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0月26日

李世民为弟弟剧透头疼中 by 木兰竹(256 – 262)

第256章 闪亮玄甲兵出征

大唐积极备战, 决定于贞观五年三月冰雪消融的时候出兵西域。

此刻长孙康宁的肚子已经显怀了。

李玄霸这才知道二哥当时为何第一时间问他珠娘是否回来。

他不解道:“为何要瞒着我?”他都回来了几个月了才知道这件事。

李世民道:“观音婢不希望弟妹因她的事奔波。孙医师一直在京中,你不用担心。”

李玄霸皱眉:“但……”

李世民打断道:“我想的和你一样,还是弟妹在更放心。但观音婢坚持己见, 说弟妹已经培养了不少女医, 还有弟妹的老师坐镇宫中, 何必麻烦弟妹?大唐又不是没有太医。我能怎么办?观音婢难得对我强硬一次,又正在孕中,生不得气, 我只能顺着。”

李世民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当然更信任宇文珠。虽然他理智上知道有孙思邈在,宇文珠也培养了不少可以进产房的女医, 自家观音婢肯定会安然无恙。

见弟弟仍旧眉头紧皱,李世民笑着道:“你嫂嫂知道你肯定会把弟媳叫回来, 才瞒着你。现在弟媳回来可能也会错过, 你还是让她在岭南干活吧。”

李玄霸垂着头道:“抱歉,我不知道……”

李世民再次打断道:“你这么说,我和你嫂子都会不高兴。”

李玄霸道:“我知道了……等等,嫂子正怀孕,你还亲征?!”

李世民看着弟弟震惊的表情, 疑惑道:“正因为你嫂子怀孕了,我才能亲征啊。”

李玄霸:“……”

皇帝有了孩子, 虽然还没出生,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生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但既然有了, 就可以放你出去浪了?

朝中公卿这是有了继承人就安心, 还是单纯在朝中留个“人质”?

李玄霸深呼吸了几下, 无语地扶额:“行吧。”

李世民更加疑惑,不明白弟弟在无语什么。

算了,反正阿玄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多得是,无视就好。反正阿玄忍无可忍的时候,自会有行动。既然阿玄只是叹气,就表示自己可以无视。

李世民乐呵呵地继续准备亲征。

其实李世民心这么大的锅还得李玄霸自己背着。按照正常情况,李世民肯定会对第一个孩子很担心。他还没有孩子呢。

但李玄霸告诉李世民,他将有十几个孩子,光是长孙康宁就能生七个,他就不担心了。

李世民对李玄霸的话深信不疑,观音婢肯定能顺利诞下孩子。他不用担心自己有没有继承人,只用担心继承人太多“几龙夺嫡”。

李玄霸得知了二哥的想法之后,真是想把二哥揍一顿。

这还能把锅甩给自己?!

李玄霸瓮声瓮气道:“但你不能亲眼见到第一个孩子出生,真的不会遗憾?”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儿,一如既往地笑道:“我是皇帝,没办法啊。”

李玄霸道:“我替你亲征。”

李世民摇头:“我能亲征的机会不多了。这四年我都憋在京中,快闷死了。”

李玄霸:“……”

李玄霸捏了捏拳头。

什么“我是皇帝没办法”,你就是觉得亲征的机会比第一个孩子重要!

皇帝和晋王又扭打起来,被太上皇后一顿训。

太上皇就像只溜达鸡似的背着双手来看了一眼,正准备背着手溜达走,李世民问道:“父亲,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李渊问道:“你担心我在京中给大德添麻烦?”

李世民摇头:“没人能给阿玄添麻烦。我只是想着父亲的身体还好,或许也想动一动。我听闻父亲一手箭术不亚于我,我还没有和父亲并肩作战过。不过西域遥远,路途艰辛,还是算了。”

李世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这么一问。

只是在看着父亲时,他想起阿玄说在原本的历史中,他曾经与父亲并肩作战过。

父亲孤身突入敌营,他率领骑兵援救。父子二人共同在战场上驰骋。

矫情了一下,李世民又放下他心中短暂的软弱,继续去库房清点李玄霸从岭南给他带回来的亮黄色涂料,去粉刷他的玄甲兵盔甲。

内库里的亮黄色涂料都是六诏和岭南进贡,他本以为这些涂料很稀有,结果李玄霸运了几大船回来,告诉他这些涂料在当地就是平价货。

平价货也无所谓,好看就行。

“只涂一个颜色组成队列不好看,不同的队列涂不同的颜色!”

某太上皇在后面幽幽道,吓了李世民一跳。

李玄霸从门口探头,被母亲拽着后领拖走。

李玄霸和母亲一同离开时,小声道:“父亲在晋阳一直孤身奋战,身上落下不少暗伤,太医说父亲曾经失血过多,需要养着。”

窦慧明揉了揉李玄霸回家后就胡乱束着的头发:“娘亲知道,你父亲也知道。”

李玄霸道:“以我对二哥的了解,他有时候过于大大咧咧,恐怕忘了。”

窦慧明道:“二郎自己也身披数创,他不是忘了,是没当回事。所以,你父亲也不会把身上的伤当回事。”

李玄霸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曾经李渊对他很好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心情。

李渊伤他和二哥太深,本人也有无数的缺点,他厌恶李渊,也鄙夷李渊。

李玄霸道:“留在宫中享福不好吗?”

窦慧明道:“你告诉他,他会是被移出开国皇帝祭祀的开国皇帝,他就不想在宫中享福了。”

李玄霸惊讶:“父亲连这个都和母亲说?”

窦慧明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笑容:“虽然你父亲常常不听我的劝说,认为我一介女子,不懂太多事,但无论大小事,无论再大的秘密,他都会告诉我。”

李玄霸嘴唇嚅动了一下,拽住母亲的衣袖:“二哥和父亲都很勇猛,他们都能平安归来。”

窦慧明微笑:“当然。在他们回来前,我们要守好这个家,护好观音婢和她的孩子,不让他们操心。”

李玄霸点头。

皇帝和太上皇一起亲征,后世会怎么说?

他们一定会说唐太宗李世民忌惮李渊,把李渊一起带去西域战场吃苦,害得李渊奔波劳累提前病逝吧。

时光在李世民和李渊在对盔甲涂料的争吵中飞逝,途中李玄霸和李智云出来指指点点,认为玄甲兵就应该涂成黑红色,被李世民和李渊父子二人联手轰出去。

李智云气得跳脚。

他这次也会随行,可不希望自己的兵也穿着花里胡哨的盔甲。

盔甲上还要插羽毛,太奇怪了!

李玄霸安慰李智云:“没事,我会让史官把这件事记录下。后世人会站在你这边。”

褚遂良扬了扬自己手中的小册子和毛笔,表示自己已经据实记下皇帝、太上皇与晋王、楚王的争吵,晋王那句“后世人会站在楚王这边”的话也记录上了。

晋王回京后,他每天记录帝王起居的时候心情都很好,就像是在记录一本趣闻集。

等他年老致仕,就写一本《贞观嘉话》,把一些不好记录在《起居录》的琐事写下来,就当是野史小故事,纯属虚构,一定会比《世说新语》更有名气。

看见褚遂良笑眯了的眼睛,李玄霸就知道他在“嘲笑”什么。

李玄霸问道:“下次我去岭南,你要不要去爱州当刺史?”

褚遂良收起笑容:“象林要重新划为日南州,陈将军要去坐镇日南州了吗?何时启程?我先安排好家人。”

李玄霸道:“不急,至少等二哥亲征回来。”

褚遂良道:“好。我先做准备,请殿下给我写封荐信,我想去拜访京中的冯家人。”

李玄霸笑道:“你去拜访便是,不用我的荐信,冯家人也会恭恭敬敬地对待你。”

褚遂良跟着笑道:“但有殿下的信,他们会更信任我。”

李玄霸道:“好吧。”

其实他只是想起褚遂良会被流放爱州,给褚遂良开个玩笑,没想到褚遂良这么积极。

褚遂良好不容易从陇右回到京城,下一步就该入三省中枢了,他居然对再次被外放到更偏远的地方丝毫没有怨言?

那他不把褚遂良外放到爱州,就对不起褚遂良对大唐、对他二哥的一片赤诚了。

李智云瞅瞅三兄一本正经的神情,总觉得三兄在使坏。

算了,三兄什么时候不使坏?当事人都没怨言,自己这个弟弟说什么?只要不使坏到自己头上就行。

三月到来。

李世民穿着噌亮的能反射阳光的银色盔甲,在长安城门口检阅插着五颜六色羽毛的金色玄甲兵。

太上皇李渊身披金甲,和李世民一起在城楼上制造光污染。

李智云就混在五颜六色的羽毛军中。

李玄霸从袖子中抽出一副茶色水晶眼镜戴上。

李世民激动地检阅完自己的将士,回头就看到弟弟那副奇怪的眼镜。

他疑惑道:“阿玄,你这是做什么?”

李玄霸扶着茶色眼镜道:“你和父亲太闪亮,把我眼睛闪疼了,我挡一挡光。”

李渊和李世民:“……”

李世民对李渊道:“父亲,阿玄很气人对不对?”

李渊深有同感:“对!”

窦慧明和长孙康宁本来有点感伤,见状差点笑出声,离愁别绪都被这仨活宝父子给弄没了。

万贵妃叮嘱溜进检阅的玄甲兵里,又溜回来的儿子:“上了战场别这么顽皮,好好保护陛下。”

李智云笑道:“好嘞,如果二兄要冒险,我就用枪杆子捅他的马屁股。”

李世民脑海里立刻浮现玄武门之变时,李智云和秦琼合伙抢他人头的新仇旧恨,当即把李智云揍了一顿。

万贵妃退后了几步,用嫌弃的眼神看儿子被揍。

她的儿子自幼聪慧早熟,与她一样都懂得如何在府中低调生存。她那么聪慧的儿子,怎么就被二郎三郎宠成了个大傻子?

帝王一家嘻嘻哈哈离别,搞得送行的朝中公卿和送葬似的悲壮神情都没憋住。

苏威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裴世矩:“陛下亲征,晋王殿下都不担心?”

裴世矩道:“他能担心什么?担心陛下抓了太多可汗回来混吃混喝?”

苏威:“……”

其他竖着耳朵偷听的朝臣悄悄颔首。裴公说得极对,以陛下的战绩,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裴世矩接着道:“何况有高公在。长孙将军也在。有高公和长孙将军的西域,能有什么危险?”

年轻的朝臣还没回过味,脸上有风霜的老臣已经露出了平静心安的神色。

苏威沉默了许久,叹息道:“若不是高昭玄和长孙季晟老了,哪需要陛下亲征?”

裴世矩却摇头:“即使高昭玄和长孙季晟没老,陛下也会去亲征。他去亲征,只是因为他想去。”

苏威:“……”

他和朝臣再也提不起劲。

罢了,累了,陛下赶紧走吧,别拖拖沓沓了,早走早回来。

我们怎么就摊上这么个任性的皇帝?

杜如晦抱怨李玄霸:“你就不能找个借口留在岭南不回来吗?我就不信你看到陛下催促,不知道是陛下想亲征。若你不回来,无人监国,陛下肯定不敢离开长安。”

李玄霸道:“我知道。但我肯定站在我二哥那边啊。”

杜如晦:“……”

他转头对魏徵道:“就算晋王监国,你我也可弹劾晋王。”

魏徵已经在想写什么了。

房乔叹了口气,按住眉头。

薛伯褒刚当上宰相,怎么就跑岭南去了?你给我回来啊!

大唐年轻的皇帝和“被忌惮所以无奈受苦”的太上皇兴高采烈地离京,鼻青脸肿的楚王揉着嘴角嘀嘀咕咕跟随。

其余将领昂首挺胸,脸上充满着对立功的渴望,和功劳可能被别人抢走的忧愁。

李玄霸目送花里胡哨的大唐将士离去,想起了提前离京的李昭和柴绍,又想起了自己家中嗷嗷待哺的柴哲威。

他不仅要监国,要照顾怀孕的嫂子,还要照顾还不会说话的小外甥。

珠娘,干完事就赶紧回来,我有点承受不住。

李玄霸叹气。

“母亲,嫂子,万阿姨,我们回去吧。”

三位女子踮着脚望着大唐将士的背影,嘴里说着“好”,但久久未行动。

李玄霸只能陪着她们继续等着,等到连马蹄和脚步腾起的烟尘也散去,才转身回宫。

贞观五年三月,经过四年的休养生息,大唐国库丰裕。

此时西突厥射匮可汗已死,其弟统叶护可汗平息了反抗势力,号称有强弓铁骑数十万,达到了西突厥强盛的巅峰。

如果此刻还有东|突厥,西突厥和大唐中间隔着个东|突厥,还会因“远交近攻”彼此相安无事。

但可惜东突厥早早被李世民覆灭。大唐想要重新掌握西域丝绸之路,就只能和西突厥一战。

统叶护可汗也深知这一点,早早就开始行动,多次攻打归顺大唐的铁勒诸部。

回纥可汗叶护游说铁勒诸部,带着铁勒诸部东迁,依托大唐在伊吾城的坚固据点,抵挡了西突厥的攻势。

又有长孙晟与长孙无忌父子二人前往西域诸国游说,让目前在西突厥统治下的西域诸国国王好好想想是站在只会让他们纳税的西突厥这边,还是站在会重新开通丝绸之路,带着他们穿金戴银的大唐这边。

西域诸国的国王都读过史书,不会不知道大汉丝绸之路畅通无阻时,沿路的小国有多繁荣。

他们也不会不知道,大汉对不依附自己的小国有多强硬。

即使他们认为大唐和大隋一样,不过是昙花一现的统一王朝,但大隋强盛时,你们这群小国又有哪个敢拈大隋的虎须?

隋炀帝就是在快灭国的时候也压着西域蛮夷打,带军的正是如今的大唐皇帝,曾经的大隋的秦王李世民!

大唐皇帝的旗帜穿越草原,穿越戈壁。

沿路部落的牧民看见大唐皇帝的旗帜,自发地跟着大唐的军队跑。

这并不是什么怪事。

大唐皇帝的“天可汗”不是荣誉称号,而是真正的大可汗之位。

在草原上,可汗会向归顺的部落征税,归顺的部落看到可汗出兵的旗帜,青壮牧民会自发准备马匹武器。这和中原人纳税和服兵役一样。

当初东|突厥可汗出兵时,就只需要让人竖起旗帜在周围部落转一圈,小部落就自发出兵跟随。

大唐皇帝成为“天可汗”后,草原部落也会按照原本规矩,向大唐纳税和服兵役。

只是大唐皇帝对牛羊等无法储藏的草原物资不是太感兴趣,对小部落的女人也敬谢不敏,所以税要得比起东|突厥可汗控制草原时低多了。牧民对大唐天可汗的认可度特别高,只要大唐的旗帜在草原上飞扬,他们就积极出兵,完全不需要催促。

如中原百姓希望明君一直统治他们一样,草原百姓也希望天可汗如天空的太阳一样永恒存在。

唐太宗时期连征西域却还能保持休养生息,这是重要的原因。

虽然大唐出兵几十万,但大唐本身的精兵加上后勤民夫一共也就四五万,其余都是自带干粮的部落联军。大唐的铁骑起带头和攻坚的作用。

唐高宗时期,这个“天可汗”制度就玩不转了,几乎全靠大唐自己出兵,征讨西突厥才耗费巨大;唐玄宗初期,大唐又把“天可汗”制度捡了回来,奠定了开元盛世的基础。

唐玄宗所创造的节度使制度原本是一个良策,是一种边疆将领轮换制度。但唐玄宗老了之后怠政,节度使十几年不换,硬生生地把一个中央集权的制度,变成了节度使割据。

李玄霸从繁重的公务中抬起头,披上衣服在宫苑中散步休息时,不由自主地望向了西北方向。

他虽没有看见,通过对二哥、对西域的了解,也通过史书中曾经记载的寥寥数语,他能想象到草原上此刻的景象。

二哥穿着闪亮的盔甲冲在最前面,大唐的旗帜被草原和隔壁的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青壮牧民们带上他们的弓箭,骑着他们的骏马,自发地竖起自己部落的旗帜,跟随在大唐的铁骑后面。

大唐的军队出发时只有不到五万之数。

待到了伊吾城下,高老师和长孙老师在城门外迎接御驾亲征的皇帝时,大唐皇帝身后已经是数十万的大军。

这一幕将有多壮阔?

“真想亲眼看见这一幕啊。”

李玄霸感叹,然后揉揉眉头,继续回去案牍劳形。

他得想个法子分权了。

皇帝应该集权,他二哥精力充沛也玩得转。自己又不是皇帝,精力又没有二哥那么好,还是分权吧。

自己这个监国亲王多选些人来分担权力,这是谨慎的行为,满朝公卿都应该赞同。

反正前殿还有好几个宫殿空着,就让房乔他们住进来陪自己加班好了。

回什么家?我都没有时间回晋王府,都给我住进宫里!

对了,裴老师和苏威也老当益壮,都可以进宫暂住。

说来苏威这本应该病死好几年的老不死怎么还老当益壮?李玄霸对苏威在这一世迸发的生命力感到惊讶。

很快,他就更惊讶了。

苏威再次拿出他在隋炀帝时期曾经上书过的激进政策,要求削减功臣永业田。

这次他更加激进。

“纵观先秦大汉,赐予功勋的食邑都只有一代,若要承袭,得皇帝特意加恩。大唐当效仿大汉!将永业田改为食邑!天下田地就这么多,功勋却代代都有。如果所有功勋都赐永业田,大唐哪有那么多田地可赐?百姓将无立足之地!臣愿献出所有永业田!”

苏威神情刚直,跪地不起。

群臣哗然。

李玄霸叹了口气,将苏威扶起来:“苏公,苏伯父,这么大的事,当二哥回来时再商议。”

苏威道:“我自会在陛下回长安时再上书,但我想请晋王殿下考虑此事。若晋王殿下支持,我此举才有胜算。”

李玄霸道:“改革没有好下场。”

苏威笑道:“我只是争取晋王殿下的支持,但晋王殿下不必跟着上书,只要心中支持就行。我……老臣自会成为领头的那一人。”

他退后一步,作揖下拜:“老臣愿意成为激起众怒之后,被陛下用以平息众怒的那一人。”

李玄霸不知说什么好。

苏威这是冲着以身殉国去的?

为什么?

他不能理解。

苏威确实重名,确实有过许多让大隋更好的激进想法。但当这些念头与本身性命和荣华富贵冲突时,他都会选择明哲保身。

一只脚入土了,能富贵终老了,他难道不想保全自身了?

李玄霸再次提醒:“即使苏公是两朝老臣,若动摇所有功勋的利益,不仅苏公绝无可能全身而退,苏家也一定会衰落。”

苏威抬起头,眼中不知何时密布血丝:“顶多流放。我相信我的子孙的才华,他们定能再次入朝为官,为陛下效力。”

李玄霸又沉默了一会儿,道:“苏公先回去吧。”

他没有答应苏威。苏威也知道李玄霸不会立刻答应他。

苏威会再次劝说李玄霸。李玄霸也知道苏威会再次劝说他。

“头疼啊。”李玄霸抱着脑袋,“裴老师,你和苏公很熟悉,他为何会这样?”

裴世矩道:“我和他不熟悉。不过我能猜到一点,他只是不想以隋炀帝‘五贵’的身份入土而已。”

李玄霸道:“他现在已经不是了。”

裴世矩摇头:“他认为自己做得还不够。我虽也是五贵,但我未害过人。他虽未亲手害过人,但隋炀帝要杀高昭玄、宇文公辅,和曾因为他流放岭南的至交好友薛玄卿时,他都明哲保身,连递个消息都不敢。苏威字无畏,为人却胆小如鼠,从未无畏。他是熟读经书之人,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个什么名声。”

“但为何他现在能鼓起勇气,我却是不知了。”裴世矩道。

第257章 我告诉你个秘密

李玄霸没有立刻答应苏威的要求, 苏威却开始做后续的事。

他频繁地在公众场合宣扬自己的政见,并不断拜访和游说其他大臣支持自己。

裴世矩冷眼看着,好像苏威就算李玄霸不答应他, 也要往死路上走似的。

苏威的儿子苏夔很有才华, 不仅通音律, 还在雁门之围中有战功。

他与李玄霸有交情,虽然比李玄霸大二十多岁,仍旧自认为是李玄霸之友。李玄霸给苏威行贿的时候, 常直接通过苏夔。

当然,在李玄霸心中,苏夔的地位比熟人还要低一档, 属于“认识的人”。

裴世矩知道苏夔自以为是李玄霸的友人,建议李玄霸召见苏夔, 问问苏威真实的想法。

李玄霸想起苏夔这个人, 略有些头疼。

苏夔此人,和荥阳郑氏还有点瓜葛。

苏夔才高气盛,虽其父当时权倾朝野,但他向来认为自己的才华和名声都是自己闯出来的,和父亲无关, 并以身践行此事。

说实话,他的自傲不是自负。

杨素也是个恃才傲物的人, 对同僚也常嘲笑,只对真正有才华的人特别青睐。他就和苏威开玩笑,说“杨素无儿, 苏夔无父”, 意思是我好倒霉啊, 儿子都很没用;苏夔也好倒霉啊, 他如此有才华的人居然有一个平庸的父亲。

苏威是个小心眼,第一次听到别人嘲笑他还不生气。

因苏夔是如此狂傲的人,在隋文帝召集群臣商定宫廷乐礼时,虽然苏夔官职卑微,也坚持己见,与同沛国公郑译争执,力压郑译胜出。

郑译当时是荥阳郑氏的领头人,隋文帝篡位有力的盟友,一直以隋朝建立头等功臣自居。

苏夔可不管你出身什么世家,也不管你是什么功臣,反正你就是错的。

郑译等人输不起,当他得知隋文帝不满苏威身居高位后太过高调,与朝臣肆意交好后,就与同输了的国子博士何妥上奏苏威结党营私,苏威和苏夔都因此获罪。

薛道衡是苏威挚友,对苏夔也十分喜爱,便是在此事中被牵连流放岭南。

苏夔此人太过狂妄,获罪了也不服输,写了十五篇《乐志》以证已见。

隋文帝哭笑不得,几年后起复苏夔。后来的元德太子杨昭以苏夔为友,将苏夔推举给隋文帝,隋文帝也对苏夔对礼乐的见解赞不绝口。

所以此事虽然隋文帝判了苏威结党营私,但大隋的君臣都用实际行动表示,他们支持苏夔还真不是因为苏威的权势。

荥阳郑氏以儒经传家,世称大儒,礼乐是儒家的领域。但郑译身为沛国公和老臣,居然输给了小辈苏夔,好一阵子抬不起头。苏夔也很厌恶输不起就出盘外招的郑家人。

李建成与荥阳郑氏结亲时,苏夔本来也连带着对李世民和李玄霸态度冷淡。但他的好友杨昭对李世民和李玄霸很友善,多次为三人牵线搭桥;唐国公府又陆续传出李二郎和李三郎与李大郎不睦的传闻。苏夔渐渐便摒弃了偏见,与李世民和李玄霸熟悉起来。

然后,苏夔很快就发觉自己和李世民合不来,只和李玄霸交好。

原因无他。苏夔狂妄自傲,自认为乐礼的学问上自己天下第一;李世民看似没有狂妄自傲过,骨子里却是一个“我第一阿玄第二”的人,他见不得别人比他还狂妄,更见不得李玄霸钻研乐礼的时候,苏夔说李玄霸才华一般。

于是两人虽说不上相看生厌,也很难长久地相处。

李玄霸只要不对亲朋好友,都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苏夔自夸的时候,李玄霸只会在旁边鼓掌说“啊对对对”,所以苏夔以为他和李玄霸当是有友谊的。

哪怕因为年龄差距,自己已经在朝为官,很难与李玄霸多接触。但倾盖如故,他与李玄霸即使几年未联络,也当是好友。

李玄霸得知苏夔的想法后,表示自己已经很习惯这种单方面的好友。

世人都认为有才华又地位高的人都当是自傲的,所以不会认为李玄霸让人如沐春风的体贴只是面对陌生人的客套。

李世民常叹气,阿玄这样是难以交到真正朋友的。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帮阿玄交朋友。

苏威在隋炀帝摆烂时彻底破防,一改以前的明哲保身,对隋炀帝疯狂阴阳怪气。隋炀帝在当睁眼瞎说还要四征高丽的时候,苏威嘲讽隋炀帝,把百万民贼招安了,大隋就能多出百万自带干粮的大军把高丽打得满地找牙。

隋炀帝气急败坏差点杀了苏威。若不是他也知道现在大隋局势不太好,苏威这个老臣不能说杀就杀,苏威大概就已经完蛋了。

此事后,苏威全家都被贬官为民。

恃才傲物之人常也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者,苏夔因此陷入抑郁。武德年间,苏夔母亲逝世,苏夔便伤心过度,跟着一同去了。

这一世苏威也阴阳怪气,但李唐建立得太迅速,苏威也成功在李唐为官,苏夔的心态还算好。因没吃太多苦,苏夔的母亲也还活着。

更重要的是,虽然亦师亦友的薛道衡与苏威感情变淡了,但与苏夔的感情仍旧很好。有薛道衡为榜样,苏夔现在摩拳擦掌,势要在大唐做出一番事业,整个人英姿焕发。

他英姿焕发,就常去骚扰李玄霸。

苏夔认为,他作曲,李玄霸写词,他们当是伯牙遇子期,高山遇流水,是大唐新知音。

李玄霸却是个假文豪文抄公。

虽然他不是不能多抄几首词应付苏夔,但能让他绞尽脑汁从脑海里搜刮应景诗词的隋炀帝连骨灰都被扬了,他实在是不想再折腾自己不喜欢的事。

李玄霸推脱自己政务繁忙,现在无法再专注乐礼和曲子词,灵感枯竭。

苏夔说没关系,他天天给李玄霸弹曲子,李玄霸一定能恢复灵感。

李玄霸看见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还一脸天真赤诚的苏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薛收与苏夔是真正的如异性兄弟般的友人,他笑得前俯后仰,常在苏夔面前出馊主意,给苏夔创造更多令李玄霸尴尬的机会。

友人们都知道,李三郎面硬心软,哪怕不想搭理苏夔,但苏夔对他捧出了一颗火热的友谊之心,李三郎就很难强硬拒绝,只能自己吃瘪。

如果李玄霸问苏夔,苏夔肯定会详细地将父亲的状况告诉李玄霸。

苏夔相信李玄霸,他相信李玄霸与自己一样都是如高山白雪一样的高士,绝对不会害人。

所以李玄霸就更不想问了。

裴世矩不知道李玄霸居然躲着苏夔,见李玄霸面有难色,以为李玄霸与苏夔有什么间隙。

荥阳郑氏虽然已经败落,但在荥阳郑氏还是唐国公府亲家时,苏夔可能与李玄霸有冲突。

裴世矩委婉道:“苏夔虽性格带刺,但品行不像苏威,更像薛玄卿。”

李玄霸叹气:“我知他品行很好,我只是……只是有点应付不来。”

面前是半个师长,李玄霸没有藏着掖着,将除了文抄公很麻烦之外的烦恼告知了裴世矩:“我本就不喜欢舞文弄墨,只是为了讨好隋炀帝才勉强自己。他视我为知音,我真是……都是薛伯褒的错!他在岭南吃一辈子海风吧!”

裴世矩嘴角抽搐得停不下来,揉了两下嘴角才控制住自己无语的表情。

他的两位弟子为何总是有奇奇怪怪的烦恼?真是麻烦的晚辈和学生。

你不喜欢就直说,难道还担心苏夔不高兴?你不是说与苏夔不熟悉吗?他不高兴与你有何干系?

薛伯褒也是,你在中间撺掇个什么,如此轻浮,就算你是薛玄卿老来子,也被薛玄卿宠得太过不知分寸了吧?!

裴世矩道:“你不想就罢了,我去问。他当会如实回答我。”

就是我和他可能吵起来,甚至打一架,非常不体面。裴世矩在心里补充。

李玄霸也知道若裴世矩和苏威谈真心话,第二日魏徵就要弹劾裴世矩和苏威在长安城大街当众厮打追逐,有失体面了。

他又叹了口气,道:“苏夔是个人才,将来迟早会被二哥重用,我还是当习惯与他相处。”

原本历史中虽然唐太宗骂苏威是大隋奸臣,苏夔也未在大唐出仕就去世,但苏夔之子苏勖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另一个儿子苏亶的女儿还是李承乾的太子妃。

骂归骂,唐太宗对苏家人的才华还是很认可的。

太子妃苏氏在李承乾离世后的,独自抚养庶子和亲生子长大,二子皆是有才有德之人,孙儿李适之还是一入天宝就被逼死的唐玄宗开元盛世名相之一,可见苏氏养娃的本事。

可惜李承乾这个大龄叛逆娃,苏氏实在是带不动。

另外一提,李承乾是十六岁和苏氏成婚,但他十一岁就有了长子李象。

李玄霸想着就头疼。或许不仅二哥不太会教孩子,嫂子也……也过分溺爱孩子了。

嫂子这一胎不一定是儿子,如果是儿子,也比李承乾晚几年出生。

但能被溺爱孩子的唐太宗和长孙皇后选为儿媳的人,肯定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以二哥和二嫂的性格,哪怕苏氏年纪比自己儿子稍大一些,也会扒拉进自己儿子后院。年纪稍大几岁还能更早生孩子,说不定夫妻二人更高兴。

虽然李玄霸不会告诉二哥和二嫂原本的太子妃是谁,让二哥和二嫂重新挑人,但哪个世界的唐太宗和长孙皇后的喜好应当都是相同的。李玄霸预见了将与苏夔结亲的未来,也只能硬着头皮与苏夔缓和关系。

苏夔完全没发现李玄霸与他关系僵硬就是了。

至于苏威想要改革功勋授田会不会让苏家败落,以至于苏氏无法进入皇家,李玄霸只能说,不要小看他二哥。

无论是原本历史还是如今的现实,贞观君臣都进行了不少大刀阔斧会触及别人利益的改革。

在其他朝代,史书中总说某某大臣主持改革;在贞观年间,史书中只记载唐太宗进行了改革。

房玄龄?杜如晦?还是千古喷子魏徵?他们在改革中都起了很重要的作用,如削减官职数量等得罪人的改革定是出自房玄龄之手。但史书对他们一笔带过,只强调“唐太宗”。

对改革派的大臣,用他以强国,杀他以平众怒,是皇帝常见的做法。

二哥却是做不来这等事,从他手中颁布的政策,责任都是他自己背。

所以李玄霸才对在贞观年间任何的改革都慎之又慎。臣子背锅和皇帝背锅,对朝堂的影响太不同了。以二哥的倔强,让现在还年少气盛的他做出冤枉忠臣以平息臣子怨愤的事,比让他戒糖还难。

李玄霸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脑袋好疼。

裴世矩心疼道:“你只是监国亲王,若遇到头疼的事,大可告知陛下。朝中还没有不能等几月的紧要之事,待陛下回复也来得及。”

李玄霸没好气道:“二哥惯爱压榨我,若是其他人坐镇长安,二哥会认真思考;对我,他只会抱怨我为什么烦他,他正打仗呢,让我自己看着办。”

裴世矩:“……”

裴世矩道:“高昭玄在,他会拦着陛下。”

李玄霸道:“二哥根本不会让高老师知道这件事。”

裴世矩:“……”

看来还是高昭玄罚得少了。

裴世矩虽无语,也知道李玄霸的预判可能是正确的。他不由埋怨苏威,为何不等陛下回来再搅风搅雨,非要给李玄霸制造难题。

李三郎只是一个监国亲王,这等重责哪能让李三郎背?

心里有再多不愿意,李玄霸还是出宫去找苏夔一叙。

苏夔见李玄霸在晋王府见他,惊讶道:“你唤我入宫便是,我不觉得麻烦。”

李玄霸:“……”我只是好久没回家,回来喘口气,和你没关系,不要擅自自我感动。

苏夔就是很感动,感慨李玄霸这个友人真是太体贴。

李玄霸在苏夔又要问他要琴的之前,把话题拐到正事上:“苏伯父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如此激进?”

李玄霸语焉不详,苏夔也知道李玄霸问什么。

他失笑:“父亲一直对被隋炀帝驳回的上策耿耿于怀。只是隋炀帝不可能同意他的献策,他说再多也无用,便作罢了。他相信陛下是明君,不仅会认可自己,也能顺利执行这一项利国利民的政策,便坚持上书了。”

苏夔笑了笑,收起笑容,神情略有些悲伤:“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好。他常说自己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说不定还活不过自请镇守边疆吃苦的薛老师等友人。若不快些把这件事办妥,他就无颜与这些友人并列了。”

并列……李玄霸沉默。

平时都看不懂气氛的苏夔此刻像是能看透李玄霸的内心似的,道:“我知道无论是你还是世人,都不会将父亲与薛老师、高公等人并列。父亲在大隋的权势远远高于他们,但名声比他们远远不如。正因为不如,父亲才不甘心。父亲其实是很重名的人。”

李玄霸道:“苏威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从己则悦,违之必怒,此其大病耳。”

苏夔对李玄霸不客气的评论笑了笑,道:“此乃隋文帝之语。大德也听过?”

李玄霸道:“是啊。”

在隋文帝时期,苏威无论是广结群臣还是经营声望,就只为了两个字,“求名”。

他本就是非常看重当世名和身后名的人,也曾是能在隋文帝面前据理力争不肯妥协的人。

只是“求名”之心敌不过对身家性命的害怕,让他成为了隋炀帝身边那个阿谀奉承的五贵。

苏夔道:“不过我以儿子的角度来看,父亲此举也不仅仅是求名。大德可知我祖父?”

李玄霸点头:“知道。”

苏威的父亲是西魏实际掌权者、北周奠基者宇文泰的肱股之臣苏绰。宇文泰富国强兵的改革都有苏绰参与。

后世网络上对苏绰的了解大概是从一个知乎人编的“用清官和贪官相互制衡”的假文章。或许许多人不知道苏绰这个名字,但对这篇文章略有耳闻。

真实的苏绰是一个心系百姓的儒臣,精通数理和度支,一生勤俭朴素,为西魏鞠躬尽瘁,四十九岁便死于积劳成疾。

他为宇文泰所上的“六条诏书”,其一便是“均赋役”,调济贫富,不可征贫弱而免除豪强的赋税,断不可能提出让宇文泰养贪官害民的事。

苏威刚做官就能有如此大的声势,与他是苏绰之子分不开。

苏夔道:“祖父在世时,西魏正处于战火中。为了尽快使西魏强大,祖父制定了许多严苛敛财的赋税政策。祖父离世时,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李玄霸道:“今所为者,正如张弓,非平世法也。后之君子,谁能弛乎?”

苏夔眼眸一亮,脸上笑容复起:“大德又听过了。”

李玄霸心道,他刚从记忆殿堂中把这句话调出来。

这句话并非出自《苏绰传》,而是出自《苏威传》。

苏绰死时仍旧对自己制定的严苛法令耿耿于怀,很担心这些战时法令会延续到和平时期,变成害民虐民的凶器。苏威一直将父亲的遗憾记在心中,入大隋为官后,对“奏减赋役,务从轻典”颇为上心。

那段记载中,苏威不仅用严厉的语言劝谏隋文帝节俭,还在隋文帝气得亲自提刀杀人的时候挡在隋文帝面前,堵住隋文帝的路,简直与魏徵一样。

他还从这段《苏威传》中“看”到,苏威奏请减少功勋授田,竟是从隋文帝时就开始了。

他劝隋文帝,隋文帝不听;他又劝隋炀帝,隋炀帝也不听;现在他到了大唐,又上书大唐的皇帝。

李玄霸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或许没有任何外因,苏威仍旧会上这一道献策,只是不会如现在一样不顾一切地想要实现它罢了。

李玄霸道:“现在前线正在打仗,苏伯父却要削减功勋的田地,这可能会造成前线将领的不满。”

苏夔道:“正因为陛下正在亲征西突厥,父亲才要推动此事。否则征讨西突厥后,不知又要赐多少永业田给功勋?而陛下亲征,将领们不敢居功,断不敢生事。”

李玄霸开玩笑道:“你难道也听了我二哥喜欢和部将抢功劳的闲话?”

苏夔笑道;“这怎么是闲话?是那些将领们自己没用,不能为陛下分忧,自己传出的酸言酸语罢了。真正的名将,当如代国公李靖将军和大德你,陛下可曾‘抢’过你二人的功劳。”

李玄霸道:“李靖就罢了,我只要跟在二哥身边,从来捞不到上战场的机会,哪怕上马也能被他踹下去,远不如二哥的部将。”

苏夔哈哈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十分不见外地往李玄霸书房走。

李玄霸与他聊得开心,没反应过来。

当苏夔推开他的书房,抱住他的琴时,李玄霸才脸色瞬间煞白。

苏夔笑道:“来,大德,我们合奏一曲!”

奏你个大头鬼啊……

李玄霸眼神左右飘移,瞅到了书房隔壁的小书房中两个探出来又缩回去的脑袋。

他露出了和蔼的微笑:“今日唤你来,可没时间让你抚琴。苏伯父之事是次要的,我有一件事很头疼,只能嘱托给你。”

苏夔放下琴,正色道:“大德有何难处?尽管说来。”

李玄霸叹气道:“随我来吧。”

他带着苏夔走进隔壁门扉紧闭的小书房。

两个脸上有墨迹的少年郎露出惊恐的神色。

李玄霸指道:“原本他俩该在前次科举金榜题名,入朝为官。但我和二哥都太忙,其他人管不住他们,居然由得他们连会试都落榜了,真是丢尽了我和二哥的脸。”

两位少年郎:“……”

李玄霸道:“你问我为何要在晋王府见你?我入宫后,将府邸给他们读书,你看看他们的脸,读书能读得一脸都是墨痕?”

苏夔记忆力超群,即使两位少年郎晒得黝黑,长得粗壮,神态和相貌都仿佛边塞少年将领一般,他还是从这两人的五官中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已故挚友的儿子,他怎么能看不出来?!

李玄霸对杨侗和杨侑招招手:“伯尼,这两位是弘农杨氏的子弟,蔡国公杨道玄的族亲。之前世家子纷纷向我举荐自家子弟为我的徒弟,这便是弘农杨氏送来的人。我如今实在是没有精力管教他们,你正闲着,可否每日来晋王府帮我教教弟子?”

苏夔上前一步,又退后一步。

他踌躇着不敢上前,满脸不敢置信。

李玄霸看着两个状况外的表侄,脸色一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拜见苏老师!你们父亲在天有灵,见你们现在的模样都要抽你们几鞭子!伯尼,看在他们年幼丧父,无人管教的份上,多担待些吧。”

他拍了拍苏夔的肩膀。

苏夔傻傻地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道:“这件事朝中很少人知道,包括苏伯父在内,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苏夔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当他们金榜题名时,难道还能瞒得住吗?”

李玄霸道:“他们不过是普通弘农杨氏子弟,瞒什么?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现在还记得大表兄吗?你还记得大表兄,我才告诉你这件事。”

李玄霸假装揉了揉太阳穴,叹气道:“其实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哪怕你将来见到他们,也会疑惑大唐的新科进士不可能是他们。只是……”

他狠狠瞪了杨侗和杨侑一眼。

两人缩了缩脖子。

“表婶和大表姐已经快被他们气病了。”李玄霸道,“没有严师看着,我担心他们考到头发花白也考不上,那时确实没人会戳穿他们的身份了。”

苏夔终于回过神。

他看向两个傻孩子的眼神从震惊、怀念、担忧,缓缓地变成了深沉和嫌弃。

他咬牙切齿道;“你们的脸是怎么回事?手又是怎么回事?衣服上为何不整洁?我以前是这么教的你们?!”

(“伯尼,看,我又有了儿子!他叫杨侗,壮实吧!嘿嘿,和我一样壮实!”

“伯尼!太子妃终于诞下了一子!我有嫡子了!看,又是个壮实的好孩子!”

“唉,父皇偏爱大郎,我就只能对二郎三郎多疼一点了。来来来,和我一起教他们读书?什么?他们这么年幼读不了书?我的儿子都是顶顶聪明,肯定能读!”

“伯尼啊,快弹琴,我儿子能顺着琴音翻身了,是不是很厉害!”

“启蒙的事都交给你,除了你,还有谁能为我的二郎三郎启蒙?唉,大郎的启蒙被父皇抢走了,不然你也肯定是他们的启蒙老师。”

……

杨昭:“我此次随父皇亲征吐谷浑,二郎和三郎就拜托你照看了。你要好好督促他们做功课。”

苏夔按着额头,咬牙切齿道:“你家二郎三郎一个两岁,一个三岁,还没到启蒙的时候!我督促他们做什么功课?!”

杨昭义正词严道:“多爬几圈多走几圈也是功课。”

苏夔拂袖:“滚吧!等你回来自己督促,我没空给你照顾幼儿!”

杨昭:“哈哈哈哈哈,大郎的功课你总能督促了吧?我已经和父皇说好了,等我回来,就踢你去大郎身边,我不要你啦。”

苏夔:“滚!”

杨昭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走了。

他回首对苏夔挥挥手,胖乎乎的脸上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

苏夔,确实在杨昭的遗体回来后,去了杨昭长子杨倓身边侍奉。

杨倓常伴隋炀帝身边,多由隋炀帝亲自教导。在杨倓随隋炀帝出巡时,苏夔便往返长安和洛阳,检查杨侗和杨侑的功课。

即使很多年过去了,苏夔仍旧习惯性地在腰间插着一条戒尺,替代了贵族子弟常佩戴的长剑长刀。

现在,他久违地抽出了这条戒尺。

杨侗和杨侑:“……”

他们看向表叔。

他们的表叔笑容异常灿烂。

完蛋。

第258章 在谶纬中的名声

苏夔红着眼眶敲着两个弟子的手板心。

李玄霸笑着退出了书房, 给这久别重逢的师徒三人留下单独聊天的空间。

他关上了门,让伺候的仆从离远一些,自己驱车去了萧皇后隐居的宅院。

李玄霸跟着面白无须的仆从走到花园, 萧皇后正拉着一个小男孩散步, 带发修行的南阳公主微笑着跟在他们身后。

看见李玄霸到来, 小孩挣脱了萧皇后的手,朝着李玄霸扑来:“三表叔!”

他抹了李玄霸一身泥手印。

李玄霸从袖口掏出手帕,替杨愍擦手, 然后将杨愍抱起来颠了颠。

杨愍靠在李玄霸肩头憨笑,就像是一个小傻子。

李玄霸拍了拍杨愍的屁股,道:“我告诉了苏夔真相。他看到胡闹的杨侗和杨侑很生气, 腰间的戒尺都快敲断了。”

萧皇后还没说话,南阳公主脸色一沉:“该!这两个孩子, 就该好好治治!”

萧皇后松了口气:“苏夔还是值得信任的。他当初为二郎三郎授课时, 二郎三郎很勤学。”

南阳公主冷哼:“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他们没了负担,完全玩得心野了!”

萧皇后笑着道:“他们想从军,不想科举。既然陛下说可以,你纵着他们也行。”

南阳公主冷着脸道:“娘亲, 你太纵容他们。即使要入军为将,也不能丢了书本。我看再玩下去, 他们连幼时学的经书都要忘记了。大兄如此学富五车的人,怎么能有两个不读书的儿子?”

萧皇后拍着南阳公主的背道:“慢点说慢点说,别生气。”

南阳公主喘了两口气, 仍旧冷着脸道:“杨道玄说, 我大隋宗室子弟居然全部在科举中落第, 这太丢人了!”

萧皇后想起萧家子弟虽然没有落第, 但也没有获得好名次,弟弟每次提起来就气得扯胡子,不由又失笑。

萧皇后慈祥道:“有苏夔这位严师在,二郎三郎一定能将曾经的学识找回来。”

南阳公主对李玄霸抱怨道:“你才华比苏夔高,却总是太纵容他们,连戒尺都不用。你将来也这样教导大唐的太子?严师才能出高徒!”

李玄霸笑道:“到时围在太子身边严厉指责的大臣会很多,不需要加我一个。我对杨侗和杨侑确实下不去手。他们都已经是英挺少年郎了,我还打他们手心,实在是有点……唉,不过我下不去手,有的是人下得去手。”

南阳公主问道:“你还想告诉谁他们的身份?”

李玄霸道:“很多人都知道他们身份。如果连苏夔都管不住他们,我就只能请魏玄成帮忙了。”

南阳公主面色稍霁:“现在就该让魏玄成治治他们。”

萧皇后差点笑出声。连李二郎见到魏徵都要变脸色,自家两个孙儿恐怕是受不了魏徵的严苛。

李玄霸对怀里的小孩道:“你也该启蒙了。”

杨愍虽然看着憨笨,其实很聪明,听懂了长辈们的谈话。

他担忧地问道:“是那位苏老师教导我吗?他会打我的手心吗?”

李玄霸道:“不,是薛德音教导你。你还记得薛德音吗?”

杨愍点头:“好,我喜欢薛老师!”

李玄霸揉了揉杨愍的脑袋。

提到薛德音,南阳公主和萧皇后想起了当初杨暕兵谏失败的事,神色黯然。

李玄霸也想起了二表哥,想起了庾俭。

庾俭本应该活到唐朝,成为大唐的太史令。他怎么也没想到,庾俭这个本该活下去的人,会陪着二表哥赴死。

“大隋皇帝将二表兄贬为庶人,大唐皇帝把二表兄再加回大隋宗室,听着荒唐了些。”李玄霸道,“我是想让自称弘农杨氏的大隋宗室上书。杨侗说这是他的疏忽,他在当傀儡皇帝的时候就该把二表兄请回宗室,但那时朝不保夕,没来得及商议此事,洛阳城就破了。他希望由他上书。”

南阳公主刚刚晴朗的脸色再次阴沉:“但他居然落第了!!”

李玄霸扑哧笑出来:“是啊,本来这该是他入朝为官的第一封上书。二表兄泉下有知,都要揍他一顿。”

杨愍蹭了蹭李玄霸的脸颊:“我会考上进士,我来上书!”

李玄霸再次揉了揉杨愍的脑袋:“那就让二表兄等太久了。再给你堂兄一次机会,他下次要是再落第,就让杨道玄上书吧。”

不是为了给杨侗这个弥补遗憾的机会,李玄霸怎会让二表兄等这么久?

如果二表兄生气,大表兄就只能担着了。反正两位表兄还活着的时候,二表兄没少对大表兄生气,并口出“我要夺嫡”的狂言,大表兄很擅长安抚二表兄。

南阳公主问道:“你和李二郎会给阿孩什么谥号?”

李玄霸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几谏不倦曰孝,知死不避曰勇,上谥号曰‘孝勇太子’。”

萧皇后和南阳公主神思恍惚。

半晌,萧皇后幽幽叹道:“我还以为是哀或悼呢。”

南阳公主垂首不言。

杨暕兵谏,即使再有苦衷,一个“不孝”的帽子却是摆脱不了。大唐却给杨暕谥号为“孝”,何等讽刺?

可这又真的是讽刺吗?

李玄霸漠然道;“我一直认为二表兄愚孝。你们认为呢?”

萧皇后道:“大郎和二郎都一样。”

南阳公主抬起头,脸上似哭似笑。

她道:“是啊。”

杨愍趴在李玄霸肩头,看着最疼他的三表叔淡漠得令人害怕的神色。

他伸出手,摸了摸李玄霸的眼角。

李玄霸疑惑:“怎么了?”

杨愍道:“表叔,别难过。”

李玄霸勾起嘴角:“我没有难过。”

他颠了颠怀里的表侄,抱着表侄告别萧皇后和南阳公主,去寻薛德音。

不知道薛德音和苏夔谁更会教学生?

比起来,卷起来!

……

李玄霸给三位表侄找好老师后,又去寻了杨道玄。

杨道玄听到两位“弘农杨氏纨绔子弟”挨揍的事,颇为哭笑不得。

“其实走荫官之路也可以啊,南阳公主何必如此?”杨道玄道,“楚王此次出征本想带着他们一起去立功,被南阳公主赶了出来,说耽误学习,唉。”

李玄霸道:“表姊过于谨慎,不想让两位表侄从军。”

杨道玄道:“那让他们当个闲散勋官也成啊。”

李玄霸摇头:“那他们岂不是丢了大表兄的脸?”

杨道玄无语。南阳公主这个姑姑,真的是太严格了。

聊了几句表侄的事后,李玄霸提起苏威。

“削减永业田势在必行,我会和小五一起上书,你也一同吧。”李玄霸道,“真的没关系?杨侗说,可以等他入朝为官再上书。”

杨道玄翻了个白眼:“那是我们以为他和杨侑必定能进士及第才这样商定。现在哪有时间等他?我上书。”

杨道玄捋了捋衣袖,平静道:“我也想骂一骂那群所谓隋朝老臣。隋朝都亡了,他们还捏着隋朝皇帝赐予他们的永业田不放,是认为自己很对得起大隋,还是认为自己身在大唐心在隋?”

我大隋都亡了!

李玄霸道:“你就不怕他们联合起来针对你?”

杨道玄将衣袖一甩:“怎么针对?他们还能再灭一次大隋?”

李玄霸对杨道玄的硬气表示赞许。

就是如此。身为大隋宗室,即使杨道玄很厌恶杨广,也不想让那群墙头草好过。

前朝宗室本不应该露出对“叛臣”的厌恶。这不是心向故国,意图谋反吗?

但李二郎李三郎不介意,还要为他们添柴加薪,杨道玄就不客气了。

大隋失德于民,失位是自己作死。大隋宗室对大唐并无怨恨,输得心服口服。

可那群以大隋老臣自居,在大唐倚老卖老的前朝功勋们,杨道玄可没有好感。

行啊,我大隋宗室就在这里,你心念前朝,敢不敢当着我们的面说?

“当个孤臣,得罪所有所谓的大隋旧臣,也是先朝宗室的生存之道,不是吗?”杨道玄对李玄霸眨了眨眼,露出狡黠的笑容。

李玄霸再次表示赞许:“十分有道理,蔡国公英明。”

杨道玄:“哈哈哈哈。”

他在大唐当蔡国公,真是比在大隋当蔡王世子开心多了。

李玄霸拜访了杨道玄后,又接触了一些尧君素、屈突通等先朝老臣。

他透露了自己与杨道玄的对话。

尧君素立刻哭了出来,说要退还曾经在大隋获得的一切赏赐。

屈突通虽然情绪没有尧君素这样激动,也说自己会支持苏威。

李玄霸所拜访的大隋旧臣,都是通过自己观察和史书定论的为大隋努力奋战过的人。

如他所料,他所拜访的哪怕再贪财的人,都愿意退还大隋的永业田。

李玄霸也承诺,会补偿他们新的食邑。二哥不可能真的让他们一贫如洗,不过是在朝堂上上演一番推让罢了。

怎么能让真正的忠良吃亏呢?那不是欺负好人吗?

他拜访的人数不多,但足以撬动大隋旧勋贵群体。

苏威听闻了此事,拜访李玄霸时眼眶通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李玄霸道:“我不是想替你承担责任。这件事是你提起的,也该由你来做,将来要面临的风浪也会由你来扛。不过你放心,绝对不会波及你的家人。”

苏威作揖的双手颤抖得很厉害。

李玄霸虽然对苏威没太多好感,也于心不忍,将苏威扶住:“苏公不必多礼,我们都是为了大唐。”

苏威没有接李玄霸的话。他抬起头,目光炯炯,却又带着泪光:“三郎,你会谶纬,但谶纬却是史家言,这是真的吗?”

李玄霸没有问苏威是从哪听到的这件事,也不准备追查。他点头道:“是。”

苏威问道:“我在史书中,本该是被人唾弃的奸佞之臣吗?”

李玄霸没有回答,反问道:“苏公何出此言?”

苏威想挤出笑容,却难以做到。

苏威又问道:“我现在一定会有一个好名声。”

他从李玄霸双手中抽出手臂,对着李玄霸稳稳作揖,双臂再没有颤抖。

看着苏威昂首挺胸离开,看着苏威那挺直的背影,李玄霸揉了揉太阳穴。

他吐槽道:“肯定是薛老师。”

就算不追查,除了薛老师,还会有谁用这件事刺激苏威?

苏威年纪都这么大了,薛老师也不怕一个刺激,把苏威给刺激死。

还是说这才是薛老师的本意。

李玄霸想起薛道衡在岭南三天两头都嘀咕“苏威那个老匹夫怎么还有脸活着”,感觉自己可能真相了。

“不对啊,薛老师还骂了裴老师,肯定也会刺激裴老师。裴老师怎么不来问我?”李玄霸疑惑。

但这件事他又不好去问裴世矩,只得按下好奇心。

苏威出宫后,虽然他与裴世矩不和,也还是先去寻了裴世矩,与裴世矩喝了一次酒,看得裴世矩的仆人们心惊胆战。

你们年纪都这么大了,别喝酒啊!

苏威郁闷道:“你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你在谶纬中的名声。”

裴世矩神态自若道:“谶纬是谶纬,现在是现在,我只要知道我现在的名声不会坏就行了。”

苏威道:“你在撒谎。”

裴世矩失笑:“我不想刺激你,你非要问。若我在谶纬中名声很坏,陛下和大德怎么会叫我一声老师?我这个老师可不是先帝塞给他们,而是他们自己认的。”

苏威气得摔了酒坛子,拂袖而去。

裴世矩看着地上的酒坛子碎片,神情十分嫌弃。

自找不快还撒气,活该你原本在史书中名声不佳。

以二郎的性格,才不会惯着你!你就算活着,也别想入仕大唐!

“那个所谓谶纬中,大德大概英年早逝吧。”裴世矩继续自饮自酌,将杯中的葡萄酒喝完。

苏威这个老匹夫还是有利用价值的。他重名,为了洗刷大隋佞臣的名声,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为大唐效力。

就如谶纬中的自己一样。

陛下不喜苏威的性格,但大德对能利用的人可没有太多洁癖,定会劝说陛下给苏威一个机会,好好利用苏威。

“若没有大德……”裴世矩怅然叹息。

若没有大德的谶纬,性格刚毅的高颎等人还能活着吗?

若没有大德的辅佐,孤军奋战的陛下还能游刃有余地留大隋皇室一条命吗?

若没有大德……

“我现在也不会活得如此轻松肆意了。”

裴世矩让仆人撤去酒具,去花园散步醒酒,欣赏刚栽种的花丛。

他一边背着手散步,一边嘀咕:“苏夔不知道行不行。该和大德说说,我精力还充沛,可以为他分担。”

“两位小殿下啊……唉……真是给元德太子丢脸!”

身为大隋老臣,怎么可能忘得了元德太子和……

“孝勇这个谥号确实很贴切,陛下和大德有心了。”

今日天气很好,景色也很好,又是心情舒畅的一天。

……

“哇哦。”李世民看着信大呼小叫。

正擦拭大弓的李渊嫌弃:“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和小时候喜欢乱叫?”

李世民抬头:“苏威抬着棺材去朝堂,要求削减功勋永业田,将功勋永业田改回大汉的食邑。”

李渊手一抖:“哇啊?!”

李智云道:“二兄乱叫的习惯难道是继承自父亲?”

李渊给了李智云一下。李世民也给了李智云一下。

李智云揉了揉脑袋,不痛不痒。

父子三人凑一起看李玄霸写来的私人书信,正式的报告文书被他们丢到一遍,一起惊呼连连。

高颎在城门口接到李世民时,本来很激动。

他看到老当益壮的李渊时,就激动不起来了。

李二郎什么毛病?!还带着太上皇打仗?!

虽然他们知道肯定是李渊想来,李世民才带着李渊来战场。但世人怎么想?后世史书怎么写?肯定会抹黑李世民忌惮李渊,想让李渊死在战场上!

你能不能为你的名声想一想?!啊?!为你的名声想、一、想!!

高颎骂李渊:“二郎不懂事,你还不懂事?他不知道名声二字怎么写,你这个当父亲的不知道护着儿子的名声?!”

李渊被高颎骂得抬不起头,半句话都不敢回。

还好李世民也在挨骂,李智云被连带着挨骂(李智云:关我什么事啊!),李渊才心里舒畅点。

高颎的气还没消,来寻李世民报告西突厥动向的时候,见这父子三人凑一起毫无形象地大呼小叫,火又噌噌噌往上冒。

李渊和李智云见高颎来了,立刻噤声。

李世民嬉皮笑脸地把信递给高颎:“高老师,长安城可是出了一件奇事,你快看看!”

高颎瞪了当了皇帝还没正形的李世民一眼,接过信纸。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信,神色很是平静,没有丝毫惊讶。

李世民疑惑:“高老师不惊讶?”

高颎道:“我推举苏威的时候,他便是这样的人。”

高颎把信还给李世民,平静道:“他本该是这样的人。不过他应该用更委婉的方式达成目的,估计是薛玄卿刺激了他。”

李世民好奇地追问:“刺激?怎么刺激?”

高颎的嘴角上翘了肉眼可见的幅度,又强压了下来。

他仍旧语气平静道:“大概是说了什么史书啊谶纬之类的事,想把苏威气死。”

李智云神游天外,完全没听高颎在说什么。

李渊竖着耳朵旁听,闻言脸色大变,牙齿都磨了起来。

高颎看向李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李渊瓮声瓮气道:“不知道。”

高颎道:“那就是知道了。要知耻后勇。”

李渊:“……”怪不得隋炀帝想杀高颎。这种倚老卖老的老匹夫真是该死!

李世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高颎在说什么。

他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是薛老师做得出来的事。对了,阿玄还说,杨二郎杨三郎最近可被苏夔骂惨了。”

高颎这才稍稍露出愕然的神情。

他莞尔道:“三郎告诉苏夔了?也好,苏夔可不会心软。三郎太心软了。”

李渊疑惑:“什么杨二郎杨三郎,你们在说谁?”

李世民和高颎对视一眼。

高颎:说吗?

李世民:没什么不能说的。

高颎道:“当然是元德太子家的杨二郎和杨三郎。”

李渊瞠目结舌:“他们不是死了吗?!”

高颎淡漠道:“二郎三郎如此有情有义有本事,怎么会不保护元德太子和孝勇太子的血脉?你在惊讶什么?”

李渊:“……”我不惊讶才奇怪吧!我这个太上皇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还有,虽然他猜到孝勇太子是谁,但什么时候杨暕成为孝勇太子的,自己怎么也不知道!

李渊看向李智云。

李智云疑惑地回看李渊。

李渊更沮丧。显然,李智云也知道,就自己不知道。

是啊,自己不知道才正常,自己是太上皇,是二郎三郎曾经的敌人。

高颎可不管李渊的郁闷,直接说正事:“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亲自率军前来,你是要固守,还是要迎击?”

李世民竖起大拇指,露出八颗牙齿:“我要率领一支轻骑抄他后路!”

高颎:“……”

高颎深呼吸:“我是这样教你的兵法?”

李世民道:“当然不是,这是我自己的兵法!”

高颎想起了李世民小时候就我行我素的“兵法”。

就算李世民有“战无不胜”之名,他也想问,这算什么兵法!依托于你个人能力的奇袭如果被记录下来,不知道会误导多少后世将领,让他们带着人白白送死!

高颎道:“我知道你会赢,但你的安危比输赢更重要。算了,我不问你了,这次作战我来指挥,你领军听命令。我会给你上战场的机会,别乱来。”

高颎看向李渊:“你也是。”

李渊对李世民挑拨离间道:“我怎么看着他比你还像皇帝?”

李世民摊手:“就算我是皇帝,师父就是父,父比我大。”

李渊:“……”我这个亲生父亲还在这里呢!

高颎根本不理睬李渊的挑拨离间和李世民的抱怨,直接整军下令了。

当然,他对外声称是李世民的命令。

将领们十分感动。陛下终于肯把功劳让给我们一次吗!

“听闻陛下这次只赏赐食邑,不是赏赐永业田。”

“所以陛下才不当先锋吗?他当先锋,我们什么赏赐都捞不着。”徐世勣擦拭着长|枪,对愤愤不平的单雄信道,“这算是对我们的补偿吧。”

单雄信一愣:“啊,这样啊。”

他看向罗士信:“是这样吗?”

罗士信犹豫了一下,道:“三郎君和陈铁牛没来,我们还是捞得着功劳的。”

单雄信想了许久,才想起陈铁牛是谁:“晋王殿下就罢了,和陈铁牛什么关系?”

秦琼补充:“因为陈铁牛是执行晋王殿下命令的人。若晋王殿下召个天雷地火,出个什么让敌军自灭的毒计,我们还打什么?连陛下都眼睁睁地看着颉利可汗从黄河退去,只能隔了好多年才抓到颉利可汗。”

宗罗睺道:“别胡说。那次晋王殿下逼退颉利可汗,不是因为陛下不想打,让颉利可汗快滚吗?”

秦琼道:“是你跟着三郎君去的黄河,还是我跟着三郎君去的黄河?信你还是信我?”

宗罗睺:“……有道理。”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混入其中,和众人不太熟悉的小将苏定方小声质疑:“如果晋王殿下真的如此厉害,为何不来?晋王殿下能逼退西突厥大军,我们就不用打仗了。”

众人不悦地盯着苏定方。

苏定方梗着脖子道:“我知道众将军都渴望军功,但大唐的百姓并不渴望打仗。”

众人有点手痒。这个小将是不是想挨揍啊?

“你们说得对。”李智云推门进来,“怎么全聚在这里聊天?我找你们好久。”

他拍了拍苏定方的肩膀,让苏定方到他背后。

“三兄最厌恶的就是没有利益的出兵,所以他才会拖着病躯去岭南。”李智云严肃道,“他让你们读了这么多书,你们还不知道好大喜功的危害?”

众将领不敢言。

李智云语气缓和道:“我知道你们渴望建功立业,但建功立业也不止打仗这一个方式。相信二兄三兄,他们何时会亏待下属?”

徐世勣忙道:“我们当然知道不能随意打仗。若不是隋炀帝三征高丽,民不聊生,我们也不会冒着掉脑袋的危险造反。”

徐世勣开口了,单雄信忙点头:“是啊是啊。”

瓦岗寨好汉太有发言权了,其他将领都不敢言。

但苏定方仍旧坚持质疑:“那三郎君此时为何不来?”

李智云转身,微笑着看着苏定方。

他虽然只是李世民的异母弟,但他此刻比寻常人更灿烂的微笑神似李世民。

“不该打的仗尽量不打,不要给百姓增加负担;但该打的仗,就要打得彻底。”

李智云眼睛微眯。

“如二兄擒吐谷浑和东|突厥可汗,打完这一仗,边疆就能和平几十年,百姓再不用担心蛮夷劫掠之苦。”

“所以哪怕三兄有办法逼退西突厥,大唐也必须出兵。”

“苏定方啊,你来说说,除了西突厥,还有什么仗是必须打的?”

看着李智云眼睛微眯的笑容,苏定方恍惚仿佛看到了晋王。

他定了定神,道:“高丽。”

单雄信惊讶地叫起来:“啊?怎么能打高丽!会亡国啊!”

徐世勣没来得及捂住单雄信的嘴,扶额道:“你闭嘴。”

苏定方看向李智云,李智云报以鼓励的微笑。

苏定方心里嘀咕,这绵里藏针的微笑,更像是晋王殿下了:“既然打了西突厥,北疆就能安定几十年。那么打高丽不也一样?都是卧榻之侧,都对中原有不臣之心,都趁着我们混乱侵占我们的领土,都该打。”

苏定方见李智云笑容依旧,心中稍定:“隋朝不是打高丽灭亡,而是打了三次高丽,还没打赢才灭亡。他若一征就灭了高丽,即使中原有零星民乱,大隋恐怕也能轻松镇压。到时再休养生息几年,谁还想反?”

徐世勣想了想,道:“你这话不对。以隋炀帝的性格,他若一征就赢了高丽,肯定不会给百姓休养生息的时间,而是直接向突厥出兵,可不会管百姓死活。”

苏定方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徐世勣是正确的。

他对徐世勣刮目相看,本以为徐世勣是和单雄信一样愚蠢的人呢。

李智云道:“听到了?你们的年龄比徐世勣和苏定方大这么多,怎么眼界差他们这么多?”

罗士信赶紧道:“不包括我。他们说的我也知道,我只是没说话。还有,我可不比他们年纪大。祈健,你装什么陛下和三郎君,赶紧回魂,变回你自己。”

李智云:“……”

他撸起衣袖,和损友打了起来。

偷听的李世民本来正神色欣慰,现在只能面色黑沉地出来把滚地厮打的李小五揪着衣领拖走教训。

李世民夸了徐世勣和苏定方几句后,训斥罗士信:“你也滚过来受罚!”

罗士信垂头丧气。

见罗士信跟着陛下离开,徐世勣和苏定方都难以抑制地露出羡慕的神色。

苏定方嘟囔:“当初我如果也去陇右投奔陛下就好了。”

徐世勣用表情表示,谁不是这么想呢。

单雄信对宗罗睺道:“你不也是陛下的老部将,怎么不如罗士信?”

徐世勣:“……你闭嘴啊!”

他正想向宗罗睺道歉,宗罗睺半点不生气,反倒有些哭笑不得:“我还能让陛下把我当晚辈训斥不成?!你在想什么!!”

单雄信恍然:“对哦!陛下是把罗士信当晚辈训。徐懋功,苏定方,原来你们想当被陛下训斥的晚辈吗!”

苏定方:“……”拳头痒了。

徐世勣拖着单雄信:“我们出去练练。”

众将领:“哈哈哈哈哈!”

看见单雄信又挨揍,他们今日的好心情来了!

第259章 长孙父子的来信

众将领热血沸腾, 远垮千里打仗就像是郊游似的。

不是他们缺乏紧张感,实在是和主君李世民一共出征好像要不了什么紧张感。

在书房内,挑灯的李世民神情却没有在众人面前那么轻松。

李渊年纪大了, 早早睡去。李智云侍立一旁, 替二兄护住灯火。

李智云道:“二兄, 该睡了,明日再看也不迟、”

李世民抬起头:“你怎么还站着?要陪着我也坐着陪,站在那里做什么?”

李智云无奈。二兄看文书看得太投入, 居然连自己没离开都没有发现。

怪不得秦琼、宗罗睺、罗士信等人要轮流给二兄亲自站岗了。以二兄投入的程度,恐怕有刺客来了他都反应不及时。

李智云重复道:“二兄,该睡了。”

说时, 他递上用热水浸湿的帕子。

李世民用帕子遮住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将帕子递还给李智云:“定是阿玄教你的。”

李智云道:“我什么不是你和三兄教的?”

李世民失笑:“也对。”

他笑完, 叹了口气, 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我睡不着啊。丈人和辅机都还在几千里之外吃苦,我怎么睡得着?”

李世民看着今日刚送来的文书,眉头不由皱紧。

他和高老师说“给我一支轻骑兵绕后”是和老师开玩笑。

什么都没有探明,他多没脑子才会初来乍到就绕后?无论是中原还是草原,除非别人上赶着和他“狭路相逢”, 他每一次突袭都在熟知天时地利人和之后。

比如突袭东|突厥牙帐时,他可是和裴行俨在牙帐旁边放了好些时日的牧。

有李玄霸在的时候, 李世民大多会将前期情报收集和提炼、总结交给李玄霸,自己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谋划;李玄霸不在的时候,李世民不放心将情报总结工作交给任何人, 必须全部亲力亲为。

他坚信为将能力更看天赋, 而自己和阿玄的天赋定超出世人。

即使有高颎在, 李世民也只是让高颎起辅佐作用, 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西突厥不好打,比东|突厥难打多了。

这不是西突厥比东|突厥更强,而是中原王朝对东|突厥的地形更熟悉。

中原王朝和东部草原游牧部落打了千年的仗,地形已经摸得清楚明白,也已经摸索出许多统治和分化东部草原部落的经验。

东部草原和中原王朝之间的地形也没有太多阻碍,虽然这让草原游牧部落很容易南下劫掠,中原王朝强盛之后也很容易扫灭他们。

西域却完全不一样。

这里地形更复杂,气候更恶劣,物资运输更加艰难。

李世民坚信自己能轻易战胜西突厥可汗,但那只是一场两场战斗而已。他要赢下的是一整场战争,是让大唐重新夺得西域丝绸之路的控制权,让西域边疆百姓至少在自己当政期间不会再遭遇战乱。

灭西突厥如今的政权容易,完全灭掉“西突厥”不可能。就像是东|突厥已无大可汗,但东|突厥部落和“阿史那”家族蓝血贵族仍旧繁荣一样。

要怎么打西突厥对大唐本身的消耗最小,对西突厥和西域诸国的震慑最大?

战胜西突厥可汗之后,要如何将战果消化成国力,让大唐在西域站稳脚跟?

长孙晟和长孙无忌就是在忙碌大唐战胜西突厥之后的事。

李玄霸给他们开了全图视角,让他们知道了西突厥与更西边的国家的矛盾冲突。

这将是大唐让西突厥长时间臣服,不至于大唐军队前脚退兵,西突厥后脚再次统一的关键。

虽然李玄霸给的资料是“盖棺定论的史料”,但大唐已经改变,世界也不一定会按照李玄霸的“谶纬”所言发展。

长孙晟和长孙无忌父子便率领使臣团,从高昌、焉耆、龟兹、疏勒绕道,翻越崇山峻岭,来到西突厥的藩属国吐火罗,再借道吐火罗前往波斯国。

按照李玄霸的说法,此时的波斯国正处于萨珊王朝,波斯人自称埃兰帝国。

波斯国与大汉记载中的大秦帝国,即罗马帝国打了百年的仗,与西突厥也有仇,曾经射死过西突厥的可汗。

虽然波斯国很快就会因为两面作战衰败,被新兴的阿拉伯帝国灭国,但他的君王好战,对西突厥积怨久矣,可以联络波斯国断西突厥的后路。

李玄霸还有其他谋划,但他说一切谋划都由长孙老师看到西域的真实情况后自己确定,他相信的自己的谋划不会比长孙老师出色。

李世民知道,弟弟一直很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

阿玄曾自责,是不是因为自己这句话,长孙老师才会拖着病弱老残之躯赶赴西域。

但长孙晟已经来了西域,谁也不能阻止长孙晟完成他在西域的蓝图,李世民的圣旨也不能。

所以明明连走路都要人搀扶,长孙晟仍旧持节杖,翻越了天山山脉,出使波斯国。

如果长孙晟死在了半路,他的节杖会交给长孙无忌,让长孙无忌接替他完成此次出使,完成他在西域未成的蓝图。

现在李世民接到了信,长孙晟父子顺利翻越了天山,吐火罗也如他们所料的那样,虽然归属西突厥,但不敢得罪大唐,悄悄帮他们偷渡到了波斯国。

他们得到了波斯国王的盛情接待,从波斯国王这里得到了比西域更西的诸国更准确的消息。

长孙晟的蓝图也在消息收集中逐渐成型。

他首要目标,是改变波斯国灭亡的未来。

被李玄霸称为“中西亚”的区域太过广阔,虽然李玄霸说这里离大唐很遥远,大唐不可能打过去,他们也打不过来,但长孙晟仍旧不愿意这里出现一个横跨欧亚的巨型帝国,垄断东西方的商路。

如果罗马、阿拉伯和波斯帝国都存在,那么他们谁也无暇顾及东方的大唐,只会竞相向大唐示好。那时唐人通过丝绸之路汇聚天下财富,将无人阻拦。

大唐的疆域太广阔了,不适合耕种的地方太多了。

西域便是如此贫瘠。

西域不能不要。丢了西域,就丢了河套、丢了陇右、继而威胁整个关中、中原。

但如果全靠中原输血,只会重蹈隋炀帝覆辙,西域统治不仅不能长久,还会让陇右关中等地因支援西域贫穷。

西域要怎么自给自足?

长孙晟看到了波斯国的麦子。

麦子和大豆都很容易运输。大唐能输送大豆和麦子去支援西域州县,那么西域也能从让波斯的商人把麦子和大豆主动送来。

这就是李玄霸想出的办法,也是长孙晟想完成的办法。

但现在黑海等地的麦子几乎都被罗马和波斯吃了,他们要怎么心甘情愿地把麦子和豆子千里迢迢送到大唐西域呢?

长孙晟对商业了解不多。但他相信李玄霸既然提出了这件事,就一定能做到。

他所能做的,就是让罗马、波斯和之后的阿拉伯帝国的国王,无法阻止本国商人大批量将粮食运送到大唐西域。

为此,这三个国家都必须存在。

谁也不能强大,谁也不能衰落。

大唐会提供出兵以外的一切帮助,维持他们三足鼎立的关系。

正如长孙晟之前让突厥维持稳定一样。

现在长孙晟的脑海里只有粗浅的计划。他要继续出使,他将接触李玄霸口中那位阿拉伯的圣人,他还想完成汉朝使臣未完成的罗马之行。

长孙无忌会继续跟随在他的父亲身边,将大唐的节杖和……父亲的棺木送回大唐。

现在长孙晟还活着,但无论是长孙父子还是李世民与他的兄弟们,还有大唐知道此事的所有人,都知道长孙晟不可能完成这漫长的出使。

回到大唐的,只可能是长孙晟的节杖和棺木。

这一路,长孙晟和长孙无忌共同描绘了沿路地形地貌,记载了西域各国的政治民情和军事情况。

他们不仅是使臣,也是出色的情报收集者。

这些资料在他们进入波斯的时候,就命人匆匆送来,以给李世民和高颎的出兵做参谋。

李世民确实可以明日再和高颎一起研究,但他睡不着。

他怎么睡得着?

李世民再次研究起长孙晟和长孙无忌送来的资料。

李智云见劝不住,便做到二兄身边,绞尽脑汁给二兄出谋划策,查缺补漏。

他的见解比起李世民要粗浅许多,但李世民并未嘲笑李智云,而是耐心地听李智云的意见,教导李智云的不足之处。

一如他以前教导李小五一样。

高颎路过了一次亮着灯火的书房,但没有打扰兄弟二人,很平静的转身离去。

他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身体健康,留住精力帮助李世民统筹此次西突厥之战。

资料可以明天看,甚至可以后天看。与李世民一同表演君臣和睦是没有意义的行为。

李渊也半夜起床来看了一眼。

当他看到李世民和李智云丝毫没有疲倦的谈论声之后,眉头紧皱又松开,最终揉了揉眉角,嘴边带着苦笑离去。

他相信自己如果现在去书房,二郎一定也会毫不在意地让自己加入讨论。

但他精神很疲倦,身体很疲惫,做不到陪儿子们熬夜。

所以这大唐,还是让年轻的皇帝来带领吧。

这一刻,李渊终于完全释然了。

“怪不得高昭玄老骂我。他和长孙季晟年纪比我大这么多还能咬牙支撑,我却连晚睡都做不到。”

不过在白天精力充沛的时候,自己还是能保持百射百中。

李渊迅速入睡,再无挂念。

第二日,将士们有条不紊地执行命令。

军队调遣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好像一开始就定下了所有的行动。

第260章 局势突然生变故

在出征之前, 李世民召见了张万岁。

张万岁是李玄霸特意提醒李世民的养马达人。李世民承诺张万岁,要是他真的养马出色,光凭养马就能让他封爵。

此后张万岁一直在河套养马, 这次李世民御驾亲征, 特意把张万岁带在身边。

战马一般三岁开始服役。四五年的时间, 张万岁给唐军拼凑了近五万的好马,还有六七万的马驹正在栏中。

大唐虽然已经有钉马蹄铁的技术,但很少用。

马蹄铁的造价太高, 钉马掌的技术也还不成熟,需要熟练的工匠。给全军的马都换上马蹄铁,还不如多养点马。

大唐的战马有简易版马蹄铁, 如麻布和皮革制造的马靴子,还有木头替代版本的马蹄铁。

在中原, 这样的保护已经足够。但西域道路崎岖, 常翻山越岭,戈壁滩的砾石更是磨损马蹄的利器。

几日急行军,马蹄就带了血。若不是张万岁紧急培养的战马,李世民恐怕真的要思考自己带队突袭了。

精锐骑兵需要的战马数量不够的时候,就只能靠精锐斩首。

张万岁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李世民也要兑现承诺。

按照以往规矩,张万岁养马养得再好, 在开国功臣扎堆的前提下,要混个爵位都很难。

以现在军中的刺头小将苏定方为例,唐太宗早早看出他是个人才, 哪怕他先后跟随窦建德和刘黑闼, 战败后就归乡藏着, 仍旧召苏定方为正四品的折冲都尉。

折冲都尉可不是个小官。

朝中一二品基本为虚职, 中书省被称为“宰相”的实权长官也不过正三品。苏定方还是在长安当折冲都尉,负责部分京城巡逻。

由此可见,唐太宗对苏定方确实是破格提拔,十分看好。

但此后苏定方就没了声息,一直没捞着上战场的机会。后世史学家扒拉了一大堆阴谋论,最后得出一个无奈的结论——贞观朝能打的将领太多了,没轮到苏定方,唐太宗恐怕把苏定方“忘”了。

以苏定方的遭遇可以看出,贞观年间能封爵的人太多了,李世民如果封一个养马的官吏爵位,恐怕不能服众。

但没关系,李世民知道张万岁虽然不擅长打仗,但当个猛将执行命令还是够格。

只要听话,能打,自己身边拴条小狼狗都能立下大功劳。李世民要兑现承诺,只需要把张万岁带在身边为副将就行。

李世民和亲信将领道出了事实。

战马有多重要,为将者不可能不知道。你们都是国公,不需要再赚爵位。张万岁这功劳本可以封爵,但朝中将领没有你们通情达理,眼界远大,看不到繁育战马的功劳,所以朕只能弯道完成承诺,你们要帮朕做好这件事。

张万岁忐忑不安地入队,本以为会遭到秦琼等人的排斥,没想到收到了超规格的待遇,简直和关系户似的,谁砍了脑袋都要分他几个。

秦琼等人不会分其他将领的战功,但自己砍的脑袋送给张万岁,其他人总不可能有怨言吧?

大唐国公团帮张万岁刷战功,张万岁在此战后一跃成为郡公,死前还靠着资历被特意施恩升为了国公,有了名将的传闻。

后世史学家挠破头,不知道这个名将怎么横空出世又突然消失跑去养马,难道是生性淡泊名利,对养马情有独钟,不爱打仗?

这一段趣味被隐藏在发黄的丹青中,不知道何时会被人发现。

现在,这不过是西域战场上的一段小插曲罢了。

李世民拔营离开,高颎继续镇守伊吾城。

现在伊吾城不仅是大唐与西突厥的边镇,也与高昌等国很近。

高昌等国不满西突厥可汗只顾着扩军,对他们多加盘剥,没有尽心尽力地维护丝绸之路,所以多次向大唐朝贡。当初在大唐城门口跳蹈舞礼的人中就有他们的使臣。

但高颎深知这些小国都没什么脑子。

他们现在虽然臣服大唐,但估计不会愿意大唐真的征服西突厥。

如果大唐彻底掌控西域之路,那么肯定想将最大的利益握入自己手中。高昌等国现在凭借在丝绸之路上的关隘位置获利颇丰,大唐会不会顺手把他们灭了,自己吃独食?

尤其是高昌,心里特别慌乱。

高昌和焉耆等国不同,它本就不是纯正的西域之国,而是大汉的边镇。

在魏晋时,守将反复自立,后来建立了高昌国。高昌国即使受了突厥许多影响,仍旧说汉话,用汉字,百姓官员也多是汉人,基本延续汉时冠服。

高昌国全靠西域丝绸之路养活全国,商旅来往频繁,所以消息也很灵通。

一些来自波斯甚至更远的天竺的商旅,将林邑国的消息带到了高昌国,高昌国王便日日为晋王那句“这里本就是汉家旧地,你们该回家了”这句话忐忑不安。

如果西突厥失败,大唐会不会也对高昌国说“这里本就是汉家旧地,你们该回家了”?

高颎深知这些小国狂妄又自卑的心态,知道他们的愚蠢,所以一直防着他们趁着大唐追击西突厥起兵反唐。

高颎也不相信东|突厥残部。

东部草原虽然已经被分割,已无突厥大可汗。但总会有姓阿史那的人想要再现隋末东|突厥的辉煌。

被李世民抓过的始毕可汗等人可能已经失去了心气,但小年轻们没挨过毒打,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草原上那些老贵族们也可能抱有侥幸心理,对那些叛逆愚蠢的年轻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试探大唐的力量。

等大唐能抽出手来揍这群年轻人的时候,东|突厥的老贵族们绝对会迅速出兵,帮大唐镇压叛乱,比忠臣还忠臣。

前提是,大唐腾得出手。

中原王朝和周边蛮夷的关系永远都是这样试探不休,高颎从来不相信他们有真正的忠诚。

只有大唐强盛,他们才会忠诚。

高颎没有问李世民有没有想到这件事,只默默做好了守城的准备。

但李世民拔营的时候,私下告诉高颎:“若有不长眼的打来了,高老师辛苦一些,请拔营来寻我。伊吾小城,等大唐军队回师,轻易就可夺回。”

高颎白了李世民一眼:“你是在侮辱我吗?”

李世民只能无奈地离开,再不敢多劝一句。

自己这个大隋小军神秦王也只是大隋老军神齐国公高颎的后辈啊,他哪敢多说?

大唐的大军离开了伊吾城,朝着更远的地方跋涉。

不到一旬,高颎就得到了高昌、焉耆、龟兹等国皆反,投靠西突厥,集结十万大军朝伊吾城而来的消息。

他正生病着,听言笑得咳了起来:“十万大军?这十万大军中,恐怕有吐谷浑和东|突厥的手笔。”

部下道:“吐蕃也想出兵,被长公主堵在了路上。”

高颎用帕子捂着嘴又咳了几声,笑道:“高颎已老,已经震慑不住西域诸夷了。”

部下道:“是否立刻向陛下求援?”

高颎瞥了部下一眼:“你也认为我已老?”

部下焦急道:“齐国公!你现在正在病中,如何指挥战斗?末将可没有信心在十万大军的围攻下守住伊吾城!而且陛下有令,我们可以弃城!”

高颎道:“确实可以弃城,但若不弃城,给蛮夷的威慑更大。”

他如枯枝的手撑着床榻坐直:“我虽然是风中残烛,但蛮夷不过枯草扎的野兽,点燃他们还是轻而易举。十万大军?”

高颎冷哼一声,在沉默不语的儿子高表仁的帮助下穿好外衣,缓慢走下床榻。

“号称十万大军,精兵能有两三万精兵就算不错。就算是最强盛时的突厥人,也不敢带着三万精兵来攻打我守的城。”

高颎将披散的头发捋在耳后。

他时常头疼,需要太医针灸治疗,所以已经很久不束发,不戴冠。

“我来伊吾好几年,修了几年的城墙,囤了几年的粮。别说号称十万大军……”

高颎步履缓慢,但很沉稳,就像是没有生病似的。

“就是真的十万精锐,也别想撼动伊吾城门半分。”

……

“果然来了。”

宇文弼睁开了假寐的双眼,语调平静淡然。

他的部将们都对探子传来的战报一言不发,一如宇文弼一样平静。

“高丽也只有趁着大唐皇帝亲征西突厥这一个机会垂死挣扎了。”

抱着刀的宇文弼从宽大的椅子上站起来,部将们沉默地跟随在宇文弼身后。

“隋文帝对我恩重如山,我眼睁睁地看着大隋灭亡,苟活到了现在。若不在闭眼前做点什么,怎么向恩主辩解?”

宇文弼笑道:“我心有郁结之气,必须纾解啊。”

部将们没有对主将怀念先朝的事有任何评价。

宇文弼是大唐皇帝和晋王的老师,其孙女是晋王妃。他的身份贵重,所说之话无人置疑。

即使他说他要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一样。

长安的宫城中。

李玄霸远眺东边,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房乔、杜如晦和魏徵陪着他站在宫苑中,不是赏花,只是远眺天边云彩。

半晌,李玄霸开口:“其实我早该发现,老师们与裴世矩、苏威不同,裴世矩和苏威是求名,而老师们是……啊,他们是想求一个壮烈的落幕。”

房乔心有不忍,劝慰道:“大德,你怎么会如此想?高公等人是心向你们的。”

李玄霸道:“是,老师们心向我们,对大隋彻底失望,想要看到一个新的盛世。但是啊……”

他说出了已经很久没有在友人们面前描述的“谶纬原文”。

一段他在苏威之事中,才想起来的史家评价。

“……‘历观制作之旨,固非易遇其人。周之兴也得太公,齐之霸也得管仲,魏之富也得李悝,秦之强也得商鞅,后周有苏绰,隋氏有高颎。此六贤者,上以成王业,兴霸图,次以富国强兵,立事可法’。”

“老师们对大隋鞠躬尽瘁,真的对大隋毫无感情吗?”李玄霸叹气,“以高老师的聪慧和谨慎,能在隋文帝晚年的猜忌中全身而退,难道不知道说什么话会让隋炀帝杀了他吗?”

杜如晦将手兜在袖口,平静道:“当然知道。他只是不忍大隋败落。大隋许多臣子都是从北齐、北周而来,但统一了天下的大隋毕竟是不一样的。他们付出的心血太不一样了。”

李玄霸道:“老师们都是品德高尚的人。他们亲手建造了大隋这栋高楼,却袖手旁观看着它楼塌了。我以为他们是不在乎的。”

魏徵面无表情道:“他们可能对大隋不在乎,所谓求个壮烈也不是为大隋殉死,而是为了自己明知道大隋有难,却袖手旁观十几年,做一个问心无愧的收尾。”

李玄霸颔首:“是啊。我现在才想明白,想明白他们绝不会在京城安享晚年。若没有一个壮烈的收尾,他们与大隋其余苟活的无能老臣何异?”

大唐的三位丞相皆不再言语。

虽自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但他们也是亲手建造了高楼的人,能理解高颎等人的选择。

“李三,你要在京城等着吗?”杜如晦叹气,“那我就要自请去涿州督军了。”

魏徵横了杜如晦一眼:“你带过兵吗?打过仗吗?我可以披甲,你能吗?”

房乔想说什么,但还是在魏徵倨傲自负的眼神中闭嘴。

这一点,他们还真比不上为如今的王大儒收拾了多年烂摊子的魏徵。

李玄霸白了他们所有人一眼:“说什么呢?高丽犯边,我当然是亲自去涿郡挂帅。”

房杜魏:“啊?!!”

李玄霸淡然道:“二哥御驾亲征没带我一起走,你们还真以为他是让我监国?朝中内政有你们三人辅佐太上皇后垂帘绰绰有余。他留下我,就是防备高丽。高丽拖垮了大隋,除了我,二哥不相信任何人。”

房杜魏再次“啊”了一声,然后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房乔声音抖得都快听不清了:“你、你们早就做好了两面作战的准备?!”

杜如晦感觉头有点晕,不由一个踉跄。

魏徵掐了自己一把,强装镇定:“把李靖叫回来。就算李靖镇守岭南回不来,至少把陈铁牛叫回来!只有陈铁牛拉得住你!”

李玄霸道:“你当我为什么非得把陈铁牛留在交州?忠于我的亲卫那么多,也不一定非要陈铁牛为珠娘的护卫。”

魏徵:“……”

魏徵的声音也在抖了:“你该不会想亲自上战场吧?!”

杜如晦非常不客气地抓住李玄霸的胳膊,撸起李玄霸的衣袖:“就你这瘦弱的模样,还能上战场?”

房乔不断大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玄霸道:“许多贼帅连吃饱都难还能为猛将,我拉不开强弓,正常的弓还是能拉开。我只是通知你们,不是征询你们的意见。”

房杜魏三人立刻幻视了陛下的神态。

陛下是你什么人,你们这么像?!

哦,陛下是你双生兄长。

三人不理睬李玄霸,转身朝太上皇后宫中走去。

此刻只有太上皇后能管得住李三了!

但如李玄霸所说,当他和二哥已经意见统一,谁的阻拦都没用。

太上皇后也没用。

李玄霸拱手:“我和二哥的粮草就交给母亲了。”

窦慧明泣不成声:“你们两个孽障!是不是要我担忧你们一辈子?!大唐难道缺了你们没有能带兵的将领吗?为什么非得你们出征!”

李玄霸道:“就当我和二哥自负吧。”

窦慧明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可她拦不住儿子们,只能在儿子们都挂帅出征的时候,为他们守好大后方。

高丽有不臣之心,朝中消极的话甚嚣尘上。

大隋三征高丽就像是一个魔咒,让朝堂上一半是隋朝旧臣的大唐群臣很是不安。

如果皇帝还在长安,皇帝“战无不胜”的光环或许能冲淡他们的不安。但现在皇帝御驾亲征西突厥,大唐的主力在西突厥。大唐怎么能陷入两面作战?

裴世矩也觉得此战很棘手,请往高丽劝说高丽王退兵。

又有大唐宗女不知道是自愿还是非自愿的请命,愿意和亲高丽,为大唐安抚高丽。

李玄霸平静道:“只要我还没死,大唐的公主的和亲都只会是招驸马。”

“二哥有‘战无不胜’之名,难道你们忘记了我‘算无遗策’之名?昔日始毕可汗数十万雄兵围困雁门郡,虽然始毕可汗是二哥抓的,但雁门之围可是我解的。高丽的雄兵还能比得过突厥?”他扫视了群臣一眼,“众公中,应当有在雁门与我并肩作战之人。”

裴世矩叹了一口气,道:“老臣会替大唐和陛下守好长安。”

李玄霸拱手:“谢老师。”

群臣不再争执,只能拱手向晋王送行。

晋王刚灭了林邑国,就算灭不过高丽,击退高丽应该绰绰有余。

李玄霸也知道自己灭不了高丽。

高丽山多,面积也不小,除非靠兵力碾压,想要完全灭国很困难。

大隋征了三次高丽是自己作死,但高丽蹦跶到现在还活着,可见除非中原王朝拿出全力,要征服一个地形复杂的国家很困难。

但大唐征讨高丽要吃点苦头,难道高丽入侵大唐就能顺利吗?

贞观五年六月,高丽犯边。大唐皇帝离开三月后,监国亲王,晋王李玄霸挂帅出征。

太上皇后垂帘,接替晋王李玄霸监国。

李玄霸看了一眼身后的将领。

侯君集,张亮,窦建德,刘黑闼……真是众星云集啊。

刘黑闼因在瓦岗寨没走,现在自诩陛下“老部将”,因生病错过去西突厥的机会,还被单雄信上门嘲笑,正郁闷至极。

居然能和晋王一同出征,刘黑闼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能代替陈铁牛的位置,保护好晋王殿下。

同是瓦岗寨出身的张亮瞪大眼睛。我这个晋王府统领二把手还在这里呢,刘黑闼你是不是找打?

窦建德像个老好人调解张亮和刘黑闼的矛盾,对张亮道歉,说自己的老乡兼好友只是人鲁直了一些,没坏心思。

侯君集则在紧张地擦着刀,碎碎念晋王殿下居然给自己立功的机会,自己这次定要好好表现,一定要立功。

除这四个“历史名人”之外,还有尧君素等隋朝旧将,野心未泯的罗艺与旧部众。

李玄霸伸出手,乌镝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李世民亲征西域时,只带走了寒钩。

“又要并肩作战了,好好表现。”李玄霸摸了摸乌镝的脑袋。

乌镝骄傲挺胸:“啾!”

李玄霸笑了笑,手臂一扬,乌镝再次飞入高空。

他调整了一下披风的系扣,马鞭一挥:“出发。”

大唐竖起了“晋王李玄霸”的旗帜,五千精兵押送着支援涿郡的粮草,浩浩荡荡离开长安城。

在策马离开时,李玄霸回望西北。

仿佛心有灵犀,几千里之外的西域群山峻岭中,刚离开伊吾城不久的李世民突然停下了讲解自己的作战意图,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起身走向大帐外。

李世民伸出手,未有呼应,寒钩便落在了他手臂上。

他梳理了一下寒钩的翅膀,抬头看向东边。

李智云替众人问道:“二兄,出什么事了吗?”

李世民道:“没什么,只是……”

他嘴唇动了动,笑道:“没什么。”

没有任何来由,李世民突然感到了巨大的心灵悸动。

他本以为弟弟有危险,但细思之后,或许只是阿玄太过烦恼,无人述说,十分想念自己吧。

这等玄奇之事,他告诉其他人,其他人一定会信。因为他和阿玄就是这么神奇。

但他不会告诉任何人,连小五都不能告诉。若军中将领知道高丽可能犯边,士气必定会受影响。

他万分不愿意阿玄上战场,可有的事,除了阿玄,他谁也信不了。

李世民带着寒钩回到大帐内,继续部署接下来的军事行动。

众将领只以为李世民出去,只是去收个雕。

这雕被陛下当亲生孩子般看顾,陛下有这样的行为很正常。

……

贞观五年,大唐经过四年的休养生息,一片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

为彻底解除突厥之患,是年三月,大唐皇帝李世民亲征西突厥。

这本是一场大唐君臣都认为必胜的战争,百姓也不因大唐出兵打仗而担忧。

但是年五月,局势急转直下。

高昌、焉耆等国背信弃义,集结十万大军包抄唐军后路,攻打伊吾城;

高丽趁着大唐出征西突厥,举兵攻打涿郡;

东北境内有蛮夷和潜伏的贼帅趁机谋反,靠近东北的突厥人和其附庸契丹人也蠢蠢欲动。

为震慑东北和高丽,晋王李玄霸于贞观五年六月挂帅亲征高丽。

大唐两面作战,人心惶惶。

第261章 李玄霸竖子人呢

因提前预料到高丽必有动作, 李玄霸提前就从南方从运河调集了粮草。

只要把时间拉得够长,就不会给百姓造成太大影响。

虽然仍旧有怨言,仍旧有徭役下充满血泪的悲欢离合, 至少不会激起民变。

这次又是高丽率先攻打大唐, 涿郡百姓的情绪还算稳定。

若说有怨恨, 也是针对高丽。

隋文帝虽然严苛,但从乱世中走来的百姓还能忍受。三征高丽击碎了百姓只想盼个稳定的梦,发动战争的隋炀帝已经死了, 高丽王是不是也该死一死?

我们没去找高丽麻烦,高丽还主动找上门?!

隋末乱世刚过,百姓骨子里的戾气还没有散去。

“最近募兵还挺简单。”

宇文弼前来迎接弟子时, 感慨道。

隋朝和唐初虽然是府兵制,但募兵制作为补充一直都在。

隋炀帝的骁果军就是一支募兵;李世民出征的时候也有临时募集骁勇之士补充军队, 以免从全国各地调集府兵所带来的路途消耗。

防备高丽骚扰, 最迅速也对百姓伤害最少的筹兵手段自然也只有募兵了。幸亏这几年国库确实有了些钱,各地地方的库房也逐渐充盈,能够募得起兵。

宇文弼还捐出了自己的家财。

苏威扛着棺材要削减功勋的永业田,宇文弼可是没有多少可削的了。

李玄霸知道宇文弼对家产的处置。他能补贴老师,但没有动作。

史书中的宇文弼不知道会不会对大隋爱到散尽家财的地步。但对天下袖手旁观十几年的经历, 让自己阻止不了老师的“过偿行为”。

“我就知道你会来。”宇文弼说完正事后,布满细密伤疤的手如李玄霸幼时一样, 为李玄霸理了理衣襟和散乱的发丝,“你真是闲不住啊。”

李玄霸道:“我闲得住,但高丽不想让我们闲着。”

宇文弼道:“二郎也该试试多信任别人。”

李玄霸摇头:“二哥当然信任别人, 只是无论谁心中的信任名单, 都是有排序的。”

宇文弼叹气:“是啊。”

他与李玄霸进入城门。李玄霸身后的副将中, 罗艺忍不住多张望了一会儿。

这里曾经是他的大本营, 耗费了他许多心血。

虽然被迫投唐,但罗艺仍旧有过成为“藩属国”的奢望。

这次高丽犯边,部将悄悄问他,是否可以与高丽里应外合割据涿郡。

罗艺一刀斩了部将的脑袋,提着部将的脑袋去见李玄霸。

李世民和李玄霸都不在长安,他或许会按不住野心。但这个愚蠢的部将,是不是对“算无遗策”有什么误解?

再者,陛下和晋王非常厌恶对蛮夷俯首称臣的行为,还是隋将时,便声称谁给突厥人当狗就先揍谁。

退一万步,就算要找个靠山,给强大的突厥称臣就罢了,高丽也配?!

罗艺又是后怕,又是生气。他觉得自己被这个愚蠢的旧部将狠狠侮辱了。

回到故地,罗艺不想搞事,只是怀念。

但只是短短的进城这一段路,罗艺的怀念变成了陌生。

涿郡从城池到百姓,都给他以极其陌生的感觉。

但这陌生又很熟悉。大唐的城池和百姓就是如此。

此刻,他才笑叹一声,将心中的不甘全然叹出。

愚蠢的旧部将,愚蠢的自己。

“罗彦超,你对涿郡地形最熟悉,由你暂管城防。”李玄霸回头下令,又在宇文弼开口前道,“宇文老师,请养好伤再上战场。不看着高丽退去,你闭得上眼吗?”

罗艺刚出声说听令,听了李玄霸后半截话,赶紧闭嘴减轻存在感。

果不其然,宇文弼挥手就是给晋王殿下的脑袋狠狠一下。

李玄霸揉着额头痛呼。

宇文弼骂道:“你说的什么话?懂不懂尊师重道!”

李玄霸嘴硬道:“老师们应该都知道,虽然二哥挨罚挨得最多,但确实比我尊师重道。”

宇文弼骂道:“别说什么都把李二郎带上!他挨罚挨得多,一半都是受你牵连!”

李玄霸不否认。毕竟是兄弟,李世民天生就被自己牵连。

宇文弼虽然骂人,但李玄霸解除他的兵权,让他暂时休息时,他也没有拒绝。

劝宇文弼休息后,李玄霸继续安排带来的将领接过前线兵权。尧君素等上过高丽战场的隋将被委以重任。

对于尧君素等人而言,没想到自己还能再上高丽战场。

高丽对中原王朝的威胁并不大。大唐缓过气,第一件事肯定是解决突厥。他们以为,或许等自己下一辈,才能看到高丽覆灭的那一刻。

他们已经做好了让子孙把这个好消息烧给他们的心理准备。

谁知道大唐不去打高丽,高丽居然还敢主动来?!

三征高丽之前,隋朝大军几乎没有大的败绩,其制定的战略目标几乎都能完成。

高丽破除了隋军常胜的神话,连带着他们这群隋军将领都被人笑话无能。

就算对隋朝没有怀念,不想为先主报仇,就是洗刷自己的污点,也足以让曾经的隋将们拿出所有斗志。

尧君素请求亲自带领五百骑兵去高丽阵前侦查挑衅,李玄霸准了。

他不仅准了,还告诉了尧君素“小主人们”的近况。

李玄霸叹气:“本不想告诉你,但我担心你死在高丽战场上。杨侗和杨侑就在京城,参加了上次科举考试,在会试就落第,被南阳公主好一顿揍。”

尧君素似哭似笑:“苏伯尼突然辞掉所有职官……”

李玄霸道:“就是给我这两个心玩野了的表侄授课。唉,我本来想在殿试上吓你们一跳,谁知道他们居然落第?!”

尧君素抱拳:“辛苦晋王殿下了。”

李玄霸道:“现在该苏伯尼辛苦了。去侦查吧,注意安全。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可能科举及第。南阳公主铁了心,他们科举不能上榜,就不准他们出来做官丢大表兄的脸。等他们终于及第时,你总该奉上贺礼。”

尧君素垂着头,保持着抱拳的姿势:“是。”

尧君素离开后,代替陈铁牛充当护卫的张亮不悦道:“殿下,他居然心怀旧主!”

李玄霸道:“那又如何?”

张亮:“……”

李玄霸道:“我相信他心里惦记着旧主,但也对二哥这个新君主很忠诚。”

张亮小声道:“那是当然。”不过他还是膈应。

张亮曾经是农人,吃过许多隋炀帝暴|政的苦。在他心中,尧君素就是助纣为虐的奸臣,应该和隋炀帝一起去死。

李玄霸看出张亮心中对尧君素的不满,没有阻止。

反正朝中大臣彼此之间都这样,习惯就好。

李玄霸不仅是大唐的晋王,还是宇文弼的孙女婿。他接管宇文弼的兵权,涿郡的守将们不会有任何不适。

他们很好奇,有过诸多神异传闻的晋王殿下,会以何种方式结束高丽鼠辈的骚扰。

李玄霸却只是按部就班地将自己带来的将领安排好工作,便闭门不出了。城中一切战事仍旧由宇文弼负责,只是不让宇文弼上战场罢了。

难道晋王殿下真的只是来督战的?

将领们很是遗憾。他们还以为自己能参与一场超出预料的战斗呢。当初雁门之围中晋王殿下的表现可神奇了。

果然还是因为高丽不配吗?

只有宇文弼感到了不对劲。

他带人持刀逼退了李玄霸的护卫,闯入了李玄霸居住的地方。

“人呢?!”宇文弼暴怒,“李玄霸这个竖子人呢?!”

李玄霸留下的护卫不语。

宇文弼磨牙:“他走了几日了?!”

李玄霸留下的护卫也不语。

宇文弼也不指望这群人会回答自己的话。

他重新披甲,让隋军瞅准与他们对峙多日的高丽军队。一旦高丽军队出现混乱,立刻出城主动追击。

“李、玄、霸!还是揍得少了!”

宇文弼咬牙切齿。

大海上,李玄霸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张亮紧张道:“海风大,郎君赶紧回船舱。”

李玄霸揉着鼻子道:“船舱闷,给我把披风拿来。”

张亮赶紧转身往船舱跑。

陈棱笑道:“还是不如陈铁牛,如果铁牛在,早就给你把披风穿戴上了。”

李玄霸道:“张亮是晋王府的将领,铁牛是我的家仆,不一样的。”

为何远在爱州的陈棱会在此,这自然要从……

也没有多少解释的。

李世民出征前与李玄霸推衍战局,猜到高丽可能会出兵,而百济和倭国可能会插手,李世民便秘密召陈棱准备。

倭国出手是因为筑紫岛。

陈棱占据筑紫岛后,筑紫岛一直是大唐训练水军的基地。

筑紫岛靠近南端,气候不差。薛收好不容易让筑紫岛种满了水稻,矿山也在侦察中,怎么能拱手让人?

虽然倭国一直不能完全掌控筑紫岛,筑紫岛对倭国就像是藩属国一样,但他们也不会愿意大唐占有筑紫岛。因为筑紫岛归于大唐后,想拿回来就不容易了。

百济与新罗交恶后,一直与高丽同气连枝,所以他们断定这两个鼠辈也会悄悄支援。

筑紫岛就在百济和倭国之间,大唐水军做足了防备。

陈棱虽然离开了筑紫岛,但他经营筑紫岛多年。为避免万一,李世民还是将陈棱偷偷召回,让陈棱从海路北上,悄悄回到筑紫岛。

如果陈棱大张旗鼓回到筑紫岛,高丽、百济和倭国知道大唐已有防备,估计就不敢有动作了。

陈棱刚被丢到爱州,又回到北边,一南一北奔波,被薛收嘲笑“别死在路上”,想着就是一肚子气。

“陛下和殿下何必冒险?”陈棱虽然听令,但仍旧反对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做法,“我们可以更稳妥一些,等打完西突厥再对付高丽。”

李玄霸道:“这可不是我们想要打高丽,是高丽先动手。”

既然李玄霸已经把自己当友人,陈棱说话便不客气了:“你刚刚才说,如果我显露踪迹,高丽便不敢派兵。隋朝三征高丽虽损失惨重,高丽也被拖得元气大伤,不敢轻易出兵。”

张亮终于跑了出来,笨手笨脚地帮李玄霸系好披风。

李玄霸捏了捏下巴,远眺百济的海岸线:“他们不主动出兵,我们怎么好出兵?难道打着为隋炀帝报仇的旗号?那也太恶心了。”

陈棱:“……”

他按着额头道:“你们就是想两面作战吗!”

李玄霸笑道:“既然可以,为何不可?”

陈棱:“……”他总算知道薛伯褒提起陛下和殿下总是咬牙切齿了。

这人的笑容真的很让人手痒牙痒。

李玄霸安抚道:“我很有自知之明,又不是灭国,只是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教训,让他们吃一点小小的亏而已。”

陈棱扶额磨牙:“你所说的教训,就是大唐海军去当海盗?!”

李玄霸惊讶:“两国交战,我们打他们的船,怎么能叫当海盗?”

陈棱:“……”

他服气了:“李三所言极是。”

李玄霸失笑。这人真禁不起逗,都不叫殿下,叫李三了。

他也没想做什么危险的事啊。

大炮虽然不能轰塌城墙,但吓唬人的效果很不错,如果碰巧打中了对方的木船,也能给他们砸几个窟窿。

自己以筑紫岛为根据地,每日扬帆起航,骚扰百济和高丽的船只和海港,时不时地去百济和高丽的都城周边转一转,这不是被宣战的敌国理应做的事吗?

汉时就已经征服高丽半岛,却迟迟没有将其吞并,原因无他,这地方太贫瘠了。

只要打开地形图,就可以看到高丽这地方几乎全是山地,能种地的地方极少,简直是不毛之地。

对封建王朝而言,不能种地的地方都是鸡肋。海军还不能跨洋的时候,高丽又不像突厥那样有地理战略价值。

只有高丽北端有一点成片的能种地的平原,所以高丽北端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中央王朝直管。

就算不直管,明清时期,高丽半岛遇敌或者灾荒,中央王朝也要出兵出粮支援,甚是亏本。

如果要让高丽半岛变得有用,李玄霸就要开辟新的丝绸之路——一条朝向某个孤立的大州的丝绸之路。

某个孤立大州上有很多文明,比如中美洲的玛雅文明正进入了强盛时期。只要帮他们点亮海上丝绸之路,他们一定付得起购买丝绸和瓷器的钱。

大唐兼容并包,对于对外输出经济文化甚至技术都很是乐意,是真正的友好无害的大国,不会吝啬与玛雅文明技术交流,补足他们畜牧和铁器的短板。

不过这是长久的计划,不知道自己看不看得到那一日。

以后的计划以后再说,李玄霸现在要做,是先把挑衅的宵小给打服了。

“啊,殿下!前面有一条商船!还蛮大的!”

“大唐的商船早就被禁止下海,就算有走私船也该是小船,肯定不是我们的船。击沉。”

“好嘞!”

陈棱看着船上兴奋的、完全不询问自己意见的部将,再次感到无力。

第262章 李玄霸极为阴险

在说明李玄霸的计策之前, 先说明一下高丽半岛现在的势力分布。

高丽半岛北端是高丽,南端从中间“劈”开,西(左)边是百济, 东(右)边是新罗。

后世假称自己是高丽的后高丽王朝, 实际上是新罗人建立。后世高丽半岛也几乎是新罗人的后裔。

但无论后世人再厌恶某些人, 但很无奈的是,现在新罗是唐朝铁杆小弟,除了废物了一点, 其乖巧程度可称楷模。

高丽半岛一直都这样,他们之后对大米怎么样,现在就对大唐如何。

大唐对这么乖(舔)的藩国, 很遗憾只能把他们当楷模立起来。

为了让他们一直当楷模,李玄霸会让高丽一直保持三国鼎立的姿态, 才能让他们的乖巧卷起来。

要实现这个目的, 首先要让他们知道,得罪大唐所面临的痛苦不一定只有灭国。

认为自己偏远贫瘠,大唐打自己得不偿失,所以使劲作死?

呵。

“高丽半岛整块的田地都在西边沿海,只要我们能控制海洋, 时常派船只从西边海岸线上岸劫掠,他们的皇帝和贵族都别想吃到一口精米精面。”李玄霸点着高丽半岛的地形图道, “我们的水军不仅能练兵,还能自给自足。”

他抬头看见陈棱等人瞪大的眼睛,补充解释道:“这个战略, 乃是我二哥最先提出和采用。二哥镇守张掖时, 就是这样对付吐谷浑残部和东|突厥人。我们现在不过是把骑兵换成水军。”

陈棱等人:“……”这么一想, 好像是一个很正常的策略?

陈棱略沉思, 道:“这不就是突厥人对我们的做法?”

李玄霸笑道:“是的,他们能打我们的‘草谷’,我们为何不能打他们的‘草谷’。当然,这一招我们平时是不用的,中原文明是礼仪之邦,怎能学蛮夷行径?但他们胆敢对大唐宣战,那我们采取怎样的战法,都是他们活该。”

陈棱看着李玄霸的笑容,感到背后有点凉飕飕的。

不过他认为李玄霸说得对。对敌人不能报以任何同情心。

“他们的战船只能进行跳帮战,我们的战船能远程攻击。所以即便他们也能拿出有风帆的快穿,也拿我们无可奈何。”李玄霸道,“我听伯褒说筑紫岛还未丰收时,你常去倭国讨粮,应该很擅长登陆和撤退。”

陈棱嘴角略抽。什么擅长登陆和撤退,你只说我擅长劫掠便好。

他本认为这是自己不道德的黑历史,但李玄霸说皇帝陛下也干这等事,他便无所谓了。

陈棱道:“是,我很擅长,所以三郎乖乖在船上等着。”

李玄霸道:“我很有自知之明,不会上岸给你们拖后腿。”

陈棱道:“薛伯褒以前也这么说。”

李玄霸:“他喜爱作死,与我有什么关系?”

看来薛收和陈棱在筑紫岛还有很多趣事可以挖掘。等闲下来,他定要好好问问,然后写进“贞观趣事”里。

陈棱对李玄霸的厚脸皮无可奈何,无法委婉提醒,只能直言道:“你若对你的性命很爱惜,便不会亲自来海上。”

李玄霸;“哦,我会反省。”啧,陈棱也学坏了,居然直接怼我。

陈棱听到李玄霸的话,心头莫名火气升腾,好不容易才压下去。

不知为何,他眼前浮现出李世民坐在皇座上的面容。

李三郎还不如陛下呢!至少陛下会装出一个深刻反省的表情!

气到陈棱后,李玄霸见好就收,免得陈棱把自己送回涿郡。

陈棱知道他如果如此做,自己不会怪罪他,所以不能让陈棱生出这个念头。

李玄霸这次没有骗人,他确实乖乖待在最安全的地方。

当陈棱所带领的水军熟悉了高丽半岛周围海域后,李玄霸连船都不上了,每日带着张亮在筑紫岛晃悠。

他还笑话张亮:“跟着我就是这么倒霉,立不到功。”

张亮忙道:“比起功劳,郎君的安危才最重要。”

李玄霸见张亮这话说得真心诚意,不由感慨张亮或许真的不会走到原本的结局了。

“走吧,趁着宇文老师还没派人来抓我们,我们把筑紫岛逛遍。”李玄霸抬头道,“乌镝!不准把吃剩的东西乱丢!差点砸到我!”

乌镝“啾”了一声,振翅飞走,继续狩猎。

李玄霸这里很快活,高丽和百济就不快活了。

高丽如今的国王是高建武,百济如今的国王是扶余璋,都是其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有为之君,也都是“前贤后昏”给灭国埋下伏笔的君王。

现在他们正处于年轻气盛的“前贤”时期,才能抓住唯一的机会攻打大唐——虽然李玄霸不认为这是什么好机会,但对于他们而言,这确实是不想灭国的唯一的机会了。

中原王朝的大军要攻打他们,需要翻越北部山脉。

李世民登基时就成了天可汗,高建武战战兢兢,早早就开始修长城,依靠北部山脉把高丽半岛和辽东完全阻隔。

虽然李玄霸提前提醒王薄等农民起义军首领,跟在征高丽的隋军后面捡东西,导致高丽没有舔到大隋太多血包,但中原大乱还是让高丽偷偷摸摸从中原抢了许多百姓和物资。

高建武一咬牙,这些人力物力全部用在了修长城和扩充军队上。

北部山脉堡垒层层叠叠,高丽可以居高临下劫掠辽东,威胁涿州,大唐想要越过北部山脉却十分困难。

高丽、百济、倭国联军脱离本土后战斗力一般,但他们采取的也是“打草谷”的战斗方式,依靠山上堡垒不断骚扰大唐,导致本来人口就还没恢复的辽东变得杳无人烟,高丽联军可以直接奔驰到涿郡之外。

虽然他们来到涿郡后很快就会被宇文弼击退,但能在大唐境内畅通无阻的疾驰,让他们自信心膨胀无比,以为找到了对抗大唐的诀窍。

这时,前线主帅得到国王退兵的诏书,很是不解。

他们狐疑,自己形势一片大好,为何要退兵?难道大唐放弃攻打西突厥,大军回转了?

拆开密信一看,他们懵了。

啊?大唐不翻山越岭,而是水军直接袭击高丽百济腹地?

大唐动用水军很正常,大隋也有水军。但大唐这战法是怎么回事?中原人怎么还会劫掠?那不是蛮夷的做法吗?

而且大唐的战船不仅又大又快,还搭载了能召唤天雷陨石的神奇武器,隔着老远就能击沉他们的战船。更可怕的是,大唐战船上飘着的旗帜,是“晋王李玄霸”!

将领问送信的士兵。

“晋王李玄霸不是在涿郡吗?怎么跑到海上了?假的吧!”

“是真的!除李玄霸本人,还有谁会召唤天雷!”

“他们的战船难道威胁大王的都城了?”

“没有!但他们快把田地烧光了,即使将军不退兵,也要缺粮了!”

将领:“……”

局势一片大好,他们还是不想退兵。

虽然国内无法运粮,他们可以抢大唐啊!

谁知道,宇文弼那个早该入土的老匹夫,居然一改守城的谨慎作风,率领唐军从涿郡出击,一城一城打到了高丽北部长城之下,把他们逼上了山中堡垒。

宇文弼在山下安营扎寨,人数不多,却总能把下山的高丽联军逼回去。

高丽联军仗着人多,为了让唐军疲惫,最多的时候一天出战百余次,昼夜不息。

唐军居然次次获胜,防线死守不退,把他们牢牢控制在了山脉之中寸步难行!

更可怕的是,唐军此次不知从哪冒出一堆猛将,如他们听过的中原“斗将”故事似的,总能亲自冲锋夺旗斩将,个个都是力大无穷还箭无虚发,让他们的将领出兵时都不敢穿太好的盔甲。

唐军把他们拦在了山上,他们就只能在山中寻找吃食,无法从辽东获得补给;李玄霸从海上的骚扰,让他们国内粮食供应捉襟见肘,粮草很快告罄。

高丽联军很快出现了混乱。

高建武和扶余璋都是聪明的国王。当李玄霸的旗帜出现时,他们就知道这唯一的机会完蛋,赶紧召回军队回防。

让他们惊愕的是,出征将领居然不听从他们的旨意,留在北边和唐军死磕。

所有封建君王都差不多,比起外患,更在意内忧。

统帅不听国王的命令,岂不是要造反?!

李玄霸得知此事,捧腹大笑。

当他得知高丽统帅是渊盖苏文,就知道这计谋稳了。

渊盖苏文可是造反逼宫,把高建武剁碎的神人啊。他在高丽执政时期,正是与大唐交战的时期,所以李玄霸对他印象很深刻。

这样的人,可不会轻易放弃眼前的大好局势,高丽王说退兵,他就退兵的。

至于百济将帅,他虽然不了解,但渊盖苏文蛊惑人心的本事可不弱。渊盖苏文不想退兵,也绝对会说动百济将帅别退兵。

什么“将在外有所不从”,“大王不知道边疆的情况,等我们立了大功劳,他绝对不会怪罪我们”之类的话,不是手到擒来?

得到高丽联军没有撤退的消息后,李玄霸无视陈棱痛苦的神情,亲自披甲挂帅,带领五千水军,及五万冒充唐兵的筑紫岛百姓,再次重现雁门郡吓退始毕可汗那一幕,在穴口岛(后世江华岛)登陆,在高丽王的行宫安营扎寨。

穴口岛在高丽和百济正中间。李玄霸率领大军到达,被骚扰许久的穴口岛官吏完全没有抵抗,都乖乖听唐军吩咐。

李玄霸同时向高丽和百济遣使,让两个国王滚过来谢罪。

“本王听闻你们的大将无视诏令,拥兵自重。若对大唐臣服,大唐还能保你们子嗣世代继承藩国国王之位。等你们的大将回兵,恐怕你们全家的脑袋都不保,无须大唐动手了。”

大唐居然能出动二十万水军,只半日时间便攻占了穴口岛,吓得高建武和扶余璋隔着天南海北都默契地瘫软不起。

见到李玄霸的书信,他们才明白为何唐军有攻打他们的兵力,却迟迟不肯出兵。

“‘算无遗策’李玄霸极为阴险,向来吝啬兵力,惯爱‘攻心’之计。他小施策略,便让我国内乱,真是恶毒!”

出征的联军因饥饿生乱,逃亡者甚多。将帅无奈班师回朝的时候,李玄霸身边多了两位质子,也班师回涿郡。

高丽和百济勒紧裤腰带凑了许多钱粮,并送来船只和捕获的中原百姓数万人,“赎”回了穴口岛,并支付了部分战争赔偿款。

待明年粮食丰收,他们再付剩下的赔偿款。

筑紫岛的百姓拿着钱粮喜笑颜开,回家继续种地打鱼。

高丽和百济给的钱粮,李玄霸奖赏了众将士后,还余下不少,可以再去犒劳涿郡的唐军。

在李玄霸回涿郡时,又派人去告知高丽和百济的出征将领。

你们不听国王的命令,回去就要被砍头灭门,不如投降我大唐。爱信不信,拱手告别。

高丽和百济的将领杀了很多大唐将士,但对倨傲的大唐使者却以礼相待,恭恭敬敬把人送别,并送上从大唐抢来的许多不能吃的财物。

他们对大唐使臣痛哭流涕,说自己没有忤逆大唐的意思,是国王一意孤行,他们是高丽百济忠臣,只能为自己的国王作战。

现在他们却被国王猜忌,前路灰暗,恳求大唐使臣能在唐皇面前美言几句,希望将来自己逃向大唐,能被唐皇收留。

大唐使臣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高丽联军俘获的大唐兵卒,以及给高丽人出谋划策的中原带路党。

高丽和百济的将领几乎有求必应,何况大唐使臣的要求并不过分。他们现在也没余力带着这些俘虏。

“辛苦了。”

“哈哈哈,居然全身而退,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咳,说此话的人的身份一点都不重要,继续说高丽和百济的出征将帅。

他们肯定不敢立刻投奔大唐,但让他们乖乖回京城向国王解释……

“殿下,高丽和百济的出征大将都反了。”

“嗯,倭国呢?”

“倭国在得知殿下出现在筑紫岛时,就已经悄悄撤兵。因倭国一直未挂旗帜,倭国使臣坚称此事和他们无关。”

“呵。”

李玄霸扯了扯嘴角。

已经能看到前来迎接的唐军,李玄霸提前下马,等候宇文弼的责骂。

但为首者居然不是宇文弼,而是尧君素。

李玄霸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老师可好?”

尧君素抱拳:“鲁国公身体抱恙,但并无性命之忧。”

李玄霸松了口气:“那便好。老师可有话让你传给我?”

尧君素脸上浮现尴尬之色,但还是如实道:“鲁国公言,李、李玄霸,滚回来受戒尺。”

李玄霸心头巨石彻底放下,失声笑道:“好,我这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