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0月21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by 木兰竹(226 – 230)

第226章 一环后又扣一环

房杜等人也没有阻拦, 坚定不移地站在皇帝和晋王这边。

他们都是看过天灾年表的人。贞观年前动则水旱交替,这几年不趁着水旱灾害还没有来,赶紧修缮黄河堤坝, 疏通黄河支流, 难道等亡羊补牢吗?

隋炀帝当政的时候其实赶上了一个好时节, 大型的水旱灾害没遇到几次。

如果换一个不好大喜功的皇帝,就算是水旱灾害懒得赈灾,百姓自己都能熬过去。所以隋朝的旧臣已经被好时节惯坏了。他们难以想象水旱蝗灾瘟疫接踵而来是个什么场景。

房杜等人本来也难以想象, 但李玄霸把表格“啪”的一声拍他们面前。

房乔和杜如晦喝酒时,感慨在另一个世界中,毫无准备的贞观君臣究竟是怎么熬过这些自然灾害, 还造就了贞观之治。

“若是你我不能做得更好,愧对后世’房谋杜断‘的盛赞。”

“’房谋杜断‘对你不是盛赞, 对我这个早逝的人才是盛赞。我希望将来后世人再提起这个评价时, 我问心无愧。”

懒惰的晋王殿下亲自巡视黄河,房乔和杜如晦若是守不好朝堂这一亩三分地,他们可太愧对把自己气出病的魏徵。

房乔和杜如晦也猜出王云的身份。虽然震惊,但陛下和李三郎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他们不会质疑。

可怜魏徵, 一直被蒙在鼓里。

据陛下透露,李三郎不是不信任魏徵,才不把王云的事告诉他, 只是想看到魏徵惊喜的表情而已。

“惊”肯定有了, 至于“喜”……就算魏徵气病了, 可能也有吧。

李玄霸辞去尚书省的职位后, 房杜的职位不变,裴世矩升任首相。

裴世矩原本是民部尚书, 如今主动挑起大梁;民部尚书由苏威接任。

这两位隋炀帝身边的奸佞“五贵”,因在隋炀帝末年劝谏被隋炀帝疏远,倒是保留了良好的名声。

或许是跟随的皇帝品格不同,或许是他们急于洗掉曾经“奸佞”的身份,裴世矩和苏威一改在隋朝时的圆滑和功利,无论是献策还是劝谏,都是朝中最激进的人。

裴世矩还在当民部尚书时,就提出更改隋朝均田制对官吏的厚待,朝着原本北魏最初压制豪强官吏的原版本均田制靠拢。

苏威更是接连进谏,一朝天子一朝臣,隋朝勋贵大臣既然成了大唐的臣子,就该把曾经从隋朝皇帝手中得到的功勋永业田拿出来。这群人在乱世时逃跑,现在天下安定,居然敢厚着脸皮要回自己曾经的田地,一个个都该关监狱!

苏威甚至献出自己在隋炀帝时期获得的永业田,愿意以身作则。

其实苏威在隋炀帝早年就提过勋贵获田过多的问题,隋炀帝不想提这件事,苏威也就闭嘴了。现在他重提旧事,李世民说暂时不提,他却不肯罢休,几乎每隔几日就上书一次,铁骨铮铮的模样令人侧目。

李世民虽然没有赞同裴世矩和苏威,但裴世矩成了首相,苏威继任民部尚书,他们就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这时候什么佛道争论朝臣们都不在乎了,虽然宗教信仰很重要,但田宅才是勋贵世家的根基。和尚和道士的地霸占的地吐出来就罢了,他们的待遇绝对不能降低!

他们有心做点什么,但一看三省六部,三省宰相是裴世矩、房乔、杜如晦,民部尚书为苏威,吏部尚书为薛收,礼部尚书为虞世南,兵部尚书为长孙无忌,工部尚书为李智云,刑部尚书为赵慈景。

得,就算是隋朝老臣,都是护着李世民的老熟人。

再看看长安之外,如今天下还未完全安定,各道都有行军总管驻扎,这些行军总管不是秦琼、裴行俨、李靖、宗罗睺等李世民的老下属,就是段纶、柴绍、李神通等外戚宗室。

更别提大唐最精锐的玄甲军,现在居然在平阳长公主手中。

朝臣看着中央地方这些官吏的配置,都深感无力。

他们唯一可以攻讦的只有平阳长公主。兵权怎么能在一介女流手中?

可攻讦后呢?是让楚王李智云掌兵,还是干脆让最令人头疼的晋王李玄霸掌兵?反正玄甲兵不可能给宗室以外的人,所以还不如平阳长公主,至少不会节外生枝,产生更多的麻烦。

李世民的年轻心腹他们目前不好动,但裴世矩和苏威这两个老不死,他们可不会手软。

就在这时,新的官报发行,上面居然是几个有名有姓的世家大儒为世家族谱“正本清源”,带头的大儒便是最近声名最盛的琅琊王氏子弟王云。

琅琊王氏带头,“侨姓”王、谢、袁、萧皆有子弟积极发文。

别说山东郡姓,就是关中郡姓看到这群“侨姓”都磨牙。

“侨姓”即当初衣冠南渡时,随着东晋来到江南的原中原高门士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兰陵萧氏四个高门世家,在东晋灭亡后也一直在南朝身居高位,直到北朝战胜南朝,才跌落云霄。

不过兰陵萧氏因是隋炀帝后族,在隋炀帝时期又重回朝堂,权势地位逐渐上升。

琅琊王氏的大儒“正本清源”,陈郡谢氏的大儒毫不忌讳直言自己家族在西晋之初还只是普通士人,陈郡袁氏说起了东汉三国。

兰陵萧氏本来不想掺和,但在萧瑀被姐姐萧皇后写信要求见了一面后,萧瑀居然也带领兰陵萧氏参与进来。

萧瑀原本坚定不移地站在隋朝旧勋贵这一边,他突然倒戈,打得朋友措手不及。

友人悄悄询问萧瑀,萧瑀闭口不谈,只说自己想要在大唐延续兰陵萧氏的权势,所以趋利而已。

但萧瑀性格耿直刚烈,他说为了权势,谁都不信。何况大唐刚揍了他信奉的佛教一拳,他应该有怨言才是。

但事实就是,“侨姓”集合在一起,对“门阀世家”的排名动手了。

众所周知,“山东郡姓”的超然地位是依托北魏。北魏朝廷全面汉化的时候,为了和南朝争夺中原正统王朝地位,效仿南朝捧出北朝的高门世家,并将北魏勋贵假托已经式微的高门世家改头换面,形成了新的世家大族。窦、长孙等“虏姓”就是这样出现。

在南北朝对峙的时候,“郡姓”和“侨姓”就一边互斗一边互相吹捧,巩固双方在各自朝堂的地位。

但隋朝一统天下后,这样的和谐被打破。隋朝继承北朝的衣钵,被北魏捧上世族领头羊的山东五姓七望就成了民间声望最高的世家门阀。

“侨姓”难道是不甘家族式微,想要重回中原正统了?

“侨姓”几乎都变成了普通士族,许多子弟都变成了武将。现在这些武将把盔甲一扯,披上儒袍,举着祖宗的牌位,个个都说自己是祖传的大儒。兰陵萧氏是在南朝打仗发家,现在也闭着眼睛说自己是诗书传家。

山东郡姓子弟的肺都要被气炸了。

除了太原王氏。

太原王和琅琊王的祖先是兄弟,太原王原本也过了江,只是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全家灭族,只剩下一个族人逃到了北朝,被清河崔氏当时的族长承认身份,在北朝重建了太原王氏。

所以太原王氏在山东郡姓中是个异类,许多世人都认为应该把太原王氏开除“五姓七望”,地位远远不如他们在南朝的时候。

太原王和琅琊王同出一脉,一荣皆荣。他们在这场“正本溯源”里站在了琅琊王的这一边。

关中郡姓本来想争夺山东郡姓的地位,而过江侨姓在衣冠南渡时与东南吴姓打得不可开交。

山东望族和南渡望族打了起来,这两个望族左右看了看,也“扑通”跳进这浑水,左扑腾一下,右扑腾一下,试图浑水摸鱼。

一些中小世家见朝堂没有制止,还在下一期“官报”除了特刊,加大加厚,甚至配上了世家族谱……天啦!世家为了吵架,把自己族谱都贴上去了吗?

中小世家心头痒痒,也悄悄伸出了试探的小脚丫。

现在的中小世家,曾经也是东汉魏晋的高门大族,都想“正本”,都想“清源”。

当这把火烧到了包括隋朝皇室和唐朝皇室在内的勋贵身上时,所有人都以为这场辩论会戛然而止。

谁不知道隋朝皇帝的弘农杨氏与唐朝皇帝的陇西李氏出身是怎么回事?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官报继续发行,哪怕李唐的“陇西李氏”和太上皇后所在窦氏家族的“扶风窦氏”被起底,朝廷也没有中止这场讨论。

世族子弟吵红眼的情绪冷静下来,窥见了这件事背后必有大阴谋。

“陇西李氏”赶紧站出来,说别胡说,李唐就是出自陇西李氏。

“扶风窦氏”更是情绪激动,扶风郡所有老百姓都说太上皇后是他们那的人,谁敢说不是,他们就要去砸谁家的门。

至于弘农郡的百姓,已经在嘲笑别人是在嫉妒他们郡出了皇帝,我们郡现在的郡守就是前朝宗室呢。

“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

“世家门阀通过几百年的特权,让民间都相信他们确实清贵,高人一等。”

“但世家门阀之间的争吵被拉入凡间,放在了大街上,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清高神秘的光环还会在吗?”

“所有严肃的事都经不起娱乐化。”

李玄霸对陪同他巡视黄河的宇文珠解释。

宇文珠不放心李玄霸的身体,又想多积攒一些病例,并抽查黄河沿岸地方医学博士工作情况,便和李玄霸一同出京。

长安城内的医学院正在筹办,宇文珠正好暂时避一避风头。等后宫嫔妃和宫女的待遇改革有眉目后,宇文珠再回京继续辅佐此事。

宇文珠一边给李玄霸熬预防的苦药,一边问道:“为何侨姓世家会同意做此事?”

李玄霸笑道:“人类的劣根性,特别是曾经阔过的家族,见到其他家族位居自己之上,比自己落寞更难受。既然侨姓已经无法重回中原世家门阀巅峰,不如一同跌落神坛,大家再各凭本事,在大唐重新争一争世家的地位。”

宇文珠把火灭掉:“当初陈郡谢氏凭借淝水之战才一跃成为南朝世家翘楚,不过重复一遍先祖的经历,是吗?”

李玄霸看着宇文珠手中的苦药,虽然很想继续微笑,但实在是笑不出来。

宇文珠道:“现在烫嘴,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喝,郎君可以再笑一会儿,不用现在就瘪嘴。”

李玄霸:“……”珠娘好像越来越嫌弃自己了,一定是错觉。

李玄霸如何痛苦地喝下苦药不提,从长安到地方,所有勋贵世家都被这一场世家门阀自发掀起的“正本清源”吸引了注意力,李玄霸巡视黄河之事,自然就无人在意了。

整修黄河堤坝,本就不会吸引太多注意。百姓服徭役确实痛苦,但那和朝中诸公有什么关系?

他们已经尽了劝说义务,陛下一意孤行,他们便只能叹息一声,哀民生之多艰了。

所以李玄霸将整治黄河的事丢给原本在史书中毫无痕迹的姜承,自己带着宇文珠顺着黄河沿岸“游山玩水”的消息,也没有传到京中。

就算传了出去,晋王和晋王妃这对年轻小夫妻趁着外放游山玩水怎么了?楚王不也是因为游山玩水被弹劾回京吗?

他们要是把这件事捅出去,有人弹劾晋王耽误公务,陛下勒令晋王回京怎么办?

没有人想在朝堂上看到打哈欠的晋王,没有人!

连曾经力谏晋王为首相的魏徵都不想。

李玄霸就这样在黄河中下游晃悠,把沿路豪强的庄园摸了个清清楚楚。

有一个地方官吏察觉了李玄霸的异常动作。

李玄霸在魏州寻找姜承的时候,曾与魏州刺史王弘直短暂相处过。

只要李玄霸想,他就能和任何人相谈甚欢。王弘直也自以为已经和李玄霸成为“友人”。

魏州刺史王弘直是真正的琅琊王氏族人,先祖王羲之、王献之的墨宝就保存在他家,比什么族谱证明都真。

虽然他的族人在南梁灭亡后,祖孙三代都住在咸阳。但“郡望”就是这样,哪怕已经在外十代人,他们的郡望仍旧是“琅琊”。

不过已经在“郡望”所在地没有族人的世家,就是没落了。

琅琊王氏的族人散落全国各地,长安也有不少。

李玄霸给王云制造假身份的时候寻的不是王弘直这一支,但当王云已经出名后,王弘直也会坚信王云就是他的族人。

听闻李玄霸曾见过王云,王弘直还希望晋王殿下能牵线,让他和这位族亲“恢复”联系。

他甚至希望能让儿子拜在王云大儒门下读书,听得李玄霸差点憋不住笑出来。

王弘直在史书中名声不显,但他儿子王方庆是武周难得履职时间较长还能善终的宰相,算是较有名气。

王弘直与儿子王方庆都是方正之人。

在原本历史中,王弘直曾是汉王李元昌之友,因劝说李元昌不要狩猎无度扰民,被李元昌疏远,后来与荆王李元景交好。

好吧,又是狩猎无度。大概“狩猎无度”是李渊传给儿子的“遗传毛病”。

从这件事,不仅可以看出王弘直的方正,也可以看到王弘直或者说琅琊王氏有意向李唐宗室靠拢,试图在李唐重铸琅琊王氏的辉煌。

王弘直一脉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在子孙出现了四个宰相,且都是良相。可惜琅琊王氏最后的余脉忠于李唐,在李唐灭亡时,几乎和李唐同休,自五代起再无人入列传。

王弘直在原本历史上本就会特意与宗室交好。李玄霸送上门来,且又是世上有名的贤能之人,王弘直当然对李玄霸十分殷勤。李玄霸离开魏州后,他也一直关注着李玄霸的一举一动。

当发现李玄霸“游山玩水”的行为后,王弘直原本有点不喜,想要劝说李玄霸以公务为重。

但很快,王弘直就意识到李玄霸的行为背后肯定有深意。

楚王李智云怠慢公务很正常,但在幼年时就才名远扬,帮兄长打天下时更闯出“算无遗策”赫赫威名的晋王李玄霸,绝无可能突然成为纨绔亲王。

王弘直又观察了李玄霸一些时日,将李玄霸游山玩水的地方画在舆图上细细琢磨,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惊出一身冷汗。

“算无遗策,算无遗策……哈。”王弘直擦了一下额上的汗珠,苦笑道,“我此举是否也在你的算无遗策中?”

王弘直闭上双眼,紧握的双手忍不住轻微颤抖。

如果他的猜测为真,那么这么重要的事,晋王居然会让他查到,就只可能是故意为之。

他仿佛看到了当初与晋王喝茶论道时,晋王那永远大局在握的微笑。

请君入局,君入否?

我……入否?

……

宇文珠抱怨:“跟踪的人可算离开了。他们的行为也太粗糙了,我要装作没看见他们都难。”

李玄霸为宇文珠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笑道:“辛苦珠娘了。”

宇文珠红着脸道:“倒不是辛苦,只是不耐烦与你郊游的时候还有不怀好意的人跟踪。”

这下轮到李玄霸闹了个大红脸。

即使夫妻二人已经同房,但两人仍旧和初识一样扭捏害羞。

他们的手指在袖口的遮掩下勾着手指,脸偏在一旁,你说路上的树,我说树上的鸟,聊得热闹,但都不看对方。

怎么骂都不肯外出做大官的陈铁牛继续抱着刀,如以前一样跟在郎君身后当护卫,用视线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太上皇后最爱听郎君和王妃相处细节,总爱传唤他询问,他又有新的故事可以和太上皇后说了。

张亮满目惊诧,没想到晋王殿下还有这样的一面。这样的晋王殿下,倒像个普通人了。

……

李玄霸等着王弘直主动入局,但王弘直难以下定决心,直到李玄霸回京过年也没有动静。

王弘直是否入局,都不影响李玄霸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是少了一个对河北了解,又可以打着世家旗号的帮手罢了。他可以寻其他人。

李世民听了弟弟的谋划,无奈道:“你能不能别老逮着琅琊王氏一家撸?他们留下的叶子本就不多,小心撸秃了。换一家如何?’王谢‘中不还有个陈郡谢氏吗?”

李玄霸道:“陈郡谢氏如今没什么能人,家族底蕴也比不过琅琊王氏。何况琅琊王氏还有太原王氏这个山东郡望给他当内应,还是琅琊王氏好。”

陈郡谢氏如今的领头者为谢叔方,参与了晋阳起兵。

在原本历史中,谢叔方是李元吉下属,参与了玄武门厮杀,被李世民赦免,后来地方官还是干得不错,颇有贤名。

但谢叔方的儿子谢祐在担任黔州都督时,为讨好武后,迎合上意,逼李世民之子曹王李明自杀。

虽说是为讨好武后,但李治那时还活蹦乱跳,所以这迎合的上意,大概率是李治自己的意思。只是李治是个不沾锅,谢祐逼死李明后,李治对李明表示深切哀悼,罢免了黔州所有官员。谢祐被李明之子派人暗杀,剩余的唯一一支在李唐为高官的陈郡谢氏在李治的默许下就此没落,之后无人再入列传。

从谢祐的遭遇可以看出,陈郡谢氏也是很殷切地想要讨好李唐,李玄霸想要用陈郡谢氏,他们一定会如琅琊王氏一样殷勤。

只是谢祐太笨了,居然会被李治套路,李玄霸还是更希望寻找贤能之人为帮手,才不会坏他的事。

不过谢祐不可用,谢叔方还是能用一用,只是不能捧得太高。陈郡谢氏的底蕴和族中人才,都不足以与山东郡望打擂台。

“让琅琊王氏弹劾山东郡姓世家强占民田,官商勾结,卖女求财,亏你想得出来。”李世民想到李玄霸出的主意就忍不住捧腹大笑,“他们都认为今年太闹腾,却不知道贞观二年一定更闹腾。闹腾好啊,你不在长安,没看到他们在朝堂吵成什么模样,我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

李玄霸有了兴致:“真的?这么有趣?那我上一两月的朝再出门。”

李世民道:“好,先把小五派出去替你监督治理黄河。”

于是李玄霸再入朝堂,接替李智云工部尚书的职位。

小五正来问二兄三兄过年怎么玩,就一脸懵地被踢出了京城。

元宵节的时候,他提着一盏花灯,蹲在地上哽咽不止。

“可恶,太可恶了,就知道欺负我,大过年的把我踢出家门。”

柳王妃拍着郎君的背唉声叹气,不知怎么安慰。

QAQ我家郎君真的好可怜!

第227章 李小五诨号青天

李世民和李玄霸还真不是欺负小五。

李玄霸所做的事非常重要, 且要在山东世家还未反应过来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等事,李世民只能相信自己的弟弟。

李玄霸在外面跑了那么久,现在要回家休息, 当然换另一个弟弟上。

至于正月元宵……咳, 你和你家王妃自己去过不也一样?

李智云气得跳脚。那能一样?能一样?!

但他还是哼哼唧唧地背着行囊上路。毕竟两位兄长说得对, 三兄要休息,除了自己,没人能替代三兄。

柳王妃听着李智云一路上的哼哼唧唧, 哭笑不得。

好吧,陛下和晋王确实是很信任自家郎君,但……但也确实是在欺负他啊!

只是这属于兄弟之间的欺负, 郎君甘之如饴,她……她倒是有点羡慕。听闻寻常人家的兄弟相处就是这样, 柳家高门大户, 她还未见过。

倒是到了更加“高门大户”的皇家,她居然见到了。

柳王妃还未和两位妯娌熟悉。她看到李智云与兄长相处,萌生了自己是不是该与妯娌更亲近的念头。

如果皇室三兄弟相处都仿佛庶人,自己格格不入,可能不太合适。

柳王妃小心翼翼地向李智云求教。

李智云笑道:“这有什么难?三嫂是名医, 你多向三嫂询问如何养生,一来二去不就熟悉上了?三兄给三嫂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三嫂和二嫂与女眷们一起游玩。你与三嫂熟悉之后, 也一起玩乐, 很快就能亲如一家人。”

李智云本来对王妃感情很淡。

他直到成婚的时候才见到王妃, 能有这淡淡的感情, 还是因为柳王妃确实长相秀丽。

直到自己被“赶”出京城,王妃安慰他的时候, 李智云心中才对自家王妃有了异样的感情。

听到王妃羡慕自己和两位兄长的亲情,想与两位嫂嫂也亲如一家人,李智云十分开心。

李智云对柳王妃说了好多话,特别是两位兄长与嫂子新婚时的热闹,一边说一边拍腿嘲笑。

柳王妃先惊讶得合不拢嘴,后来心中难掩羡慕。

无论是围着火堆唱歌,还是爬到屋顶看星星,都好有意思。

李智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春日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眼中都是一片亮晶晶,好像装了无数小星星:“你也喜欢?我还以为你出身河东大族,比较排斥这等离经叛道的行为。”

柳王妃垂首,双手绞着手帕道:“在家……在娘家的时候,我肯定不喜欢。勋贵女儿能戴着冪离骑马上街,若我父亲还在,或许我也能……说来我也是运气好,在郎君得势之前就定下了亲事,否则河东柳氏那么多……呜呜呜?”

李智云捂住了王妃自怨自艾的嘴。

柳王妃惊惶抬头。

李智云一只手捂着王妃的嘴,一只手作乱去揉王妃的发髻,把自家妻子的发髻揉乱了。

“在我二兄当皇帝前,你就是我未婚妻,也算是我糟糠妻了。说那些在我家富贵后再眼巴巴地求上门的女子干什么?平白晦气。”李智云松开手。

柳王妃捂着歪了的发髻,不知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便自以为很凶地瞪了李智云一眼。

李智云笑着又去揉妻子的脑袋。

柳王妃赶紧躲闪。

李智云笑得直不起腰。

柳王妃气得胆子一大,拧了李智云的手背一下,然后好像被自己大胆的行为吓到,忙把手缩回来。

李智云拍着自己被拧红的手背道:“二嫂和三嫂都是女中豪杰,与她们多相处,开阔眼界,别说将来戴着冪离骑马上街,就是不戴冪离去草原纵马飞驰,我都带你去。别听你家那些长舌妇教的后院经验,我们家不一样。”

柳王妃点头:“我听郎君的。”

李智云失笑,知道王妃这话背后肯定有人指点,但心情也很好。

他为柳王妃把乱掉的发簪扶正:“说来你有字吗?”

柳王妃道:“我幼年时,父亲母亲唤我’琇莹‘。”

李智云道:“’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丈人对未来女婿的期盼很高啊。”

……

“现在你放心了?”李玄霸半开玩笑道,“真没想到你第一次求我,居然是这件事。”

柳亨叹气:“大娘子父母皆早逝,我又是男子,不好教导她。以前想着大娘子由族人教养,以河东柳氏的家风,当个王妃也容易。但看到陛下和你夫妻相处,唉,恐怕大娘子再端着世家女儿的矜持,会遭楚王不喜了。”

柳亨在李玄霸和李世民去晋阳成亲的时候,就站队了李玄霸和李世民,敲定了侄女和李智云的婚事,算是李世民的元从和李玄霸的友人,说话倒也直白,没有拐弯抹角。

李玄霸笑了笑,没有评价自家弟弟的后院。

小两口的事,他不会指手画脚。不过柳亨求了,他就指点了几句,说了一下弟弟可能喜欢的女子性格。

其实只要弟妹能够更洒脱一点就行了。关上门,一家人别那么多礼数,就算耿直一些,自家弟弟也会高兴。

不过他也理解柳家对女儿的教导。

只是自家特殊,所以对妻子的要求特殊。若嫁入寻常人家,女子恪守礼数温良,把握住主母的分寸,才能过得更好。

柳亨心里也忐忑。他不知道自己给侄女支招是对是错。只是看到皇后和晋王妃那肆意的模样,又看着侄女落寞和羡慕混杂的神情,他不由心软,不想让侄女被家族束缚太多罢了。

河东柳氏有自己在朝为官,侄儿也不是无能之人。他们不必要把希望压在侄女身上。

再说了,楚王由陛下和晋王亲手带大,说是兄弟,其实父子。就算河东柳氏想以楚王外戚的身份做什么,楚王也不会上当,只会徒生厌恶。

柳王妃与河东柳氏的女眷断了联系,与皇后、晋王妃亲近,这就表达了河东柳氏的讯号,以后柳王妃只是李家妇,不是柳家女了。

当然,这不是说柳王妃要与娘家断了联系,只是表明“立场”。

李智云给李玄霸写信,说妻子的名字居然是取自《诗经》“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中的“琇莹”,不知道自己在已经去世的老丈人眼中,算不算得上“有匪君子”。

看着李智云在信中的长吁短叹,李玄霸便知道他开始与妻子交心了。柳亨也松了口气。

但松了口气的同时,他也十分庆幸自己醒悟得快。

楚王居然现在才问侄女的名字,这……唉,果然侄女出嫁前家族对她的教导,还是让楚王不喜了。

其实河东柳氏倒不是真的想通过族中女子从李智云那里获得什么,只是寻常教导而已。不过长孙康宁和宇文珠都不像是寻常贵妇,才显得柳琇莹比较别扭。

不再操心侄女的事,柳亨倒是有心情去嘲笑山东世家的“门第钱”了。

“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抨击他们门第钱的居然会是’琅琊王‘和’陈郡谢‘。”柳亨唏嘘道,“’琅琊王‘和’陈郡谢‘确实是有资格骂他们。”

李玄霸失笑。

柳亨疑惑:“晋王殿下在笑什么?”

李玄霸道:“没什么,确实,确实,他们两家非常有资格。就是这话你可别在两家族人那里说,小心挨揍。”

柳亨仍旧不懂,李玄霸也不回答。柳亨离开时心里一直惦记着此事,郁郁许久。

薛元敬得知柳亨的郁闷时,直说柳亨活该。谁不知道晋王殿下喜欢欺负友人,常说话说一半,就平白让人郁闷。柳亨就是自找的。

柳亨便更郁闷了。

这件事传到了李世民耳中,李世民也好奇,李玄霸在笑什么。

李玄霸无奈:“我就不能天生爱笑吗?”

这群人真无聊,为什么自己笑了一声,都要琢磨这么久。据说京中都传出什么“晋王一笑”之类的趣谈了,怕不是将来会成为奇奇怪怪的典故。

李世民道:“我还不了解你?你肯定心中有事才发笑。快说,是什么趣事?”

李玄霸翻了个白眼:“不算趣事。只是想到了后世吹嘘世家清贵,世家女连皇帝都不嫁的笑话。”

李世民想着至今各个世家都还在试图给自己后宫塞世家女,哪怕没有名份也塞,歪头疑惑:“啊?”

李玄霸道:“最常提起的论据,一是侯景向梁武帝求娶’王、谢‘二家女,梁武帝说’王、谢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

李世民脸上露出的笑容,居然和前几日李玄霸在柳亨面前的笑容无二:“哇哦。”

李玄霸道:“柳嘉礼说羡慕’王谢‘清贵自矜,我就笑了。嗯,就是像你现在这样笑了。”

李世民:“哈哈哈哈哈,他要是在’王谢‘二家面前说羡慕此事,肯定会被揍。”

李玄霸和二哥一起露出了恶意的笑容,并和二哥说起其余几个世家女高贵的论据。

梁武帝说王谢门第高,不给侯景说亲。侯景之乱时,王谢两家被报复性屠戮满门,只剩下小猫小狗三两只,从此一蹶不振。

现在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还有族人出仕,但实质意义的“琅琊王氏”“陈郡谢氏”两个世家门阀其实已经不复存在了。

所以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确实最适合骂山东郡姓世家卖女“门第钱”。

看看人家“琅琊王”和“陈郡谢”,宁愿灭族都不肯自降门第嫁女o(*≧▽≦)ツ。

“第二个论据是’元超三恨‘。啊,元超就是薛收的儿子,现在还没出生。”

“元超三恨”,一是没参加科举,二是没修国史,三是没娶山东五姓七望世家女。

因薛元超娶了李唐宗室女,却懊悔没能娶五姓女,被后世当作唐初李唐公主也不如五姓世家女高贵的证据。

但薛元超的妻子可不是一般的李氏宗女,而是李元吉的女儿,和静县主。

唐太宗把侄儿都杀了,对侄女倒算不上苛待。养了一阵子后,都还是找了像模像样的人家,封了县主嫁了。

只是唐太宗再大度……咳,李元吉是后世段子里,唐太宗“想到李建成心中还是有点惋惜,但一想到李元吉也死了就忍不住大笑三声”的那个超级搅屎棍弟弟。薛元超就算不在意娶了李元吉的女儿的政治影响,只说有李元吉这样风评的老丈人,就足以让他郁闷。

而对世家而言,修国史就罢了,科举可不是世家推崇的东西,他们还是认为门荫入仕更高贵。所以薛元超是在向皇帝隐晦地表忠心,并委婉地表示不想要李元吉这个老丈人,但又不好直说自己对婚事不满而已。

与之相对的还有其他薛氏驸马。他们个个和公主琴瑟和鸣,可没有传出半点不喜。

李世民听后把肚子都笑疼了。

“哈哈哈哈,我把李元吉的女儿许配给薛伯褒的儿子?我这是欺负薛伯褒早逝吗?哈哈哈哈哈,不信,这话你千万别和薛伯褒……不不不,你一定要和薛伯褒说,就说他如果早逝,而李元吉没来得及早逝,我就把李元吉的女儿嫁给他儿子,让他和李元吉当亲家。”

“哈哈哈哈,肚子好痛,哈哈哈哈,另一个世界的我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对薛伯褒。”

李玄霸也笑得腮帮子都疼了:“你一边对着薛伯褒的画像垂泪,说薛伯褒没早夭,定是你的宰相,一边让他和李元吉当亲家。薛伯褒泉下有知,高低得在你梦中对你饱以老拳。”

李世民大笑道:“但他打不过我,只能认了李元吉这个亲家。”

李世民和李玄霸兄弟二人再次发出了恶意的笑声。

长孙康宁本来来问这两兄弟要不要一起去打羽毛球,远远听到了他们的笑声后,拉着宇文珠转身就走。

“他们肯定又在说别人坏话,别听,免得还要去佛祖菩萨面前念经求心安。”

“倒也不至于听了后还要去佛祖菩萨面前忏悔。不过我也不想听。”

李世民和李玄霸不知道自己被嫌弃。李世民继续催促李玄霸说第三个“论据”。

“唐文宗想给太子求娶荥阳郑氏女,宰相郑覃却把女儿赶紧嫁给只官居七品的崔氏子弟。于是唐文宗哀叹,’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

李玄霸话音落下,李世民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嘴角下撇,又复而上翘:“荥阳郑氏如此硬气,连太子妃的位置都瞧不上?我瞧着怎么不像?”

李玄霸道:“因为唐文宗时已经是晚唐,军政大权都落在宦官手上……”

“停停停,让我先缓缓。”李世民按着额头揉了揉,然后有气无力道,“继续。”

李玄霸嘴角上弯:“唐文宗时,宦官随意左右皇帝废立,包括太子在内的皇子多死于非命。唐文宗自己试图从宦官手中夺回权力,宦官发动’甘露之变‘,囚禁唐文宗。唐文宗三十三岁抑郁病逝。”

“谁家女儿嫁给太子,将来宦官废太子时,不都得被牵连全家?’甘露之变‘中,郑覃才秉承中立,没有被宦官清算。唐文宗想与荥阳郑氏联姻是在’甘露之变‘后,郑覃在得知自家女儿被选做太子妃后,能不匆匆把女儿嫁人?”

李世民叹息:“中立啊。”

李玄霸道:“唐文宗大概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所谓抱怨李唐二百年天子不及世家,呵。上推一百年,哪个皇帝后宫没有世家女?只是大唐皇帝自身难保,别人不想上你这条船罢了。”

历史中唐太宗的后宫中,就有无子不得宠的郑贤妃、崔才人,还有生了儿子也身居低位的王氏女。

李世民本来正开心着,猝不及防被弟弟偷袭,顿时郁郁寡欢,连嘴里的糖块都不甜了。

李世民郁郁道:“阿玄,大唐真的不能多持续几百年吗?”

李玄霸道:“我真不能向你保证,你将来的子孙不是李元吉转世。”

李世民踹翻李玄霸,搜走李玄霸家中所有糖罐,愤怒地回宫了。

李玄霸对此的反击是找个一百个烂牙齿和糖尿病的病人,送进宫里劝谏。

他还狐假虎威,搬出正在撰写佛教典籍的太上皇和正在斟酌后宫制度改革的太上皇后,压着他哥去参观给烂牙齿的病人拔牙。

“据说曹操|死于牙疼,曹丕死于消渴症。曹魏矜矜业业打拼了那么多年的基业,才会被司马家夺走。”

“吃糖过多既会烂牙,还会得消渴症。父亲!母亲!你们一定要好好管一管二哥!”

父亲的话可以不听,但母亲已经摘下了手上的饰品,大唐皇帝李世民头皮发麻了。

谁让大唐皇帝现在父母双全,算不上至高无上,上面还有个可以直呼他姓名的娘亲。

长孙皇后管不住李世民的贪嘴,弟弟李玄霸也管不住李世民的贪嘴,但如果我们搬出李世民的娘娘窦慧明太上皇后,那么大唐皇帝李世民将要如何应对?

李世民就这样被没收了所有糖罐,连烤肉上面都不能再多刷蜜汁。

他想,皇帝当成这样,连糖都不能多吃,也太凄惨了。

李世民试图拉着李玄霸一起戒糖,李玄霸表示无所畏惧,他本来就不嗜甜。

李世民只好给正在黄河边吹风的李智云下旨,不准李智云吃糖。

李智云对柳琇莹道:“我这个弟弟,是捡来的吗?”

柳琇莹认真地回答:“正是因为郎君与陛下亲近,陛下才会下这样的旨。”

李智云知道妻子说得对,但笑不出来。

为什么二兄三兄在京中“斗法”,自己隔着这么远还能被牵连!这日子没法过了!

于是李智云也准备搞事。

王弘直经过几月考虑,终于咬牙决定拼一把。

虽然不一定能振兴琅琊王氏,让琅琊王氏重回世家门阀巅峰,但自己肯定能得到陛下的信任,借此进入朝堂。

王弘直还有个隐秘不宣的心思。

琅琊王氏回到北方后,已经没有“郡望”了。如果山东门阀能因此也失去“郡望”,那他当浮一大白。

至于会不会牵连到太原王氏,王弘直相信太原王氏一定秉承先祖的教导清正廉洁,绝对不会做抢占民田之事。

李玄霸回京了,王弘直寻到李智云,也成为了楚王的友人。

他积极为楚王出谋划策,帮助楚王在晋王回来前,把此事做好。

“陛下和晋王殿下爱重楚王殿下,楚王殿下已经快及冠,当为兄长解忧。”

于是李智云与王弘直一拍即合,正式向世家发难。

他们暗中指使家丁冒充百姓拦车告状,魏州刺史王弘直接到百姓的状纸后,便除去官服,挂起官印,以白身又拦了楚王李智云的车驾,愿以身家性命为抵押,为百姓申冤。

看到王弘直麻衣披发的模样,旁观者无不落泪。

楚王李智云也哽咽不止,将皇帝陛下所赐宝刀拔出,愿意相信王弘直的话,重新丈量魏州土地,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啊?百姓拦了王弘直的车?”

“什么?王弘直拦了小五的车?”

“谁干的?!他们居然还遭遇了刺杀?!”

李世民和李玄霸面面相觑。

李世民道:“如果是小五自导自演,我要把他的屁股打烂!”

李玄霸道:“小五的屁股搁后再论,现在黄河中下游又起民乱,百姓自发的和豪门支援的乱民混在一起分不清,怎么办?”

李世民垂眸半晌,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平乱。”

李玄霸:“你说的贞观之年争取一次民乱也不发生,现在誓言就破了。”

李世民:“闭嘴……唉,小五这么混账,都是你教的!”

李玄霸:“屁!我走一步看三步。只有你才会脑子一热就乱来!”

李世民和李玄霸一边互骂一边给李智云收拾烂摊子时,李智云乐呵呵表功,说自己已经把民乱都平了。他所到之处,百姓都跪下喊他“青天大贤王”,根本不反抗。

二兄“义薄云天”,三兄“德重恩弘”?

我,李智云,李家小五,“青天大贤”!比二兄三兄的诨号都霸气!

李玄霸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拦你,等小五回来,把他屁股打烂。”

李世民奋笔疾书,亲笔圣旨发出,让李智云滚回来挨揍。

翟让和魏徵两个在山东河北颇有名望的“前贼帅”匆匆出发,替代李智云继续收拾烂摊子。

回去的路上,王弘直瑟瑟发抖:“楚王殿下,你肯定无事,我会不会被流放?”

李智云安慰王弘直道:“放心,你肯定会无事,有事的只会是我。我大概会被二兄三兄轮流暴揍,一月下不了床。”

王弘直差点哭了出来:“你既然知道,那你还假扮贼帅干什么!”

李智云吹了一声口哨。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合一,补足昨日更新。

碎碎念:

1、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诗经·国风·卫风·淇奥》

2、

又请娶于王、谢,帝曰:“王、谢 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景恚曰:“会将吴儿女以 配奴。”——《南史》

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两个“世家”就在侯景之乱中物理毁灭了。后来还有两族还有族人,但已经无法形成世家门阀。

所以前文“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能就“门第钱”的潜规则骂山东世家。除了他们,其他世家都不敢骂,回旋镖会插他们自己身上。

其他世家也不敢帮山东世家说话,虽然琅琊王和陈郡谢骂人的话让他们也暗搓搓被击中,但这两家是真的不肯自降门第嫁女被灭了满门,谁能和他们比“清贵”(李大德露出缺了大德的笑容.jpg)。

3、

开成初,文宗欲以公主降士族,谓宰相曰:“民间修昏姻不计官品而上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新唐书》

太和九年,唐文宗在“甘露之变”被囚,开成的年号在太和之后,也就是在“甘露之变”被宦官软禁的唐文宗想和宰相联姻,宰相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把女儿嫁了。

个人推测,唐文宗的哀叹,其实是说自己大唐二百年天子,也不能让勋贵世家为大唐孤注一掷,维护大唐正统,而不是单纯从“婚姻”的角度感慨。

4、

薛中书元超谓所亲曰:“吾不才,富贵过分,然平生有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国史。——《隋唐嘉话》

这句话不见正史,出自《隋唐嘉话》。《隋唐嘉话》是一本笔记小说,所以薛元超这句话不一定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被迫成为李元吉的女婿,理解理解薛元超的抱怨吧,哈哈哈哈。

第228章 连环招真正目的

李智云回长安时, 特意装得自己伤得很重。

李世民和李玄霸出城门二十里迎接英雄弟弟归来,看到李智云那凄惨的模样,都装得很愤怒很难过。

李玄霸在心声里对二哥吐槽。李世民再次展现出了自己强大的定力, 脑海里被弟弟的声音刷屏了也没有露出破绽。

他如此年轻就能有帝王的定力, 全靠弟弟的磨砺。

李玄霸:【这大概也是我’算无遗策‘的体现。】

李世民:【滚!】

李智云:嘤嘤嘤, 我被刺杀了,我伤得好重,我好委屈。抹眼泪, 再抹眼泪(偷瞟)。

不知情的人跟着一同愤怒,知情人也在展现出自己强大的演技。

这兄弟三人真是闹麻了。

等李世民和李玄霸将李智云接回宫,为保密只让宇文珠给李智云看了看伤, 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脸色才真的沉了下来。

宇文珠叹气:“可以让御医来看了。”

李智云对着两位兄长讨好笑:“二兄上战场也受过伤,我这点伤不算什么。”

李世民阴沉道:“我从来没有自找伤受。”

李智云道:“二兄, 三兄常说你自找伤受。”

李世民:“……”

李玄霸道:“确实是你二兄的错。你二兄打仗就喜欢亲自冲杀在前, 总觉得自己当主帅的时候,若不能亲在战场第一时间观察敌人,战斗结果就不会完美。但这和你自己扮作贼帅有什么关系?你的伤怎么回事?总不会是你当乱民被伤的?算了,你别开口,王弘直!”

李世民看向旁边一直拱手垂首的王弘直。

王弘直直挺挺跪下。

李智云忙拦道:“这和王刺史无关, 是我自己的主意。他怎么拦得住我。”

李玄霸道:“你是楚王,你若出事,无论属下是否知情, 是否拦得住你, 都会承担责任。”

李智云神色一黯。

李世民却瞥了李玄霸一眼。

阿玄看似在责怪王弘直, 其实是护着王弘直, 提前开口,不让自己怪罪王弘直。

皇帝开口就是金口玉言, 没了转圜余地。晋王开口则可以让皇帝打圆场拉偏架。

李世民在心里叹了口气,道:“起身说话。”

他先伸手狠戳了一下李智云身上的绷带,痛得李智云差点跳起来,然后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

御榻已经不舒服了,还是可以整个人窝着的圈椅舒服。

“说吧,小五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李世民道,“小五,别嚎了,不想伤上加伤就闭嘴。”

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二兄一旦严肃起来,比总是板着脸的三兄可怕多了,李智云双手捂嘴。

李玄霸给了小五一个嫌弃的眼神。都快及冠了,这孩子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幼稚。

宇文珠摇了摇头,去太医院给李智云配药,顺便带几个御医过来检查李智云的伤势,好把李智云确实曾经受了重伤的消息传到宫外。

长孙康宁凑在李世民耳边轻言细语地劝说了李世民几句后,给了李智云一个“你小心些”的眼神,才去安慰一直提着心的长辈。

李世民给王弘直赐座,让王弘直把李智云干的好事一一道来。

偶尔李智云插一句嘴,在两位兄长嫌弃的目光中,吹嘘自己的英明神武。

事情说来简单,李智云确实遭遇了刺杀。

刺杀和山东世家无关。他们自隋朝时就被打击,政治基础几乎被摧毁,经济基础也在隋末大乱中受损严重,没胆子与大唐正面对抗。

被王朝捧起的世家门阀天生就不足。

过江侨姓“王、谢、萧、袁”四个世家,不仅有历史底蕴,还在东晋立下汗马功劳。东晋四个顶级侨姓士族,陈郡谢氏和兰陵萧氏都曾经只是普通士族。他们在东晋的门阀地位是自己争取,而不是仅凭祖上荫庇和皇帝恩赐。

所以侨姓士族在鼎盛时,手中都有兵权,皇帝需要捧着他们。

后来高门士族崇尚清谈和“闲官”,将军政大权这等“俗事”让给寒门将领后,他们就变成了任人屠戮的鱼肉。

山东世家看似辉煌,但在一开始就是“鱼肉”。

北魏是鲜卑政权,虽然把汉族世家捧得很高,但军权一直牢牢抓在由鲜卑贵族和关陇豪强演化而成的关陇贵族手中。

皇帝需要山东世家的时候,山东世家可以参与朝政;当皇帝不喜山东世家时,比如“国史案”中山东世家嫡系被杀两千余人,几乎被杀空了一代人才。

山东世家所依仗的只剩下“坟中枯骨”,即他们祖上世世代代积累的郡望。百姓自发仰慕他们,百姓和其他有权有势的官员自愿给他们送钱联姻。

以及最重要的,因为他们是如今天底下最有学问的人,无论佛、道、儒的“注经权”还紧紧握在他们手中。

山东世家知道,只要自己不主动和朝廷作对,朝廷也拿他们无可奈何,他们至少能保持现在的地位。而一旦他们敢与朝廷作对,李世民麾下玄甲兵的刀还正锋利着。

什么是权力?什么是地位?

这个世界,不是你当了世家门阀就有世家门阀的权力,也不是你当了皇帝就自动有了皇帝的权力。

天子,兵强马壮尔。

李世民不能明面上对世家门阀动手,是因为他们在民间的影响力,以及他们本身就是最大的治国人才库。

世家门阀更不敢忤逆李世民,因为李世民有兵。

所以李智云查他们的田地,他们只是推诿不配合,或者联合官员作伪证,不敢对李智云太过不敬。

派人刺杀李智云的,是地方上的小豪强。

这些豪强的影响力只在一县甚至一个村落,平时根本上不登大雅之堂,家族几代人都名不见经传。他们所有的根基都只在家乡,乱世时建坞堡养私兵,以乡勇自卫的名义组建军队,勾结盗匪抢占民田民宅。

天下大乱时,这群人中较为优秀的人往往最先加入各地“义军”,摇身一变成为将领,如瓦岗寨义军中的徐世勣;最为优秀者,甚至成为一方霸主,比如原本历史中的薛举。

反倒是世家豪族会反应较为谨慎,顶多只让子弟寻求名主,不会迅速将全家力量都押上逐鹿的大舞台。

天下平定,优秀的小豪强已经加入了大唐的温暖家庭,徐世勣、薛举摇身一变大唐新的勋贵;普通的小豪强若没有在乱世被其他豪强吞并,便能发一笔横财,扩充家族资产,等着新王朝重新勘定土地时把灰黑的资产“洗白”。

魏晋南北朝乱世时,各个势力征伐不休,很难构建稳定的基层权力机构。甚至连“县”这样的行政区划,有时候也会有很大的权力真空,所以他们都需要“乡贤”的支持。

这些小豪强根据先祖几百年的经验,认为大唐也会承认他们在乱世掠夺的资产。谁知道居然有刁民告状,楚王李智云这个愣头青还真要重新拿着隋朝曾经的户籍资料丈量田地,并声称要将多余的田地充公。

李智云本是剑指士族门阀。但重新丈量土地其实并不会让士族门阀伤筋动骨,他们田产的大头是隋朝皇帝赐予,或者历朝历代积累的“永业田”。

倒是李智云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小豪强们慌了神。他们缺乏政治素养,看不穿李智云的意图,只知道李智云要抢他们的田,治他们的罪,说不定还要把他们全家流放。

现在乱世刚定,许多人还匪性未平。

这群当了几年盗贼,刚放下屠刀的小豪强们一琢磨,横竖都是个死,不如和大唐拼了!

辉煌的大隋都能说灭都灭,新建立的大唐又如何?

大汉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这天下就不会再出现一个持续百年以上的王朝!

于是这群小豪强们都不需要经过勾连,把后院武器一挖,反了!

李智云苦着脸道:“我根本没想到会捅了一群根本没在意过的人的马蜂窝。”

王弘直的神情也很苦涩。

王弘直祖上辉煌过,他知道士族门阀的心思,所以胆敢和李智云演这出戏,料定山东门阀只能吃个哑巴亏。

谁知道山东门阀确实如他们所料只敢消极应对,一群“土豪”却差点要了他们的命。

李世民和李玄霸在中原南征北战时,李智云不是留守陇西,就是留守西京。他对中原的情况了解不多,才吃了这个亏。

幸亏李智云脑袋灵活,李玄霸给李智云留下的张亮等人又曾经当过“民贼”,他才急中生智,想出一个“自己当贼帅”的招数瞒天过海,不仅逃出重围等到援军,还把锅扣在了山东世家头上。

虽然这群“揭竿而起”的小土豪们都是匪贼无疑,但他们人数众多,隋末乱世的余波未平,舆论很容易出现“官逼民反”的声音,到时大唐朝堂就只能“法不责众”。

李智云自从跟着兄长出门后,除了偶尔被兄长欺负,哪受过这等委屈?他都被刺杀了,怎么能“法不责众”?

李世民扶额:“所以你就……唉,你这是诬陷!是构陷!”

李玄霸道:“乡间富户哪来那么多壮丁和兵甲?说不定小五误打误撞猜中,这群人背后确实有大世家支持。此番骚乱,就是欺负小五经验不足,试探大唐的底线。”

李世民看向李玄霸。

王弘直嘴唇抖动,想要说什么。但他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无法说出来。

这局面他有五成的错,如今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他自身难保,哪还能替被构陷的山东士族说话?

再说了,他也隐隐有怀疑,齐鲁河北出现这么大的动静,真的是那一团散沙的乡中豪强能做到的吗?

李玄霸道:“二哥,你是皇帝,你怀疑别人谋逆不需要理由。你在怀疑有人谋逆,在小五被刺杀之后,还让当事人自己找证据自证,这正是仁君所为啊。”

李智云眼睛慢慢瞪圆。

王弘直张嘴,王弘直闭嘴。

他觉得有点不好,心里有点愧疚,但他差点没憋住笑。

王弘直想起自己翻阅前朝史书,看到先祖主导东晋朝堂时的记载。或许先祖当初就是如晋王一般的人吧。

李世民道:“你别’啊‘,你一感慨我就起鸡皮疙瘩,正常点。”

“哦。”李玄霸道,“既然全天下都在传山东门阀要联合谋反,积毁销金,二哥还不快让他们入京自辩。我想他们也心急如焚。”

李世民严肃道:“三弟言之有理。”

李智云瞥。三兄倒是正常了,二兄你又不正常了。谈有人谋逆呢,兄长们能不能正经点。

王弘直也心生无奈。如果他是陛下的老下属,现在肯定已经进谏,让陛下和晋王严肃点了。不知道朝中房杜相公平日里是否头疼过。

李世民严肃后,眉眼放松:“小五这次确实是误打误撞,把这群不安分的人诱出来也好。齐鲁河北大多是投诚,并非我一城一地亲手打下,他们心中可能不是很服我,还是得再敲打敲打。翟让和魏玄成联手,还有窦建德为副,应当能轻松扫平匪患。正好尉迟敬德等人哀叹军功不够,现在差军功的都可以混混。”

李玄霸道:“我担心他们的军纪。”

李世民道:“我给魏玄成督军之权。”

他想了想,道:“薛伯褒正生我俩的气,他也算半个武将,放他出去协助魏玄成监督军纪。知世郎和翟让麾下将领的军纪都还行,我再多叮嘱一番,应当无事。”

李玄霸道:“此次差点演变成民乱,大唐军队要比平时更注意军纪。让辅机去当主将,他的身份更高,能压得住那群人。”

李世民点头:“也对,辅机确实该动一动,他都长胖了。这次回来,他就可以去草原照顾丈人了。我再赐予魏玄成和薛伯褒金刀,这样震慑应该够了。”

李玄霸道:“粮草后勤就由小五亲自监督,他既然已经被百姓称为’青天大贤王‘,名号就该用起来。我看你能回京,也能再出京。需要给你时间养伤吗?”

李智云忙道:“不用!我明日就回去!”

李世民失笑:“点兵点将还需要些时日,你老老实实在京中好好休息。若伤势变重,你三年之内别想出京,我让你领监修史书去。”

李智云脸色大变。他的性子早在陇右就变野了,可没有耐心一直待在屋里编书。

王弘直心中羡慕极了。

监修史书啊,这是多少儒士的梦想?李唐皇室兄弟之情名不虚传,果真融洽,惩罚居然是监修史书?这算什么惩罚!

但对李智云而言,就是惩罚了。

他的伤都已经结疤,不然也不敢顶着一身伤疤去当贼帅。不过浑身伤疤,一眼望去还是很触目惊心。

李世民神情还好。他身上的伤比李智云多,受伤经验丰富。虽然最初吓了一跳,但多扫一眼,就知道李智云确实无事。

李玄霸看一眼李智云,又看一眼李世民,再看一眼李智云,又瞪一眼李世民,别说李智云缩着脖子,就连李世民也不知怎么的有点心虚。

心虚的李世民把李玄霸赶走,让他赶紧去帮小五收拾烂摊子,自己这个皇帝继续端坐幕后,等合适时机再出场。

李玄霸虽不是首相,但也能召集朝中宰相和六部尚书开会。

房乔和杜如晦与李智云相处了许多年,见李玄霸脸色不对,心里咯噔一声。

在城门口陛下和李三郎的悲愤表情还是演的,现在怎么真的凝重了?

杜如晦焦急道:“李五伤得很重?!”

裴世矩瞥了情急之下说错了称谓的杜如晦一眼。杜如晦日益骄纵,该上书敲打了。

李玄霸道:“身上伤疤叠着伤疤,比在陇右受的伤多一倍。争夺天下的时候小五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二哥当皇帝后,居然眼睁睁地看着小五受重伤,现在正生闷气。我拦着他,让他冷静一会儿,再讨论此事。”

房乔攥紧拳头:“谁干的?!”

李玄霸道:“明面上是在乱世中为非作歹的乡里豪强重新作乱,但无论是这群一盘散沙的盗贼居然能拧成一股绳,还是小五的踪迹被泄露,都显示出他们背后有人支持。”

李玄霸嗤笑一声:“也懒得查了,就让有能耐做到这件事的所有人自己入京自证。希望他们能拿出切实有效的证据,证明自己对大唐的忠诚。”

李玄霸说完后,扫视了在场众人一眼。

山东世家也罢,关陇贵族也罢,他不点名,就看有多少人会站出来自证。

苏威耿直道:“楚王殿下真的受伤了?老臣可否去探望?”

李玄霸道:“可,都可,全都去看看我弟弟伤成什么模样。小五是鲁莽了一点,但隋朝刚因为虐民被灭,小五见到又有百姓受苦心里焦急了一点有什么错?还好百姓的眼睛雪亮,给小五安了个’青天大贤王‘的诨号,否则京中还有人传小五’官逼民反‘呢。”

苏威有些尴尬。弹劾楚王“官逼民反”的人中就有他一个。

李玄霸发了一顿脾气后,才做出强压着怒火的姿态,拿出李世民的旨意,准备派兵去平叛。

虽然李智云已经平了一次叛,但楚王受伤,大唐皇帝自然要派军队把齐鲁河北的地再彻底清理一遍。

御史大夫魏徵已经去抚民,李世民又派出大将军长孙无忌和吏部尚书薛收去彻底整顿官场。

苏威毫不犹豫道:“老臣乃民部尚书,户籍一事本就是老臣分内之责。陛下该派老臣去!”

李玄霸语气缓和:“丈量土地的事谁都能做,但重新制定大唐田律的事,除了苏公这样的几朝老臣,还有谁能做?请苏公继续起草田律,这才是大唐立国之本。”

苏威感动道:“老臣定不负陛下所望。”

裴世矩瞥了苏威一眼。倚老卖老,这个人也需要弹劾。

李玄霸道:“最近肯定会有许多人进京自辩。二哥脾气火爆,恐怕难以冷静地对待这些人。我一人难以招架,要请裴老师多担待了。”

裴世矩道:“臣知道此事严重性,定会全力以赴。”

李玄霸假惺惺道:“裴老师也要注意身体,别太劳累。”

裴世矩笑道:“我知道。”

李玄霸又将其他事安排下去,然后让房乔和杜如晦留下,说是二哥召见。

待众人离开后,房乔才问道:“五郎君真的伤得很重?”

李玄霸道:“我和二哥也很惊讶,小五居然真的遭遇了刺杀。若不是小五有急智,扮作匪徒混入逆贼中,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房乔看着李玄霸阴狠的神情,长长一叹:“在你的算计中,这件事该你来做,而不是小五做。”

李玄霸挑眉。

房乔道:“我本一直在想如何劝你停手,人心经不起试探。谁曾想……”

房乔苦笑。

杜如晦也叹气。

李玄霸先拉出佛道儒大论战,看似压制佛教,实际上是用世人不重视的“宗教矛盾”来麻木士族,让百姓和士族接受“官报”这一官府喉舌。

趁着世人都在看热闹时,李玄霸居然能拉拢已经没落的旧士族门阀向民间声望最高的山东郡姓发难,王、谢等旧士族门阀拼着两败俱伤,拉低山东郡姓的声望。

百姓不一定看得懂他们的论证,但房杜二人都看得明白,只是把高高在上的士族门阀拉入了讨论,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已经是对他们声望的巨大打击。

士族门阀在百姓中的声望下降后呢?

李玄霸巡视黄河堤岸,查探黄河两岸灌溉良田非法霸占情况,就是要趁着百姓对士族门阀的崇敬动摇时,再次对士族门阀的经济根基动手。

无论是抬出宁愿全家灭门也不肯自降门第嫁女的王、谢二族,暂时堵住士族门阀用女儿换经济支援的举动,还是清丈士族门阀在乱世时多占领的田地,都是对还未恢复元气的士族门阀经济基础的重大打击。

同时,如果李玄霸这一招得手,士族门阀不仅经济受挫,声望也会再次受损。

但这一招又不致命。

士族门阀还有从前朝继承的合法的永业田,就算不再找偏财日子也不会太难过,只是不能奢侈度日;李玄霸推出的与如今世家门阀打擂台的没落士族门阀也是士族门阀,士族门阀之间的攻讦常有,不会真的让他们跌落云端。所以李玄霸的连环招仍旧只是敲打,顶多稍稍多扇了几巴掌。

房、杜二人都能看出,李玄霸只是想让这些自命清高的人老实一点,积极给大唐当臣子,不是真的想扶持新的士族门阀取代他们。

可李玄霸的动静太大了,计谋也太阴损了。

如果他们没料错,李玄霸清丈田地后,说不定会故意弄出动静污蔑构陷世家有谋逆之心,吓唬他们自己把利益吐出来。

无论目的再光明,但用多了阴损的计谋,都是折损大唐和皇帝的信誉,且会带坏朝堂风气,让朝野上下构陷成风。

当初隋炀帝的朝堂就污蔑构陷成风。

房、杜二人本想趁着李玄霸回京,劝阻李玄霸过分之举。谁知道,李智云遭遇了刺杀?

他们还以为这也是李玄霸转移视线之计,自己回京,让李智云接替完成计谋。

现在看已经没了外人,李玄霸眼中露出的真情流露难掩阴鸷酷烈,他们才放下心来。李玄霸纵然再喜欢阴谋诡计,心里还是有底线,不会让小五陷入险境。

李玄霸听到友人的唏嘘,嘴角直抽搐:“在你们心中,我的形象是不是太坏了一点?我不会让小五陷入险境,自己也不会故意赴险。我对我这条命宝贝着。至于构陷,我有污蔑谁吗?我可什么都没提,只是让自己心虚的人入京自辩。小五被刺杀,我都如此冷静了,还不够?”

房乔和杜如晦赶紧轻声细语安抚李玄霸,夸赞李玄霸做得太好了。

李玄霸直翻白眼。你们把我当小孩哄吗?去去去,只有二哥才需要被当小孩哄。

杜如晦叹息:“不怪我俩担心,你的手段实在是……唉,你对世家似乎恶意太大了,我也算个世家子弟,我都有些害怕。”

房乔道:“你不仅对他们恶意十足,甚至仿佛比他们更了解他们自己。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你是如何想到利用’门第钱‘一事打击他们的声望。要知道民间不仅不认为这是他们卖女儿,还认为这是世家清高的表现。求亲者趋之若鹜。”

李玄霸微笑:“我知道啊,我还知道你们本来也会成为那群’鹜‘中的一只。”

房乔和杜如晦:“……”

李玄霸道:“一直自诩和世家子弟合不来的魏玄成也一样。”

他笑容浅淡:“世家门阀花了几百年的时间经营他们的声望,民间看到他们如同看到圣人在世,哪怕理智上知道他们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也羡慕他们的家世和名声。在世人眼中,世家子世家女家中经过了几百年的诗书熏陶,怎么也比旁人厉害几分。”

他笑容更淡,却笑出了声:“哈,其实他们想的也没错,世家子弟的才学和教养确实超出普通人。所以他们受到尊崇也正常。我只是想让他们老实一点,把他们的才华用到正途而已。你们不用担心,我一直很现实,比谁都更注重当下的实际。”

“我和二哥已经商定好了,接下来不仅不会对他们趁火打劫,还会安抚他们,重用他们,让他们好好发挥自己的特长。”

房乔皱眉道:“你做了这么多准备,就是为了向他们施恩。”

杜如晦摇头:“你那么怕麻烦,绝不会只图这个。连我们也不能说?我们虽然羡慕山东郡姓的清贵,但……”

“好了,别对我表忠心,要表忠心对二哥去,听着就肉麻。”李玄霸道,“我和二哥当然不仅为了施恩。如你们所说,那是阴谋小道。”

李玄霸看见李世民正站在大兴宫门口,抱着双臂,脚尖不断点着地,一副等自己等得不耐烦的模样。

“我们要的是注经权。”

“儒也罢,道也罢,佛也罢。”

“所有学说教义的注释权,必须牢牢掌握在大唐手中。”

“东汉的今文经古文经之争你们还记得吗?”

“汉武帝罢黜百家和汉光武帝建立太学,你们肯定知道他们背后的用意。”

“更早一些,秦始皇书同文也是为了这个。”

“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必须要有一套统一的思想。”

“现在的世家都是经历过汉末今文经和古文经之争,是’我注六经,六经注我‘的胜利者。如今无论儒道佛,他们是公认最有学问的人,所以无论什么学说的注经权都在他们手中。”

李玄霸脚步加快。

李世民跳下了大兴宫的台阶,朝着弟弟和友人走来。

他已经听到了弟弟的话。

“我和阿玄年幼时讨论史书,就思考过朝堂若想将天下人才都收入囊中,那就一定要抢夺注经权。人才皆有注经的野心,朝堂拥有注经权,他们要实现野心就只能进入朝堂,为我所用。”

李世民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又继续前行,走向他的“房谋杜断”。

“再者,王朝会毁灭,思想不会。我怎么也想不到让大唐一直延续下去的办法,只能退一步,让后世王朝都遵循唐制,以唐为镜。”

“若后世与我一脉相承,岂不是也能证明我大唐不灭?”

“我要凝聚大唐的思想,第一步,就是必须把注经权抢在手中。”

“房相,杜相,可否助朕一臂之力?”

李世民伸出双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房谋杜断”的肩膀,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

李玄霸站在李世民的身后,正好笼罩在李世民的影子中。他转身看向房乔和杜如晦,笑容也学了他哥的灿烂非凡。

我注六经,六经注我。

注经权。

注经权?!

几百年了,注经权一直在世家手中,世上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忘记了还有“注经权”。

今文经古文经之争,离他们太过遥远,仿佛只是故纸堆里没什么意义的记载。

离秦始皇的书同文,离汉武帝的独尊儒术,离汉光武帝建立太学让天下大儒必须为大汉所用,离东汉末年大儒进入乡间如孔子一般向百姓传道,都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久的让人忘记“注经权”是可以抢夺的,更让人忘记“注经权”本就该是一个大一统王朝必须拥有的权力。

而世家门阀如果没有了“注经权”,还算得上“门阀”吗?

房乔和杜如晦呆立许久,才缓缓下拜。

“臣愿为陛下肱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229章 房相扬言灭满门

什么是注经权?

《礼记》曰:“礼不下庶人。”

这句话另外一层含义, 便是庶人之上的阶层,吃饭睡觉,一言一行, 都要遵循礼。

自周朝起, 维护阶级统治最基本的工作就是“礼”。士人有士人的礼, 大夫有大夫的礼,诸侯有诸侯的礼,天子有天子的礼。

春秋战国礼乐崩坏, 到汉朝重新平定天下时,也重新塑造了“礼”。

这“礼”不单单指礼仪,还包含了思想、文化等方方面面, 笼统来说,可以算是当世的“规范”。

当世家掌握了注经权后, 学识垄断反倒是小事, 庶族有了足够的钱财,也能换得学识。

但“礼”的解释权掌握在他们手中,不仅是学识的评价标准,连士人一言一行的“规矩”都掌握在他们手中,无论他们做什么都是“完美的士人”。非世家门阀的士人想要获得较高的评价, 必须通过他们的认可。

魏晋南北朝时,他们扪虱而谈是清贵,烂醉如泥是清贵, 只知清谈是清贵, 吃多了五石散满大街裸|奔那也是狂士风范。

你说这不符合孔孟荀子的教导, 他搬出黄老庄周, 但一说起学问,他们又个个都是儒经大家。

这件事换到后院里, 便是世家女子头上戴绢花,小家碧玉的女子头上戴珠钗,自然是世家女子清雅;换作世家女子头戴珠钗,小家碧玉头戴绢花,便是小家碧玉寒酸;就算二者都戴绢花,那就是小家碧玉对世家女子东施效颦,贻笑大方。

“注经权”在他们手中,他们说什么都是对的。哪怕皇帝说不对,世人也认为是世家说得对,皇帝应该遵循“先贤”的规矩。

李世民对房乔和杜如晦侃侃而谈:“一个强大的王朝必须有一个强大的朝堂,一个说一不二的皇帝。皇帝可以主动听从劝谏,但不能被任何人钳制。”

李玄霸频频点头:“这就是君主专|制,中央集权。”

不同的时代需要不同的政策,在如今,正是封建制度发展的黄金时期,最适合现在生产力的生产关系就是君主专|制,中央集权。

直到君主专|制中央集权发展到顶峰的时候,也是封建制度即将灭亡的时候。

现在大唐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绽放封建时代的光和热,造就封建时代最璀璨的辉煌。

然后,辉煌之后就是灰烬,灰烬极尽升华,迸发出新的火光,诞生出全新的璀璨辉煌。

下个时代的人自会做下个时代该做的事。他们立足当下,需要的是将当下能做的事尽善尽美。

历史中的李渊李世民父子二人也抢夺过注经权。

唐太宗兴儒学,建立弘文馆、史馆、司经局等机构,命令大儒编纂勘校书籍;扩建国子监,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六学;命令全国官员积极举荐士子参与科举考试,并试图深化李渊当初的“投牒自举”的政策。

科举考试并非一朝一夕形成。隋文帝建立分科考试,是改革了两汉时的察举制。

两汉被举荐的孝廉入京后要经过考试才能授官,隋文帝将考试规范化,分科取士,是为“科举”。但隋朝时的“科举”不允许士子投牒自举,必须由五品以上官员举荐,才有资格参加考试。而且隋文帝时考试时间也不固定,实际内核仍旧是察举制。

李渊当皇帝后,不仅设立“常科”考试,每年固定考核人才,还在武德五年允许士人向各自州县官员“投牒自举”。

“常科考试”加“投牒自举”,才是后世科举的雏形。

不过李渊当时所下的“投牒自举”的命令,仍旧是让士子先去获得各自州县地方官员的举荐。唐太宗试图让“投牒自举”扩展到士子直接参与科举考试,被魏徵劝了回去。

《旧唐书》曰,“(唐太宗):’致治之术,在于得贤。今公等不知人,朕又不能遍识,日月其逝,而人远矣。吾将使人自举,可乎?‘而魏徵以为长浇竞,又止。”

哪怕魏徵自己也是寒门士子,也认为让士子直接参与考试,会让社会风气变得浮躁,助长自吹自擂之风,必须通过官员的举荐。

这一点在后世人看来一头雾水。为什么向官员推荐自己就不是浮躁,直接参与官府的考试就是浮躁?

但这在当时就是如此。无论是两汉还是魏晋,士子都要先拜到官僚门下,得到官僚举荐才能考试。这样的行为在魏晋南北朝得到巩固,只有通过世家举荐的人才能做官。

举荐的官员就是“举主”,被举荐的士子是“举主”的“故吏”,“故吏”对“举主”有“道德”上的从属关系,这种政治制度又称“二元君主制”。

历史中吕布没有认义父,但杀丁原后名声烂透。这就是因为丁原是吕布“举主”,吕布是丁原“故吏”。

深化推广“投牒自举”显然是加强中央集权的重要手段,但唐太宗的优点是听劝,又有个不足之处是太听劝,手下文武百官都说“投牒自举”不好,他就放弃了。

李玄霸侃侃而谈:“所以唐太宗一生虽然推广儒学,但在科举制度建设上并无突破,甚至还有停滞倒退的迹象。”

还不是唐太宗的李世民道:“这都是魏玄成的错。”

兄弟二人说着说着正事,就开始胡乱迫害忠良。

房乔和杜如晦则眉头紧锁,艰难消化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胡侃”。

他们知道世家“注经”,但听李世民和李玄霸细致讲述何为“注经权”前,却从未想到“注经权”会囊括整个社会的制度规范。

他们也认为“投牒自举”不可取,但听李世民和李玄霸嘲笑另一个世界的唐太宗时,才恍然“向朝堂自举是浮躁,向官员自举就不是浮躁”这件事似乎道理不通。

至于李世民和李玄霸认为“君主专|制”比“君主垂拱而治”更合适,他们即使现在所做的事都是维护李世民的“专|制”,但这与先贤不同的话,也让他们难以立刻接受。

杜如晦按着额头道:“如果天下皆由君主一力承担,若有一个无能君主该如何是好?”

李世民叹气不语。

李玄霸道:“杜克明忧愁的问题,史书中都能找到答案。”

杜如晦皱眉。

李玄霸笑道:“君主无能,国家就会衰败;若君主接连无能,就到了该改朝换代的时候。谁会真心奉承无能之人身居帝位?无能之人又凭什么能身居帝位?所以没有能力的君王是不可能做到垂拱而治的,只会君权旁落。”

杜如晦哀叹一声,再也撑不住自己臣子的姿态,往后一倒,就像个魏晋狂士一样对着皇帝展露了自己的下巴。

房乔双手捂着脸,整张脸皮都在抽搐:“李三郎啊李三郎,魏玄成总是弹劾你,弹劾的真是有道理。陛下!你不能如此纵容李三郎!”

李世民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朕……我在年幼刚见到隋炀帝时,阿玄就说隋朝要灭亡,我会当皇帝。我还没回过神,阿玄就和我说起唐朝的衰败和灭亡。现在你们终于能体会我的痛苦了,多听听,别捂耳朵。”

李玄霸道:“趋利避祸不就是谶纬的用处?”

仰面朝天的杜如晦和双手捂面的房乔异口同声道:“这算什么谶纬?!这不是谶纬!!”

李玄霸耸肩。是不是又如何?反正我照样说。

李世民看着两位心腹忠臣痛苦的模样哈哈大笑,半点没有安慰他家“房谋杜断”的意思。

李世民的笑声太魔性太气人,逼迫杜如晦和房乔打起了精神。

杜如晦唏嘘道:“我总算想明白你们要做什么。关中郡姓为何权势比山东郡姓大许多,仍旧在山东郡姓面前自矮一头?因为’注经权‘还在老门阀手中;已经算不上门阀的’王、谢‘为何能压着山东郡姓骂,因为’王、谢‘世家门阀虽然被灭,但手握’注经权‘的影响却不会这么容易消失。他们在百姓心中,仍旧是那位于顶尖的世家门阀。”

房乔放下捂面的双手,道:“当初太原王氏遗孤逃到北魏,就能重建太原王氏门阀,为何琅琊王和陈郡谢北上的族人比当年太原王还多,却不能重建门阀?我们明白为什么,世家也明白为什么,但百姓不明白。因为世家对外的宣传是只要他们还有一个人,也算是世家门阀。所以你才能用舆论压制山东五姓。”

房乔提起僵硬的嘴角,讥笑道:“看来世家门阀也不过如此。”

杜如晦道:“是啊,我京兆杜氏若没有我,也不过如此。”

李世民笑着合掌称赞杜如晦说得对,杜如晦得意洋洋拱手。

房乔笑不出来,脑海里难得生出了弹劾自家搭档的想法。

我算不上顶级门阀,但你京兆杜氏也算是大门阀了,你就这么容易接受了陛下和李三郎离经叛道与当世不容的思想?

杜如晦还真能。

在原本历史中,他被隋朝官吏举荐了都懒得去做官,本身就是个狂士性格。

在李渊宠信尹德妃,满朝文武都绕着尹德妃家走时,杜如晦宁愿与尹德妃家产生冲突被揍一顿,也不肯像其他官员那样在尹德妃娘家门口下马,可见头有多铁。

杜如晦确实有着世家子弟的傲气。而过分狂傲的世家子弟,向来是连世家自己的规矩都不放在眼里。

若能推翻陈腐的先祖规矩,狂傲的世家子弟们还会拍手欢笑。

将来子孙不能躺着享福?那就遁入深山也~。

现在杜如晦听到李世民和李玄霸的话,只觉得热血涌上心头,很是兴奋。

再说了,京兆杜氏也没有“注经权”,所以把老门阀手中的“注经权”砸了,岂不快哉?

杜如晦大笑道:“我如今才知为何’王、谢‘二人做那损人不利己之事。有时候’损人‘比’利己‘还快意!”

房乔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好搭档兼挚友。这不是我认识的杜克明!

杜如晦笑道:“李三,你做了这么多事,该歇一歇了,接下来交给我和玄龄。你这身体,我真担心你再殚精竭虑,就该病倒了。”

房乔收回瞪着杜如晦的视线,也露出了忧心的神色:“李三郎,你确实该好好休息。陛下,你不能再让李三郎继续忙碌。”

李世民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老气横秋道:“我知道。我再不放他休息,母亲就要让我跪祖庙了。”

李玄霸道:“那不是很好吗?赶紧把阎家兄弟叫来,让他们画一张唐太宗跪祖庙图流传后世……哎哟。”

李世民把弟弟的脑袋按在怀里,敲了个满头包。

杜如晦笑容灿烂,房乔兜着手面无表情。

两人没有在心里嘀咕,十分不客气地异口同声道:“活该!”

就算敬佩李玄霸超出此世的眼光,他们也觉得李玄霸太过气人,该揍。

明明可以事先和他们说明,李玄霸却非要在做完一切后露出坏笑,“没想到吧?”,想着就是气。

……

李玄霸以忧心弟弟的伤势为借口,暂时休息。

等李智云重新回齐鲁河北时,他才会重新回到朝堂,为前线督送后勤物资。

在京郊驻兵的长孙无忌匆匆回来,看到李智云精神很好,松了口气。

他表情狰狞:“我定为你报仇!”

李智云道:“我这仇当然自己报。不知道士信听到我受伤,会不会嘲笑我。”

罗士信也已经独当一面,外放当总管了。李智云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不能向好友及时炫耀,略感寂寞。

长孙无忌道:“等罗士信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大概会向陛下请求回京。”

李智云笑道:“他好不容易独当一面,那还是瞒着他吧。”

长孙无忌对李玄霸道:“有额外需要我做的事吗?”

李玄霸为李智云换绷带,头也不抬道:“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朝堂怎么下诏,长孙将军就如何做吧,我没有额外的事。”

长孙无忌道:“房杜二人之前偏袒山东士族,一直压着我送来的弹劾文书,你确定他们会按照你的想法做?”

李玄霸道:“他们压着你的弹劾文书,你的文书不还是能送到二哥案上?他们只是对外做出一个不偏不倚的态度而已。现在小五被刺杀之事为真,他们抓住了对方马脚……”

李玄霸话音未落,李世民高亢的尖叫声就从外面传来,人未至声先到。

“啊啊啊啊阿玄啊!快帮我劝劝玄龄!他疯了!”

李玄霸慢吞吞帮李智云穿好衣服,转头道:“发生什么了?”

李世民像一股旋风似的冲到弟弟身边,长孙无忌十分熟练地避开了李世民的冲撞。

“房玄龄说荥阳郑氏本就支持李建成,我已经赦免了他们一次。这次小五遇袭之处附近正好有郑氏的田庄,一定是郑氏想要为李建成报仇。他要诛杀郑氏所有男丁,流放郑氏满门!”

李玄霸嘴微张,半晌没说出话来。

长孙无忌刚才说了房乔偏袒山东士族,现在也瞠目结舌。

李智云傻傻道:“就、就猜测而已,便要灭郑家满门?房相的戾气是不是太重了?他开玩笑的吧?”

李世民焦急道:“他是认真的!他说要山东五姓就像是捏紧的拳头,不如趁此机会断其一指,让他们的拳头再也握不拢!”

李玄霸偏头:“房玄龄的话好有道理。二哥,你是皇帝,你自己看着办。”

长孙无忌:“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他不等李世民说话,仗着自己是国舅,拔腿就跑。

李智云虚弱地捂着耳朵,缓缓缩进薄被里:“我伤口好痛,先睡一会儿,二兄,三兄,你们慢慢聊。”

李世民瞪着李玄霸。

李玄霸道:“你看我干什么?我已经赋闲在家,自己的事自己做,或许你可以请父亲帮忙?”

李世民还真想过把太上皇搬出来背锅打圆场,让太上皇说郑家是亲家,不能对郑家太过。

“父亲听后,也说要灭郑氏满门。”李世民抱头,“他说是郑氏蛊惑李建成勾结突厥。”

李玄霸颔首:“很符合父亲喜欢甩锅的性格。他大概念着’都是郑氏的错‘,念得自己都信以为真了。”

李世民按着弟弟的肩膀摇晃:“是你让他们看着办,现在房玄龄疯了,你必须负起责任!”

李玄霸捂着嘴:“咳咳咳咳。”

李世民惊恐地松开手。

李玄霸缓缓倒下,抢了李智云的被子。

“我前些日子殚精竭虑,消耗了过多精力,如今又被小五受伤吓到,已经病倒。”李玄霸把被子拉起来,遮住脑袋,“咳咳咳咳。”

李世民:“……”

被抢走被子的李智云:“……”

李世民认真地问李智云:“小五,你知道朝中最不受欢迎的人是谁吗?你觉得某人如今神憎鬼厌的名声,是不是自己活该?”

李智云道:“二兄,我不敢回答,我只是弟弟,不能说兄长的坏话。”

李世民唉声叹气。

难道要自己独立承担房玄龄突如其来的疯癫吗?不要啊!

李世民十分想念魏徵,哪怕魏徵会拉着他袖子劝谏。

若是有魏徵在,魏徵一定能帮自己抵挡住房玄龄的疯癫。杜克明根本拦不住啊!

当日杜如晦表现得十分兴奋,房乔则神情凝重。李世民还担心杜克明做事激进,房玄龄不够积极。

谁知道房玄龄第二日就上书要灭郑氏满门???

这不兴灭的啊!

李智云的另一位好友和心腹,李世民在郑家的内应郑仁泰抱着李世民的大腿哭。

他虽然不喜郑氏主家的无能,但也不想看到宗亲被杀啊。

李世民只好亲自去房乔府中与房相促膝长谈,抵足而眠。

你要是不松口,朕就住你家不走了!

本来山东五姓还在冷眼旁观,哪怕污水泼到他们身上,他们也坚信李唐不会动他们。何况现在山东之境又起烽火,李唐还需要他们帮忙安抚百姓。

谁知道房乔要来真的,山东五姓世家有点疑惑了。

或许李唐不会动其他四姓,但灭了荥阳郑氏似乎真的不是不可能,毕竟荥阳郑氏是李建成的妻族,为李建成出力不少。

在李玄霸府中担任文吏的崔仁师对李玄霸道:“郑太常求到卑职家中来,想请卑职向晋王殿下阐述,荥阳郑氏绝无谋逆之心。”

李玄霸轻笑着让崔仁师坐下:“或许他没有,但他有没有,和朝廷灭不灭荥阳郑氏有何关系?”

崔仁师脸色大变:“殿下!……”

李玄霸抬手打断道:“荥阳郑氏先与李建成狼狈为奸,又在小五被刺杀时冷眼旁观,他们自己把灭族的把柄送来,不就是上赶着想被灭族?你也别太焦急,荥阳郑氏灭门,和你们博陵崔氏又有何关系?北魏已经亡了很多年,难道你们还要认可北魏编纂的《氏族志》,山东五姓真的同气连枝共进退,让山东郡望之地仿佛国中之国了?”

听了李玄霸的诛心之语,崔仁师坐不住了,忙起身说“不敢”。

李玄霸道:“世人皆传,’山东之人质,故尚婚娅‘。你们认为自己血统高贵,所以要互相联姻,连皇族都看不上。”

崔仁师冷汗直冒,却不敢再说“不敢”,因为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

李玄霸冷眼看了崔仁师一会儿,直到崔仁师作揖躬着的背已经撑不住在发抖,才放下手中茶盏,单手将崔仁师扶起。

“荥阳郑氏是否能活下去,取决于你们自己。”李玄霸淡淡道,“去打探一下朝中要做何事吧,只要你们是大唐的忠臣,我二哥是宽厚之人,岂会牵连无辜?”

崔仁师嘴唇哆嗦道:“请殿下为卑职指一条明路。”

李玄霸道:“我已经指了,你自己悟。若悟不出来,那便是荥阳郑氏该有此劫。旧时汉魏高门都已经破落,区区北魏门阀而已,不拿出点本事来,凭什么能免罪?还是说,荥阳郑氏真以为自己无罪?”

崔仁师离开时面白如纸,脚步虚浮。

李玄霸摇头:“吓唬得了已经较为衰落的博陵崔,可吓唬不到清河崔、范阳卢和陇西李。不过山东七望已去其三,还能翻起多少浪花?”

正当李玄霸满怀期待地等待博陵崔会做出什么时,谁曾想最为矜持清冷的范阳卢氏,居然最先率领族人进入京城。

卢赤松代表范阳卢氏上书,愿意献出家中全部藏书誊抄本,替大唐充盈弘文馆书库。

范阳卢氏此举别说令世人诧异,李世民和李玄霸两兄弟也摸不着头脑。

第230章 眼见他高楼塌了

卢赤松曾任河东县令, 在李渊任河东、山西慰抚使时与李渊交好。

李玄霸在河东“帮助”李建成广交河东英俊时,卢赤松之子卢承庆时常出入李玄霸家门,虽算不上李玄霸友人, 也能算投靠较早的熟人。

有这一层关系, 卢赤松在李唐建立后被封为范阳郡公, 成为范阳卢氏实际上的族长。

李玄霸知道卢赤松父子对李唐较为亲近,但他们毕竟是范阳卢氏的子弟,肯定还是会以家族为先。

卢承庆与薛元敬是好友。他在醉酒时曾羡慕薛元敬能自由选择自己的未来。若他身上没有范阳卢氏这层光辉, 当初他肯定也会选择成为李三郎的“友人”,陪着李二郎和李三郎去陇右闯荡。

关中世家的豪强脾性未改,嫡系子弟想做什么, 拎着一把剑一杆枪,背着小包袱就出门了。

山东世家的嫡系子弟却不能这样做。旁系子弟或许能稍稍自由些, 做出了什么有悖家族的决定, 家族就不当他们是家里人便是。但嫡系子弟必须恪守家族的教导。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要经过家族同意。

“这是范阳卢氏所有人的决定?”

李世民身为皇帝,照旧在最后拍板时出现。李玄霸没有通过卢承庆传话,直接上门与卢赤松手谈一局。

卢赤松道:“就算之前不是,我已经上书,便已经是了。”

李玄霸问道:“现在世上所有人都好奇你们为何会做出这个决定。曾经与你们同气连枝的家族可能都在暗地里嘲笑你们谄媚。”

卢赤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抛出了一个问题:“晋王殿下, 你真的能看到未来吗?”

李玄霸摩挲了手中的黑子:“我看到的未来已经不是未来。”

卢赤松问道:“即使不是如今的未来,但不是杜撰的’谶‘,殿下是真的能看到?”

李玄霸笑了笑, 漫不经心地落子:“你想问什么?问范阳卢氏的未来?”

卢赤松道:“魏晋高门大多衰败, 连王、谢门阀都不复存在, 范阳卢氏又可能长兴不败?”

卢赤松轻轻落下白子。

李玄霸道:“那范阳郡公想要问什么?”

卢赤松道:“我想问李唐的寿数。”

李玄霸失笑, 差点把棋子打乱:“我说三百年,你信吗?”

卢赤松沉默了一会儿, 也失笑:“我信。”

卢赤松将手中白子都收回棋罐,起身拱手道:“晋王殿下棋艺高超,下官已输。”

李玄霸看着棋盘上刚开始不久的棋局,再次失笑。

他将棋子丢回棋罐,道:“郡公陪我散一会儿步?”

卢赤松直起身体:“是。”

李玄霸起身理了理衣袖和衣摆,对卢赤松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朝着湖畔竹林小道走去。

卢赤松落后李玄霸半步随行。

暑气渐重,竹林里却十分凉爽。李玄霸进入竹林前,还披了一层薄衣。

宽大的衣衫拢在肩上,空荡荡的袖口轻轻飘荡,衬得李玄霸整个人更加瘦弱。

即使已经当了晋王,李玄霸的骨架上也没有挂上多少肉,还是一如既往的瘦削。

直挺挺地打量别人是很失礼的行为,卢赤松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位让朝堂诸公都颇为头疼的晋王殿下,曾经大隋秦王李世民的谋主,号称“算无遗策”的太原郡王李玄霸。

卢赤松道:“齐国公离开京城前,下官为齐国公饯行。齐国公曾叹息晋王殿下太过瘦弱,不知道他再次与晋王殿下相见时,晋王殿下会不会长得稍壮一些。”

卢赤松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提起此事,但突然想到了,就提起了。

朝中所有公卿都不傻,即使日日盼着李世民与李玄霸反目,但“双生子”这个存在本身就充满着神异感,让他们本能地知道李世民和李玄霸的感情恐怕是很难离间的。

何况李唐的天下几乎是李世民一手打下,百姓都信服李世民,李世民的声望极高,不需要忌惮他人。李玄霸又是个病秧子,怎么想都是帝王最不会忌惮的那种类型。

卢赤松也明白。

他知道高颎是李世民和李玄霸最敬重的老师,所以高颎离京前,他前去向高颎讨教李玄霸的性格。

皇帝的性格他是不敢问的,但问了晋王的性格,就相当于问了陛下。

高颎却只叹气,对卢赤松的询问闭口不言,而是叹息李玄霸太多病。

卢赤松一直想着高颎可能暗示着什么,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玄霸脚步一顿,披在肩上的宽大绢衣轻轻一晃,然后他再次迈步。

“高老师一直很担心我的身体,我知道。”李玄霸道,“恐怕我要令高老师失望了。比起锻炼身体,我更乐意多睡一会儿。若高老师还在京中,恐怕会责备我太过惫懒。”

卢赤松道:“高公以前责备过晋王殿下?”

李玄霸道:“责备过我哥。”

卢赤松微愣,继而差点笑出声来。

同为老者,卢赤松一下就猜到了高颎的心思。舍不得骂小的,就拎着当兄长的骂。

闲扯几句之后,李玄霸与卢赤松之间僵硬的气氛轻松了一些。两人也能打开话匣子,交谈真正关心的问题。

李玄霸问起范阳卢氏捐赠的藏书,卢赤松坦白自己想要进入弘文馆的“交换条件”。

他们又讨论起现在房杜二人正商议的新的科举条例,卢赤松说范阳卢氏会鼎力支援。

李玄霸差点翻白眼。

是啊,比起其他山东士族虽然会参与科举,但对科举不屑一顾,中唐时陇西李氏和荥阳郑氏出身的宰相还想废除科举,范阳卢氏自始至终都热衷科举,还为自家没有出过主考官而计较过。

李玄霸道:“你们其实不适合山东世家,重视人才高于重视血脉的江左世家才更适合你们。”

卢赤松沉默不语。

李玄霸看了卢赤松一眼,没有再提这件事。

卢赤松继续向李玄霸询问科举的事。李玄霸一边解答,一边在心里慢慢明白,范阳卢氏真正的用意。

后世所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王朝”,其实一开始就不存在。

山东五姓七望中,荥阳郑氏只能勉强说自己曾经是魏晋重臣之后,现在声望最高的清河、博陵崔氏虽在魏晋出仕,但真算不上高门世家。

至于陇西、赵郡李氏,都是南北朝时武将发家,攀附李广和李牧之后。别看他们现在姿态摆得高,笑话李唐皇室攀附他们,他们族谱也被后世扒烂了。

其实看陇西、赵郡李氏攀附的先祖是先秦武将,也能看出他们与其他世家格格不入。

唯独范阳卢氏不同。

因卢植是汉末许多名将的老师,深受各个势力的尊重。曹操也十分敬仰卢植,卢植后人在魏国待遇极高。

晋朝建立后,晋武帝也对卢植后人关怀备至,还曾想将公主嫁给卢谌,可惜公主早夭,未能成婚。

所以范阳卢氏勉强算得上是“魏晋旧高门”。

但衣冠南渡时,范阳卢氏却在北方颠沛流离,转仕北朝十六国。嫡系卢谌先父兄皆亡,自己在六十七岁被杀,二子一人仕慕容,一人南下东晋。

仕慕容的范阳卢氏嫡系在国史案中差点被北魏灭门,仕东晋的范阳卢氏起兵失败差点被灭满门。

虽然总有范阳卢氏子弟冒出来继承家业,但真说不上是铁打的,倒像是因为生殖力过强所以打不死的小强。

江左世家中大部分是衣冠南渡的魏晋高门,范阳卢氏原本属于他们。但范阳卢氏先不一起南渡,有一支族人在混不下去后南渡后,又起兵反叛想自己当皇帝未遂。

所以范阳卢氏才没当成“江左世家”。

经历了这么多挫折,范阳卢氏凭借与崔氏等北方大族的姻亲关系连成了一张坚固的网,让北朝皇帝想要笼络汉族士人的时候,哪怕灭了他们的门,也要抓出躲藏的范阳卢氏族人再入朝堂,立标杆招揽汉族士人。山东五姓七望才发展到如此地步。

五姓七望中其他的世家可能还被家族的辉煌蒙蔽了双眼,范阳卢氏作为被灭族三次的魏晋旧门阀,已经看出了世家在自己打下天下的李唐皇帝面前有多无力,不想重蹈覆辙,在寻找一条能让“世家”延续的新路。

或许这条路让范阳卢氏不再像以前那样清贵高傲,但秦汉哪个门阀敢在皇帝面前说声清贵高傲?

皇权旁落,世家才会兴盛;皇朝鼎盛,世家子弟就与普通士子无异。

卢赤松曾与其他世家的官吏一同上书重编《氏族志》,甚至自降身份说这是为了把李唐的姓氏排在最前面,消除北魏《氏族志》的影响。

李世民却笑着拒绝了群臣的“好意”。

“《氏族志》是北魏的事,那都是多少年以前了。前隋懒得编这个,朕也不信这个。如果百姓现在还相信北魏的《氏族志》,只说明朕还做得不够好,还没有让他们认可自己大唐人的身份。朕该更加勤政。”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发现,但卢赤松惊出了一身冷汗。

很多皇帝都不知道,世家门阀根本不怕故意针对他们的政策。无论是新的《氏族志》还是其他什么,只要皇帝颁布单独针对他们的政策,这就是帮他们打响名气。

皇帝越针对他们,他们的地位就越高,在民间的名气就越响亮。

可如果皇帝无视他们,无视《氏族志》,无视世家排名,世人就会慢慢淡忘他们的特殊,就像是淡忘曾经辉煌的“王、谢”一样。

卢赤松已经窥见了范阳卢氏的危机,但族人大多还躺在范阳卢氏曾经的辉煌上不肯醒来。

直到房乔向荥阳郑氏发难。

死亡的恐惧唤醒了他们对祖先遭遇灭门的恐惧。

五姓七望子弟遍布全天下,杀了这一家还有其他子弟继承家人,世家门阀仍旧存在。

但自己和家人的命只有一条。自己死了,范阳卢氏再辉煌又有什么意义?

范阳卢氏既然早早投靠了李唐,那么转化成李唐的勋贵也不无不可。

所以卢赤松才来询问李玄霸,李唐寿数几何。

如果李唐寿数超过百年,那么范阳卢氏抛弃世家的身份去当李唐的勋贵积攒的威望,完全可以让范阳卢氏在下一个时代继续成为世家。这转型就是值得的。

卢赤松还看出,大唐想要推广科举取代门荫,削弱世家在“学问”上的权威。

他立刻就把“科举”定为了家族在李唐王朝长盛不衰的新路。

天下一统,李唐皇室声望很高,已经不需要捧着哪家世家去笼络天下士子,所以旧路已经走不通。

但范阳卢氏子弟学问肯定比庶族士子强,转化成科举世家后,不照样身份贵重吗?

即使不能躺着当世家,范阳卢氏从未放松过子弟的教育,动弹一下也不是多难。

卢赤松满意而归,唯独李玄霸那句“你们更适合当江左世家”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李玄霸说这句话,好像洞悉了范阳卢氏所有的谋划,也洞悉了范阳卢氏清高背后所有的阴影;洞悉了范阳卢氏在两晋南北朝的颠沛流离和谄媚求生,也洞悉了范阳卢氏的野心和失败。

“真是恶心。”李世民评价道。

李玄霸回过神,对树上跳下来的二哥道:“你怎么爬上树了?竹林还遮不住你?”

李世民道:“你和他站着聊那么久,我躲得难受,正好有棵树,不如爬上树坐着听你们聊。”

他把李玄霸的手臂往外套袖子里塞:“你能不能好好穿衣服?外衣被你穿得像披风,这还能有保温的效果?”

李玄霸懒得和二哥争辩这很帅,乖乖穿好了外套。

李世民监督李玄霸穿好衣服,还把腰带也系紧后,才与弟弟一同往屋里走。

“越了解他们,就越觉得世家能存续这么久,靠的该不会是足够圆滑吧?”

“铁骨铮铮的人早就随着他们旧主抹脖子了,为了活下来圆滑一点不是错。”

“确实不是错,但明明不是清高的人却宣扬清高的名声,这就恶心了。”

“这倒是。”

“不过看到他们如此圆滑软弱,我就放心了。看来他们永远也不会成为大唐的威胁。”

“是啊,他们连权臣都当不了,只能依附皇权生存,还不如宦官胆子大。安史之乱后河朔三镇变成羁縻统治,只向大唐名义上称臣。范阳是河朔三镇之一,但拥有范阳郡望的范阳卢氏连范阳节度使都当不上。”

“这个你就别说了,我暂时不想听。”

李世民背着手走进屋,像个小老头。李玄霸单手掩嘴打哈欠,困得摇摇晃晃。

宇文珠站在屋前提着灯等待。长孙康宁拎着一只烤羊腿向两人挥舞。

李世民脚步加快,并拉了打哈欠的李玄霸一把,拉得李玄霸跌跌撞撞,差点摔倒。

“观音婢!你怎么能偷吃!阿玄,快走!”

“我能不能不吃饭,直接去睡觉?”

“不能!”

长孙康宁把烤羊腿递到李世民嘴边,让李世民啃了好大一口。

宇文珠扶住差点摔倒的李玄霸,听着李玄霸超级大声地说兄公坏话,笑得停不下来。

卢赤松回家之后食不知味辗转反侧,不断思索李玄霸提起范阳卢氏该是江左士族的用意。

李玄霸和李世民两家人吃烤羊羔吃得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连李世民都偷懒了一日。

第三日,李世民上朝,迁卢赤松为弘文馆学士,并任卢赤松为礼部侍郎,与礼部尚书虞世南一同修订隋朝科举制度,明年重开科举。

同时,李世民下诏,以后科举将成为“常例”,天下英才无论出身,皆可通过科举入朝为官。

朝中此刻还未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在隋朝参与科举,必须由官员举荐,这和察举制的差距不大,都是要通过勋贵世家筛选一次,才能落到朝堂囊中。

虞世南口风一直很紧。卢赤松这次口风也很紧,就算姻亲问起来,也只说是遵循隋朝旧例。

李世民以为卢赤松看到大唐“激进”的科举政策会上书反对,卢赤松却只是默默地帮虞世南查询史书旧例,完善这项“激进”的科举制度。

房乔还在朝堂上每日一次上书要灭荥阳郑氏满门,范阳卢氏已经悄悄融入李唐朝堂。

在魏晋时,清河崔氏就与范阳卢氏世代姻亲。别人看不出范阳卢氏的动静,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清河崔氏有许多支脉都已经在外地繁衍,坚守本地郡望中最为显赫的是仍旧以“清河”为名的清河大房和清河小房两支,堪称嫡系主脉。

清河崔氏支脉入李唐为官者不少,但清河大小房对李唐王朝不屑一顾,除非李唐王朝下诏请他们出来做官,所以还未有人为高官。

清河崔氏大小房皆派人拜访卢赤松,最后都不欢而散。

不过清河崔氏中的郑州崔氏、南祖崔氏和许州鄢陵崔氏与范阳卢氏走得越来越近,许多子弟甚至离开家乡,到长安定居,寻求入仕的机会。

李世民看得心里又喜又忧。

他喜的是原本很忌惮的世家不仅不是一块铁板,还外强中干,不足为惧;忧的是世家积极参与科举,将来会不会仍旧盘踞朝堂,令自己的后人头疼。

李玄霸安慰道:“世家都是纸老虎,会和李唐一同被黄巢碾碎。你放心,等’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时,谁也跑不掉。现在谋划不过是一场空……哎哟,你揍我干什么?去揍你的不肖子孙去。”

今天皇宫里再次出现皇帝追逐殴打晋王的局面,并再次以晋王逃到太上皇后宫中为结局。

当朝廷定下了对荥阳郑氏的处置时,李世民拉着李玄霸在御花园喝闷酒。

他喝葡萄酒,三杯倒的李玄霸喝葡萄汁。

李世民郁闷道:“阿玄,你怎么对那个什么黄巢特别期待?”

李玄霸道:“不,我一点都不期待。”

说完,他念了一遍“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整首诗。

这首诗名为《秦妇吟》,说的本就不是公卿,而是乱世之中女子的悲惨事迹。

“公卿”的结局只有一句,全诗描写的更多是普通百姓遭遇的惨事。

诗中自述的女子在黄巢破城那日被掳走,她的邻居有被奸|杀,“牵衣不肯出朱门,红粉香脂刀下死”的;有全家悬梁跳井,“仰天掩面哭一声,女弟女兄同入井”的;如她这样被掳走的人,在京中见到了丈夫也只敢假装不认识,从此与父母族人断了联系,每日提心吊胆“旧里从兹不得归,六亲自此无寻处”的。

城中少军粮,她们得宠的“朝餐一味人肝脍”,不得宠了就成为军粮。

即使好不容易等到大唐官兵来收复长安,但横征暴敛让灾民接连饿死,地狱不过换了统治者,仍旧是地狱。

“乱世之中,最凄惨的仍旧是平民百姓。只有一部分公卿沦落到和百姓一样的凄惨境地,哪里可能期待?若我有后人,大约也是其中凄惨的一员。”李玄霸平静道,“只是看到公卿治国无能,终究沦落到乱世平民一样的下场,感到有点’要死一起死‘的快意罢了。”

李世民提醒:“你的子孙就是公卿之后,你快意什么?”

李玄霸眨了眨眼,仿佛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对哦。”

李世民无语地灌酒把自己灌了个水饱,一点醉意都没有。

李玄霸看二哥喝酒喝得畅快,尝了三杯,倒头就睡。

喝了一肚子酒撑得慌的李世民,还得把气得自己喝闷酒的弟弟背回去。

他吹着寒风,长吁短叹。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呼……呼……”

“唉……等会儿就让弟妹扎你几针!不会喝酒就别喝!”

“嗝。”

……

经历了整整一月,李智云再次离开长安,与长孙无忌一同扫平山东匪患时,朝廷终于定下了对荥阳郑氏的处置。

李世民不仅没能劝服房乔,朝中心腹居然还全部站在了房乔一边。

苏威原本相信山东士族,现在深感被背叛,气得跳脚,不仅要让荥阳郑氏付出代价,还要牵连荥阳郑氏的姻亲。

当初崔浩不顾北魏皇帝对他的信赖,在国史中大肆嘲笑北魏皇帝的出身,被诛灭五族,不仅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皆被株连。现在应该遵循旧例!

卢赤松对苏威侧目而视就罢了,李世民都忍不住多看了苏威几眼。

虽然这次株连荥阳郑氏和河东柳氏无关,但你提起河东柳氏曾经差点被族灭……你是不是忘记了河东柳氏是小五的妻族?

苏威表示,他无所畏惧!

裴世矩想了想,居然站出来支持苏威。

杀一家荥阳郑氏算什么,我看他们敢刺杀楚王,背后肯定有其他势力支持。全杀了太残忍,我李唐仁义,不能这么做,全都流放了吧。

我看那个卢赤松就很不顺眼,把他一起流放了。

裴世矩悄悄对李世民说,如果范阳卢氏没有动手,那他们为何突然谦卑恭顺?所以范阳卢氏绝对有罪!

李世民:“……”我麾下都是一群什么人啊,怎么杀性比我这个带兵打仗的还重?

李世民好不容易把裴世矩和苏威安抚下来,封德彝等隋朝老臣联名上书,觉得裴世矩说得对,陛下我们把山东五姓七望全部流放,把他们的地都分了吧!

李世民:“???”

卢赤松看到李世民给他的弹劾文书,满脸不敢置信。

李世民按着眉角道:“你们究竟在隋朝得罪了多少人?怎么全都想杀你们?”

卢赤松咬牙道:“他们都在嫉妒我家的声望!”

李世民叹气:“可能吧。”

他还以为隋朝旧臣会站在山东士族的一边。就算不站队,隋朝旧勋贵可能也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不会落井下石。

结果这伙人之前按兵不动,只是在观察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对山东士族动手吗?

“朕不会滥杀无辜,卢卿尽可安心。朕将这些弹劾文书给你看,只是让你心里有数。”李世民语重心长道,“看看你们惹了多少人不满?今后请务必谨慎。”

卢赤松的岁数比李世民大二十岁,李世民这语气,好像他比卢赤松长一辈似的。

卢赤松离开时心情十分轻松。他知道,关陇勋贵跳得越高,他就越安全。这次危机,范阳卢氏度过去了。

果然,李世民按住了朝中对山东士族雪花般的弹劾,只将荥阳郑氏主脉“三祖房”打散流放巴中、江西、岭南等地,除了与李建成结亲之外的荥阳郑氏旁支,一律赦免,不牵连无辜。

郑仁泰的族人不属于荥阳郑氏“北祖、中祖、南祖”三房,所以没有被牵连。他叩谢皇恩后,变卖祖产,将族人全部迁徙到长安附近,不再以“荥阳郑氏”,而是以“京兆郑氏”自称。

其他荥阳郑氏之后也陆续离开荥阳避祸。

荥阳郑氏子弟虽然在李唐陆续有出仕者,但郡望已灭,就如现在的“王、谢”二族一样,不复世家门阀之名。

李唐刚建国不久,贞观二年,自北魏起一直屹立在世家门阀顶端的荥阳郑氏轰然倒塌。延续自北魏的高门世家人人自危,积极入朝为官,再不敢自诩清高。

朝臣们还在为继续扳倒更多的山东世家再接再厉,李世民却在贞观二年年末,接连下诏斥责对山东世家咬住不放的人。

连裴世矩、苏威和房乔都被贬官。李玄霸接替裴世矩,又变成了首相。

李世民保护山东世家的意图十分明显,想要落井下石的人也只能偃旗息鼓。

在这场斗争中跳得最高的琅琊王氏大儒王云被免官为民,愤然在民间开办学院,扬言再不出仕。

李世民没有阻止他,还赠予了他财帛,肯定他的品德和才华。

于是江左士族也暂时偃旗息鼓,放弃了把山东士族一同拉下云端。

贞观三年正月将临,李世民封存朱笔玉玺。

朝堂风波终于平息。

贞观元年吵闹,贞观二年更吵闹。

朝臣们心里都对贞观三年的到来充满恐惧。

百姓们却不一样。

虽然贞观二年兴徭役修补黄河堤坝,还有山东匪患。但很奇怪的是,除了被匪患骚扰,百姓并未感受到太多折磨。

甚至经历了匪患,崤山以东的百姓只要没死,居然还迎来了丰收。

豪强从自己家乡起事,很少劫掠自己家乡。他们如果流窜到他乡就会肆意烧掠,但匪患平息太快,几乎没有匪患离开起兵地。

匪徒在唐兵的围剿下逃入山中,平原上的田地几乎没有损伤。

虽然死了很多无辜的百姓,但活下来的百姓都过了个能吃饱的好年。

甚至因为死了很多人,中原空出了许多上等田地。据官府说,这些田地都会分给百姓。

“大唐果然是天命所归,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

“是啊,终于有盼头了。”

“真期待明年啊。”

“对了,我们皇帝叫什么?”

“贞观!我们大唐的皇帝是贞观!”

“哦哦,对,是贞观!”

“厉害的皇帝是不是叫大帝?”

“那我们的陛下就是贞观大帝!”

“贞观大帝万岁!”

……

“阿嚏。”李世民揉了揉鼻子,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弟弟,“阿玄,你是不是暗地里说我坏话?”

李玄霸道:“没有,不是我。我要说你坏话还需要暗地里?”

李世民又打了个喷嚏:“也对。”

既然不是阿玄,其他人就无所谓了。想说自己坏话的人多的是,李世民懒得理睬。

过年时李世民难得可以放开吃糖,他喝着加了致死度蔗糖的葡萄酒,满意地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