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一路走来一路骗
李玄霸“暴露”了行踪, 沿路再进入小城补给时,县令都会提前接待。
因李玄霸有“德重恩弘”的名声,县令无论品行, 都知道不能用金银美人来贿赂李玄霸。李玄霸所到的地方都井然有序, 县令皆穿着朴素的衣服, 说起俗务头头是道,个个都心忧黎民苍生。
李玄霸知道这些人大部分都在伪装,只要对方伪装得好, 他都会不吝啬夸奖。只是在离开时,该拆穿就拆穿,然后让对方朝着自己伪装的方向好好努力。
这次赴任的交州都督可不是普通的宗室。晋王李玄霸是皇帝李世民的双生弟弟, 自李世民起兵便是兄长的副手。讨好李玄霸,就相当于直接讨好皇帝陛下, 青云直上不无可能。
李玄霸没有学戏文里的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 为当地百姓解决疾苦,惩治贪官污吏。他如一个普通的封建时代的钦差一样,优先安抚地方上的豪强士人。
薛道衡没有为李玄霸的行为提出任何建议。
他安静地观察弟子的手腕。
李玄霸展现出自己的需求,又展现出自己不会被人欺骗的才华,然后告诉当地官吏豪强, 高官厚禄就在这里,无论你们本心如何, 哪怕是伪装得够好,都可以拿。我只要看结果。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若是有心更进一步的士人, 一定会采取行动。
李玄霸经过了几个县城, 还未见到李玄霸的官吏豪强都得到了风声, 晋王殿下此次前来没打算惩罚人, 而是来奖赏人的。
原本观望的豪强也不躲了,无论是想要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人,还是有异心的人,都想见一见这位在中原声名赫赫的晋王殿下。
这时李玄霸的风格又改了。
他再奢侈的宴会都参加,每次宴会从儒家经典谈到佛道经书,每句话都引经据典,连薛道衡都夸赞李玄霸字字珠玑。
他换下了便于行走的骑射常服,每次赴宴穿的衣服必定有宽宽的衣袖,风一吹就能高高飘起的衣摆。他连木簪也不用了,而是戴着高高的头冠,手持一把名为折扇的他人从未见过的奇异扇子。
赴宴时,他清酒浊酒都不喝,只喝自己带来的茶叶所泡的什么佐料都不加的清茶;肉食取用很少,多茹素,岭南人常吃的鱼蟹虾他虽来者不拒,但只吃白水煮熟的鱼蟹虾蘸酱油。
当有酋帅求见时,李玄霸不是在抚琴,就是在读书习字。
陈铁牛、张亮带着晋王府的侍卫全身罩着防蚊虫的纱套。每当快有人来的时候,他们就从阴暗的角落狂摇摇杆,转动手动风车,给李玄霸送风。
李玄霸停下手中的雅事,展开双臂迎接酋帅。突如其来的狂风席卷着残叶落花灌满了他的衣袖,垂落的袍角翻滚,如腾云驾雾羽化成仙。
又是一段旅程,比起心系百姓的聪明人,李玄霸高士谪仙的名声在士人和酋帅中更为响亮。
这时不知谁又宣扬李玄霸相面谶纬和召唤天雷的种种神秘事迹,对神鬼之事颇为笃信的岭南人心里又慌乱又好奇。
岭南来了个大官的事,普通百姓并不关心;来的大官可能是个神仙,连山中的俚獠都听到了风声。
岭南道群雄归顺之后,李世民在州中设府,各州长官不称刺史称都督,军政合一,实则承认归顺的当地豪强仍旧对其原本统治地方的权力,对岭南各州实行羁縻统治。
岭南道因归顺豪强势力划分不同,分广府、桂府、交府、循府、高府、钦府、南德府、南康府、南尹府九个大府,大府下面又有若干小府。
这九个大府中,广府、桂府、交府在隋朝时已经接受中央直接管辖,其都督都是隋朝旧官吏。归降大唐后,他们对大唐都较为忠心,没有自立的想法,所图都是办好了事赶紧带着家人回长安享福。
其余六府皆由当地豪强担任总督,比如高府的总督便是冯盎。
广府、桂府和交府便是大唐在岭南最重要的根据地。大唐王朝对岭南的影响都凭借这三个州辐射。
广府原本是岭南的中心。隋文帝统治时期特别厌恶地方上城池做大,毁掉邺城、建康等旧都城,广府也被故意肢解拆分,且专门派贪官污吏去糟蹋广府,让原本繁荣的广府核心地区迅速衰败。
大唐虽不故意针对打压广府,但广府现在的管辖范围较小,地位重要性较低,现在由岭南道总管薛道衡兼任广府都督,没有额外派人。
桂府有灵渠与长安连通,是长安控制岭南道的桥头堡;广府衰败后,交府所在的交州便承海路之便,能够到达岭南大部分州县,也能与江左、中原海路相连,所以成了岭南道东部实质上的政治经济中心。
俚獠酋帅便在桂府和交府之间的连绵山峦中担任大小州府的总督。
岭南的山不高,但所占面积过于广阔,不仅难以种田,且在古代的技术条件下,几乎也断绝了道路联通。这一片地方的酋帅虽领总督之位,但一直以小国国君自居。
在众多酋帅中,以宁氏家族、冯氏家族势力最为强大。
冯盎对大唐表示忠心后,李世民和李玄霸都以为岭南豪强仅有宁氏家族独木难支,应该会安分下来。
薛道衡却上书,称钦州(今北部湾一带)总管宁长真有谋反意图。他还暗奏,虽然冯盎确实对大唐忠心耿耿,但冯氏家族也有人试图参与谋乱。
冯盎也上书,岭南局势不稳,他希望陛下给他跨州平叛之权。
冯盎为高州都督,本也是羁縻统治中的首领,可自行出兵。他却在出兵前先请求皇帝授权,可见是把自己这个总督当刺史看待,委婉告诉皇帝,支持皇帝在冯家势力的自留地高州废总督府了。
交州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几乎与所有有谋反意图的酋帅总督都相邻。无论是否有谋反意图,酋帅总督都十分关注交州新总督的人选。
卢祖尚拒绝赴任,酋帅总督又生气自己的祖地被轻视,又有点庆幸。
小喽啰不来,晋王亲自来了。没异心的酋帅忙着筹集礼物,有异心的酋帅有点慌了。
钦州总管宁长真对是否拜见晋王犹豫不定。
不去拜见,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晋王自己要谋反?自己还没做好谋反准备呢;去拜见,宁长真又担心晋王扣住自己,甚至直接把自己杀了。
犹豫来犹豫去,宁长真就收到了另一个独自领兵的宁氏宗族子弟宁纯的书信。
宁纯虽是钦州酋帅宁氏族人,但他父亲是大隋合浦郡太守,自己自幼是官宦子弟,文化层次很高,常以宿儒自居,对中原王朝的认同感也很强。
宁氏族人全体举手要叛唐当土皇帝,宁纯独力反对,还放话别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你们要是敢叛,大唐不出手,我都能恁死你们。
宁纯还一直对冯盎颇有不满。
他的出身不如冯盎,更没有冼夫人这么优秀的长辈荫庇,也不是宁氏的族长,所以不能像冯盎那样去长安拜见皇帝。
冯盎自诩忠于中原王朝,不仅得到皇帝厚赏,大儒薛公和李将军也对冯盎较为特殊,连魏宰辅都夸张冯盎。
但冯盎居然厚着脸皮当高州总督,而不是自请陛下废总督立刺史?!这家伙绝对居心叵测,辜负了大唐对他的信任!
陛下,你信我啊,冯盎绝对要谋反!不,他现在已经准备谋反了!
宁纯在原本历史中也是大唐忠臣,比还顾忌冯氏族人,与李世民形成默契,在自己身死后才废总督立刺史的冯盎忠心纯度还要高一些,那是真的不认叛唐的同宗为同宗,平叛特别积极。
宁纯是南合州(今雷州半岛)刺史。因为他是大唐忠臣,无诏不愿意离开任地,所以眼巴巴等到李玄霸来到南合州后,才得以拜见李玄霸。
李玄霸到来前,从合浦珍珠到外夷珍宝再到山中奇石奇木,宁纯把礼物都已经换了十几遍。
他一边担心送的礼物不够表达自己对大唐的忠心,一边又担心自己送的珍贵礼物太俗气惹狂士大儒晋王殿下不喜。
当李玄霸到来时,宁纯都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直言自己送的只是俗物,但自己也只有俗物送的出手,希望晋王殿下不要嫌弃。
李玄霸失笑:“二哥初创时一穷二白,养兵全靠我经商和他自己去草原上攻打叛隋的突厥部落。这些可不是俗物,都是我和二哥睁眼闭眼都想要的宝贝啊。”
宁纯心头一松,道:“俗物就是俗物,因为殿下将俗物用在了大事上,它们才变成了宝贝。”
李玄霸道:“俗物若承载了送礼者的心意,那也不能再是俗物了。我此次南下,太珍贵的礼物不能收,以免一些心术不正的官吏阿谀奉承,搜刮民脂民膏。不过宁刺史的礼物,我可不能拒绝了。”
他让仆从抬来装满用劣质玻璃瓶装着的洗浴用品和香水香膏:“我俩交换礼物,就不算我收受你贿赂了。”
直到现在,透明玻璃制品和大块平板玻璃制造仍旧看不到希望。玻璃器皿倒是有了,但都得人工吹制,产量极低几乎不可能量产不说,也完全不可能品控,一个玻璃制品就是一种颜色和形状。
为此李玄霸只能走小日子过得很好的邻居用来骗钱的“玻璃手工仙人”路线,把这些残次品当奢侈品贩卖,为迟迟无法成功的各种工匠技术提高项目回血了。
他的香皂铺子所发展的“洗浴护肤一条龙”商铺在限量品包装上也用上了玻璃品。看看这包装,就知道新版本的限量品绝对比旧版本的限量品多一半“仙气”!
宁纯反正被这亮闪闪的仙气瓶子给镇住了。
他怎么觉得,自己送的一箱子合浦珍珠,都不够买一个瓶子。
“这些都是限量版,长安也没有余货,所以下一批限量品长安缺货,只供货给提前预约的老客户,不进行现货销售。”李玄霸拍着箱子,微笑道。
宁纯:“……”太、珍贵了!
李靖和冯盎的神色都有些震撼。
在李玄霸还在卖香皂的时候,李靖就知道被列为贡品的香皂有多稀罕,至少自己那时是没资格预约购买的。
冯盎进京时围观了一次“仙露琼脂铺”的现货抢购现场,从此对陛下赏赐的“仙露琼脂”宝贝到儿子都别想分。
晋王殿下抬出了整整一箱!这一箱还是原本会用于现货销售的!现在除非从有预购资格的官吏手中收购,长安城里的豪商们花再多钱也买不到下一个批次的限量“仙露琼脂系列产品”了!
薛道衡心里狐疑。
他当然早就知道李玄霸带了什么东西过来,一直以为李玄霸是要将这些珍品分散赏赐给岭南酋帅,怎么全送给宁纯了?这个人很重要?
薛道衡虽然比较欣赏宁纯对大唐的忠心,但身边有李靖和冯盎这样的人珠玉在前,他观宁纯只是普通能吏,虽然有心提拔,但不算太重视。
宁纯看出了冯盎脸上的羡慕,心中狂喜。
连冯盎都没有吗!大唐终于认可我比冯盎更忠心了吗!
宁纯拱手:“下官受宠若惊,愧不敢受。”
李玄霸摇头:“对外人而言,这些物品可能太过珍贵。但对我而言,不过是能随手送给友人的,略表心意的手工制品。不过这么多香皂香露,宁刺史用到坏掉也用不完。我有心开海商口岸。南合州当有一处重要口岸。宁刺史可活用这些礼物。”
宁纯瞬间明白了李玄霸的意思。
晋王殿下是要用珍宝为南合州吸引海商,以增加南合州的赋税收入。这才是晋王殿下真正的礼物!
宁纯收起狂喜神色,严肃道:“下官不会辜负殿下信任,一定会助殿下完成开启海商口岸的任务。”
李玄霸笑着点头:“我知道你一定懂我的意思。岭南道我能信任的人不多,海商口岸关系整个岭南道的未来。它可能不是你我能做完的事,甚至可能是几百、上千才能完善的事。我和你只是为后世岭南的教化开发奠定一个基础。或许这一生你我都看不到它的作用,但相信我,后世岭南人一定会受其荫庇。”
宁纯作揖的手都握紧了:“下官相信殿下!”
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谶纬吗!完成殿下的任务,我也能在殿下和陛下回归神座的时候成为其座下奉茶神仙侍从了吗!
李玄霸道:“好,相信我就好。”
又骗到一个苦力。
岭南人从古至今都太信神神叨叨的事,只要会装神弄鬼,真的是太淳朴太好骗了。
冯盎再忠心也不能让他在岭南一家独大,宁纯同样忠心,还不相信冯盎忠心,正好成为牵制冯盎的人。
贞观元年宁氏和部分冯氏子弟谋乱平息后,宁纯还继续和冯盎对峙,双方都坚信彼此要谋反。唐太宗只好派遣使臣来安抚他们,卿,你们二人都是忠臣,朕相信你们都没有谋反,才把二人安抚下来。
宁纯和冯盎在平叛的时候都站在一起,没外敌了便坚定不移地要给对方使绊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不合。
李玄霸安抚好宁纯后,给二哥写信。
他相信二哥一定能平衡好对冯盎和宁纯的爱。大唐朝堂全是这样“御敌于外但阋墙于内”的大忠臣,二哥肯定都已经习惯了。
在李世民来平衡之前,李玄霸自己先要搞平衡。
展现出自己对宁纯的重视后,李玄霸又私下对冯盎说了自己要建设海商口岸的计划,让冯盎派年轻子弟跟随自己学习。
“虽然你可能不爱听,但你已经老了,该着急培养继承人了。”李玄霸用开玩笑的语气道。
冯盎摇头:“我确实老了。殿下所提醒的正是我该重视的事。”
一箱子玻璃瓶子算什么?殿下要亲自教导我的儿子,这才是殿下真正的看重!
冯盎急忙返回高州,没有走完护送李玄霸去交州的最后一程路。
宁纯摩拳擦掌,一边给族兄弟写信狂吹晋王殿下真的有神异,胆敢和陛下、殿下作对的人绝对会被天谴一边亲自督建新的港口。
李玄霸再穿过宁长真任都督的钦州,就能到达目的地交州了。
在自己的地盘上,宁长真不怕李玄霸使手段。而且宁纯的信就像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不得不相信晋王殿下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
宁长真这里,就是李玄霸赴任交州的最后一道关卡。薛道衡的观察也基本结束了。
他纳闷道:“以前你什么递花什么送雪,难道和这次让陈铁牛等人暗地里为你扇风一样,都是自己弄出来的?”
李玄霸点头:“对。全是我设计好的。”
薛道衡看着李玄霸习惯性披在肩上的外袍道:“难道你的外袍和大氅里面都缝了暗扣?”
李玄霸点头:“对。外袍和大氅掉到地上就不帅了。”
薛道衡扶额叹气:“你这次的谶纬……恐怕不算谶纬吧?”
李玄霸点头:“不是谶纬,是鼓励。”
薛道衡盯着理直气壮的李玄霸,眼神在想揍人和想夸人中来回横跳,最终给了李玄霸的脑门一下:“藏好,别被人发现。你伪装得越多,将来被人发现时,受到的反噬就越大。”
李玄霸揉着额头道:“无所谓啊,他们再气,还能奏请我哥杀了我不成?我又没触犯唐律。至于在背后谩骂,哈,他们越气我越开心。”
薛道衡去找戒尺了。
李玄霸嘴瓢后才想起现在二哥没在身边,老师如果拿出戒尺,就只能自己承受一切,不能“弟不教兄之过”。
“啊?薛老师,我开玩笑,你别激动!”李玄霸赶紧补救。
薛道衡狞笑。晚了!
……
李玄霸挨揍了,手板心都被抽红了。
宇文珠把药丢给李玄霸,让李玄霸自己擦。
自己找揍的人,不能激起自己任何怜惜。她甚至想让薛公揍得更狠些。
李玄霸很生气。
他准备了好几个火药罐子让陈铁牛带人埋好。
火药罐子炸不死人,他也不会拿火药罐子去炸宁长真,以免激起酋帅集体恐慌,反而拖累他的计划。
他只是想给宁长真听个响。
就是那种,“宁都督,听说冬雷震震,明年禾苗会长得更好。来,你我一起求个雷。听,雷响了!”。
自己都被李靖亲自护送到交州了,李玄霸相信宁长真不会急着谋反。
他敢在自己这个晋王坐镇交州的时候谋反,就是想吃大唐皇帝陛下的亲征了。
众所周知,大唐皇帝陛下曾经战无不胜,唯一封印他战神实力的只有“啊啊啊啊陛下龙体为重天下名将如云哪能让陛下亲征不可以!”的劝谏。
但谁对晋王用兵,就是把兵锋直指皇帝陛下本人。谁再劝谏,就是试图让皇帝陛下本人受辱,该被关大牢了。
何况晋王还有个“算无遗策”的诨号闲置,他若把“算无遗策”的闲置诨号吹吹灰重新戴脑袋上,摇身一变成为也几乎战无不胜的李靖的军师,宁长真不傻,他觉得自己没法打。
在发现自己没法打的时候,宁长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大唐不打算放弃岭南这片蛮荒之地,那么自己怎么打都会失败啊。
岭南包括冯盎在内的酋帅,他都敢硬碰硬。但打完冯盎后,李靖在长江岸边虎视眈眈;李靖若被自己所败……呃,虽然很难相信会有这个可能,但假如自己真的有这么厉害,大唐还有一堆名将。
自己真的能一路过关一路斩将,直到逼出大唐最厉害的将军,大唐皇帝李世民本人吗?
宁长真正在思考,雷声响了。
他吓得一屁股坐地上,惊恐万分地看着李玄霸。
李玄霸满脸疑惑:“冬雷在总督殷切期盼和祈祷中到来,总督为何不仅不高兴,还被吓到了?这不是总督想要的吗?”
宁长真觉得李玄霸话中有话。
这雷,这天谴,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吗?
李玄霸大摇大摆离开钦州,终于走马上任交州总督。
李靖看完全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忍无可忍,去找李玄霸劝谏。
能把明哲保身的李靖逼到劝谏,李玄霸兴奋极了:“药师有什么要指教吗?”
李靖委婉道:“大唐强盛,殿下随意敲打就能慑服宵小,何必使用阴柔手段,自跌身份?”
李玄霸道:“你就说好用不好用吧。”
李靖道:“为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或许会招来更大的祸端。”
李玄霸道:“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不择手段?我用了什么手段?”
李靖:“……”
李玄霸微笑:“我不给你看,你就不知道。所以天下人不知道。无人知,就是没做过。”
逼格是真的,神异是真的,永远飘来飘去的外袍大氅都是它们自己想飘的。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靠着自己的气质声望才华人品等所有堆积起来的人格魅力震慑了岭南酋帅,让他们一见到自己,就认为天命在唐,只能给大唐当忠臣。
“再者,李药师,你怎么知道历史中那些堂皇正道背后,没有呕心沥血的算计谋划?”
“我此次亲自前来岭南,是为消弭叛乱苗头,而不是为了平叛。岭南不乱,兵祸不起,使再多阴谋诡计都值得。”
“我知你战无不胜,二哥也战无不胜。朝中战无不胜的名将多如繁星,都等着立功。”
“如果我能成为你们最大的阻碍,一定很有趣。”
李玄霸开玩笑道:“我在开玩笑。”
第245章 入交州时已定局
李靖怀疑李玄霸在敲打他。
李玄霸当然没有敲打他, 只是提醒而已。
大唐武德充沛,充沛过分的副作用就是武将常为战功不择手段,杀良冒功都算小事, 屠戮藩属部落, 导致藩属部落哗变都是常有的事。
唐玄宗时期有个所谓的“文臣打压武将, 不给武将军功的”事件。
唐朝不存在什么严格的文臣武将划分,出将入相都是常态。不给军功,是因为武将擅自出兵。
大一统王朝每一场战争都要先经过庙算。战争的利益转化率非常重要, 不然就是穷兵黩武,越打越穷。如果遇到几面作战,一场贪功冒进, 可能就会让多年心血付诸东流。
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薛仁贵三箭定天山”。
后世评书中薛仁贵以此战一战成名,但后世人细究这段史料, 不仅有夸大的成分, 史官还用隐晦的春秋笔法,点明薛仁贵和郑仁泰此战并非如民间传说那样的美好。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苏定方、契苾何力等人领兵攻打高丽,铁勒诸部等藩属部落也与以前一样,派骑兵随战。契苾何力就是出身铁勒贵族。
在苏定方等人势如破竹时, 漠北传来铁勒九姓部落中的回纥首领婆闰逝世,继位者比粟试图叛唐的消息。李治派郑仁泰和薛仁贵领兵驻防天山。
当郑仁泰和薛仁贵到达的时候, 铁勒九姓部落立刻投降。
但战功未到手,岂能你想投降就投降?郑仁泰和薛仁贵仍旧对铁勒九姓部落动手,搜刮财物, 掠夺女人。
郑仁泰将财物和女人奖赏下属, 薛仁贵自己搜刮财物和女人高兴得都要飘起来了。
投降的铁勒九姓部落陆续逃亡, 残部集结起来顽抗。
郑仁泰派人轻装出击, 将士饿得自相残杀都没有搜到多少敌人,派去的骑兵回来的不到一成;薛仁贵亲自下场抢掠铁勒部族,激起铁勒部族更激烈的反抗。
铁勒出事,李治只能将征讨高丽的主将契苾何力、萧嗣业召回防备北疆,已经包围平壤的苏定方变成了孤军深入。
协同出兵的新罗国是个废物,既定的攻城目标完不成,让其为苏定方的军队供粮,从头年九月拖到了次年二月才到。
苏定方所率领的唐军缺粮缺衣,在冰天雪地里打了几个月的游击,扛到了新罗军粮到达后退军。
这一次攻打高丽,大唐做足了动员,耗费资源巨大,因郑仁泰和薛仁贵的贪功全部打了水漂。
如果不是苏定方够厉害,大唐此次战损恐怕要让人想起隋炀帝的阴影。
所以哪怕薛仁贵和郑仁泰在此战中战功不少,李治爱惜薛仁贵的才华,也只是“以功抵过”没有治薛仁贵的罪,功劳是别想了。郑仁泰也被降职。
“三箭定天山”的结局是高丽战场失利,铁勒诸部被逼反叛,其他草原藩属部落也对此一片哗然。
李治把铁勒将领契苾何力调回天山,契苾何力带着李治宽恕铁勒九姓部落的旨意,仅率领数十骑兵深入铁勒部落,说服铁勒部众擒杀叛乱酋长,安抚铁勒部族被牵连的小首领,铁勒九姓叛乱才平息。
虽然不知道“定天山”的故事是怎么传出来的,又怎么被《旧唐书》当真事记载,但事实上定天山的是契苾何力,这件事在《旧唐书》同样也有记载。
唐朝这群骄兵悍将,在唐初就已经彰显出未来五代十国的混乱。
唐太宗在位时期,还算能勉强压得住这群骄兵悍将,不让他们为贪功耽误大局。
同样是征讨高丽,唐太宗没能达成灭国的既定战略目标,见天寒地冻军粮供给不易,下令班师回朝,将士同样因为没有得到功劳而不满。唐太宗便开内库补足了将士的奖赏,让那群骄兵悍将乖乖听话。
李玄霸跟着二哥南征北战,看着二哥手下那群骄兵悍将们如何战意膨胀,满脑子打打打杀杀杀,最好把藩属国藩属部落也全灭了,全换成战功。
李靖还算能约束自己对战功的渴望,不会故意以逼反的方式谋取战功。但李玄霸观李靖的部将,有此种情绪的人可不少。
李玄霸原本是想等到了交州,有空空闲时间后找李靖好好聊一聊。谁知道李靖来劝谏,他就礼尚往来了。
李靖回去后琢磨来琢磨去,琢磨得眼圈都黑了。
陈铁牛和李靖也有过战友之谊,实在是看不过去。他在征得了李玄霸的同意后,把李玄霸的本意告诉了李靖。
你本人是没问题的,但部将需要敲打。郎君本来想找个机会好好和你说说,你来劝谏他也反劝谏了。
陈铁牛老实道:“我家郎君听得进去劝谏,但你劝谏他,他一定会劝谏你。你说的是对的,他说的也是对的,劝谏都没错。郎君说这叫礼尚往来。但我觉得郎君就是脾气不好,心眼也小。”
李靖:“……”
陈铁牛补充:“所以你别愁了,再愁下去,郎君每日睡觉都要乐得笑醒了。”
李靖深呼吸:“我想起来了,晋王……李三郎君确实是这样的人,我多虑了。”
你要说李玄霸心眼小行为恶劣吧,他的劝谏也是切中要害的关心之语,如果换个方式和时间,李靖只会感激他。
但李玄霸就不喜欢熟人感激他,再好的事都要用把人气死的方式来做。若熟人对他感激涕零,他反而会脚指头抠地,浑身不自在。
“就是欠得慌。”陈铁牛继续说郎君坏话,“不是我说的,是陛下说的。”
李靖让陈铁牛少说几句。虽然这句话肯定是陛下说的,但你不怕李三郎也折腾你,下次又让你蹲在草丛里给他撒花瓣吗?
李靖真是服了李玄霸的“高士风范”。
怪不得李玄霸对世家豪门的事迹不屑一顾,陇西李氏出身的李靖都想不到李玄霸还能这么塑造所谓的“高士风范”。
李靖被荼毒到再翻看史书中名士的事迹,都会想是不是有个类似陈铁牛的人蹲在树上或者草丛里扇风撒花瓣了。
李靖回过神后,就去找李玄霸道歉。
李玄霸疑惑。怎么被自己欺负了,李靖还要道歉?
李靖道:“出兵是为了不起兵戈,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晋王殿下背负污名只为止战,我又怎能评论晋王殿下所背负的污名?”
李玄霸被李靖的道歉哽住了:“我没想那么多,这单纯只是我的行事风格。”
李靖看着李玄霸的神情,失声大笑。
他总算摸索出如何应对晋王殿下了。
以诚心对晋王殿下,晋王殿下也会满脸不乐意地以诚心相对。
或许是被李玄霸吓了一跳,李靖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畅快感,主动问起李玄霸“谶纬”之事。
李世民将南方全部交给李靖,对李靖的信任看重可见一斑。
李世民信赖的人,就是李玄霸能剧透的人。李靖自己的未来没什么好聊的,但李玄霸一直想和李靖聊聊大唐的未来。可惜李靖太谨慎,每次都捂耳而逃。
这次李靖懒得掩饰自己的好奇心了。
“难道大唐后来出现许多贪功冒进之事?”李靖好奇道,“贪功冒进者不是该由军令处置吗?”
李玄霸道:“但贪功的将领若打了胜仗,立了战功,皇帝就算心里不满,也不好处罚刚打了胜仗的将领,以免寒了英勇作战的将士的心。”
李靖思索:“这确实是个难题。”
既然李靖愿意听了,李玄霸就把唐朝一系列贪功和掠夺的事告诉了李靖。什么侯君集郑仁泰薛仁贵程知节……许多人已经在朝中为将,李靖都听过名字。
郑仁泰现在军纪严明,没听过掠夺百姓的事;侯君集还是个名声不显的副将,现在不知道跟着谁;程知节确实有点脾气,但不多,因为他现在的顶头上司是齐国公高颎;薛仁贵……没听说过。
李玄霸道:“薛仁贵是字仁贵,名礼。他父亲早逝,现在应该只有七八岁。我前几年让薛伯褒关注了一下他,薛伯褒应该在资助他读书。”
李靖道:“有薛伯褒教导,薛仁贵将来当是仁义之人。”
李玄霸笑道:“如果薛仁贵不学好,我就去骂伯褒没用。”
李靖哭笑不得。
“贪功冒进,不识大局之事,要从律令上予以制止。即使擅自出兵取得了功劳,如果不是有确切的缘由被迫反击,也当定罪。”李靖继续说正事,“待岭南暗流平息,我也该归朝了。请三郎君将后世军功律令告知我,我想为大唐思考新的军功律令。”
李玄霸道:“后世也没有解决这件事。”
李靖笑道:“有约束总比没有约束强。”
李玄霸答应下来。
李靖终于愿意回朝,二哥一定会很高兴吧。魏镜子的宰辅之位危险了。
李靖和李玄霸的意见达成了一致。
大唐刚建立,民生凋敝,还未恢复元气。中原十室九空,曾经的沃土现在还是荒野,能纳税的户数还不足三百万,人丁不足两千万。
大唐的皇帝赶在登基之前平定了北方草原吗,现在高颎、长孙晟两位还在为西域不起大规模兵乱奔波劳累。这一切才给予了大唐如今休养生息的机会。
“若你我不能镇住岭南,让大唐百姓又受磨难,薛老师,你的笔一定要在史书中多记几笔。”李玄霸就算鼓励人,也要习惯性嘴贱并自黑。
薛道衡没好气道:“我已经老了,记不下这么多事。你还是自己执史笔吧。”
薛道衡终于理解了李玄霸的意图。虽然李玄霸做的一些事不符合他的道德观念,但只要为了不起兵戈,一切手段都是正道。薛道衡没什么好教导李玄霸的。
他唯一不满的是李玄霸的性子有点浮,不够稳重。
不过李玄霸还是个未到而立的年轻人,活泼些也不是什么大事。
总的来说,不愧是自己的弟子,薛道衡十分满意。
李玄霸来到交州,他可以高枕无忧了。
所有人都以为,李玄霸对岭南道的手段,会在他坐镇交州时施展。
等李玄霸到达交州的时候,众人才恍然,原本暗潮涌动的岭南道突然安静,连跳得最高的钦州都督宁长真都称病闭门谢客。
在晋王李玄霸走入交州的那一刻,事情竟然已经解决?
进入交州治所龙编城时,李玄霸一改之前不愿麻烦百姓的低调。
他提前通知龙编城百姓清洗地面,让晋王府众人换上了崭新的皮甲,拿出了晋王的仪仗,穿戴上晋王的冕服,与同样做盛装打扮的宇文珠以最隆重的仪式入城。
李玄霸的护卫也是曾经的玄甲老兵。
虽然跟随李玄霸后常和陈铁牛一起做给李玄霸送风撒花的琐事,当陈铁牛领着他们穿戴好盔甲时,他们原本的凶悍之气仍旧未有丝毫折损。
李靖的部将看得心里一突。
他们以为自己才是晋王殿下的护卫。晋王殿下从京中带来的宫廷护卫都是花架子。
此时他们才想起来晋王李玄霸和他的家将都是玄甲军的一员,若论拼杀,自己不一定留得住这仅有百人的晋王护卫。
李靖听了新招的部将的惊讶,无语道:“你们的惊讶,令我很惊讶。”
部将:“……”他们感觉被将军骂了。
隋朝时,丘和任交州刺史。丘和淳良,深得民心。
大唐建立后,丘和请归中原。交州豪强百姓也都对中原王朝较为亲近。
但大唐派去的都督却干得很不好,幸亏薛道衡及时发现,暂时安抚住交州民心。
交州百姓现在对大唐很警惕,很担心大唐又派来一个贪官污吏祸害他们。
李玄霸进入岭南道时一路打响的名声让交州百姓也有所耳闻。他们对李玄霸的警惕少了一些,好奇心多了亿点点。
李玄霸在中原的事迹也传到了交州百姓耳中,“德重恩弘”的诨名再次被百姓提起。
听闻晋王李玄霸疾恶如仇,中原豪强梁师都以人肉为食,李玄霸就把梁师都的肉剐了让百姓分食。这样的人,是不会对交州百姓不好的。
交州豪强紧张起来。
身为豪强,谁没个欺良压善的经历?如果晋王真的嫉恶如仇,会不会把我们也剐了?
“不至于,我们又不吃人肉。”
“那会不会抄我们的家产?”
“应、应该不会吧?”
“你们现在担忧这些有什么用?晋王殿下都已经来了,你们难道还敢反吗?那无事都要出事了!把自己家中首尾收拾好,不肖子弟都关起来,夹紧尾巴迎接晋王殿下!”
在交州百姓的期盼,和交州豪强的忐忑下,晋王李玄霸和晋王妃宇文珠一同骑马进入龙编城。
晋王李玄霸如传闻中一样,如高陵皑皑白雪般高洁冷漠。
百姓看了几眼,就不自觉移开视线,不敢直视。
晋王妃宇文珠听闻是一位名医,一手金针能生白骨活死人。
她没有遮挡容貌,百姓争先观看晋王妃华丽容颜,感叹这才是真正的神妃仙子。
两位神仙携手来到了交州,我们首先做的事是不是建造神像?交州百姓开始琢磨。
交州豪强看到的更多。
晋王李玄霸和晋王妃宇文珠盛装进入龙编城,很明显是在向他们炫耀自己的权势,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前一位大唐都督成为贪官污吏,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他们虽然没有故意想把大官变坏,只是想通过贿赂为家族争取点好处,但事实就是他们主动行贿,让大唐都督的胃口变得越来越大,引起了薛总管的注意。
现在看着晋王的仪仗,和宇文珠头上戴着的璀璨的珠宝花树。他们扪心自问,能拿出什么贿赂晋王和晋王妃。
自己手中有什么能让晋王和晋王妃看的上眼的珍宝,能诱惑晋王和晋王妃为自己行个方便?
“听闻晋王能任意支取皇帝陛下的内库,群臣都没有意见。他真的什么都不缺啊。”
交州豪强叹息之余,歇了挣扎的心思。
罢了罢了,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大野心,只是想多屯点田地,阻碍大唐均田制的执行罢了。
现在少些不义之财,能得晋王殿下一二青睐,或许更划算。
李玄霸让李靖带来的将士也冒充晋王府的护卫和仪仗队,晋王入城的队伍连绵十里。
他晌午时入城,待最后的侍卫进入都督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龙编百姓就这么围观了半日。农人不种田,商人不开店,都傻傻地围观晋王的仪仗队。
这就是大唐的亲王吗?
这么厉害的人,怎么跑到交州这么偏远的地方当都督?难道我们交州其实很厉害很重要?
“啊,累死了。我连去见我哥都不会穿戴这么多东西。”
李玄霸关上门就瘫在了榻上。
自从他二哥当皇帝后,他就懒散惯了,感觉浑身不自在。
薛道衡拍了一下李玄霸的脑门,让他赶紧休息。
“看到晋王的仪仗,交州豪强官吏应该不敢不配合你。”薛道衡道,“我本来想提点你,但你这也想到了。看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了。”
薛道衡又是自豪,又是遗憾。
弟子太出色,也是一种苦恼啊。
李玄霸道:“那老师可否回京颐养天年?”
薛道衡失笑:“不可。除非你能把高昭玄他们也劝回京,否则我绝不会成为第一个回京的人。”
在李玄霸的叹气声中,薛道衡得意地大笑着离去。
宇文珠终于把头上那堆重得脖子疼的玩意儿卸完了,用发绳简单地挽了发髻,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从内屋出来:“我听见薛公的笑声,你说了什么让他开心的事?”
李玄霸耸肩:“我让薛老师回京,薛老师说除非高老师他们肯回京,否则他绝不回去。我觉得这不算给他说了什么开心的事。”
宇文珠想起祖父,叹了口气:“建功立业是每个人都追求的事,我们身为晚辈,也不能阻碍长辈的追求。何况祖父和薛公等人所追求的已经不是简单地建功立业,而是名垂青史了。”
李玄霸道:“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劝一劝。”
宇文珠坐在榻上,让李玄霸将头枕在她的腿上。
她伸出没有戴任何饰品,手指间满是薄茧,一点都不像是贵妇人的手,轻轻为李玄霸按压额头。
“劝过了就别想了。我让你郎君你少熬夜,以免老叫头疼,你可听了?自入岭南后,你可少挑灯思索?现在到了交州,你总可以休息几日了。”
“好,是我的错,辛苦珠娘了。”
李玄霸闭上双眼,在宇文珠的按压下沉沉入睡。
宇文珠看着李玄霸最近无意识皱起的眉头终于松开,知道李玄霸已经入睡。
她深深叹了口气,想起长孙康宁的抱怨。
兄公常废寝忘食批改文书,待饿狠了之后又狂往嘴里塞他不能多吃的甜点心,说不吃就头晕。
长孙康宁无奈,便守在兄公身边,时不时给兄公塞一口吃的,以免他忙得忘记了用膳。
这对兄弟,真是半点不让人省心。
宇文珠轻轻地捏了一下李玄霸的鼻子。
李玄霸轻轻哼了一声。
她担心吵醒好不容易睡着的郎君,虽然没解气,还是把手收了回来。
宇文珠轻声威胁:“若你生病,我定会把药熬得非常苦,这都是自找的。”
李玄霸眉头微皱又松开,不知道在梦里是不是也听到了宇文珠的威胁。
……
李玄霸一路南行,做的谋划都第一时间让人送回长安。
即使快马加鞭,李世民接到李玄霸送的第一封信时,离李玄霸在信下写的落款也已经间隔一旬。
后来的信陆陆续续到达,他收到信的时间和李玄霸信中的落款时间间隔越来越长。
李世民对长孙康宁苦笑:“这倒是很直观地让我看到我与阿玄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长孙康宁将手放在李世民的肩上,无声地安慰李世民。
李世民道:“真不想让阿玄出远门啊。若我们是寻常兄弟,该是他这个身体弱的弟弟留在家中,我这个兄长出外闯荡。那什么岭南,若是我能去,哪需要阿玄殚精竭虑地谋划?我就不信岭南豪强有谁敢触我锋芒。他们心存反意,只是离我太远,以为我鞭长莫及。”
长孙康宁道:“叔郎去了,就等于二郎也去了。”
“哼。”李世民将书信小心折好,“若他们不识相,就是母亲也别想阻止我亲征!”
长孙康宁笑道:“叔郎殚精竭虑,不就是为了避免二郎亲征?二郎不相信叔郎的本事?”
李世民终于露出了笑容:“我信。看来我又找不到亲征的理由了。”
第246章 百年后千百年后
李玄霸到达交州之后, 先休息了一旬,只简单看了一下交州的户籍资料。
其实李玄霸只是身体有点撑不住长途颠簸,单纯被宇文珠押着休息了几日。但李玄霸这一路上行动十分积极, 他突然闭门谢客, 就被交州豪强误以为是在敲打他们。
李玄霸忍不住向宇文珠抱怨:“我怎么做什么都是敲打他们。”
李玄霸试图偷偷倒掉味道古怪的药膳汤。宇文珠给他重新做了一份, 正在扇凉。
“他们心里有鬼,你做什么他们都会以为他们是敲打你。”宇文珠停下手中的蒲扇,转头盯着李玄霸, “就像你心里有鬼,我随便瞟你一眼,你都会浑身僵硬一样。”
李玄霸低头反省。下次一定会找个更隐秘的地方倒药膳。
被逼着喝完药膳, 正在躺尸的时候,颜真前来禀报, 交州当地豪强又来送礼。
李玄霸斜趴着道:“又送什么了?”
颜真微笑道:“不知道谁透露, 郎君对占城稻感兴趣,他们带了三十个据说擅长种水稻的占城奴隶和几车稻种来。”
李玄霸无奈,只能从竹椅上爬起来:“看来这次不得不见了。唉,把我的折扇拿来,拿薛老师题字的那把。”
李玄霸对文人用品兴趣不大, 直到当上晋王需要加大“高士姿态塑造”时,才想起这时候还没有折扇。
折扇能在原本历史中迅速风靡文人群体, 基本取代儒士原本最爱的羽毛扇,李玄霸现在为折扇代言,应该也能让折扇迅速风靡全国。
李玄霸只知道折扇长什么模样。他把图画给工匠后, 工匠琢磨了一年时间, 才把折扇制造工艺琢磨成熟, 先给李玄霸做了一批去岭南应急的白扇子。
李玄霸临走前, 把周围朋友的墨宝撸了个遍。
可惜房乔、杜如晦和魏徵还没回来,回去再补上。
李玄霸还给王云和孙宣雅寄去了扇子,让他们夫妻二人题字作画寄回来,开玩笑说就当检查两人功课了。
离开洛阳前,新认识的两位友人也被塞了几把白扇子,下次见面还给他。
请人帮忙题字作画的行动很顺利,不会没人卖晋王面子,何况那群人自己也对折扇十分感兴趣。
李玄霸的折扇工程唯一的阻碍是二哥李世民——他要阻止二哥借他皇帝的身份把不多的空白扇子全部写满画满,一把都不给他留。
李世民没认为自己捣乱。他只是非常理直气壮地认为大唐第一批折扇应该全部由他这个皇帝题字作画,以后就能省下一批赏赐群臣的珍宝了。
李玄霸才不管二哥怎么想。他的扇子是要拿去岭南装逼的,二哥滚去等下一批扇子出坊。
在李玄霸请出母亲后,李世民黯然退让,只得了二十把扇子,其中十把还是长孙康宁看他可怜匀给他的。
“兄长怎么能抢弟弟的东西!这些扇子还是三郎让人做的!你再等一两个月是等不了吗!赏赐群臣比你弟弟去岭南还急吗!”
李世民当面“母亲说得对”,背后就找了十几个大臣抱怨“阿玄告状小狗”。
薛德音此时兼任李世民的起居郎,面无表情地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帝抢夺晋王折扇,被太上皇后阻止。帝愤而向群臣指责晋王为’告状幼犬‘。”
李世民汗毛倒竖,警觉地看向薛德音:“你不会在起居注上又写我坏话了吧?”
薛德音不语。
起居郎有两人,以相互对照修补彼此的记录。另一位起居郎名为褚遂良,在李世民和李玄霸在陇右起事时,就前来投奔的文人,也能算是李世民的“元从”。
李世民很欣赏他,所以让褚遂良在陇右当刺史留守。
李玄霸离开前,特意提醒李世民把褚遂良召回朝堂,代替自己的劝谏之责。
“我一想到我离开后二哥就少挨了许多骂我就浑身不舒坦,褚遂良也是个喜欢劝谏的人,赶紧叫回来代替我让你每天不高兴。”
李世民痛骂了居心不良的弟弟一顿,但还是把褚遂良叫回来当起居郎。
李玄霸已经和二哥剧透了褚遂良的一生,李世民仍旧让褚遂良当了起居郎,与薛德音一同记载自己的言行。
薛德音不说话,李世民便悄悄问褚遂良:“薛德音那厮是不是悄悄写了朕的坏话?”
褚遂良眼皮子都懒得给年轻的皇帝陛下抬一下:“陛下如果没有过失,薛郎便不会记载陛下的过失;如果陛下有了过失,又何必埋怨薛郎记录?”
李世民觉得褚遂良在讽刺自己,虽然他没有证据。
他开开心心地给李玄霸写信,阿玄,你说得没错!褚登善果然让我不高兴!
得到李世民这封来信时,碰巧李玄霸正满心不情愿地结束休息,去接待交州豪强的代表。
仆从帮他扎头发的时候,他看完了信,眼珠子一转,对陈铁牛道:“爱州与交州接壤,也缺个厉害的刺史,我看褚遂良是个人才,可为爱州刺史。”
陈铁牛回答:“郎君,你可做个人吧。”
褚遂良在陇右兢兢业业,好不容易回到朝堂当了个起居郎小官,待熬过资历后就升官,你要把人丢到爱州?这与流放何异?
陈铁牛虽然没有说后来那么一长段,李玄霸从他鄙夷的眼神中读了出来。
李玄霸逗陈铁牛道:“那么在你眼中,你家郎君我来交州也是流放?”
陈铁牛道:“郎君是主动前来,且想回去就能回去?”
李玄霸道:“我写信让褚遂良主动前来,并承诺他想回去就回去,他怎能算流放?”
陈铁牛顿觉有理:“郎君说得对。郎君赶紧写信吧,我让人快马送去。”
一向搭不上话,正在学习陈铁牛和李玄霸相处的张亮先在心里叹息,陈铁牛也是个刚直谏臣啊。陈铁牛第二句话一出,张亮更加佩服。陈铁牛真是在刚直谏臣和谄媚佞臣中丝滑切换,自己能学一辈子!
“张亮,如果现在我派你去爱州,你敢去吗?”李玄霸开玩笑道。
张亮想了想,道:“殿下,我想去,但我真不敢去。我书读得不多,若给殿下当护卫我还能胜任,为政一方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做。我正在苦读,请殿下给我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我定能成为能吏。”
李玄霸的笑容真切不少:“好,我等你。到时可别埋怨地方偏远。”
张亮笑道:“殿下推举我去偏远地区为政,不正是信任我吗?是殿下说的白纸才好作画。”
李玄霸道:“你能这么想很好。好好读书,到时当个清廉能吏。别担心家中花销,从我府中出去的人,不会缺你钱花。”
张亮还没说话,陈铁牛就正色道:“从郎君府中出去的人若是贪赃枉法,我定亲手剐了他!”
张亮:“……”你表忠心比我还快,把我的话都堵住了。
李玄霸哈哈大笑,也不安慰张亮,还让张亮小心点陈铁牛,陈铁牛就是个“铁牛”性子,说到做到。
陈铁牛向张亮抱拳说“得罪”。
张亮哭笑不得,心里倒没觉得被冒犯,只感到亲近。他还以为自己是个外来的,原来也是被晋王殿下和陈铁牛当作“自家人”啊。
决定好接下来折腾谁后,李玄霸心情变好,笑眯眯地摇着扇子去见交州豪强。
他改变之前清高的形象,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微笑,变成了一个洒脱的富贵子弟。
交州豪强见李玄霸在说话的时候一会儿展开扇子,一会儿关上扇子,一会儿还把扇子在手上转一圈,眼睛都直了。
李玄霸认可张亮为府中人,陈铁牛对待张亮肆意不少。
为不吓到交州豪强,两人在屏风后面藏着当暗卫。
陈铁牛对张亮交头接耳:“我猜他们一定向,’啊,晋王殿下这就是高士风范吗!‘。反正郎君做什么他们都认为是高士风范,郎君完全没必要一会儿想个新点子,尽折腾我们。”
张亮:“……”虽然他很高兴陈铁牛把自己划为了自己人,但陈铁牛你私下对殿下的抱怨这么多吗?殿下知道吗?
张亮想了想平日里晋王殿下对待陈铁牛的态度,好笑地想,晋王殿下恐怕真知道。
陈铁牛道:“郎君把你当自己人,你也别见外,该抱怨就抱怨,反正郎君也只会我行我素,根本不理睬。”
张亮疑惑:“……那还抱怨什么?”
陈铁牛疑惑地回答:“我抱怨我的,和郎君什么关系?”
张亮:“……”看来他要学的果然还有很多?
李玄霸耳朵尖,听到了陈铁牛和张亮的窸窸窣窣,无语地瞥了一眼屏风,继续敷衍应酬。
交州豪强知道投他所好,送礼送到了他的心坎上,李玄霸愿意给他们点好处,给他们进入中原的机会。
只有地方豪强频繁入朝为官,在中原开枝散叶,他们才不会想割据。
李玄霸狠狠夸赞他们重视粮食,体恤百姓,忠君爱国的良好品德,承诺为交州争取更多的乡试名额,让他们的子弟有更多的机会在中原为官,光宗耀祖。
李玄霸还给他们画大饼,从路上驿站说到海运。大唐会竭力打通南北东西要道,让交州到长安变得一片坦途。
陆路牵涉到徭役,交州豪强不一定乐意听,但海岸线就在那里,只要有船有政策,他们到江南其实不难。
李玄霸要开海关,重视海运,并悄悄透露大唐已经有了非常厉害的海船,几乎不怕海岸的风浪。交州豪强的背都坐直了,身体不自觉往前倾,恨不得把一双耳朵都像兔子一样竖起来。
“江左繁荣,已经有许多高士在江左开办书院授课。据闻如今天下最负盛名的大儒王云也即将前往江左。大儒都是不慕名利、不畏艰险。若海路畅通,你们请大儒来家乡开办书院,岭南说不定也能成为儒学兴盛之地。若将来岭南也出现大儒,也有人能春闱金榜题名,谁还敢说岭南是瘴气密布的未开化之地?”
李玄霸熟练地画起了大饼。
许多人给交州人画过大饼,但或许李玄霸自己就是个大儒高士,或许李玄霸身上种种神异传闻的加持,他的话明明什么证据都没有,却让人异常信服。
一位做儒士打扮的老人问道:“岭南真的会有那么一日吗?只要殿下你说,我们就信。”
李玄霸品了一会儿茶。
他沉默的时候,豪强们都屏住了呼吸。
这话应该很好回答。如果晋王殿下只是为他们展现一个美好的未来,那立刻就可以点头。
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希望。这样的希望,晋王殿下可以给他们一百个,一千个。
空口承诺什么都不需要,不是吗?
“岭南在百年后,会出现一位将大唐再次导向盛世的名相。”
“又过个几百年,岭南会成为文教兴盛之地,处处是进士之乡。当时开宗立派的大儒纷纷来岭南讲学传道。”
“到千年后,不仅大海、陆地,连天空都能为我们自由航行时,岭南再不是边塞,而是文化和经济交流最为繁盛的国门,成为华夏最为繁荣的地方之一。”
李玄霸认真地问道:“这么遥远的未来,你们也信吗?”
轮到豪强们沉默了。
半晌,他们都站起来,但不知道说什么,更不知道做什么,甚至连作揖行礼道谢都忘记了。
李玄霸没有提醒他们。
他再次品茶,又再次放下茶盏。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哪一处兴盛之地曾经不是蛮荒之地?先祖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后世子孙才能在桑榆之下乘凉。现在诸位苦,是因为我等皆为先祖。”
李玄霸的话,终于让那位提问的老者找回声音。
他拱手问道,背弯得与地面一样平:“晋王殿下,还要等百年吗?”
李玄霸道:“我没有出现在这里,就要等百年。我告知了你们未来,后世子孙在桑榆下乘凉的时间能提前多少,就看我们的努力了。不过老翁……”
李玄霸起身,将老者扶起来,非常冷酷地道:“就算我们再努力,交州出现第一位进士的情形,或许也只有你的儿孙辈才能看到。”
老者笑着道:“别的中原大官来告诉我们岭南会好起来,总是说立刻,很快。”
李玄霸道:“本王不轻易承诺,因为世人皆知本王会谶纬,会相信本王所说为事实,而不是期许。”
老者继续笑着道:“是啊,世人皆信殿下所言为事实,草民也相信。”
他十分无礼地推开李玄霸扶着他的手,再次对李玄霸作揖:“草民信你,信那个百年后、几百年后、千百年后的未来!”
在他的带领下,其余豪强也皆行礼。
年老的作揖,年轻的叩拜,皆言相信李玄霸。
但李玄霸不相信他们的话。
或许有人被自己的言语激励,但大部分人都只关注当前,对百年后的事并不感兴趣。
不过李玄霸也不计较他们是否真心。只要有人信自己,愿意为自己做事,当他们获得了利益,剩下的人自会向自己靠拢。
万事开头难。他在交州豪强撬开了一道口子,再要用金钱权力腐蚀他们,就十分容易了。
接下来李玄霸详细地询问了这些人的祖地和擅长的经营。
所谓擅长的经营,就是他们垄断的货物买卖。
李玄霸没有让他们吐出自己垄断的货物买卖,只是让他们与朝廷合作,成为朝廷的“官商”。
“官商”能从朝廷获得新鲜的货物,能在中原商路上畅通无阻。相对的,他们需要承担朝廷的采买任务,并且要缴纳减免后的足额商税。
李玄霸说得很明白。
他知道商路上的盘剥,也知道豪强避税的手段。他给官商保驾护航,给官商类似“官”的身份,相应的官商也要放弃躲避税收。
他们可以试试白拿好处。但如果白拿朝廷的好处,若被查出来,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与普通偷税漏税不同。
好处很大,风险也很大。
李玄霸知道在自己掌握下,官商是一个激活岭南经济文化的好工具。但换一个吏治不清明的时候,肯定会滋生严重的腐败。什么官商勾结,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但他无所谓。
他现在要做的是将包括爱州、交州在内的岭南道全部与中原黏合在一起,让人员和财富流通,让当地豪强迅速富裕到能够支持其贫寒宗族子弟也读书科举的程度。
至于百姓,岭南百姓已经够苦了,岭南豪强富裕起来,哪怕是多招收点佃农和帮工,都能让他们的日子比现在好过。
要说再好过一点,李玄霸也没办法。中原百姓也饱受欺压。
他在堆积大山,推翻大山是千年后的人的责任。
一个时代的人做一个时代的事。他所做的就是把岭南和中原的道路上的荆棘砍掉。
给客人们画了百年后、几百年后、千百年后的饼,又给他们呈上了马上就可以充饥的饼,李玄霸让陈铁牛出来送走了客人们,自己才得空去关心他现在真正最关心的事——那群占城国的奴隶。
张亮在李玄霸身后护卫。
他面有犹豫之色,似乎想说什么,又不住抿起嘴唇。
李玄霸道:“想问什么就问吧,这是给我当护卫的福利。”
张亮道:“是福利还是惊吓?”
李玄霸失笑:“你和铁牛学坏了。”
张亮憨笑了一下,问道:“殿下所说岭南未来是谶纬,还是……”
李玄霸道:“还是幻想?”
张亮小声道:“嗯。”他总觉得太不真实了。
李玄霸道:“是谶纬,但也不全是真实。岭南道很大很大啊。”
张亮没反应过来:“岭南道是很大……”
李玄霸道:“中原有繁荣的地方,也有贫穷的地方;江南有鱼米之乡,也有未开化的山林。岭南这么大的地方,未来自然有繁盛之地,也有贫穷之地。就是交州这一地……”
李玄霸笑了笑:“有一部分确实繁荣,还有一部分被不肖子孙丢了。”
张亮的脸色瞬间一沉:“他们有异心?!”
李玄霸摇头:“他们没有,那是千百年后的事了。我们不必忧心这个。”
张亮大着胆子道:“但我见殿下似乎在忧心这个,才会对岭南道如此用心。”
李玄霸居然愣住。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张亮:“我有吗?”
张亮点头:“肯定有。”
很明显有。
既然殿下知道交州与中原分离是千百年后的事,那就说明在此时交州并无大事,何必现在就亲自来交州?
李玄霸眉头紧皱。
张亮有点不安。他是不是说错了话?
他忙抱拳:“卑职见识浅薄,若说错话……”
李玄霸打断道:“别卑职不卑职的,自家府上太过客气,听得我头疼。”
他深呼吸了一下,失笑道:“你没说错。”
李玄霸把折扇合拢插腰上,一甩衣袖,大步向前。
“没错啊。”
“哈哈哈哈哈!”
张亮愕然地跟上突然甩着衣袖朗声大笑的李玄霸。
说得好听点,李玄霸现在的模样就是标准的狂士。
说得难听点,李玄霸笑得就像个癫子。
谁也不知道他为何发笑,他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发笑。
只是想笑,便笑了。
非要李玄霸说出个突然大笑的缘由,他只是想起了幼年时与二哥的对话。
“哥,穷则独善其身,达才兼济天下。我只顾我自己,不想顾别人。”
“但是阿玄,我们不穷啊。”
“我说的穷不是你想的意思……”
“我们真的不穷!”
“呃……”
好吧,我们现在确实不穷了。
第247章 派潞国公去碰瓷
奴隶确实来自占城国, 稻种也来自占城国。但奴隶是不是占城国会种水稻的老农,稻种是不是占城国已经改良的稻种,就要等一季稻子长出来才知道。
李玄霸略微了解了一下占城国奴隶的信息, 就把人交给颜真, 让其安排其去官田种水稻。若他们真的是有技术的老农民, 就教他们官话;若不是,就等颜真明年重新当豪商时一同带去占城国,也能当个向导。
交州的土话与官话已经有很大区别, 占城国的土话更是难懂。
以李玄霸的记忆力,学语言本应该容易,但难的是土话没有较为系统的语言教材, 也没有文字记载,只能靠着对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学, 十分麻烦。
李玄霸穿越这么多年, 第一次在只需要死记硬背的学习上遭遇了难题。他还挺高兴,觉得总算有点挑战性了。
为了快点学习当地方言,恰好宇文珠把李玄霸的身体养好了,准备做正事,要走街串巷去研究交州人口中的“瘴气”究竟有多少种病, 李玄霸便跟着宇文珠去走街串巷。
宇文珠只是去走访当地游医,不是去接触病患, 所以李玄霸不担心会染上病。
李玄霸陪宇文珠外出的时候,也没忘记推进交州海港建设。
他离开长安时,李世民让他随意支取岭南道赋税。
朝中对此很有意见, 还有人说晋王招兵买马谋反怎么办。
虽然人人皆知晋王不可能谋反, 但他们不能开这个口子。
李世民对此哈哈大笑:“大唐后世子孙若想效仿朕与阿玄, 首先他们得是一对双生子。哈哈哈哈哈, 阿玄要谋反,这是朕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他要谋反,还得让朕给他当大将军。难道你指望他那么病弱的人自己带兵打仗吗?”
李世民在朝堂上表现得很大度,几日后已经回到朝堂的三位相公弹劾某些居心不良的大臣诬告忠臣,离间皇帝和晋王兄弟感情。
连曾说出“为了监督和劝谏,御史就算捕风捉影也没问题”的魏徵也上书,说晋王正在交州吃苦,群臣却弹劾晋王,实在是令做实事的人寒心。群臣再这样胡搞,以后人人效仿卢祖尚沽名钓誉,大唐就要完蛋了。
哦,卢祖尚现在还在大理寺。
程序正义,大理寺要走流程,还要三位相公会审复核,实在是忙不过来,等春闱后再说吧。
李世民立刻赞同,贬了弹劾李玄霸要谋反的人的官,让他们去偏远的地方当县令醒醒脑子。
朝臣就算外放也是当刺史,李世民一下子给人贬到县令,朝臣中刚提拔上来的愣头青总算明白,那些事就算用“劝谏”“预警”都不能说了。
被贬为县令的人也很委屈。
他们脑袋真没问题,都说了不是真的认为晋王要谋反,而是担心陛下开了这条口子,后世有脑袋不清醒的皇帝也这么做,造成宗室谋反。
但皇帝认为他们居心叵测,就是想离间,就是想趁着晋王不在搞成“三人成虎”的事实。
李世民在朝堂上大笑着说弟弟不可能谋反,一下朝就脸色阴沉,直觉又有刁民想要害弟弟。
给李玄霸写信痛骂这件事的时候,李世民气得把笔杆子都撅断了,换了一支笔继续写,在信纸上留下好大一团墨痕。
李玄霸接到信的时候脑袋一歪,下意识地吐槽:“哥写信的时候不会气得把笔都捏断了吧?气性也太大了。”
宇文珠和李玄霸一起看完信,气得拧了李玄霸胳膊一圈:“他们诬告你谋反,你怎么能不气?你怎么能说兄公气性大!我们为你生气,你却和没事人似的!”
李玄霸被难得暴怒的宇文珠拧得直跳脚。
天知道被拧胳膊,跳脚有什么用。
“他们都诬告我谋反了,我不做点什么让群臣震惊的事,多对不起他们文采飞扬的弹劾文章?”李玄霸好不容易安抚住暴怒的妻子,揉着胳膊推行他的计划。
他原本想委婉点,以免给二哥添麻烦。
现在二哥的信导致他被宇文珠骂,李玄霸就不想再为他二哥着想了。
群臣的嘴管不住,但二哥你这个皇帝居然能让人弹劾我谋反,你不反省一下自己吗!
还有房玄龄杜克明魏玄成,你们三个都回长安了,居然能由得别人弹劾我谋反,你们不反省一下自己吗!
小五你也是,你就是这么当弟弟的!
李玄霸决定采取最激进的策略。
来到交州后,开商路在李玄霸正在处理的事务中重要性还要靠后。身为地方官,李玄霸现在最紧要的事是户籍。
整理户籍才有赋税,赋税才是国家的根本。户籍和土地政策绑定,也和现在正在执行的府兵制绑定。李玄霸要把大唐在中原推行的均田制推行到整个交州,才能以交州为中心,把大唐的户籍土地赋税征兵政策缓慢地推行到整个岭南的直管州。
只有最基础的户籍赋税征兵政策与大唐统治核心地域看齐,岭南才算融入了大唐。
大唐的均田制基本延续自大隋,大隋的均田制却不是照搬北魏,而是和北齐相似。
北魏的均田制为了保障豪强的利益,宣布奴婢也能授田。奴婢授田无限额,豪强可以通过蓄奴,无限制地分得田地。
大隋为了补足这个漏洞,学习北齐,奴婢不授田。为了安抚豪强,大隋给每丁授予二十亩桑或者麻永业田,可以买卖,以便于豪强花钱兼并土地。奴婢只每五口授予一亩园宅地建房子。
但大隋大量给诸王和官吏赐予永业田,且永业田不限制为桑麻,导致百姓在隋文帝晚年就已经无地可分。
那时还是刚直之臣的苏威曾经进言,“欲减功臣之地以给民”,被隋文帝驳回。
苏威的心是好的,但这件事注定不可能成功。
无论哪代王朝都是与功臣、士大夫共治天下,安抚住官员为皇帝卖力,远远比几个饿死的平民重要得多。何况平民百姓没田,又不是不能去豪强家里当佃农和奴婢。
大唐的均田制也有一样的弊端。
在原本历史中,因李渊过分宽待功臣,李世民又因玄武门之变上位,也需要安抚旧臣,所以大唐的均田制比起大隋更加倾向于豪强。
除了慷慨地给功臣授永业田之外,大唐连永业田之外的口分田也能自由买卖,几乎敞开了土地兼并的大门。
若前一年没有丰收,到第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只能借贷粮食以度日。大唐初年的君臣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贞观年间农村高利贷年利已经超过百分百。
直到开元年间,唐玄宗才下令约束农村高利贷,规定每月取利不超过六分。但对农人而言,六分也很致命了,还不起高利贷就只能卖田。唐朝的均田制在唐玄宗时就几乎已经瓦解。
这一世李世民登基是民意推举,不需要看太多旧臣豪强的脸色。又有李玄霸提醒,大唐的均田制政策几乎延续自大隋,没有再开口分田也能售卖的口子,并以官方的名义提供青黄贷,控制民间高利贷。
大唐均田制的恶化情况有所缓解,但不多。
李世民不可能不给功臣授予永业田,也不可能完全关闭百姓永业田可以买卖的口子。
在封建时代,就算百姓再重要,皇帝也是要靠士人治理天下(将军也属于士人)。
为官时再有抚民事迹的士人,也不会认为自己和平民百姓是一样的。
如宋时王安石行“免役法”,从此官员要求农人去家里服役就得给钱,苏轼就反对道,“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宦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若凋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
苏轼曾写过许多怜惜百姓的诗文,当地方官时也有政绩。他都认为士大夫让百姓免费到家里服役,以便于自己取乐是正常的,皇帝不这样做就是“危邦陋风”,可见这是封建士大夫的普遍想法。
在如此的生产力下,人才都在士人阶层,就算提拔新的人才,也会变成新的士人阶层。
连废除百姓免费到官宦家服徭役都这么难,涉及最基本利益的土地,李世民和李玄霸即使知道如今推行的均田制的弊端,也只能先推行着。
反正还是那句话,相信后人的智慧。如果后人的智慧都靠不住了,那大唐也差不多要亡了,他们这些老祖宗都死了几百年以上了。
李玄霸认为大唐的均田制已经够惠及豪强,几乎给豪强兼并土地只套了一条一扯就断的草绳。
在二哥统治时期吏治清明,均田制还能顺利运行。等换了个不太在意百姓的深宫皇子当皇帝,基层肯定会和豪强狼狈为奸,就算口分田也能假借永业田名义买卖。青黄贷更是只会成为敛财的手段。
但交州一些豪强当土皇帝当习惯了,连套条细绳子都不肯。
李玄霸在走街串巷练习交州土话时,也打探了交州豪强对均田制的接受情况。
碰巧的是,真心支持李玄霸商路政策的豪强,对推行均田制很积极,甚至主动帮贫困农人开辟荒地;不信李玄霸的豪强,也对均田制很抵触。
李玄霸又多打听了一番,发现支持李玄霸的豪强大多是贬官之后,哪怕是秦朝的贬官之后,对中原王朝的土地政策接受程度都较高;不信李玄霸的豪强多是真正的本地地头蛇,几乎祖祖辈辈都没出过交州,也不想离开交州。
他们甚至发现李玄霸对他们很和气,耍起了地头蛇的脾气。
岭南有人试图谋反是公开的秘密。李玄霸前来此次安抚岭南,不希望岭南生乱也是公开的秘密。
所以他们坚信李玄霸为了大局,肯定会纵容他们。
反正交州荒地多的是,他们不配合,让配合的豪强出血,他们还能喝配合的豪强的血。
“又有官吏被打了?”李玄霸笑道,“农人自发抵触,打了给他们分田的官吏?这是奔着法不责众去的。而且小吏被打,当地宿老打不了赔礼道歉,还能把人关起来不成?他们下一步是不是要打我的人了?”
之前询问李玄霸交州未来的老者沉着脸道:“他们确实想对晋王殿下的护卫动手。”
李玄霸道:“他们以为我会忍气吞声?”
老者道:“如果殿下顾全大局忍气吞声,他们就会得寸进尺;若殿下发怒,他们就把凶手和家人交出来,甚至交一两个无足轻重的族人出来让殿下息怒。殿下还能为了护卫一顿不重的打,灭了他们满门不成?”
李玄霸脑袋里就有了主意,只是这个主意太损,会死太多人,会让二哥为他收拾善后惹点麻烦。
现在李玄霸无所谓了,决定执行这个计划。
“陈铁牛,去挨顿打。”李玄霸吩咐。
虽然是李玄霸护卫头子,但也是大唐开国功臣,还在建设的凌烟阁预定画像人选,大唐最没存在感的国公潞国公陈铁牛答应道:“是,郎君。”
张亮露出了不忍直视的神情。
交州豪强的刁奴和族人当街殴打大唐潞国公,这是要谋反吧?
张亮提醒:“殿下……郎君啊!李将军已经离开交州!”
李玄霸道:“正因为李药师离开了交州,我才用这个计划,不然他最近的念叨挺烦人。老师也同意了。”
张亮:“……”薛公居然会同意?!
张亮问道:“但李将军离开,我们要从哪里借到能镇压谋反豪强的兵?”
张亮已经坚定不移地将即将殴打陈铁牛的交州豪强家族定义为谋反了。
李玄霸没说话,陈铁牛疑惑地看向张亮。屋里其他不吭不响的侍卫也都疑惑地看向张亮。
张亮满头雾水。你们看我干什么?
李玄霸乐了:“我好歹算战无不胜的玄甲兵的副帅,打仗还是会打的。”
陈铁牛纳闷道:“灭个交州土著满门还需要郎君?我领兵就够了。”
一个侍卫插|嘴道:“一个地头蛇而已,还需要陈将军?我带人去抄他们的家。”
另一个侍卫道:“我们随便谁去都一样。我虽不会领兵,领个几百人还是没问题。”
其他侍卫纷纷点头。
还有侍卫友好地询问张亮:“你在问什么奇怪的问题,你自己不也曾经是个将领吗?”
张亮:“……”对啊,自己也曾经是个跟着徐小将军打过硬仗的将领。难道打个毫无准备的交州土著家族,还能比攻打荥阳城和洛阳城更难?
张亮这才明白,晋王殿下敢随意挑选一个跳出来的豪强屠灭满门,杀鸡儆猴的底气。
底气就是晋王殿下手下包括自己在内的这批护卫,个个都是能带兵攻城略地的猛将。
我在愁个什么劲啊!
李玄霸问道:“真的用不着我披甲?”
陈铁牛非常不尊敬李玄霸地翻了个白眼:“需要郎君披甲的时候,二郎君……陛下都要披甲了。我可不想被陛下骂。”
护卫们纷纷点头。
当初晋王殿下上战场,陛下可是一脚把晋王殿下踹下马,把晋王殿下摔得七荤八素,他们都吓坏了。
张亮也劝道:“为了避免陛下亲征岭南,郎君还是别披甲了。”
陈铁牛和一众护卫纷纷对张亮发来“自己人”的眼神。
李玄霸无语:“你真的跟着铁牛学坏了。”
张亮露出憨厚傻笑。
李玄霸下定决心,又得到了薛老师“敢动你的人,都杀了,全都杀了”的肯定,便派陈铁牛去碰瓷了。
潞国公原本是侯君集的爵位。侯君集现在没赶上热乎的从龙之功,也没认识魏徵,现在身上还没有爵位。
李玄霸恶趣味,就和李世民商量,给陈铁牛的爵位定为潞国公。
“希望陈铁牛有点反骨,别老跟着我,好好去朝中做官。”
“他还叫没反骨?!我们一众旧仆从中,就他脾气最大!连我的面子都不给!”
“说得好像他给我面子似的。”
“那不是你欺负他太甚,自己活该吗?”
总之,陈铁牛和潞国公的爵位很相称。
即使在朝堂上都毫无存在感,几乎让人想不起他还是个国公的潞国公陈铁牛带着一帮小吏去清丈田地,并在路过某户豪强庄园时见到豪强家族子弟欺压百姓,仗义执言,被豪强家族子弟带家丁围殴。
李玄霸让陈铁牛被打一顿,陈铁牛知道他家郎君真正的意思,抽出腰间大刀,大吼一声冲进家丁中,一路砍瓜切菜砍了个对穿。
冒充小吏的玄甲兵护卫大喊:“潞国公遇袭!有人谋反!”
试图殴打陈铁牛的豪强子弟和家丁:“???”谁是潞国公?潞国公是什么?
跑老远外,但还是探头围观的百姓:“???”听不太懂。
围观百姓中有一个是听得懂官话的落魄士人,他翻译道:“被袭击的是大唐的潞国公,潞国公是大唐除了皇族宗室之外的大官,所能获得的最高爵位了。”
百姓:“多高?”
落魄士人:“就是袭击他们等于谋反,会灭满门这么高。”
百姓纷纷抬起下巴,瞪大眼睛,深吸一口气。
什么?晋王殿下来当交州都督,居然还有人敢谋反?他们这么敢?晋王殿下不是神仙吗!
落魄士人开心地借了老乡一头毛驴,往府衙里赶。
有人谋反,自己去求援,一定能得赏!
百姓你看我,我看你,都纷纷躲回了家里。
他们什么都不敢做,但已经下定决心,如果神仙殿下来,他们一定据实相告。
天啦!神仙来交州当都督,居然还有人敢谋反!他们怎么敢!
都督府内,李玄霸和薛道衡正在对弈。
薛道衡皱眉:“大德,你的棋路太平和。”
李玄霸苦笑:“老师,你的棋路也太杀气腾腾。”
薛道衡道:“杀鸡儆猴不够,你该敲山震虎。”
李玄霸道:“山中无虎,不需要震。”
薛道衡再次皱眉:“你太心软。你心软,我来做。”
李玄霸哭笑不得:“老师,真的不是我心软,只是没必要。”
薛道衡叹气:“罢了,你按照你所想的做。若不够,我再动手。”
他叹完气,眉头挑起,咬牙切齿道:“胆敢袭击你的护卫,就等于袭击你;袭击你,就等于挑衅陛下和大唐的威严,是谋逆大罪。你只杀一家,居然不牵连姻亲,真是太过懦弱!”
李玄霸:“……”我不夷灭他们三族,只是灭个满门,男女老少都不放过,至少都判个流放戍边,还太懦弱?
从最南端的交州流放到西北,路上都能死一大半!
“殿下,潞国公遇袭。对方甚至有盔甲,有弓箭!”张亮前来禀报。
李玄霸拿着棋子敲了敲棋盘:“汉时私藏甲胄者视同谋逆,我朝虽无这么严苛,带着甲兵埋伏潞国公也是谋逆无疑了。关城门。”
张亮道:“是。”
薛道衡补充道:“晋王心善,只诛首恶,不会波及谋逆者姻亲,记得告知百姓,以称颂晋王仁厚。”
张亮大声道:“是!”
他转身离去。李玄霸和薛道衡继续下棋。
“我还是认为,应该至少夷三族!”
“老师,消消气,他们又不是真的谋反……”
“他们袭击你的护卫,大唐的潞国公,还不是真的谋反?!”
“不不不,是是是,他们就是谋反。只是为了安抚岭南,我也只能委屈一点了。”
“唉,你确实是很委屈。就该夷三族!”
“是,老师说得很对!且忍一忍吧,给他们一次机会,就一次。”
李玄霸头疼。
薛老师都是这样的反应,二哥不会真的气得要亲征吧?
没事没事,房玄龄杜克明和魏玄成都在京城,小五也在京城,他们一定拉得住二哥。
第248章 但我现在是皇帝
李世民不耐暑热。李玄霸为避免二哥偷跑到岭南, 特意在文书中夹杂了私人密信,点明这是自己让陈铁牛碰瓷,自己一点事都没有, 让二哥帮自己兜着, 别让朝廷真的出兵了。
“或许朝臣拉不住二哥, 就让二哥拉住朝臣吧。”李玄霸封上信,满意地点点头。
抄家灭族的战斗还没结束,李玄霸平定交州谋逆的信已经寄了出去。
只经过了一日战斗, 涉案豪强悉数伏诛,都没来得及逃进山里。
战斗发生在城内,没有什么特殊的地形限制, 也没有需要磨合的自然环境。玄甲兵发挥出原本的战斗力,豪强的家丁号称“野蛮”, 在玄甲兵面前不堪一击。
其实不去山林里打转, 只在城里,中原的军队即使在夏季也能在岭南作战。
学过地理,或者认真看过新闻联播后的天气预报的现代人都应该知道一个常识,华国各地冬季温差大,但夏季普遍高温, 从赤道到北疆气温相差无几。
还有一个常识,若论体感温度, 华国夏季最热的区域不是广东福建海南等岭南地区,而是新疆和从巴蜀开始的长江流域中下游地区。
所以虽然唐朝比后世总体气温温暖,但南方难以开发的原因不是因为高温, 只是平原少和单纯还没轮到开发那里而已。
不去山林, 不长途跋涉, 只在城里战斗, 玄甲兵的战斗力自然完全没问题。
如果给谋逆豪强准备的时间,让他们逃到山上当流寇,李玄霸还会稍稍头疼。但这群“谋逆”豪强根本没想谋逆,自然也没有逃跑的时间。
李玄霸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抄家之后立刻“诛首恶”,其余人统统下狱,第二日就流放上路,连身多余的衣服都没给他们准备。
女眷们抱着孩子被驱逐出交州城,坐上海船沿着海岸线北上,哭声把岸边的海鸟都震飞了。
李玄霸知道这一幕一定很可怜,所以他不会去看。
即使只屠戮了一家豪强,龙编城内的血腥味也久久不散,城内人人自危。
他们完全不明白,为何一直表现得很和善的晋王会一声不响地大开杀戒。
“一声不响?!大开杀戒?!你们都派家丁袭击潞国公了,还说自己不是谋逆!”
与李玄霸走得最近的老者怒斥,手杖使劲敲击地面,力气大得居然把手杖末端都敲裂了。
“又不是我们。”询问的人讪讪道,“谁知道晋王殿下身边的一位普通护卫居然是国公啊。”
老者掏出香囊嗅了几下,让自己冷静下来后,继续骂道:“给宰相守门的都是七品官,晋王的护卫都是从陛下和晋王起兵时就一直跟随他们南征北战的老将,个个身上都有爵位,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
交州本地土豪强露出震惊的神色。
老者对他们露出的震惊神色,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你们真的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连晋王殿下是陛下特诏的’监国亲王‘,陛下不在的时候其权力等同于陛下,可以任意调动地方军队,有先斩后奏之权也不知道?”
交州本地土豪强忙道:“这个我们知道!”
老者怜悯道:“知道,但是不太理解其中的含义是吗?那我告诉你其中的含义,晋王身边的护卫首领,地位就等同于陛下身边的护卫首领,也就是十二卫的大将军。潞国公自陛下和晋王年幼时便护卫左右,是陛下和晋王身边最初的将领。就是坐镇江左岭南的李将军见到了潞国公,也得拿出几分尊敬。”
他冷笑了一声,讽刺道:“真是能耐啊,连潞国公都敢打。听说你们甚至动了刀子,想要杀了潞国公?几十个人围攻潞国公,被潞国公杀出了重围。这消息传到长安,即使晋王殿下心善不想开战,朝堂诸公能忍得了大唐的颜面受损?”
交州本地土豪再次辩解:“都说了不是我们。谋逆的人不是已经被杀了吗?和我们没关系!我们也很震惊他们的嚣张!”
他们这才知道自己捅了什么样的马蜂窝,也这才了解晋王在朝中不一般的地位。
即使他们之前经过晋王再多的传闻,没有亲身经历总没有实感——他们的没有实感,不仅是对李玄霸的地位之高没有实感,也对大唐有多强没有实感。
大唐年轻的陛下只有十岁便开启了隔三差五带着晋王和玄甲兵抓捕草原各部落可汗的传奇人生,麾下玄甲兵从无败绩。
这句话很长但很好懂,却让听到的人难以把这句话中庞大的信息量当成事实。
即使他们知道这是事实。
交州的豪强和中原的豪强没有差别,都是建堡垒,蓄壮奴,藏兵甲。
他们认为自己家奴的战斗力和中原军队没区别。毕竟在魏晋时常去岭南招聘雇佣兵,南蛮兵的战斗力可是史书记载过的。
但玄甲兵来了,他们的家奴就像是煮熟的鸡蛋一样一捏就碎,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中原的军队这么强吗?!史书中不是这么写的啊!!
老者都怜惜这群人了。
有没有可能不是中原的军队都这么强,而是在中原、草原都战无不胜的玄甲兵才这么强?
魏晋时先后统治交州的孙吴、司马晋都算不上战无不胜,中原无敌,不也压着交州豪强打?大隋建立时,交州又有豪强以为有机可乘想要自立,几百个隋军就把他俘虏了。你们究竟哪来的自信?
老者姓虞,先祖是孙吴交州刺史虞汜。
司马晋建立,绕道与孙吴争夺交州,试图两面夹击孙吴。当时在位的是末代吴帝孙皓,派虞汜攻打进入交州的晋军。虞汜大破晋军,被拜交州刺史、封馀姚侯,不久病逝。
虞汜之父虞翻因刚正得罪孙权,被放逐交州。
虞翻被放逐也不颓废,为道家、儒家经典学说做注,在交州开书院讲学,听课的弟子常有几百人之多。
虞翻死后,孙权后悔,将虞翻诸子召回。但虞翻死在交州刺史任上,虞家又在交州因虞翻弟子众多较有声望,所以孙吴灭亡时,虞翻子孙便留在交州避祸,这一避,就在交州扎了几百年,成了交州豪强。
虞家虽成了交州豪强,可没认为自己是南蛮,仍旧以儒学世家自居。
孙吴在中原人眼中也算“南蛮”,但对比岭南土豪强,曾经的孙吴重臣、江左大儒虞翻的子嗣,怎么也能拍着胸脯自称一声文明人。
所以李玄霸在提起岭南未来时,虞老激动得难以自已。
晋王殿下口中开办书院、教化百姓,为岭南未来成为文教兴盛之地而披荆斩棘的先祖,不就是他的先祖虞翻吗!不就是指的他们虞家吗!
晋王殿下是委婉地夸赞虞家的先祖,让他们这群虞家子孙向先祖学习呢!
李玄霸肯定了虞家先祖的贡献,虞家就坚定不移地和大唐站在一起。
虞老联系了当初的孙吴避祸岭南的官吏后人,又联络了南朝灭亡后避祸岭南的官吏后人。
再久远的避祸之人,大概都已经完全被同化,不再思念故乡。但他们也不会把自己当南蛮,只是保持中立。
虞老等人还留有回归祖地的心思。虽然他们舍不得在岭南创下的家业,但至少也要让一支族人回祖地重建祠堂。
他们的想法与冯盎类似。冯家也是南朝建立后才到岭南开辟家业。
李玄霸动手后,虞老立刻在岭南土豪强中宣扬大唐的强盛,和被杀家族的活该,安抚住因惊慌而想要反抗的家族。
反抗?你们动手了吗?不是说和你们无关吗?那你们怕什么?都跟着我去请罪!只要你们真的没掺和这件愚蠢的谋逆,我们交州豪强同气连枝,我小老儿豁出性命保你们!
李玄霸把染血的刀刃架在了交州不听话的豪强脖子上,虞老等心向中原的交州豪强使劲地游说,均田制终于在交州推行,交州兵府也顺利建立。
李玄霸带来的玄甲兵老将全部在兵府领了官职。被杀的豪强家产全部充公,一部分田地成为军屯官田,一部分田地给李玄霸赠送给虞老等亲近大唐的豪强。
一个季度后,交州的田地就收获了一次。
李玄霸在龙编城建立官方书院,老师薛道衡和自己成为书院名誉院长、副院长,邀请虞老等当地儒士讲学,又拿出重金邀请各地大儒来交州讲学,自己承担路费和食宿费。
官田的部分产出用以承担书院将来持续开销,而建造书院的巨大投入则是李玄霸以大唐皇帝李世民的名义自己掏腰包。
他还冒充他哥给书院题字,以表示建造书院的钱真的是大唐皇帝出的。
“等你回长安,让陛下换个真的来,以免被朝中多事的人弹劾。”薛道衡虽然无语,但懒得阻止,“现在长安春闱已过,不知情况如何。”
李玄霸也挺关心春闱。怎么二哥的信还没来?
……
“交州贼人袭击潞国公?潞国公都遇袭了,他们的刀锋难道都指着晋王殿下了?!”
“陛下!臣请出兵交州!”
“陛下,臣也请战!”
“陈铁牛这个废物,他怎么又让三郎君受惊了?!”
李世民满头大汗,挨个安抚:“阿玄信中说叛乱已经平定,众卿不要激动,无事,真的无事,没必要出兵。何况若真的有变,还有李靖……”
李世民劝了这个劝那个,特别是那群不知道从哪学的坏毛病,一会儿要撞柱子,一会儿又跪在宫殿门口不起来的旧下属。
你们有完没完啊,朕说了不会出兵!一群南蛮宵小,阿玄自己就解决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房乔开始头疼。
杜如晦也按着眉角叹气:“陛下居然不叫着要亲征,还阻止群臣请战,这怎么可能没问题!”
魏徵阴阳怪气道:“我看有问题的不是陛下,而是晋王殿下。这场谋逆真的是谋逆?”
薛收道:“我去交州看看?”
房乔、杜如晦、魏徵瞪了薛收一眼,薛收讪讪闭嘴。
虽然三省只有三个长官,但李世民学隋朝,创造了一个“参预朝政”的虚阶。只要得到了这个虚阶,权力就等同于宰相,与三省长官等同。这样大唐就不止一个宰相,变相削弱了相权,增加了干活的人数。
薛收成为第一个“参预朝政”的编外宰相,手中的活很多,房乔、杜如晦和魏徵不可能放他走。
而且明摆着薛道衡在纵容李玄霸,薛收这个儿子去了交州,难道还能忤逆父亲?他肯定是为虎作伥!
房乔叹完气后道:“真反如何,逼反又如何?交州的叛乱已经平定,该杀的人已经杀了,流放的人也已经在路上,我等还能为其申冤不成?”
杜如晦道:“不如直接问陛下是怎么回事。我想陛下可能不会瞒着我们?”
魏徵皱眉:“如果陛下不想瞒着我们,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们?”
薛收道:“他可能单纯忘记了,也可能等我们去问他,不问就不说。他的性格和李三郎半斤八两,都很恶劣。”
房乔、杜如晦、魏徵眼中出现了然神色。
薛收做东,私下邀请李世民出门喝酒。
李世民欣然微服前往,一看房乔、杜如晦和魏徵也在,就哈哈大笑。
陛下一发笑,宰辅脸就变黑。
魏徵火气噌噌噌往上冒:“交州豪强谋反果然是假的?!是三郎君做的局?!”
房乔叹气道:“做局无事,但陛下你得告诉我们啊。”
杜如晦无语极了:“这有什么好瞒的。”
因做局的人中还有自己的父亲,子不言父过,薛收不说话。
李世民止住笑声,将出宫前特意塞怀里的信拿出来,丢给四位宰辅看。
他把桌上的葡萄酒打开,就着瓶口喝了一口:“薛伯褒,这哪是你家的酒?明明是魏玄成酿造的葡萄酒。”
薛收被挤出了看信的位置,坐到李世民身旁道:“你嘴挑,我酿造的酒不合你胃口,专门问玄成要了几瓶珍藏的葡萄酒,不满意?”
李世民笑道:“满意。魏玄成酿酒的手艺,和我差不多了。”
魏徵抽空白了炫耀自己酿酒手艺的陛下一眼,继续看信。
信很长,废话很多。三人一目十行迅速检索完信中关键信息,脸色更加难看。
房乔不敢置信:“陛下,你怎么能说这不是谋逆?这就是谋逆!”
魏徵怒气腾腾道:“我还以为是三郎君逼反,这不是他们主动对潞国公动手吗!”
杜如晦道:“既然谋逆已平,朝廷确实没必要出兵。但李三的处置太懦弱。”
李世民放下酒瓶:“薛老师也写信说阿玄懦弱。不过阿玄要彰显大唐的仁德,便只能受了这个委屈。”
薛收好奇:“你不生气?”
李世民无奈道:“我生气,但生气有什么用?阿玄都已经把事情解决了,我现在去交州只会添乱。御驾亲征不花钱?钱哪来?阿玄好不容易止住兵戈,我怎么能让他功亏一篑?”
李世民仰头灌了一口酒,埋怨道:“若我还是大隋的冠军侯和秦王,什么皇帝的命令我都不管,我自己带着几百家丁就能去交州。但我是皇帝……唉,现在我是皇帝啊。”
他又灌了一口酒,脸色更加郁闷。
四人不再说话了。
他们把备好的佐酒小菜端上来,又拿来了几瓶好酒,陪李世民默默喝酒。
几人都没有再说话,只默默喝酒吃菜,不再说交州的事。
李世民微醺后,没有在宫外留宿,返回了宫里。
春闱已经放榜。此次殿试考题李世民想自己决定,正在处理政务之余翻书想题目。他没空在外留宿。
李世民离开后,四位宰辅把酒换茶,又喝了一巡。
他们仍旧没说话,只是默默喝茶。
离别时,薛收才叹气:“希望这次科举能有更多人才可用。陛下便不用把大德派去救急了。”
魏徵沉着脸道:“朝中风气若不改,有再多人才有何用?”
房乔道:“卢祖尚假称体弱不肯对陛下毁诺不仅是忤逆,也是欺君,当杀!”
杜如晦赞同道:“我能理解陛下不想让献城功臣有异心而放过卢祖尚的做法,但若看到卢祖尚受罚便生出谋逆之心之人,本也该杀。”
房乔双手兜在袖子里,双眼因醉意微微眯起:“克明之言有理。我倒要看看,有谁敢谋逆。”
魏徵道:“虽然三郎君仁慈,但也不能真的就这么算了。朝堂该派人去交州宣旨,斥责此事,敲打岭南其他豪强。我愿前往。”
薛收道:“我担心我父亲,这事你们别和我抢。”
魏徵虽不愿意,也只能作罢。
几日后,宰辅共同决定,卢祖尚忤逆欺君,该处以绞刑。
因卢祖尚曾献城有功,李世民想免除卢祖尚死罪。
宰辅苦苦谏言,卢祖尚此事十分恶劣,如果不严惩,现在都有人敢对皇帝毁诺,他们都不敢想将来朝堂会变成什么样子!朝堂风气不正,是乱世之相!
秦琼等人更是直言,献个城而已,多大点事,卢祖尚是因为有自知之明才献城,又不是我们打不下来劝他献城。打不了放他卢祖尚回光州,自己再打一次。
就因为献个城就好像能功高盖主,连皇帝的命令都不听,朝中献城的人那么多,是不是各个都要蹬鼻子上脸啊?
李世民训斥了秦琼等人,命他们闭门反省七日。
朝中确实有许多不战而降的献城功臣。他们忙上书说不想被卢祖尚代表,让卢祖尚赶紧去死。
自己从未想过自己有多大功劳!陛下你可别因为卢祖尚那个脑子有恙的人怀疑我们的脑子!
现在都贞观四年了,大唐蒸蒸日上,谁会想不开谋反啊!我们都当了大唐这么多年臣子,怎么还提隋末往事!
窦建德的上书言辞最为激烈。
虽然这事和他无关,但卢祖尚的案子让朝中翻起了旧账,献城的都忐忑不安,他这个被俘虏的岂不是更惨?
赶紧把卢祖尚杀了!大家以后都不要提什么隋末!
李世民挨个安抚群臣,微服出宫喝酒都喝了几轮。
几轮讨论后,李世民赐卢祖尚在殿试放榜后自尽,那之前他放卢祖尚回家与家人团聚,以给予卢祖尚最后的仁德。
卢祖尚的爵位和子孙的官荫自然也没有了。不过李世民没有抄卢祖尚的家,他的家人仍旧可以衣食无忧地读书,凭借科举入仕。
朝野上下皆夸赞皇帝仁慈。
卢祖尚也在死前哭泣悔过,感谢皇帝的仁慈。
李世民恶心得快吐了。
虽然这也是帮他在史书上多增加了一笔仁君的名声,但一想到卢祖尚这个人在死前还要装一装“悔悟之人”,李世民就反胃。
不过人死为大,卢祖尚都死了,李世民心胸宽广,懒得再理睬他。
殿试放榜,崔仁师虽在会试中发挥失常,只排在了二十来位,但殿试毫不意外一举夺冠。
毕竟是已经在李玄霸身边当了几年官的人,崔仁师的策论比起其他考生更加切中要害,言之有物,很得李世民心意。
张君政和友人崔敦礼也榜上有名。
崔敦礼排在二甲前列。张君政堪堪擦过二甲的尾巴,真是捏了一把冷汗。
李世民把科举名单和进士籍贯、所写策论都附在了书信里。书信厚厚一摞,装了一箱子。
“岭南水土不适合你们,别闹了。”李世民弹了寒钩和乌镝的额头一下,“乖乖和我一起等阿玄回来。”
寒钩点头,乌镝满地打滚。
李世民轻轻踢了乌镝一脚。乌镝麻利地爬起来,垂头丧气。
李世民抱怨:“你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谁不想去呢?”
……
“都不需要人劝,自己便忍住了?二哥真是成熟了。”李玄霸拆信的时候,交州的水稻又已经出苗,“我怎么觉得有点心酸?当了皇帝真是不自由,不像我,仍旧可以到处乱跑……伯褒要来了?老师,伯褒要来交州。”
薛道衡没好气道:“听到了,说一遍就够了。不好好地辅佐陛下,来交州干什么?”
李玄霸道:“对!等伯褒来交州,老师定要好好骂他!”
薛道衡露出无奈神色。你怎么这么喜欢告状?告状都成习惯了是吗?
李玄霸开了个玩笑后,道:“他来交州也好。他替我坐镇一段时间交州,我才能出访占城国。”
薛道衡皱眉:“太危险了。占城小国,何须大唐晋王出访?该他来拜见大唐。”
“他不是不愿意来吗?”李玄霸笑道,“我就只能带兵去拜访他们了。占城不臣服,南边商路挺麻烦。”
薛道衡叹了口气,知道劝不住李玄霸,便不劝了。
李玄霸这对蛮夷的处事风格啊,都是长孙晟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