅听闻这件事也是吓出一身冷汗,“证据可收集齐了?人证物证都有么?”
武掌柜做事谨慎,自然是都抓到了。
安琳琅吁出一口气:“绑着人,去京兆尹,直接报官。”
她的处事态度一惯如此,遇到阴谋诡计,证据充足的情况下直接报官处理。任你诸多手段,只管去跟官府去使。武掌柜倒是愣了一愣,想想,还是提醒了安琳琅一句:“主子,这长孙氏是长孙家家主的嫡次女。”
“长孙家的嫡次女怎么了?不能告么?”安琳琅当然知道长孙家。四大家族,自从她嫁给玉哥儿,这些她都特意去了解过。长孙家作为四大家族最末的家族,二十年前与杨家联姻。虽说两家往来密切,但杨家也是个家大势大的大家族。
大家族的弊端就是人多是非多,兼之杨家至今继承人还没定。杨氏不是嫡长子继承制,而是嫡系有能者居之。杨氏子弟争夺继承人激烈得堪比九龙夺嫡。长孙氏嫁的相公刚好是个空有嫡系身份没有能力的人。这些年奢侈挥霍,坐吃山空。外表看着光鲜,内里早已捉襟见肘。若不然长孙氏也不至于为了个酒楼就跟她耍心眼手段:“还是说京兆尹是长孙家的人?”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武掌柜的意思是,“四大家族的势力盘根错节。长孙氏又是个特殊的身份。杨家的长媳,又是长孙家家主的嫡次女,她不好动。”
“好不好动,得动过了才知道。”安琳琅命人将人绑了,直接扭送去府衙。
武掌柜的没想到新主子性子这般直。愣了好久倒是有些意外,想想,僭越地提醒一句:“主子,老奴以为,这桩事还是先告知世子更妥帖。”
安琳琅扬起了眉头。
“这长孙氏是出了名的心眼小,性子狠辣。与她对上,得十分小心才好。”武掌柜虽然在江南做了许多年掌柜,但在被派去江南之前也是在周家主家这边。
安琳琅自然省的。京城这些大家族的贵妇就没有一个简单的。她只是诧异长孙氏会为了一间酒楼来对她的生意下手,这是不把周家放在眼里?还是在长孙氏的眼中没把她当回事?
大概率是后者。
安家在这些贵人眼中确实是不够看的。安琳琅驾驶不出彩,本人也十分低调,不常在贵妇圈子里走动。唯一来往的人也只是后娘秦婉,秦婉在贵妇圈子里也是个不受待见的。以至于安琳琅和周攻玉成婚这么久,京中贵妇人们没见周攻玉带她出门走动,以为安琳琅就是个娶回去的摆设。
“那就看京兆尹怎么料理了。”长孙氏再怎么狠辣,先撩者贱。她敢断她火锅店的生意,就别怪她下手不留情,“不过也确实该跟玉哥儿说一声。”
周攻玉听完倒是十分平静。端坐在书桌旁,窗外翠竹的绿意流淌在他肩头。映衬得他白皙的眉眼透明而明净,眼底的碎光亮如星辰。
莫说周家根本不怕杨长孙两家找麻烦,京兆尹也不是个能被长孙氏唬住的小角色。旁人不晓得,周攻玉可是十分清楚。京兆尹是小皇帝千挑万选出来的亲信,除了小皇帝,还没人能轻易动他:“只管报官便是。手伸的长,且别客气一刀斩了。”
安琳琅听到这话当即眉开眼笑,走过去弯腰在他脸颊上:“那就在此多谢玉哥儿照顾了。”
周攻玉身形一滞,挥手让书房里的仆从全退下去。
一把按住转身就要走的安琳琅,捞起来就抱上大腿。门吱呀一声从外面关上,渐渐关闭的门缝之中清隽俊美的男人眼睑半阖,一手揽住腰,低头亲吻起怀中嬉嬉笑的女子……
第132章
第一烧烤店这事儿闹得还挺热闹。
毕竟这第一烧烤店起势那么猛, 一个月不到就敢连开四家店铺。开张又是章大儒又是封世子,面子大的连皇帝本人都请了来,可是好一番的风光。京城的官宦之家几乎大半的人手下有商铺的, 做吃食生意的也有不少。这小半年光看安家这个黄毛丫头赚,不少人等着看这安琳琅跌跟头。
不过他们也只是心里想想,事儿是不敢做的。毕竟安氏不起眼,周家他们可惹不起。可当京城一夕之间冒出不少卖炙肉的店铺,知道是有人看不惯安氏要出手, 当初可是叫他们心里好生高兴了一番。
毕竟只是一个五品官的女儿罢了, 走了狗屎运嫁到周家就算了。难不成全京城的银子还要给她赚?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然而等着看热闹的一众没等来安琳琅跌跟头,反而背地里搞动作的商铺被安氏一直诉状全弄去京兆尹。
这安氏根本不按常理来!
商户的事儿官府向来是不管的,只要不涉及人命, 大家伙儿不都是私下里你来我往的么?怎么这安氏就格外受不得委屈,一点小事就去告京兆尹?
别说京城看热闹的贵夫人们被安琳琅一拍脑袋就报官的行为给惊到了, 就说背地里使绊子的长孙氏也没料到。且不说这安氏告京兆尹不算特别大的事儿, 就说这京兆尹也是个闷头的棒槌。但凡识趣的,把人打发回去计算了。结果这京兆尹还真替安氏关了这事儿。明面上没把长孙家和杨家给扯出来,但还是借着那几个人很是罚了她不少银子。
罚银子就是在要长孙氏的命。她在杨家立足靠得大半是嫁妆上的出息, 这一下可叫她心疼得滴血。
长孙氏恨得咬牙,却又不敢出来跟安琳琅对上。哪怕她私心里觉得安氏上不得台面,周家也并非不是她杨家长孙家两家得罪不起的。但真闹起来,她先出手不占理, 也讨不着好便是。
且不说长孙氏吃了瘪,老实地把手缩回去。周攻玉却没有那么简单让长孙氏只罚点银子就了事。
周封杨长孙四家都是常年有来往的, 虽然周家只跟封家交情深。但同为四大家族, 几百年来都是互相了解得很。就诚如武掌柜警告过安琳琅的那句话, 这长孙氏不是个省油的灯。怕她被琳琅不轻不重地罚了一下没打怕, 后面记恨。他私下里让一些人盯紧了长孙家。
长孙家的炙肉店没开到三个月,再去,就已经换了门面。这事儿安琳琅没管,安心做自己的事儿。
八月底,她的火锅店正式开张。这一次安琳琅没有冒进。一来辣椒的味道不知有多少人能接受,二来安琳琅也不想太打眼。她马上还有两家西风食肆要开张,火锅店在同时开,怕是就不止一家来找麻烦了。
太打眼有时候也不好,引众怒。虽然安琳琅不觉得自己只是做吃食这一块会碍多少人的眼,但人跟人是不同的。有的人自己做的不好,确实会怪别人做的太好。
三个月教下来,两个主厨差不多能顶事儿,安琳琅就将人给派出去。西风食肆的铺子早已经准备好,掌柜也早就在等着主厨过去。人一派走,两间食肆就立即可以开张。
除了开张前期她时常会过去视察一二,后头的事情就没有亲力亲为,都交给分店的掌柜去做。
倒是安家发生了一件大喜事。秦婉怀孕了。
虽然这位一早就在安琳琅耳边叫嚣两年内绝不会生,但顾忌是夫妻日子太和睦,她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怀上了。她是正经的安家主母,即便不愿意,怀上了也不能去打掉。安琳琅收到消息赶回去的时候,秦婉坐在软榻上十分的丧气:“看不出来你爹还挺本事。”
这糙话说的半点不文雅,安琳琅忍不住替她脸红:“……你是怎么打算的?”
安琳琅清楚秦婉跟她是一样的人。别看她吊儿郎当的,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其实事业才是秦婉的重心。嫁入安家这小半年,她不至于跟安琳琅这样明目张胆地泡在食肆里,但也主要的精力都耗费在她的生意里。孩子来的有点猝不及防。主要她怀相太好。一直忙碌都没在意,发现不对劲时已经两个多月了。
“再有几日就该坐稳胎了。”秦婉好惆怅啊,上辈子她花天酒地都没搞出事儿,正经结婚半年不到就怀上。也太坑了,“你爹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我想打都不好打。”
“……如今可不是现代,劝你悠着点。”安琳琅其实也能明白她的想法,一孕老十岁。秦婉还年轻,而且秦婉也不喜孩子。最重要的是,古代的医疗水平是个坎儿。都说女子生孩子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原主的母亲林氏就是一胎送命的。
“还能怎么办?只能养着呗。”秦婉生无可恋地往榻上一趟,“完了,我还没生就开始抑郁了。”
安琳琅:“……”
“你火锅店怎么样了?”感谢老天爷,把安琳琅这大宝贝送来了这破地方。秦婉现在唯一的安慰就是安琳琅这家伙一双巧手把她爱吃的东西全弄出来了,“辣椒种出来了么?”
“嗯。”
秦婉忽然一个猛子跳起来,扑过来抱住安琳琅差点没把她给吓死:“呜呜呜呜呜呜呜,真的是多亏有你!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就像吃火锅!!”
安琳琅一手揽着她一手扶着椅子把手:“……孕妇能不能吃火锅啊?”
她是不介意秦婉吃什么,但是她也没怀过孕,不知道孕妇能不能吃辣椒。况且秦婉的月份还小,要是出事,那可不得了。
“我不管,我现在就像吃火锅。”秦婉哪里知道孕妇能不能吃,她现在特别的叛逆,别人越不给她吃的东西她就越想吃,“趁你爹没在,走吧,咱们去你店里吃火锅吧。”
安琳琅很无奈,虽然但是,她真不敢给个孕妇乱吃东西啊:“不然先去问问大夫?”
“问个屁!辣椒这东西都是你从番邦弄来的,大齐的大夫能认识就算不错了。”就算一月傻三年,秦婉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少吃一点就是了嘛,大不了不吃牛羊肉。牛羊肉里说不定有寄生虫,古代人不打预防针的,说不定有问题。但火锅肯定没问题的!”
安琳琅无奈,听说她因为最近心情烦躁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吃饭。思来想去,警告她:“我给你做特制的锅,重油重辣的味道你别想了。”
秦婉差点热泪盈眶,呼噜了一把安琳琅的头发,笑嘻嘻地跟她走。
两人到火锅店的时候,人满为患。
因为试点和特意控制的缘故,安琳琅没开分店。以至于全京城就只有她这一家火锅店,吃一口就喜欢又不差钱儿的食客们隔三差五的就来吃一顿。尤其天气转冷以后,来吃饭的人更多了。其中不少当初松阳巷子的纨绔二代。他们如今也算是被安琳琅的手艺征服,盲目地信任她的厨艺。
结果火锅店果然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比西风食肆那等正经的菜色还讨他们的欢心。安琳琅带着秦婉一进门就下意识护住她的肚子,生怕有不长眼的撞到她身上。
“安啦安啦,”秦婉本人倒是大大咧咧的不在意,“我身体我知道,成年人难道还需要你操心?安啦。”
安琳琅无奈,带着她也不去包厢,直接拉去后院单独给安琳琅准备的休息室。
“你在这坐一会儿,我去给让他们给你炒别的锅底。”
眼看着秦婉一屁股坐下,安琳琅转身出了屋子。结果刚走到后院的小门,就被前堂跑堂慌忙地跑进来。一看到安琳琅人在,他膝盖一软就要跪。
“站起来说话。”安琳琅眉头皱起。
小伙计立即想起掌柜的交代的规矩,主子不喜欢人膝盖软。于是一抹额头上的汗,三言两语将外头的事儿交代:“主子,咱们世子爷带着那位过来用饭了。”
“玉哥儿来了?”安琳琅还记得这厮一大早咬她一口,跟她说几日有事,“人在外面?”
“是的是的,不过主子,没空包厢了。”
若不然他也不这么着急,火锅店的生意真是好到不可思议。来用膳的宾客都要提前好几日预定,虽然准备了两间空包厢应急。但不巧,今日这两间空包厢刚好也被贵客占了。
“无事,”或许有周攻玉在的缘故,安琳琅对小皇帝倒是没什么敬畏,“把人领到书房去便是。”
正好要给歇息的厢房秦婉单独用,干脆再在书房再支一个火锅桌子,“让玉哥儿去照看便好。”
想想,安琳琅叫住立马就去办的跑堂小子:“收拾得干净些。”
“奴婢省的。”
这小子是安琳琅当初亲自挑的,英娘的侄儿。年纪不大,但是激灵得很。
安琳琅点点头,想想干脆去后厨亲自炒汤底。能让玉哥儿亲自带过来的人,除了小皇帝也别无他人了。小皇帝舌头金贵得很,一丁点儿味道不正都会尝出来。安琳琅不太放心交给那个陈家的厨子,自然是自己动手更放心。
不过显然小皇帝不是那等乖乖等在书房的人。上回现场烧烤,就让他品出了点欣赏做菜的乐子。这回他特意出宫来,可不是当真为了一口吃的。
安琳琅这边才换了身衣裳准备炒,那边小皇帝就跟着玉哥儿慢悠悠地走过来。
跟他们一道过来的还有章老爷子祖孙俩。安琳琅不常在西风食肆,老爷子觉得日子过得寂寞了。住了一段时日就搬回了章家老宅。索性章家老宅离周家不远,想串门很容易。加上苏罗那小毛孩儿整日里咋咋呼呼的闹腾,反而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这是什么味道?”辣椒的气味有点刺鼻,第一次闻的人都忍不住打喷嚏。小皇帝狠狠打了几个喷嚏,捂着鼻子就皱起了秀气的鼻子。
周攻玉没有回答他,率先走了进来。
章老爷子嗅了嗅辣椒的味道,摸着胡子就笑:“这是辣椒。”
“辣椒?”小皇帝只听说过胡椒,没听说过辣椒。
章老爷子跟着周攻玉就进了后厨。几人一眼看到在灶台边的安琳琅,周攻玉那张略显冷淡的脸上就扬起了微笑。后厨的人已经清出去,只剩安琳琅一个人在。他指着其中一盘红彤彤的干辣椒:“这个就是辣椒,是琳琅从西域的商贩手中得来的东西。也算是一种西域的可食用香料。”
小皇帝过来看了几眼,觉得这东西长得怪怪的。只是色泽红彤彤的,有些喜人。
于是放下辣椒,他背着手绕着圈子往安琳琅的锅里看。
安琳琅做菜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感觉,上回看她忙碌就感觉到了。烟火气和奇异喷香的味道在她手中形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总觉得神奇。
周攻玉不喜欢他凑得琳琅的身边太近,皱着眉头将人扯开。
小皇帝早已习惯了周攻玉不敬的举止,许是因着皇室子嗣之间亲情淡漠。小皇帝十分喜欢周攻玉对他这种随意的态度。仿佛没有把他当成皇帝而只是当成调皮顽劣的兄弟似的。
“知道了知道了,朕站远点便是。”小皇帝笑眯眯的,“表嫂还要多久?朕饿了。”
安琳琅无奈,加快速度将火锅底料炒好。辛辣的味道混合着各种香料,刺激味蕾,引得人食指大动。不过显然这还不是成品,帮厨端起一大吊罐的鸡汤倒进去,那味道就立即中和了。安琳琅去换了身衣裳就让小二和厨子们准备上菜。
说起来,老爷子不是第一次吃火锅,但是算是今年第一次吃。火锅这个味道十分令人上瘾,吃过一回就老是想。红彤彤的汤底一端上桌老爷子的口水都留下来。
“还是琳琅在身边才算是活着。”章老爷子如今嘴挑的不像话,“旁人做的那是什么东西!”
因为小皇帝打断,先给小皇帝这边做了。安琳琅怕秦婉等久,赶紧又去给秦婉弄。秦婉怀着孕,安琳琅不敢给她吃太辣的东西,于是就给了个菌菇鸡汤底送过去。想着小皇帝在,安琳琅也不好去那边的桌子坐下,就收拾了一番来厢房赔秦婉吃。
结果刚吃到一半,就听见外面冲冲冲进来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年是安琳琅特意给苏罗选的书童,一来是为了看顾好动的小孩儿,二来也是为了贴身照顾。
安琳琅当初特意挑选的稳重少男,此时少年满头大汗,急的面红耳赤。
“怎么了?你喘口气,慢慢说。”安琳琅立即放下了筷子,眉头皱起来。想着今日章谨彦跟章老爷子出了门,此时正在赔小皇帝用膳。苏罗那小子被她拘在家中读书,别是又偷偷溜出门去玩儿了吧?
“小主子,苏罗少爷嫌在屋里读书闷,就央着小的一起去西风食肆找您。”舫儿,就是安琳琅给苏罗安排的随侍,“结果刚到松阳巷子就撞上了一伙西域的商队。那个商队不知为何,瞧见苏罗少爷就跟疯了似的冲上来。其中有个大胡子,一手刀砍晕了苏罗少爷就将人带走了!”
“什么!!!”安琳琅霍地一下站起身。
她顾不上陪秦婉吃火锅,情况也来不及跟秦婉说明。只嘱咐她小心照顾自己就带着人匆匆去了后院。
周攻玉只有安琳琅在的时候食欲才好,平常在外用膳基本不会动几筷子。几乎安琳琅一进来就看到她了。小声地与小皇帝说了两句,然后便起身走过来:“怎么了?”
安琳琅于是将苏罗的事情言简意赅地复述了一遍。
周攻玉的眉头立即蹙起来。略微思索片刻,就将安琳琅揽进了怀中拍了拍,安抚道:“你莫慌,这件事我去处置。苏罗不会有事。”
京城的治安虽然比外面好上许多,但这年头拐子也有:“会不会是金国的人找来了?”
“有可能,叫人去查一查便清楚了。”金国的人一直没放弃寻找苏罗,周攻玉私下里一直盯着这块,倒是没有意外。他稍稍安抚了安琳琅几句,立即就吩咐周影带周家护卫下去找人。
周影的效率非常高,当然也跟绑匪根本没走有关。最后他们在安琳琅的第一烤肉店找到苏罗。
安琳琅得知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那伙人正包了整个店铺点了一大堆吃食正吃的高兴。领头的人在尝一口烤肉的味道后就一直要见主厨。结果出来一个黑脸的大胖子,顿时好不失望。不过在安琳琅周攻玉相携赶过来,他那双蓝眼睛才亮起来。
“就知道是你们。”韩丹一脸潦草的胡子遮盖了几乎三分之二的脸都要认不出来,他笑眯眯地寒暄,“这味道也只有你能做得出来。不过,安掌柜,你们夫妇居然跑来京城开店了?”
安琳琅没说话,周攻玉的眼睛眯起来,嗓音十分冷淡:“别打马虎眼,苏罗呢?”
“苏罗?”
韩丹也是在京城见到耶律溯椤那小子,才联想起整件事来。
当初那小子套出逃出皇宫,就是在晋州地界里失去踪影的。他一个三岁的孩子能活着跑出商队就已经很令人吃惊。想着一个丁点儿大的孩子就算是再激灵聪慧也不可能跑那么远。但是韩丹这几年差不多翻边了大齐,就是没找到耶律溯椤这小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那孩子是怎么在晋州地界消失无踪的。如今他想明白了,就是安家这一对夫妇给藏住。那小子当初就是在武原镇消失,他竟然没想到!
“瞧二位这神色,似乎对韩某很不满?”韩丹心里也闷着怒气呢。
“韩公子是打算带小儿回金国?”
既然事情彼此心里心知肚明,周攻玉也懒得绕弯子,开门见山地点名身份。
果然韩丹立即注意到周攻玉的称呼:“小儿?”
“自然,内子心善,收了苏罗为义子。”周攻玉冷淡一笑,“上回匆匆一别,倒是忘了道明身份。在下姓周,名临川,字攻玉。大齐周家人。”
‘周临川’三个字一出,韩丹脸上的讥诮顿时就僵住了。
安南王世子周临川之名,如雷贯耳。大齐周边地域的国家谁人没有听过?原来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