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0月30日

又疯又爱演 by Morisawa(14 – 19)

第14章 天海之旅(13)

谢春野像是被屏蔽了五感一样,对身后发生的变故毫无察觉。

他快速拉开门走了进去。

乍一望去,卫生间干净又明亮,像是从未被人使用过,非常整洁。

他皱着眉将眼镜向上一推,还不忘嘱咐宋葬站在外面给他“望风”。

宋葬低声应好,佯装自己等在厕所外排队,放哨放得心不在焉。

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处理。

——坏东西又开始变形了。

把追杀而来的空姐烧成皮以后,它没有直接回来找宋葬。青火蠕动着压缩变小,把自己团成球,又犹如蜕皮般重新展开……

然后,它变成了一条纯白如雪的小蛇。鳞片冰冰凉凉,吐着细长的蛇信子,得意地缠回宋葬手腕,动作慢条斯理。

宋葬的脸色却有些难看,他垂眸盯着腕上的冷血生物,自言自语似的:“白色的宠物,我已经有了。”

似乎是感受到宋葬语气中莫名的嫌弃,小蛇倏地仰头,猩红竖瞳令人望而生畏。

警告般盯了宋葬一眼,它缓缓露出两枚毒牙,故意抵着宋葬细嫩的皮肤轻轻碾磨,透明毒液悄然流淌。

坏得很。

话是这么说,但在毒液从尖牙中排出的瞬间,萦绕于宋葬周身的血腥腐臭味像是老鼠见了猫,瞬间消散无影。

明明是在主动帮他,非要显得凶神恶煞,宋葬完全不懂它到底是什么心态。

“……居然能变成白化眼镜蛇,”宋葬苦恼地咕哝,“什么啊,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雪白的漂亮小蛇根本不理他,自顾自蜷成一个小圈儿,盘在宋葬手腕上,狰狞竖瞳微微闭合。

意思大抵是它要打个盹。

宋葬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地毯上那一堆堪称惊悚的薄皮,有些苦恼。

这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异常现象,所以他等会儿还得继续装傻糊弄谢春野。

不过……

注意力从小蛇转移到后舱安静的厕所,宋葬忽然意识到一件奇怪的事。

——谢春野居然完全没有发现外面的骚动。

就好像……这两个空间被彻底隔离开来一般。

他疑惑的目光穿过门缝,看向里面专注检查的谢春野,犹豫片刻,主动将门拉开了些,朝狭小的厕所里迈进一步。

踩上厕所地板的那一瞬间,宋葬耳边的飞机引擎声骤然消失。

犹如从嘈杂的世界走入真空,周围一片死寂,再大的动静也无法察觉。

谢春野却对此一无所知,他回头看宋葬:“没有npc来上厕所?”

“没有,”宋葬拿出了十足的演技,满脸惊恐,扶着门把的手轻轻颤抖着,声音带了一丝惶然哽咽,“但是谢哥,谢哥,那个空姐是假的,她烂掉了……”

“烂掉了?”

宋葬说得牛头不对马嘴,谢春野也来不及追问,赶紧大步走出厕所,皱着眉去检查地上那块瘫倒的人皮。

借此机会,宋葬转身轻掩上门,开始快速检查厕所里的异常。

毕竟这里看起来真的太正常了,反而显得不对劲。

唯一的端倪就在于这个空间本身。

它像一个气球,进气口被牢牢绑紧,内部空间给人一种与世隔绝似的安静窒息感。

谢春野怎么会没发现呢?

宋葬视线扫过马桶与水箱,随后没有停留多久,径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一副惊吓过度的可怜模样,乌黑碎发软软垂落,长而直的鸦睫遮掩着漆黑眼眸,形状漂亮的唇瓣被反复咬出伤痕,脸色是病态的惨白。

宋葬定定看了几秒,紧接着却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短短数秒间,他头顶竟缓慢长出了一对弯曲的羊角,在镜子中若隐若现,倾泻着浓郁的不详气息。

宋葬浑身抖得厉害,抬手想去摸,可摸了个空。

微颤的手指落在柔软黑发之上,宋葬的脸越来越白,因为镜子中那个脆弱苍白的少年,已悄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仿佛是皮肤表层被人为拉扯,一点一点向上提拉。

可他本人分明没有在笑。

“砰砰——”

他心跳如雷,心脏好像也被无形的力量揪紧,向外撕扯,几乎立马就要跳出胸腔。

试图平静下来,他耳边却蓦然浮现出若隐若现的喃喃念诵与梵声,让四肢犹如泡进温水般舒服。原本脊背绷直的警惕心,在念诵声中不知不觉开始松懈。

如果顺势选择放松,他直接一头栽倒,睡着在厕所里,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这就是谢春野强调的精神攻击吗?说实话,他被念得有点心烦。

宋葬目光微动,瞥了眼门外。

谢春野还没回来,那就好办了。

摸一摸盘在腕间酣然大睡的小蛇,宋葬突然面无表情抬起左手,一拳就将镜子打得粉碎。

无数细小的玻璃碎片应声而落,映照出无数张属于宋葬的脸。

羊角只存在于其中一枚碎片的倒影里,用肉眼根本难以找出。

宋葬的整只拳头彻底没入镜中,白皙纤细的手腕却没能塞进去,被环绕的白蛇牢牢圈住。

小蛇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竖起脑袋左右打量,随后恶狠狠地瞪宋葬一眼,顺着破碎镜面向下蜿蜒爬行。

它立起柔韧美丽的皎白蛇身,在满地残渣中翻翻找找,最终“嘎嘣嘎嘣”吃了一块看似平常的玻璃碴子,薄薄腹部倏然变得鼓胀,像是吃了顿大餐。

下一瞬间,密闭窒息的真空感顿时消失,引擎轰鸣声终于在宋葬耳边响起。

这个地方还真是处处藏着危险。

宋葬收回手,拍了拍袖口的玻璃碎片,伸手将小蛇捞了起来。

他捏着小蛇冰冰凉凉的尾巴,再悄悄摸它圆滚滚的肚子,忍不住盘了好几下,随即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宋葬逼自己强行松开手,捡起一块大小合适的碎玻璃片,放进口袋备用。

然后他转头就对着门外惊呼一声:“谢哥!镜子突然碎了!”

听见声音,谢春野快步回头推门而入,下一瞬直接把宋葬往自己身后一拉:“发生了什么?”

“我刚刚在照镜子,然后发现镜子里面的我,头顶出现了一对羊角……”宋葬慌张道,“可我明明没长羊角,我觉得不对劲,想摸一摸镜子,然后它自己就碎了。”

他语气真诚又惶恐,浑身都在颤抖,衬衫上也沾着细碎的玻璃片。

谢春野点点头,抽了两张纸巾,垫着手拿起碎片观察片刻,又看向原本挂着镜子的那块地方。

镜子后面是置物柜,下方放着抽纸,洗手液以及一些备用小样。

宋葬打出去的那一拳,根本没有伤到置物柜本身,就好像那面镜子本就不应该存在于此。

谢春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眯着眼拨开镜面上残留的玻璃碎片,伸手往里探了探,确认没问题后将柜子直接打开。

里面就是普通柜子,囤着可替换的卷纸抽纸,还有湿纸巾和消毒水。

谢春野淡定拿了两包抽纸,扔给宋葬:“这个副本脏兮兮的,多拿点纸。”

“好的,”宋葬手忙脚乱接过抽纸,小声问,“谢哥,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谢春野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宋葬。二十二岁。”宋葬一脸茫然。

“你的理想是什么?”

宋葬懵懵道:“让我的小狗复活。”

“怎么复活?”谢春野看着他,抱起手臂。

“用,用游戏积分啊……”

“很好,你扛住了一波精神污染,”谢春野很满意,难得说了一长串话,“如果你没扛住,现在的你就要变成地母娘娘座下高呼万岁的盘羊使者了。”

“啊?什么盘羊使者?”宋葬依然满头问号。

“天海城有宗教组织,地母娘娘就是本地人的神灵。祂座下有两名牛羊使者,行走于人世间与信徒沟通,”谢春野一边解释,一边用纸包着手翻了翻垃圾桶,“我在地铁上查了资料,沟通方式有两种:第一,信徒主动祭祀,利用牛羊血与人血混合的仪法,让使者们降临人世;第二,牛羊使者主动附身于人类身躯之上,便于传播地母娘娘的重要指示。”

宋葬听得脸色一白:“也就是说,我差点被附身了?”

那时他耳边反复涌动的念诵与梵音,是一种让人放弃抵抗的神佛专用麻醉剂?

“对,假设附身成功,你会变成一具被吸干血肉的躯壳容器。我们之前突然食欲大涨,也是因为使者降临需要血肉献祭,同时还要寻找合适的附身躯体。我们吃得越多,祂就能吞噬越多的血肉。”谢春野将垃圾桶盖上。

随后他推开厕所门施施然走出去,指着地毯上那块人皮,继续给宋葬低声讲解:“这个空姐就是被使者附身过的残骸……祂选择把你当作新的容器,可你这人抗性实在太高,所以附身失败,祂被反噬跑路了。”

“原来我这么厉害。”宋葬恍然大悟。

他的身体数据全是9999,会被盘羊使者直接看上也不足为奇。但盘羊使者恐怕没有跑路,而是被坏东西整个生吞了。毕竟,盘在他手腕酣睡的小蛇,似乎是一种降维打击般的存在。

“确实厉害,低级副本的神神鬼鬼对你影响很低,”谢春野抬脚跨过人皮,没看第二眼,“但你的身体素质不行,以后多练练,否则邱爽一拳都能把你打死。”

“……好,我会努力的。”

宋葬咬了咬唇,语气惭愧。

总是糊弄谢春野这样的大好人,确实让他有一丝丝惭愧。

【支线任务:查明天海城背后的真相(68%)】

第15章 天海之旅(14)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头等舱,就见邱爽一跃而起,冲过来拉着谢春野就要说话。

“谢哥,有线索有线索!”

邱爽牵着宁思思,速度极快,差点把谢春野眼镜都撞掉了。她朝经济舱的方向左顾右盼一番,确认空乘们不在附近,随后赶紧拉上帘子。

“怎么了?”

谢春野警惕地保护着眼镜,向旁边躲了一步。

“思思刚才提到了她的爸爸妈妈,我觉得不太对劲,”邱爽压低声音,“她说,以前她妈妈是个很温柔的好妈妈,但是从某一天爸爸回家开始,妈妈突然很喜欢大声尖叫。”

“大声尖叫?”

“对,反复大喊‘思思’,半夜动不动就哭着喊,经常会把她从睡梦中吓醒,”邱爽摸着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她想让妈妈别再这样吓唬人了,可是江明悦就好像看不见她似的,经常不理她,自顾自地大喊,在村里跑来跑去……”

谢春野看向一脸懵懂的宁思思,低声说:“宁峰回家那晚,恐怕对她们母女做了不好的事。”

“谢哥,你跟思思黏在一起那么久,怎么都没问出来这些事啊?”肖黎黎冷不丁吐槽道,“我们刚刚跟她一聊她就说了,小姑娘现在很需要大人安抚的。”

这话让谢春野足足沉默了十秒,他扶着眼镜:“我以为,我的社交障碍很明显。”

“……啊?”

“我是社恐,不太会和人说话,不是吗?”谢春野被大家齐齐瞪大眼盯着,表情有些尴尬。

邱爽惊恐地摇头:“真看不出来,我们只是觉得你很高冷。”

“好吧,该问的都问完了吗?”谢春野迅速带过这个话题,“我真的不擅长沟通,我是保命通关派的,靠你们了。”

邱爽坐直了些:“唔,她爸爸以前不太回家,而且身上总是很臭,有一股杀猪味儿。”

“杀猪味是什么味?”

“我也不知道呀,”宁思思扬起脑袋,声音糯糯,“反正爸爸每次回家都会杀猪,杀完猪,他就变得臭臭的。”

“这猪……真的是猪吗?”肖黎黎小声吐槽。

林文静若有所思,温声问道:“思思,你爸爸杀的猪肉好吃吗?”

“他不给我吃,只有妈妈能吃,”宁思思扁了扁嘴,努力回忆,“他说,他说……妈妈要吃猪肉治病,妈妈是外乡人,心不在家里,吃了猪肉,才算是自己人……”

“我的妈,这绝对不是猪肉!”

邱爽一阵恶寒,迫不及待缩进了林文静怀里求安慰,可当她抬头对上林文静那平静的眼神,又忍不住吓得躲开。

“怎么了?”林文静歪头看她。

“静静,你不会真的很想吃我吧?”邱爽小心翼翼问道。

“有点吧。”林文静笑了笑,含糊其辞。

肖黎黎习以为常地无视了她俩,接着问小姑娘:“思思,你妈妈一共吃过几次猪肉啊?”

宁思思歪了歪脑袋,掰着手指头算:“一,二,三……”

她数到十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指头不够用了,苦恼道:“比十次还要多!”

众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背后的事情逐渐严重了起来。肖黎黎清清嗓子,继续问:“那你妈妈爱吃猪肉吗?”

“最开始不爱吃,她会骂爸爸,说……说爸爸买错肉了,是酸的。”

“后来呢?”

“后来妈妈好爱吃,”宁思思更委屈了,“但是妈妈不给我吃,我想吃,她就使劲打我屁股,说小孩子不能和大人抢吃的。”

说到这里,宁思思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妈妈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怪怪的……”

小孩儿的语言组织能力没那么好,邱爽趁势从林文静怀里出来,补充道:“她妈妈后期一直疯疯癫癫的,越吃越疯,只有刚刚吃完猪肉的时候,才不会那么吓人。但自从最后一次宁峰回家,她就彻底疯了。”

“江明悦疯了以后,宁峰又去哪儿了?”谢春野微微皱眉。

“不知道,思思说她一直跟着妈妈,没空去注意宁峰。”

“一直跟着?”

邱爽点头:“对,很奇怪吧?五六岁的小孩儿,怎么有体力一直跟着一个发疯的人,漫山遍野地跑?最后跑丢了还知道坐巴士去找妈妈。”

谢春野推了推眼镜:“你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我从一开始就带上思思,就是因为我发现我必须盯着她。”

“至于为什么要盯着她,”谢春野说着叹了口气,“那当然是因为,她根本不是人……”

这话落下的瞬间,飞机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将尾音淹没在巨大的噪声里。

强烈的失重感拽着人向下坠去。

“叮咚——”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突遇气流颠簸,请您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厕所暂时关闭使用。”

熟悉的声音从广播中传来,飞机随之稳定了些许,却还是时不时下坠几分,刺激着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宋葬早就乖乖窝在自己的位置上,把安全带拉到最紧。

听完广播,他攥着衣角,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小声对谢春野说:“谢哥,她,她还活着?”

谢春野稳稳坐着,没有被下坠感惊扰半分,给了宋葬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目光锐利地盯着宁思思。

广播里的声音与死去的空姐如出一辙,但现在他没工夫去解释那个异常。

因为当大家都被晃得东倒西歪时,真正的危机就在眼前悄然浮现。

宁思思变了。

她拿着漫画版的乘机安全手册,感受到谢春野的声音,茫然问:“哥哥,怎么了?”

无人说话。

耳边颠簸碰撞声此起彼伏,却又在众人的沉默中显得无比寂静。

因为谁都看不清它的脸。

她就像一个扎着双马尾的无面人,五官在飞机的震颤中逐渐扭曲,以逆时针的方向化作诡谲漩涡,不断变得模糊。

“哥哥?”

扭曲变色的漩涡裂开一条缝隙,稚嫩童音顺着裂缝溢出,迷茫无助。

还是无人说话,可宁思思却主动摸上了自己的脸。

“哥哥,我的脸,我的脸不见了……”

她声音惊恐,逐渐化作高昂尖锐的愤怒叫喊,看起来像正常小孩一样坐在位置上哭泣,闹着脾气,说出的话却是瘆人。

谢春野没有动,大家也不敢主动说话,以免意外激怒她,惹出更多变故。

“赔我的脸,赔我的脸!”

不出多时,宁思思愤怒的来源有了头绪。

“我没有脸,爸爸说过,要帮我找一张新的脸!!!是哪个坏蛋偷走了我的脸!”

宋葬一愣。

爸爸说要帮她找一张新的脸……?

宋葬忽然想起巴士上,那根试图将他拖入黑暗的细线。

如果当时他无法反抗,被勒死或是拖走,那么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什么?

把他的脸皮扒下来,给宁思思换上,这样她才不会突然发狂?

好家伙,这游戏可真够恶趣味的。

“你的脸不在这里,我们带你去找。”

谢春野沉吟片刻,才平静出声。

宁思思刷地转头盯向他:“找我的脸!找我的脸!”

“我们当然要找你的脸,所以思思现在要乖乖坐好,一起坐飞机去找才行呀,”林文静温温柔柔地安抚,结尾还不忘加上一句威胁,“如果飞机掉下去了,你的脸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真的吗?”

宁思思歪了歪头,面部漩涡加速转动着,泛着令人无法直视的眩晕感:“如果找不到,你就把脸赔给我。”

“我们现在要去六合市,你的脸被爸爸藏在那里了。在这之前,思思不可以再随便大喊大叫了哦,坏孩子是会被赶下飞机的。”林文静完全不怕她,继续温柔威胁。

“好的,姐姐,”这种威胁对小姑娘似乎挺奏效,那张扭曲模糊的脸转向林文静,直勾勾盯着她,“你有点像我的妈妈。在生病之前的妈妈。”

“嗯,妈妈在家等着你呢,你也不想吓到妈妈对吧?等我们把脸找回来了,再回去看妈妈,好不好?”

“好的姐姐。”

宁思思就这样诡异地平静下来了,低头继续翻看手上的安全手册,轻轻哼着两只老虎的曲调。除了没有脸,看起来瘆得慌以外,她与普通的小女孩毫无区别。

谢春野压低声音:“我们应该快通关了,只要解决掉剩下的牦牛使者。”

“牦牛使者是什么?”

“地母娘娘的护法神,”谢春野没有深入解释这个概念,继续道,“之所以会出现时间循环,是因为那个失去儿子的女人祭祀了地母娘娘。她没能复活她的儿子,却召唤出了一些别有所图的脏东西。而且……虽然时间回溯了,但被召唤出的使者并没有跟着一起回溯,它们一直都在这架飞机上。”

邱爽恍然:“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抵制封建迷信。”

谢春野顿了顿,淡淡道:“其实可以信一点的。如果我们没有杀死那个女人,让她离开地铁后再祭祀第二次,她儿子真的可能复活。因为她召唤出了行走人间的使者,地母娘娘会慷慨地给予信徒无数奖励。”

“谢哥,你怎么这么懂?”

“我用你手机查了天海城的资料文献,是你自己没翻浏览记录。”谢春野无语道。

邱爽:……!

“好吧,那这个牦牛使者在哪儿呢?”

谢春野瞥了眼机舱前方:“刚刚广播里的声音,就来自祂的人间容器。”

似乎是在响应他的回答,飞机一时震颤得愈发厉害,座位头顶的氧气面罩随之掉落。

随着谢春野的视线望去,众人看见一名空姐接起了内线电话,随后步伐过于平稳地朝驾驶室走去。

高跟鞋踩在羊绒地毯上,底下若有若无的血水被挤压着,逸散出丝丝腥气。

她的背影婷婷,但谢春野推了推眼镜,只能看见一大团令他视线刺痛的污浊黑云。

“所以谢哥你有办法弄死祂,对不对?要我们帮忙吗?”

肖黎黎拿出破窗锤,神色颇为跃跃欲试。

谢春野微微颔首,沉吟片刻,转头对宁思思说道:“思思,我们真的很想找到你的脸,但飞机上的坏叔叔和坏阿姨不允许,怎么办?”

“不行!不行!我要我的脸!”方才还平静看书的宁思思瞬间激动起来。

林文静立刻领悟了谢春野的用意,她以自己最柔和的语气哄骗道:“那思思,我们一起去打坏蛋好不好?等坏蛋死掉,就不会被任何人欺负我们了。”

“好呀,打坏蛋!”

稚嫩又尖利的叫声在空气中回荡。

谢春野轻咳一声,解开安全带:“很好,那么……我来说说接下来的劫机计划。”

第16章   天海之旅(15)

没错,谢春野毫不犹豫做出决定,他们必须要劫机。

与其把安全离开的希望寄托在机长npc身上,还不如由他来亲自驾驶飞机,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迅速做好了人员安排。

邱爽战斗力比较强,拿上破窗锤,和谢春野一起领着宁思思打头阵。

肖黎黎和林文静守在头等舱与经济舱的隔帘前,阻止所有试图靠近的游客和乘务人员。

而宋葬却又被单独安排了一个放风任务。

他只需要站在驾驶门外,如果情况控制不住,就和邱爽一起合力把门关上,让宁思思和谢春野留在里面,单独面对那个奇怪的空姐。

谢春野特意让他靠前些,因为宋葬抗性够高,不至于看见怪物就被迷惑了心神、助纣为虐。

于是宋葬心安理得躺平了,乖乖躲在三人身后,安抚着腕间吃饱酣睡的小蛇。

希望它不要突然睡醒,让最终关卡的boss也莫名其妙开始磕头……

那样未免太无趣了。

谢春野没有强行破门,而是气势汹汹揪起了客舱乘务长的衣领。

这是一个年龄稍长些许的女性npc,因为飞机颠簸,她原本老老实实系着安全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结果被谢春野冷冰冰的眼神一瞪,吓得差点噎过去。

“刚刚进驾驶室的那个女人是恐怖分子,不想坠机,就配合我们开门。”

谢春野面无表情地胡扯着,邱爽迅速配合地拿起破窗锤,怼在她脸侧威胁般晃了晃。

“……好的,但两位可能误会了什么,请稍等,我现在就让她给你们解释。”

乘务长还算冷静,她白着脸举起双手,在两人的注视下拨打内线电话,却发现电话处于断线状态。

下一秒,邱爽的锤子就抵在了她脖颈侧面。

她无奈地带着两人来到驾驶室门前,按下请求进入的按钮。

但数十秒过去后,她居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看到没,她在里面干坏事呢,再不开门就真完蛋了。”邱爽扬了扬下巴,一幅凶狠土匪的模样。

见乘务长表情开始动摇,宋葬上前一步,神色诚恳地空口胡诌道:“姐姐你相信我们,你有没有注意到之前我去上厕所,那个空姐就一直跟着我,还差点把我杀了剥皮。她是极端宗教分子,很恐怖的。”

听着宋葬轻轻的低语,乘务长眼里有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迷蒙闪过。很快,她脸上浮现出了正义凛然的愤怒表情:“我明白了!谢谢你的举报,现在我就手动解锁。”

她按下紧急开门密码,大约三十秒后,沉重的驾驶室舱门缓缓向外打开。

不等谢春野开口,宁思思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这一举动恰合谢春野的心意。他让小姑娘打头阵,就是因为宁思思和地母娘娘并不是同一个体系的“怪物”。

地母娘娘的使者们,浑身环绕着难以言喻的恶臭气息,而宁思思……除了没有脸,谢春野只能看到一个纯净天真的灵魂。

这说明小姑娘从未杀生,也没有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吃过人。当然,她接下来会不会伤人就不好说了。

两个不同体系的怪物正面对上,无论谁先受伤,都对他们来说都不算坏事。

无比狭窄驾驶室内,情况比想象中更糟。

副机长已经垂下了脑袋,趴在操作台上不省人事。

机长被女人掐着脖子,一边奋力反抗,一边在紧要关头锁定了自动巡航模式。

可自动驾驶也无法与数不胜数的“颠簸气流”相抗衡,如果再这样僵持下去,他们不仅会被迫脱离航线、耗尽燃油,还有巨大的坠机风险。

听见宁思思奔跑的动静,女人转头看向他们。

她面上挂着令宋葬无比熟悉的、温柔的微笑,让宋葬瞬间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他攥紧驾驶室的门边,颤抖着沉默下来。

果然,这个女人与方才被烧成皮囊的空姐,长得一模一样。

气质稍有不同,但仍然散发着由内而外的不和谐之感。

就像一个僵硬的怪物披上了人皮。

谢春野是故意把人皮留在客舱过道里的。

因为盘羊使者使用过这副皮囊,说明受害者的身体是一个合适附身的容器。他把容器留下,那么找不到新容器的牦牛使者,便有可能再次利用它。

如果破坏掉这个容器,那么接下来遭殃的……可能就是他们剩下这些吃饱喝足的人了。

宁思思的战斗力比他想象中更强。小姑娘脸上扭动的裂缝“唰”地张开,脑袋以诡异的速度疯狂胀大,占据了驾驶室五分之一的空间。

她看着空姐,缓缓咧开嘴,嘴里却是空空如也的黑暗,恍若一片虚无:“坏人。”

稚嫩童音从深不见底的暗处传出。

不等女人反应,宁思思一口咬下,将她半个身子都包在了里面。

“噗哧噗哧”的摩擦咀嚼声在空气中炸响。

谢春野对宁思思的嘴内风景没有半点探知欲望,并淡定地无视了她异常庞大的脑袋。

他摘下眼镜,大步上前扭身就是一个扫腿,硬生生将她嘴里的身体踹成了两截。

“噗哧——”

鲜血如烟花散落在操作台上,把惊恐无措的机长浇得一愣一愣。

掉落下来的半截身体瘫软在地,像跳出水面的鱼般挣扎,两条修长的腿很快就晃晃悠悠站起来,恢复平衡,摇摆着朝宁思思的方向走去。

高跟鞋蹒跚踩上一滩血迹,在瞬间破碎的血色倒影里,有一对模样残缺的黑色牛角,逐渐模糊。

“我草这是什么恐怖片经典场景啊啊啊!!”

邱爽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举起了破窗锤,狠狠朝祂汩汩冒血的腰上用力锤去。双腿应声倒下,又站起身,调转方向朝邱爽而来。

趁那半截身子挣扎的间隙,谢春野重新戴上眼镜,过于熟练地找出舱里配备的氧气瓶和逃生斧,然后单手将机长从驾驶座上拎了出来。

他自己举起坚硬的氧气瓶,将斧子精准扔给目瞪口呆的机长:“机长同志,拿上武器一起往死里揍她。宋葬,你去推餐车堵门。”

“好的!”

宋葬紧张地喘着气,从同样面色苍白的乘务长手上接过餐车,两人合力将它一鼓作气推过来,横着挡在驾驶室门前。

看着拥挤小房间里的混战,宋葬闭上眼深呼吸片刻,颤声对乘务长问:“姐姐,咱们头等舱的午餐提供法棍吗?”

“啊?提供的提供的。”

乘务长立刻明白了宋葬的意思,她小跑着去备餐处,把一大包坚硬如石的法棍全都抱了过来。

而宋葬从餐车底下找出开水壶和大瓶装的可乐,抖着手瞄准那双晃悠的腿,躲在餐车后面当投石机,将手上所有的硬物一样接一样扔进去。

当然,他力度控制得极好,只是把腿砸倒在地,绝不会出现将飞机砸穿孔的暴力行为。

几人很快达成了默契,宋葬每扔完一次东西,邱爽和机长就立刻围上去爆打那半截身子,打完马上后退,让宋葬继续朝里扔东西。

谢春野也没有闲着,他时刻注意着宁思思艰难咀嚼的裂口。每当在她嘴里挣扎的上半身开始向外爬动,他就立刻拎起氧气瓶用力一锤,确保那怪物没有逃脱的可能。

如此混战持续了许久,将驾驶舱染得满地血腥——全是怪物的血。

邱爽拥有强大的即时反应能力,在逼仄小房间里努力游荡着躲开怪物的触碰。她右手虎口被锤子反震得通红淤血,除此之外竟是毫发无伤。

“幸好,这怪物的防御力还是新人副本水平。”谢春野感慨着,将坑坑洼洼的氧气瓶扔给邱爽,一个跨步坐在机长的位置上。

再不改成手动驾驶,就真的要彻底偏离航线了。

驾驶室里的情况勉强稳定,后方的乱子却尚未消停。

客舱中没有太多存在感的旅客npc们,早已在众人闯入驾驶室后,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无比颠簸的飞机本该使人恐慌骚动,可是肖黎黎与林文静只能听到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沉默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得僵硬挺直,脑袋一致面向前方,直勾勾盯着她们两人,面无表情、目不转睛。

“啊——!”

驾驶室传来一声凄厉的女人惨叫,是宁思思努力吞吃的功劳。

下一瞬间,所有npc都蓦然起立,犹如蝗虫般哗啦啦地大步前进,朝她们这边蜂拥而来。

哪怕需要从狭窄座位侧身走出,他们脑袋依旧死板地盯向前方,集中在她们身上。

“我草。”

肖黎黎第一次忍不住骂出脏话。

当然,就在这时,林文静已经接过了让乘务长提前备好的钢制刀叉。一共两大盒,放在正确的人手中,就是威力相当可观的伤人利器。

她微微眯眼,以扔飞镖的姿势将叉子投掷出去,精准命中打头阵的人,一叉毙命。

“黎黎坚持住,等他们把那个怪物杀死就没事了。”林文静语调平稳,抬手就将另一把刀飞了出去。

“噗哧——”

刀刃没入血肉,恰巧割断动脉,冲天的鲜血染红了客舱顶部,却阻挠不住如同丧尸般涌过来的人流。

“好叻,”肖黎黎摇了摇被吓得发呆的乘务长,“姐,再给我们拿几瓶酒,要玻璃瓶的!”

“啊,好……”

林文静的飞镖准头让乘务长稍微心安几分。她狠狠拍了拍脸,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转身跑动起来,就像一个弹药补给员似的,在头等舱两头反复穿行。

飞机上酒水充足,有红酒白兰地威士忌,还有几瓶蓄势待发的香槟。

肖黎黎一手拎起一瓶,毫不犹豫地砸开瓶底:“老登给我死!”

她抬脚狠踹着冲刺而来的中年男人,同时用尖锐的玻璃瓶底当作爆头武器。

相比起邱爽,她们两人的武力值并没有那么夸张,但这些旅客行动时就像提线木偶一般,悍不畏死、肢体僵硬……却同时仍是肉体凡胎。

只要还是肉做的,就能弄死。

林文静很快注意到,这些人只要被伤了脑袋,就很难再次动弹,和活人没太大差别。

“黎黎,尽量扎眼球,打准点。”她抄起一把锃亮餐刀,给出最新作战指示,眸底闪过平静的冷意。

“收到!”

肖黎黎一脸兴奋地举起酒瓶。

第17章 天海之旅(16)

逐渐倒下的躯体越来越多,在狭小的客舱过道内积累成一座小山,反倒变成了浑然天成的路障。

有人试图从座椅那里翻过来,也被林文静精准的一叉子刺入眼球,仰倒而下。

混杂酒气在空气中弥散,让逐渐浓郁的血腥味被压制下几分。

驾驶室的打斗声渐渐变小,与此同时,通向头等舱的过道也被彻底堵死。

一时半会,没人闯得过来。

“呼……太刺激了,还好天海机场不给带打火机,否则我一定会偷带,然后咱们就有可能被当场炸飞。”

肖黎黎甩了甩湿淋淋的棕发,忍不住感叹。

她手上被酒瓶碎片划了几道血痕,衣服被npc伸手扯掉好几块,偷藏在口袋里的巧克力早已不见踪影。

“休息一下,你做得很好。”

林文静笑了笑,捏着小刀转头去看邱爽那边的情况,确认不需要帮忙,这才坐下喘了口气。

她没有肖黎黎看上去那么狼狈,但白裙子是彻底不能要了,沾着不明血迹的黑发也被拉断了数根。

“静姐,多亏有你,太神了,以前没少往别人眼珠子上扔飞镖吧?”肖黎黎跟着笑了笑,往柔软的座位上一瘫,将座椅靠背调到最低,“没有你我今天恐怕就交代在这了。”

“我一般,黎黎你酒瓶爆头的技术也很熟练呢。”林文静弯起唇。

“哈哈,哪里哪里……”

这边在商业互夸,驾驶室里的混乱也终于接近尾声。

宋葬瞧准时机,在扔法棍时稍稍加了点力气,血淋淋的半截肢体终于被彻底击溃,倒在一片狼藉之中。

邱爽喘着气瘫坐在地,主动与可怜的机长握手:“同志,合作愉快啊。先休息下,等会咱俩一起把你同事的尸体搬出去?”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机长仍处于肾上腺素飙升的状态,提起死去的副机长更不得了。他浑身肌肉紧绷,警惕且惊魂未定。

“拯救世界的人。”

谢春野戴上了机长的耳机,淡定回答。

眼看邱爽姐姐毫无形象地瘫在地上,宁思思也跟着一屁股坐下,脑袋慢慢缩小了些。

她在努力咀嚼剩下的骨头肉块,面部扭曲的漩涡散发出诡谲的暗光。机长悄悄看她一眼,猛地哆嗦两下,颤颤巍巍躲到了邱爽身后。

危机暂时解除,飞机在谢春野熟练的操作下回归平稳。

当宁思思吃完最后一点残渣,捂着脸上细细的裂缝打了个饱嗝,疯狂冲击“路障”的旅客们全都一顿,随之彻底停止动作。

他们彼此面面相觑着,就像从入魔状态突然恢复回了正常人。

但在彻底恢复理智之后,看见自己正脚踩无数尸身的惊悚画面,甚至是被尸体压在中间无法动弹……大家不约而同恐惧地喊叫出声。

“地母娘娘,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神罚,这一定是神罚!”

“使者尊人,信徒愿奉上新鲜牛羊血肉求您庇佑……地母娘娘在上,保佑飞机平安降落,我们是您茹毛饮血的愚昧子民,我们是大山的恶种……”

窃窃私语,疼痛叫喊,绝望哭泣,跪地祈祷……霎时间客舱内一片混乱。

见此情形,乘务长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拿起广播听筒:“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本次航班的乘务长。我们的飞机上出现了恶性袭击与投毒致幻事件,目前嫌犯已被击毙,非常安全,非常安全!目前工作人员正在清点受害者名单,请各位乘客尽快回到位置上,系好安全带,保持冷静。我们需要医生和护士的帮助,持有相关执照的乘客可以按下服务铃,我会亲自与您沟通。”

她自己被吓得手脚发软,却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大局,维持秩序。

饱经训练的稳定语调,让即将爆发的恐慌骚动有所缓解。

这架飞机本就不算大,当乘务长指挥着没有受伤的人回去坐好,依旧剩下许多空空荡荡的座位。

肖黎黎和林文静戴上手套,将地上的尸体协力拖走、放好,在脸上盖一张遮挡面容的布料。

还有几名伤者互相扶持着站起身,浑身都是肖黎黎砸的玻璃碴子。他们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乘务长找来医疗箱,与自愿出面的医生一起帮他们包扎,并再次强调了“致幻毒药”的可怕,让大家抵达六合市以后一定要听从警方安排,配合进行完整的药检流程。

从始至终,她都保持着笃定飞机能顺利降落的态度,乘客们越惊慌,她就越是冷静。

“多谢你们,”帮最后一个伤者包扎好后,她理了理裙摆,对林文静轻声道,“我会告诉警察,你们是正当防卫。”

林文静弯起唇:“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地母娘娘保佑……”

飞机后排的喃喃念叨依旧不停。

听着苍蝇般恼人的祈祷声,林文静秀眉微蹙,像是不经意般提起:“对了,你是天海市人吗?这个地母娘娘,好像有很多人信奉。”

乘务长摇摇头:“我是六合人,六合那边可没有这种风俗。不过,我每次来天海市久住,也会割几斤牛羊肉去拜一拜。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样啊,”林文静若有所思,“以后还是少吃点红肉吧。”

乘务长叹了口气,摸着自己彻底冰凉的手:“经历了这种事,谁还吃得下肉?这趟飞完我就辞职,然后狠狠吃几年素。”

“还有一件事……六合机场,也有取血就能用的一次性身份证吗?”

“怎么会?总部说这是天海市专项研发的最新科技,全国推广还要再等几年呢。”

对上乘务长有些诧异的神色,林文静了然般笑笑:“原来如此,怪我平常不太关注这些新闻。”

宋葬将餐车推开,倚在门边,看着窗外视野开阔的风景。

飞机似乎已经彻底平稳,谢春野很专注,遵循着原定航行线路,即将回归高空。

看着明亮澄净的天空,以及依旧无边无际的广袤山脉,宋葬太阳穴泛起一丝不祥的刺痛感。

就好像有什么格位极高的存在,正在层层叠叠的山峦中逐渐苏醒。

越来越强烈的心悸和刺痛让他无法忽略,宋葬强忍着不适,却没有移开目光,继续定定看着窗外。

仔细衡量许久后,宋葬确认了一件事。

——他有点打不过这个睡在山里的玩意,有点棘手。

除非他在打架时可以闭上眼睛,屏蔽一切外界感知……但这显然不太现实。

这是一种维度上的压制,而且能让宋葬都感到浑身难受,祂的存在肯定异常邪恶污秽。

如果祂彻底苏醒过来,现出真身,并对这架飞机产生一星半点的关注兴趣,后果恐怕难以预料。

也许这就是谢春野所强调的“抗性”之重要。

常人恐怕根本无法直视,更无法理解那样可怖的东西,看一眼就有发疯的隐患。精神孱弱些的,甚至可能因为大脑无法负荷而瞬间暴毙。

脑袋里频繁传来的刺挠疼痛,让宋葬想起在时间回溯之前,他直觉里不断嗡鸣的危机警兆。

为什么那时他不睡着就会有生命危险?

为什么在牦牛使者即将被击溃的时候,经济舱里所有人都会突然发狂,宛如被操纵着朝驾驶室冲刺?

宋葬脸色白了白,没再拖延,快步走进驾驶室。

他压低声音:“谢哥,便签纸。”

谢春野眉梢一挑,从衬衫口袋里掏出纸笔递过去,就见宋葬立刻开始刷刷写字。

【谢哥,你能不能看出来,机长和乘务长有什么问题?】

【他们真的还活着吗?】

读完纸上文字,谢春野直接松开操纵杆,切到自动驾驶,回头看向邱爽和机长。

这两人刚把副机长的尸体搬出驾驶舱,累得气喘吁吁。

他缓缓推了下眼镜,又不动声色转回头。

“他们两个是活人,但其他npc……”

低声说到这,谢春野沉默片刻,接过笔,在宋葬最后的问题下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见状,宋葬表情严肃地继续写起来。

【我们喝完加料可乐就睡着了,所以没死。其他人都死了,只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谢春野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紧跟着提笔补充。

【飞机上全是皮肉空壳。血祭成功后,他们恐怕目睹了地母或使者的意识降临。在这种世界里,眼见真神,不死必疯。】

当两人互相传着纸条,把这一事实逐渐推写出来,支线任务的百分比瞬间上升到75%。

“嘘。”

他们对视片刻,谢春野将食指竖在嘴边。

“哎,你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就在这时,已经恢复体力的邱爽好奇地凑了过来。

见谢春野点头,宋葬面露忧色,把便签纸给她看了一眼。

“卧槽。”

邱爽下意识捂住嘴。

“姐,千万别说出去。”宋葬连忙提醒。

邱爽毫不犹豫点头,随后干脆利落将整张纸吞进了肚子里,被噎住后猛猛喝了一大杯水。

宋葬呆滞地看着她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对人类多样性又有了崭新的认知。

不过这样最好。

全员死亡的事实真的不能被当面点破。

如果直接说出来,那么很难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堆僵尸冲刺机舱的混乱场面,甚至可能再次重演。

宁思思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谢春野说出她死亡的事实,她就变成了情绪极端的无面女童。

当然现在这小姑娘都吃撑了,肚子圆滚滚的,坐在地上打起了哈欠。

谢春野听到她的哈欠,冷淡的眉眼柔和几分:“邱爽,把思思带出去,麻烦你们照看她一下。”

“好的谢哥,”邱爽听懂了他的意思,压住心中惴惴,牵起小姑娘,“走吧思思,咱们去找漂亮姐姐玩。”

宁思思乖巧地被牵走,而机长左右看了两眼,依旧对谢春野一脚将人踹成两截的行为心有余悸。于是他也默默跟在了邱爽身后。

反正这个恐怖的家伙也会开飞机,开得比他还要熟练。

但宋葬却没有选择离开。

他垂眸坐在副驾驶,支着脑袋轻轻揉了几下太阳穴,唇角扯得很平,表情紧绷。

“怎么,害怕?”谢春野瞥他一眼。

不是害怕,是感觉大家快被团灭了……可他还在飞机上,根本没有立竿见影的解决办法。

宋葬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犹豫着问出了这个强人所难的问题:“谢哥,飞机还能不能开快一点?”

“什么意思?”谢春野心里一紧,眯起眼睛。

“这些山……让我觉得不太舒服,真的,我很难受。”宋葬脸色苍白,眸底泛着犹如实质的不安与惊惧。

谢春野一怔,顺着宋葬的视线看向云层笼罩的盘踞山脉,下一瞬间却猛地将眼镜扯了下来。

眼镜架被拽得险些四分五裂,谢春野的反应分明也已经算是极快,可伤害还是无法避免。

刺目鲜血汩汩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格子衬衫上,晕染出一片污痕。

“虽然我已经说过很多次,”谢春野都要麻木了,拿出纸巾使劲擦脸,毫无起伏的声调里藏着一丝崩溃,“妈的,这真是新手副本?”

第18章 天海之旅(17)

谢春野刚骂完,又扭头“噗”地吐了一口鲜血,就像被人隔空狠狠揍了几拳。

这场面吓得宋葬声音打颤,急忙递上更多纸巾:“谢哥,没事吧?”

“没事。”

谢春野面无表情擦嘴,把摔歪的眼镜捡回来戴上,握住右侧手柄向前一推。

一阵强烈的推背感传来,飞机骤然加速,将层层山脉抛在身后。

看了眼仪表盘,谢春野扶着耳机打开无线电,主动联系地面塔台:“我是TH744,现在高度5980,航向南偏东20度,申请8000米空域使用权。”

“744,请保持高度,观察交叉飞机,TS986在你一点钟方向。”

谢春野皱了皱眉:“我们有紧急情况,15人死亡,8个伤员。”

“744,六合塔台会尽快为你开道,现在向南偏东60度,上高度1000保持。”

“收到。”

短暂的通讯结束后,谢春野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轻“嘶”一声,揉起充血的眼睛:“好痛,为什么这个游戏没有奶妈。”

而宋葬依旧神色不安,好似听得云里雾里:“谢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天海城的地界。但是现在这个高度不能继续加速,否则燃油不够用,”谢春野指着左下角的显示器解释道,“已经在爬升了,等会还能继续爬。咱们飞得越高,跑路速度才能越快。”

虽然支线任务就差一点,但这积分他实在是没命赚了。他现在只想老老实实开飞机加速跑路。

“噢……哥我给你拿个冰袋?”

谢春野黑着脸摇头:“冰敷没用,这是地母娘娘带给我的真实伤害。没办法,把祂的使者暴力驱逐了,地母娘娘不醒才怪。”

他现在怨气很重,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倒霉的玩家。

宋葬识趣地闭上嘴,摸了摸腕间酣睡的雪白小蛇。

地母娘娘都要醒了,它怎么还不醒呢?

如果坏东西愿意帮忙搭个手,那他俩合作一下,说不定真能把地母娘娘弄死。

比如让它变成一团巨大的火,把自己全身包住……或许可以减轻来自高位格的真实伤害。

宋葬盯着窗外思考方案,手腕忽然传来一阵滑腻冰凉的触感。

原来是小蛇睡醒了,它睁开猩红的眸子,慢条斯理吐了下蛇信子,眼神疲惫又慵懒。

它的精神状态,很显然没有之前那么好。

吃掉那个倒映着羊角的玻璃碎片,负担居然如此之重……

不应该啊,难道它直接把盘羊使者本尊给吃掉了?

怪不得地母娘娘会加速苏醒。

宋葬有些哭笑不得,抬手轻轻摸了一下它滑溜溜的脑袋。

“嘶——”

疑似威胁的吐气声响起,宋葬瞬间收手,佯装委屈地咬住唇。

小蛇这才满意地收起毒牙,光滑蛇尾继续缠着他磨蹭。

“我心好慌。”

宋葬看了它半晌,忽然小声说。

“嗯?”不明情况的谢春野随口应声。

宋葬眨了眨眼,直勾勾与小蛇对视:“就是有点想不通。在时间回溯之前,发生了那么恐怖的事情,为什么我们只睡一觉就能安然无恙?”

“好问题。我怀疑有两个因素,一是我们遵守了飞机上暗藏的规则,二是因为有宁思思在身边。”

“思思?”

谢春野按了按鼻梁:“对,邱爽从她嘴里套出的话,背后其实藏着很多信息。宁思思的父亲是极端食人信徒,他刊登重金求子的诈骗广告,不是想骗钱,而是直接把游客骗去家里。我推测,女人先留着当媳妇,男人直接宰杀食用。”

这种极端信徒什么都做得出来,为了给地母娘娘献上圣器,他甚至可以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

不给她吃人肉,让她保持无垢之身,才能制作出真正纯净的人面鼓……结果宁思思不仅没有死,反而化作了一股执念。

宁峰应该也没想到,他女儿想要找回脸皮的执念居然这么强,在被他杀害之后,也能自己找出一条新的活路。

说到这里,谢春野有些感慨:“执念,是一种威力不明、极为强大的存在,它们并不会随意加害于无辜者,但碰见罪魁祸首时就不一定了。就像地铁站的那个乘务员,她人不坏,只是喜欢用警棍给和尚开瓢而已。”

宋葬揉着太阳穴,脸色越来越白。

对于如此重口的话题,他似乎感到有些不堪重负,只勉强着轻声接话:“我明白了,思思是邪///教受害者,应该站在地母信徒的对立面吧。”

“那当然。想象一下,在山路上遇到被杀害的女儿死而复生,四处游荡找自己的脸,宁峰这畜生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怪不得当时我没打通他的电话,可能他早就凉了,”谢春野顿了顿,忍不住皱眉骂道,“而且这畜生,死之前还要祸水东引,哄骗小姑娘去扒其他人的脸皮。”

宋葬点点头:“还好思思是个好孩子,她没有主动伤害我们。”

宁思思没吃过人肉,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同类相食。她身体无垢,心灵同样无垢。

所以她的存在,对阴湿肮脏的地母使者来说是一种克制。

“嘶——”

一阵吐气声打断了宋葬的思绪。

宋葬低头看向小蛇,它猩红的竖瞳里溢出淡淡不屑,尾巴却圈着宋葬越缠越紧,显得很是不满。

“我知道,是你救了我。”宋葬挑眉,刻意压低声音安抚道。

小蛇这才昂起下巴,满意地扭了扭冰凉蛇身。

宋葬默默看着它扭来扭去,唇角悄然弯了起来。

虽然他并不需要被谁保护,但说点软话哄它开心,也不是不行。

“咚咚——”

一阵敲门声响起,宋葬回头对上了邱爽的视线。

“老弟,会打牌吗?思思睡着了,黎黎手伤不想动,我俩斗地主三缺一。”

分明短裙沾着血,右手裹了绷带,邱爽却还是那幅没心没肺的开朗模样。

宋葬怔了怔:“应该会一点。”

“那就好,我实在不想呆在外面了,臭烘烘的,到处都是血腥味。”

邱爽一边抱怨一边牵着林文静走进来,兴冲冲拆开了一幅崭新扑克。

乘务长也没空,她还在忙着安抚游客。而机长似乎有点心理阴影,不太想靠近谢春野,他宁愿盘腿坐在驾驶室外,抱着消防斧看三人打牌。

现在大家都被困在飞机上,再快也没法瞬移,还真的只能打牌。

狭窄小房间挤满了人,原本血糊糊的地板上铺了好几层毛毯,她们毫不介意地席地而坐。

莫名其妙就变得热闹起来。

宋葬有些哭笑不得:“对三。”

“对五。”

“要不起,”邱爽瞥了眼门外,“哎文静,你说可乐里那些安眠药,到底是哪个大好人下的?”

“对六。”

林文静打出一对J,思索道:“那个空姐什么都不知道,我猜是副机长。因为他有下药的时间,离餐车近,接触食物不会被怀疑,而且是牦牛使者杀死的一个人。”

闻言,谢春野侧头插话:“有可能。他没有死在时间回溯前,就是刚才被杀的。”

“要不起,”邱爽想了想,“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下药之前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才想偷偷多救几个人?”

林文静点点头:“安眠药是处方药,他不可能携带太大剂量,最多一两瓶。想要不动声色救人,就只能偷偷放在大瓶饮料里,让空乘免费分发。而可乐和雪碧,是飞机上最多人选择的饮料。”

就在这时,杵在门口的机长忽然怔怔插话:“老徐真的放了安眠药?怪不得他非要让我去喝可乐,我当他发神经,我俩还吵了两句。后来那个变态女人就进来了……原来老徐是为了我好。”

“他姓徐?徐副机长真是个好人,”邱爽感慨,“真想不到,还会有专门救人的正义npc……”

谢春野无奈:“咱们这是正经游戏副本,设计者不可能把每条生路都堵死,当然会有正面角色。但你们记住,就算有的npc看起来很善良,也绝对不能把生命托付在别人手里。”

“好的谢哥!”

被无视的机长弱弱出声:“那个,你们真的遇到了牦牛使者?什么是副本和npc,我怎么听不懂?”

邱爽笑了,开口就是废话文学:“同志,有些事情不必听懂。总而言之呢,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我只想说懂得都懂,不懂的我也不多解释,毕竟自己知道就好,不知道的你也不必猜,对大家都不好。我们正在努力保住小命,同志千万别捣乱啊。”

“噢,噢这样。”

机长被唬得一愣一愣,陷入沉思。

“三带一。”林文静微笑着打断对话,接着出牌。

“……要不起。”

宋葬倚在副驾驶座旁,看着自己的一手烂牌,视线下移。

座位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伸手去拿,发现是一个黑色公文包,打开发现里面有副机长的私人证件,除此之外还有一本工作笔记。

宋葬立刻翻开笔记本,发现第一页就写得密密麻麻,全是力透纸背的红色墨水,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飞行员守则》

1. 尽量不要坐天海机场的地铁。

2. 只能吃员工餐,绝对不能吃生食。

3. 在飞机厕所发现血水/生肉,接下来半个月必须请假。

4. 照镜子时发现不属于自己的器官,必须自杀。

5. 如有僧侣乘客,杀死他,或满足他的一切需求。

6. 如航班从天海城起飞,感觉到任何不对劲,马上睡觉!!!

……

宋葬把笔记内容一条条读了出来,众人听得面面相觑。

这些规则,乍一看都有些离谱,全然不合逻辑。但细思之下,好像真能与他们先前的遭遇对应上。

“这么重要的生存线索,居然藏在驾驶室里,”邱爽忍不住吐槽,“就是逼着我们赶紧劫机呗?”

谢春野若有所思:“这样设定其实很合理。如果没有人会开飞机,一开始大家就不会走天海机场这条线。我早就做好了劫机的打算。”

“对七,”林文静还在认真打牌,“对了宋葬,你之前吃过鱼子酱,没出什么事吗?”

“对九。我没事啊。”宋葬一脸无辜。

“宋葬抗性特别高,接触少量污染也能抗住,但你们这些数据不够的就不一定了。”

谢春野直接替宋葬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没有怀疑太多。

毕竟,连盘羊使者的附身都彻底失败,宋葬只是吃个鱼籽能有什么事?

飞行员守则在众人手中传阅,所有人都看得很认真。

邱爽皱皱眉:“僧侣,血水,不属于自己的器官……我怀疑这份守则,就是在防备与地母娘娘有关的一切。”

“是,这个城市背后一定有很多问题。只有经历过真正的危险,才能把规则设定得如此细节。”谢春野道。

林文静提起之前与乘务长的对话:“如果取血实验室真的全国独此一家,那么我怀疑,整个天海城的背后运作逻辑,都是为了地母娘娘而服务。”

“可是取血到底有什么用?”

林文静微微眯眼:“为了方便使者附身。检测血样,挑选合适的附身容器。”

“不合适的血液也有用处,人血是与地母沟通的祭祀用品之一,还可以用于制造‘护法’和‘圣器’, ”谢春野说着继续补充,“这是之前我在百科上看到的。你们买个付费wifi,再仔细查查有什么遗漏,把跟地母教有关的论文都读一下。”

说干就干,大家当即连牌也不打了,开始埋头研究地母教的资料。

邱爽把肖黎黎拉过来一起研究,还很爽快地把手机借给宋葬,让他也跟着看看。

从历史文献节选中可以确认,地母教是天海本地的传统佛教,寺庙林立、历史悠久。用人血制作各种祭祀用品和请神仪法的传说,从上千年前便已经存在。

吃牛肉和羊肉,是为了构建与神使沟通的桥梁。吃人,则是为了拉拢信徒,以及洗刷“背叛神灵者”身上的罪孽。

通过食人,将其他人的罪孽背负在自己身上,死后土葬、用肉身反哺大地,便可重新回归地母娘娘的怀抱。

当然,食人与剥皮炼器的习俗,只在旧社会时期短暂出现过,现在理论上已被彻底杜绝,除了少数普法不及的荒蛮村落。随着时代发展,天海人只会保留下自己的乳牙和胎发,收集起来交由擅长炼器的大祭司保存。

时至今日,地母教已经成为天海城的民俗文化发展支柱,申办了好几个非遗项目。逢年过节,市民们都会自发举办各种各样的祭祀活动,美酒佳肴热闹非凡,吸引大批游客前来享用牛羊大宴。

就连所谓的请神仪法,也是民俗娱乐中时常出现的表演。虽然科普文章里说这只是“变戏法”,但宋葬很清楚,事实绝非如此。

请神请神,请的都是什么神?

人面鱼珠,慈眉湿女,万目鹰,汤猴……名字一个比一个古怪离奇。

宋葬吃过人面鱼珠。

按照天海传统说法,这玩意字如其名,是生鱼卵与人血结合,通过大祭司主持的仪法将其炼化为活物,游荡在世间吞噬愚昧者的血肉。

万目鹰则是负责审判断案的神灵。传说古时有能工巧匠,能将无数枚人眼珠活生生缝制在苍蝇身上,请出万目鹰,祂能够窥破一切邪恶与背神者。

而汤猴是一道天海名菜。用猴子的头盖骨当作容器,将精细烹制的猴脑放入其中,辅以鲜美高汤,滋味绝妙。传说孩童食用后会开启灵窍,变得耳聪目明,可以与地母沟通。当然,在旧社会里,这道菜品中的猴子会被人类替代。

还有慈眉湿女,其实是被浸猪笼的女人头发,遭受惩罚后大彻大悟,被地母娘娘的慈悲感化,最终成为地母麾下的侍从。祂们大多潜藏在潮湿或黑暗的角落,会将负心者与背叛地母之人狠狠勒死。

资料中对慈眉湿女的描述,有点像巴士上试图勒死宋葬的那根诡异黑线。

可惜祂已经被彻底烧成灰烬。

宋葬甚至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只要吃了没死,他还能获得一些属性加成。

“太恐怖了,这就是彻头彻尾的邪///教!怪不得根本没人敢惹那些和尚,天海城的高层肯定被地母教的秃驴控制了,”邱爽看得毛骨悚然,“我们在地铁遇到的那几个光头,连大祭司的边都沾不上,也能横行霸道耍流氓……这个城市从骨子里就是腐朽的。”

“大祭司?”

清脆的童音在门口响起。宁思思不知何时睡醒了,见大家都围在驾驶室里聊天,忙不迭跑来凑热闹。

她脸上依旧是一团模糊扭曲的漩涡,配着稚嫩嗓音格外诡异,把邱爽吓得赶紧往林文静身后缩了缩。

机长更是压根不敢抬头与她对视,一脸麻木地怀疑着人生。

“思思,你见过大祭司呀?”林文静拍拍邱爽,温柔问道。

宁思思得意地点点头,双马尾跟着摇摆:“我知道他!他来过我们家,夸我的脸蛋特别漂亮,爸爸也很高兴。还有好多神婆婆来看过我,都说我是十里八方最漂亮的,地母娘娘肯定喜欢。”

单纯至极的童言童语,让众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因为这背后的真相实在太荒谬,太邪恶了。

“对,你是最漂亮的小公主。”谢春野认真说。

肖黎黎环视一圈,知道有小孩在这里不好谈事,于是摸摸宁思思的脑袋:“小公主想吃冰淇淋吗?”

“黎黎姐,我现在很饱的。”

刚吃了半个牦牛使者的宁思思没有撒谎。

肖黎黎佯装苦恼:“但是姐姐特别想吃哈根达斯,怎么办呢?”

“那好吧……我陪你一起吃吧。”

宁思思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被肖黎黎牵着离开驾驶室。

“这小姑娘,是真的惨,”目送两人走远,机长默默开口,“我以前飞天海的次数不多,但也有所耳闻。那种封建未开化的山沟沟里,根本就不是人能住的,尤其是女孩。这几年经常有年轻旅客失踪的报道,警察救出过两三个,全都疯了。”

邱爽心有余悸:“幸亏我们选了直达机场,如果坐出租车和摩托,说不定会被直接送进山里,变成别人的肉猪。”

无边无际的山脉环绕,深信地母教的食人村民,野蛮邪恶的古老风俗……进了那种深山老林,想跑都跑不出去。

“往好处想,被送去当肉猪的只有王澍。”林文静轻声开口。

虽说王澍极有可能被脏东西扭曲了神智,但他那幅想拉大家一起受苦的疯狂嘴脸,实在很难让人产生同情。

邱爽知道自己有点圣母,也只是叹了口气,不再去想那个原本礼貌拘谨的中年大叔。

就在这时,宋葬却小心翼翼地插话:“那个,我觉得,其实我们都是肉猪。”

谢春野看他一眼:“继续说。”

“在没有彻底离开天海城之前,只要我们有一步走错了,随时都有可能被吃,被杀,被附身,被献祭给地母娘娘……不是吗?”

这个城市就像一座巨大的巢穴。

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藏满怪物,充斥着助纣为虐的信徒。

【支线任务:查明天海城背后的真相(88%)】

“你说得对,”谢春野推了推破损的眼镜,看向逐渐堆积的深黑乌云,“要下雨了,必须再飞快一点。”

邱爽探头往窗外一看:“还真是,这乌云怎么说来就来……谢哥加油啊,咱们的小命都交在你手上了。”

“有可能是雷暴雨,你们先回去坐好,随时准备戴上氧气面罩。机长过来辅助我。”谢春野的表情逐渐严肃,开始赶人。

“收到!”

“唔……”机长捏着逃生斧,眼巴巴看着大家听话地向外走,不想进去和谢春野共处一室,又不敢不进去。

他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挪进了驾驶室,脸色比宋葬还白几分。

而走在最后面的宋葬却没有坐回位置上。

他将行李架上的黑色塑料袋拿出来,脚步一转,直接进了卫生间。

问就是“谢哥吩咐我做的”,其余什么解释都没说。

特殊称号的作用在此时尽数体现。众人不仅没有怀疑他的意图,还嘱咐他注意安全。

宋葬将门反锁,按下冲水键,血水瞬间涌出,旋转几圈,又被飞机逐渐排出舱外。

有生肉,有人血。

很好,只举行一次献祭仪法的话,所需材料差不多足够了。

他不会把筹码全都押注在谢春野的驾驶技术上。无论飞机飞得再快,如果被苏醒的地母娘娘打一巴掌,大家还是会摔成一滩烂泥,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宋葬方才研究了许久,他无法与地母娘娘的本体正面对抗,但他可以想办法拖延地母苏醒的进程,抑或是……献祭一些对地母有害的东西。

就像投毒那样,把祂暂时毒晕过去。

至于有害的东西从何而来?

宋葬微微弯唇,捏起手腕上雪白剔透的小蛇。

“请问,我可以把你献祭给地母娘娘吗?”

他睁着一双又大又圆的漂亮眼睛,直勾勾小蛇,表情单纯无辜,仿佛完全没发现自己的请求有多么离谱。

小蛇:……

捏着僵硬的蛇身,宋葬继续发问:“你比这里的怪物厉害多了,对不对?”

小蛇默默点头。

“那你帮帮我吧,只需要拖延一点点时间,让我们离开天海城就够了。”

想了想,宋葬又软声补充:“如果可以的话,替我多揍几下地母娘娘,好不好?”

他一直盯着小蛇,发现它的冰冷竖瞳逐渐变得愈发尖细,似乎是在认真思考。

没过一会儿,小蛇再次默默点头。

这事情有戏,有戏就好说了。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宋葬摸着它的光滑尾巴,“你是人,还是鬼,或者是特别厉害的高级npc?”

小蛇的竖瞳里充斥着宋葬看不懂的莫名情绪,片刻后,它龇出毒牙,无色毒液“哧”地喷在抽纸之上,腐蚀出一片焦黑痕迹。

宋葬定睛一看,原来它在纸巾上写了一个【臣】字,方方正正的。

除此之外,什么信息也没透露。

也许是因为用毒液写字不太方便吧?

宋葬没有多问,唇角笑意渐浓,轻声道:“小臣。”

“……”

小蛇没理他。

“臣哥?”

勉为其难点了下头。

宋葬弯着唇揉它脑袋,卷起袖子,准备在狭窄的卫生间里布置仪法。

仪法本身并不难。

首先,只需使用献祭者的鲜血,在地面上画出一个诡异复杂的圆形图案,将生肉作为基石材料,呈六边形摆放在图案的六角。

随后,将献祭之物摆放在圆盘中央,以献祭者的鲜血再次灌溉,同时吟诵《地母娘娘大慈大悲大无畏》的经文。

感受到身体飘飘然,神清气爽,焦虑缓解,犹如被无形之力轻轻托起……就说明这是一场成功的仪式。

宋葬毫不犹豫咬破手指,遵循方才查到的仪法图案,画出血红色的繁复纹路。

摆好生肉的位置,他小心翼翼将小蛇放在圆盘正中。

舷窗外,天色阴沉发黑。在飞机之下,暴雨已然倾盆而落。

“要开始了。”

宋葬脸色微白,咬着唇伸出一截细白手腕,拿起先前藏在口袋里的玻璃碎片,狠狠一划。

细嫩皮肤随之撕开,刺目鲜血顺着手腕汩汩落下。

小蛇仰首沐浴在他的血液里,雪色蛇身沾染了点点红梅。

它猩红的瞳孔骤然缩紧,然后……忍不住伸出舌尖,偷偷摸摸尝了一口。

宋葬看见了它的小动作,心绪莫名有些起伏,干脆垂眸扭头,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其实这一路上他都在思考,这位无端出现的“臣哥”愿意帮他,到底是图他什么。

如今看来,它可能图他身子。

想把他养胖点,养得更鲜美可口一些,清洗干净了再端上桌,撕开他的血肉尽情享用。

那可真是令人害羞的画面。宋葬宁愿把自己喂给它,也不想被喂给地母娘娘。

“谢谢你,臣哥。”

宋葬耳尖微烫,闭上眼睛。

他轻轻模仿着曾经听过的梵文腔调,凭借优秀的记忆力,几乎将其完美复刻。

随着时间推移,鲜血画就的圆盘逐渐干涸,色泽变成不详的暗红。紧接着,一抹异样的亮色从边缘浮现,由圆盘的六角向中心处缓缓汇聚。

雪白小蛇浸泡在血中,光滑蛇鳞变得熠熠生辉,它蛇首高昂着,冷冰竖瞳里没有一丝情绪。

俨然是一份极其优质的祭品。

念诵完毕,宋葬眼睫微颤,向前迈出两步,扬起手再次挥洒鲜血。

下一瞬,整个卫生间都开始剧烈震动。

“卧槽?!”

与此同时,驾驶室里有一声惊呼炸响。

机长目瞪口呆,而谢春野看着数值乱窜毫无逻辑的仪表盘,再一次忍不住怀疑人生。

他黑着脸攥紧操纵杆,冷冷道:“你继续尝试联系地面。看不见雷达方位,就用眼睛看。别分神。”

“轰隆——”

巨雷声从近处传来。

时至午后,天海城的上空,本该如大海般开阔湛蓝,现在却被浓厚的阴霾覆盖。

一座山被闪电劈塌了,在电闪雷鸣中化作犹如巨龙的滚滚泥流,肆意吞吃覆盖着周边大地。

晃晃悠悠的飞机艰难在黑云里继续穿行。

“地母娘娘庇佑,天啊,那是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激烈颠簸中,客舱里的惊呼喊叫再一次此起彼伏。

而肖黎黎正在吃第三根冰淇淋。

她听到动静,将半截牛奶冰棒一口吞下,站起身,顺着游客们喧哗的方向看去。

“咳咳咳……我草!”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惊得她喉咙发紧,差点被自己给呛死。

因为她看到了一只眼睛。

只有一只眼睛。

在沉重黏稠的暗沉乌云里,有一只半闭的硕大眼睛。

单看它暴露在外的眼白部分,就比整架飞机都要庞大数倍。

很显然,在乌云之下,在这只独眼的背后,必定藏着一只无法想象、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肖黎黎噎了半天,三下五除二将剩下的冰棒咔咔吃光,赶紧抱起好奇张望的宁思思,长吁短叹:“我的小妹啊,别看了,你可千万不能变成那副样子。”

“为什么不能呀?这个阿姨有脸,我好羡慕。”宁思思努力昂头继续看,艳羡地欣赏着那只眼睛。

肖黎黎嘴角一抽:“阿姨?你说那是阿姨?”

“对呀,一个阿姨,她有点……嗯,没有妈妈漂亮。”宁思思本想说它丑,但还是很有礼貌地换了一种形容方式。

“好好好……”肖黎黎无语地点点头,抱着她向驾驶舱跑去,边跑边喊,“谢哥!出大事了!外面有一个超大的眼睛!”

听到肖黎黎的声音,谢春野立刻把眼镜一扔,让机长暂时顶住。

他快步走出去,一眼便透过舷窗看见了那只半阖的独眼。

确实很大,而且这只眼睛,正在缓慢睁开的过程中。

见谢春野出来,肖黎黎立刻压低声音快速道:“思思说她看见了一个阿姨,什么阿姨,这他妈不会是地母娘娘吧?祂要来杀我们了?”

谢春野微微点头,冷着脸将头等舱的隔帘一把拉开。

肖黎黎这才发现,刚刚还在大呼小叫的游客们,居然已经全都跪在了地上,将本就逼仄的过道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每一个人都双目大睁,眼睛却是空洞无神,嘴里喃喃念诵诡异的梵文。

活脱脱就是僵尸的模样。

念诵声在机舱里形成嗡嗡共鸣,好似一股无形的、轻柔温暖的念力,让人通体舒畅,思绪清明。

……

卫生间里的宋葬也听到了那些声音。

他心中漫起一股暖流。

好像母亲柔和慈爱的手,从他头顶轻轻拂过。

好像只要那只眼睛彻底睁开,就能得到母亲温柔爱护的关注。

宋葬单薄的记忆里没有亲情,所以这种陌生的错觉,其实非常蛊惑人心。

于是他闭上眼,又割了自己一刀。

强烈的刺痛感令他清醒,玻璃碎片化作零散齑粉,洒落一地。

他再次睁眼,透过舷窗向外看,恍惚间,云层折射出了悚然的景象。

密密麻麻的白骨尸山。

环绕在天海城的所有山脉里,都掩埋着大量枉死的骸骨。

一具硕大到不可理喻的身影,盘踞在白骨之下,几乎覆盖了整座城市。

不知何时,祂已然缓缓坐起身,沐浴在暴雨里遮天蔽日。庞大脑袋埋在厚重乌云中,唯独那只半闭的独眼暴露在外。

祭祀圆盘的血色光辉从飞机上飞出,跃入乌云,与那只独眼相互连接。

身为献祭者,宋葬对祂的感知增强了数倍。

没错,那就是地母娘娘。

是一坨藏在天海城地底的、糜烂腐臭的怪物。

游客们喃诵的念力涌入祂身,又化作滚滚白黄浊液,从祂浑身溃烂的创口中涌出。

人头虫身的蝇群在祂周身盘旋着,形成大片大片的嗡鸣阴云。

宋葬定睛一看,发现那造型诡异的苍蝇头顶,镶嵌着无数枚带着红血丝的眼珠。这些眼珠好似活物一般,敏锐追寻着他的视线,直勾勾回视而来。

这鬼地方,还真有万面鹰……

“臣哥,帮帮我吧。”

宋葬狠狠闭了下眼睛,声音轻颤着低低请求。

“嘶~”

蓄势待发的小蛇吐着红信子,算是应承。

紧接着,它变回了那团幽青火焰,顺着宋葬的鲜血倏然四散而开,彻底没入繁复华丽的圆盘中。

宋葬牢牢盯向连接着地母娘娘的血色光芒,看着它被仪法传送而去。

阴森青火泛着不详冷光,直接落在巨大的单目之上。

“滋啦——”

剧烈烧灼声盖过了念诵与雷鸣。

谢春野觉得自己好像失神了片刻。

“别看窗外!都别看窗外!把遮光板全部拉下来,快点!”

他背后泛起冷汗,一边大声指挥众人行动,一边迅速拉紧头等舱的隔帘,将跪地祈祷的旅客隔离在经济舱外。

那只眼睛,是连他也无法直视的污秽东西。

几人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连忙分头行动,将头等舱的遮光板关得严严实实。

邱爽茫然地看向林文静:“发生了什么?我突然感觉我见到我妈了。”

“应该是集体幻觉,别离我太远。”林文静皱皱眉,拉紧了她的手。

“没错,我也有这种幻觉,幸好我妈已经死了。”

谢春野表情冷峻,一句孝话脱口而出。

邱爽呆了呆:“谢哥,你……”

“我怎么了?集体幻觉不是开玩笑的,如果没有及时清醒,第一步是集体见亲妈,第二步就是集体见上帝了。”谢春野面无表情。

闻言,肖黎黎坐在一旁忍不住评价:“哥啊,其实你这人一点都不社恐,还挺幽默的。”

谢春野没接这话茬,他轻推眼镜,淡淡吩咐:“行了,都没事就好。现在飞机任何收不到无线信号,很麻烦,我要继续回驾驶室盯着。你们都安分一点,别乱看,别乱跑,如果再出现奇怪的感觉,马上喝安眠药睡觉。”

“收到!”

眼看谢春野的身影消失,肖黎黎环视一圈,忽然发现不对:“咦,宋葬怎么还没回来?”

“对哦,他不会晕倒在厕所里了吧?”邱爽不由有些担忧。

她干脆再次起身,去卫生间门口敲了敲,大声问:“老弟,没事吧?”

“我没事,”宋葬紧盯着窗外,瞎话张口就来,“厕所的遮光板卡住了,我要把它封好才能离开。姐你千万别进来,小心被影响了。”

“唔……好的,你也小心。”

邱爽茫然地眨眨眼,很快便顺理成章接受了他的说辞,老老实实回去坐好,不给人家添乱。

在两人对话间隙,宋葬的献祭仪式已然展现出初步效果。

那道暴雨也无法浇灭的青色火焰,动作直截了当,行为简单粗暴。

像是在泄愤般,它率先点燃了地母娘娘的眼睫毛。

独眼上方,迅速升起一阵浓郁而不详的滚滚黑烟。

宋葬倚在窗边,看到这一幕,不禁悄然弯了弯唇角。

“你还真是性格恶劣啊。”

不知为何,他心里一直颇为镇定,莫名就对初次谋面的“臣哥”很是信任,本能地相信它可以制造出很多麻烦。

可惜,此时宋葬没有时间继续深思。

受到剧烈疼痛的刺激,下一瞬,沉浮于乌云中的硕大独眼骤然张开。

那是一只深沉、古朴而幽黑的眼睛,犹如黑洞般遮天蔽日。

与此同时,独眼下的地脉迅速裂开一条巨大沟壑,将无数山丘硬生生撕成两半,绿树轰然倒塌,飞扬的泥沙瞬间被大雨掩埋。

这片土地,就这样长出了一张亟待撕咬的大嘴,内里盛满许久未见天日的森森白骨。

“轰隆——”

“咔——咔——”

沟壑一张一合,将疯狂作乱的青火瞬间吞噬。空气中传来阵阵石头崩裂的诡异咀嚼声。

宋葬眼尾流下一行血泪,却没有闭眼。

他狠狠咬紧嘴唇,与那只全然睁开的幽黑独目对峙着,想要从祂的眼底看出些情绪端倪。

他快看不清了,因为谢春野控制着飞机来到万米高空,拼了老命以最快速度逃离。

而乌云之上,布满了青火恶作剧般的烧灼以后,四散扬起的黑色灰尘。

一秒,两秒,三秒……

地脉深处,传来一声几乎刺破耳膜的尖利惨叫。

驾驶室里,仪表盘上的数据愈发杂乱无章,操纵台闪烁着此起彼伏的异常警报。

机长反复深呼吸着想要帮忙驾驶,却被突如其来的声浪震得仰头倒下,直接晕了过去。

谢春野同样眼前一黑,他咬紧牙关,牢牢把控着飞机的方向。

“咳咳……狗娘养的新人副本……”

不知从何而来的浓郁黑烟,将飞机逐渐包裹,一点一点向内渗入。

客舱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灰,以至于晕乎乎的邱爽等人不得不戴上氧气面罩,才能维持正常呼吸。

他们都看不见,窗外那只幽深独眼,此时是多么扭曲狰狞。它微微向上翻着,仿佛正在经历某种可怖的痛楚。

“很好。”

唯有宋葬松了口气。

他能听见那声非人的惨叫,说明地母确实受伤了,一时半会儿别想痊愈。

这位自称为“臣”的存在,果然是某种极为强大的东西。

就算杀不死邪异至极的本土神,也能让祂陷入消化不良、胃里穿孔烧心的尴尬处境中。

宋葬用纸巾擦去眼尾狰狞的血泪,随即,动作忽然顿了顿。

他发现这些灰尘里也有活物。

——是一大群污浊妖异的万目鹰,幼体。

微不可察,密密麻麻,时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频嗡鸣。

它们好似饿狼,盯上宋葬白皙手腕的伤处,趋之若鹜地冲过来争抢着要分一杯羹。

可仅仅在吞吃一粒血珠后,幼小的怪物身躯竟然陡然僵硬,紧接着便径直膨胀了一圈,好似圆球般滑稽。

顷刻间,卫生间里下起了一阵黑色小雨。

宋葬根本什么都没做,只怔怔看着它们上前吸血,然后接二连三地长胖,迅速瘫倒衰落在地,随即就再也没有动弹过。

他蹲下来仔细观察片刻,发现倒在地上的脏东西,好像无法消化吞下去的血珠,所以全都被撑死了……

“……我居然这么有营养?”

回想起那些根本咬不动他,反倒被他全部消化的人面鱼珠,宋葬心间微动,升起一个堪称豪赌的念头。

他的目光,幽幽投向仍旧完美的献祭圆盘。

如果对于这种力量源于地母的小怪物来说,他血肉中的营养过于丰盛,囫囵吞下就有被撑死的风险。

那么对于正在消化不良的地母娘娘来说呢?至少至少,也会起到一丝拖延时间的作用吧?

宋葬垂眸握紧手腕,修长手指抵着暗红伤口按了按,毫不犹豫狠狠划开。

“滴答——”

鲜血落在圆盘中央,引起阵阵涌动的异样光芒。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脆弱可怜,被咬伤的嘴唇也少了几丝血色,漆黑眼眸深处却闪动着兴奋色彩。

“多吃点,千万别客气。”

宋葬轻声说着,话里溢出零星微不可察的愉悦。

第19章 天海之旅(完)

四百毫升,是健康献血的极限,约莫有一大瓶矿泉水的分量。

在稍显缓慢的流血过程中,伤口自动愈合了两次,又被宋葬毫不犹豫重新划开,顺着祭祀圆盘的光辉飞向混战之中。

相对于占据着大半城池的硕大怪物而言,这点血液,连星星之火也算不上。

但是,就在他准备第三次切开血管的瞬间,献祭的纽带突然被人从另一端切断了。

圆盘中央冒出几茬青色的火星,莫名绕着宋葬扑闪两下,随即迅速消失无影。

他脚下妖异鲜红的圆盘,很快化作一大片普普通通的干涸血迹,再也发挥不出丝毫作用。

“意思是……这里已经不需要我了?”

宋葬似有所悟,扭头看向窗外,微微眯眼。因为飞机与地面距离越来越远,他实在很难识别出地母娘娘的实时状态,更别提捕捉青火的身影。

不过,穿破雨帘的凄厉嘶吼,以及传播至万米之外的剧烈震动,足以说明祂被揍得有些狼狈。

扭曲非人的巨物惨叫声越是频繁,宋葬唇角的弧度越是明显。

既然他能做的都做完了,接下来,当然是坐享其成的时间。

他不紧不慢拆开一包卷纸,在手腕上用力缠绕好几圈,迅速止血。狰狞的伤口被完美藏匿在衬衫长袖下。

随后,宋葬轻轻关上了狭小的舷窗。

他打湿餐巾纸,捂住口鼻,装作慌乱匆忙的样子从厕所跑出来,坐回自己的位置。

手忙脚乱戴上氧气面罩以后,他才敢放松身体,大口呼吸,伪装得有模有样。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全看臣哥了。

客舱里的气氛并不算凝重。

虽然怪物嘶吼扰人心安,但好就好在他们身处万米高空,而且并不是地母娘娘此时的关注对象。

万米开外,土著邪神无意间带来的精神污染,已经被层层减弱了数倍。

不仅如此,还有宁思思在。她主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不需要氧气面罩,飞机下震动嗡鸣的山脉,似乎也无法对她造成太多影响。

察觉到灰尘里有很多脏东西,宁思思本就扭曲的脸颊皱了皱,再次裂开一条大口。

“呼——吸——”

大家都没想到,她居然一鼓作气,将嗡嗡作响的万目鹰全部吸进了脑袋里。

原本灰蒙蒙的不详空气,肉眼可见变得清新起来,只剩下震动带来的厚重尘埃。依旧呛人,但至少不会把人毒死,或是被看不见的怪物侵入大脑、吞噬血肉。

肖黎黎胆子大,直接脱下氧气面罩试探地吸了一口。

果然没事,呼吸非常顺畅。

“妹宝,你真是太棒了,”肖黎黎竖起大拇指,“待会奖励你再吃一根冰棒!”

“不客气,”宁思思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随后忽然疑惑地歪过脑袋,面向看不见的窗外,“咦?妈妈……”

林文静立刻问:“思思,怎么了?”

“外面,有妈妈的味道。”

宁思思语气茫然,想拉开遮光板去找妈妈,却被肖黎黎一把拦住,抱起来放在腿上。

“我们离六合市越来越近,所以才会有妈妈的味道,妈妈肯定在机场等着你呢。现在一定要乖乖坐好,知道吗?表现最好的小朋友可以更快见到妈妈哦。”

“知道啦,我要当表现最好的小朋友!”宁思思很好哄,一听这话就喜笑颜开,乖巧点头。

……虽然她露出笑容的方式,是让面庞上的黑色螺纹愈发扭曲,但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哄好孩子,大人们开始悄悄用眼神和口型交流。

“所以,飞机外面有鬼。”邱爽率先提出怀疑。

肖黎黎重重点头,征询意见:“好鬼坏鬼?”

“她妈应该是好的。”林文静蹙眉推理。

没错,只要宁思思没出事,江明悦不会发狂。

三人嘀嘀咕咕讨论片刻,邱爽起身去找乘务长,给头等舱里一人分了一根牛奶雪糕,把宁思思哄得脸蛋波纹粼粼。

完全处于状况外的宋葬也拿到一根。

他小声道谢,拆开包装,轻轻咬了一口柔软的白色雪糕。

甜丝丝的滋味充盈在口腔,将他鼻尖挥之不散的铁锈味冲淡了几分。

宋葬又咬了一大口,揉揉隐约还泛着酸涩感的眼角,目光投向身侧的遮光板。

为节省能源,客舱里光线昏黄,遮光板的挡光能力也极为强大。他们坐在飞机里,外面的景象根本就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看不到才是最安全的。

作为献祭者的宋葬,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地母娘娘的气息针对过分毫。

但即便如此,他仅是盯着这个苏醒中的怪物,就莫名其妙受了轻伤。眼睛到现在还有些干涩的疼。

有记忆以来,能让宋葬单单直视便会双目流血的存在,祂还是第一个。

那么,如果让其他人看见祂污秽邪异的真身……说不准会有脑袋爆炸的风险。

这同时也能说明,谢春野其实挺强的,因为他只吐了一口血,完全没炸。

他果然是一条很不错的大腿,不会轻易暴毙,也不会被弱者拖累。宋葬权衡片刻,决定离开副本后和谢春野打好关系。

当然,更好的大腿正在飞机外面打架呢。

希望下一次副本,还能遇见它。宋葬默默地想。

由于被“异物”反复刺激,地面的裂缝深处漫起了汹涌岩浆。

宋葬献祭而来的鲜血,正在浇灌着这具腐烂流脓的庞然大物。

伫立于乌云中的硕大头颅缓缓扭动,被迫分出一丝力量,给予献祭者奖励与保护。

但每丧失一丝力量,祂就被青火烧灼得更惨烈一分,连浓水也在高温中沸腾。

殷臣沐浴在血雨与烈火中,行动自如,遥遥看了一眼飞机走远的方向。

过于浓厚的营养会让地母娘娘暂时消化不良,这个想法没错。但宋葬并不知道,他的鲜血其实还有比这更大的作用。

——让殷臣变强,变得更强。

森冷青火的气势一截一截攀升高涨,与地母抢夺着洒落而下的血液,肆意掀起深埋地底的岩浆,将其同化。

盘踞在山间的怪物被诡异岩浆烧得千疮百孔,本就满是脓疮的身体愈发破烂而不堪入目。

地脉震动,大群飞鸟从山林深处涌出,拼命朝远方逃逸,与漫天火舌交相辉映。

眼看着飞机逐渐消失在天际,殷臣轻轻挑起些许火星,向远处扔去。

首先,把一只疯狂冲向地母娘娘的女鬼推远。

其次,剩下的火焰被精准扔向宁峰所居住的食人村落。

这个隐藏在深山老林里的罪孽巢穴,瞬间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关于如何满足宋葬的心愿这件事,他做起来一直得心应手。

只是……

“忘记我就算了,还敢养别的狗。好想砍死你。”殷臣看着天际线,轻声自语。

他声音极冷,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意。

殷臣的脾气并不算好,就像现在。吸收完甘美的血液以后,他想着那张苍白可怜的脸,逐渐难以压制的恼怒开始悄然浮上心头。

这种情绪只会令他变得更强几分,下起手来愈发没有分寸。

他当即改变战斗策略,要先去捅爆乌云里那只硕大的眼珠子。

阴森青火在空中汹涌汇聚,化作一支熊熊燃烧的利箭,直指上空。

就在这时,殷臣眼前浮现出一面红色光屏,大量的警告提示在迅速刷新。

【警告!警告!发现未知访问数据!】

【自动扫描已完成:警告!BOSS加载程序出现异常!CPU负载过高!】

【副本自卫系统已启动,现在开始紧急关闭运行进程,倒计时10,9……】

“……操。”

玩家们并不知道飞机外发生了什么,因为在五分钟前,他们的数据面板上也跳出了消息提示。

【支线任务:查明天海城背后的真相(100%)】

【恭喜玩家合作完成支线任务。奖励积分:1000点。】

两条蓝屏通知毫无预兆地蹦了出来。

谢春野很纳闷。怎么老老实实开着飞机,支线任务莫名其妙就自己做完了?

机舱里的众人也纷纷露出不解表情。

邱爽有些愣神:“什么意思,谁帮我们做任务了?”

“难道是……王澍没死!”肖黎黎恍然大悟,兴奋地拍了拍小桌板。

“哎,说实话,还真有可能,”邱爽思索片刻,点头认同,“毕竟,我们都不知道他下车后发生了什么。”

没错,王澍确实有概率在深山老林里保住性命。毕竟他已经是半疯状态,还主动把自身血肉献祭给了一张邪异的血盆大口。

在这个疯狂的城市里,发疯也是一种生存之道。

他献出血肉,相当于和那个怪物绑定在一起,说不准就会因此被信徒当作自己人,成为食人村落的好伙伴。

“太好了,让我们谢谢王澍。”肖黎黎露出笑容,阴阳怪气地开口。

“谢谢王澍~”

邱爽和林文静非常配合。

机舱里一时弥漫起快活的空气。

“叮咚——”

就在这时,谢春野淡淡的声音从广播中响起:“注意点,还有十五分钟离开天海城地界。接下来会有几阵强烈的气流颠簸,如果出现什么故障,氧气面罩还能用七八分钟,都计算好时间,撑住。”

“收到!”

通关近在眼前,众人都精神一振。

十五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唯一麻烦的,就是要哄情绪不正常的小朋友。

随着时间流逝,宁思思明显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

“黎黎姐,我还想吃冰淇淋。”她开始无缘无故提出要求。

“不可以噢,现在只有大人能吃。”肖黎黎拒绝得非常果断。

“好吧,”宁思思不太高兴,但还是乖乖应下,想了想又仰头问,“那等飞机降落,我可以去找妈妈吗?”

“当然可以啊,下飞机就可以吃冰淇淋啦。”

“好耶——”

“姐姐对你特别好吧?”

“特别好——”

肖黎黎有一句没一句与她闲扯,哪怕在飞机最为颠簸的时候,也不忘抖着声音应和几句。

离开天海城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区别。

首先,催命般的气流颠簸骤然消失。

阴沉沉的雷鸣声随之远去。

谢春野的视角看得最是分明。

飞机艰难跨过了黑夜与白昼的分界线,原本暴雨倾盆的天空,一点一点化作午后明媚的湛蓝。

几人手机纷纷响起新消息提示音,断开的wifi信号也终于回来了。

邱爽松了口气:“马上就到了,等到了以后我一定要……”

“哎哎!别立flag,安静坐好!”

下一瞬间,肖黎黎立马大声打断施法。

“对哦,黎姐,你是我的神!”邱爽如梦初醒,后怕地抱紧了林文静的胳膊。

即将通关,就连飞机上的空气也变得格外清新。但是他们的麻烦并没有彻底消退。

隐匿在地毯底下的血色愈发明显,仿佛是离开了受压制区域,开始一点一点向上浮起。

这些血液,主要集中在机舱后方。

它们是被地母使者啃食过后的血肉残渣,哪怕被提前铺上羊绒地毯,也无法一直遮掩。

随着污色向前方漫来,大家都不得不盘腿坐着远离地面,以免鞋子沾上脏东西。

血肉腥气在机舱里涌动,宁思思似乎本能地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再次变得躁动不安,喋喋不休。

“黎黎姐,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的脸呢?”

“黎黎姐,我晕晕的……怎么办呀?”

“黎黎姐,我好想妈妈!我要妈妈!”

被小女孩这张没有五官的脸直勾勾盯着,即便是粗神经如肖黎黎,也开始感到头皮发麻。

她沉默片刻,突然挽起裤腿,起身冲向餐车准备区,拎着一根拆开的牛奶冰棒跑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冰棒塞进宁思思嘴里。

也可能没有塞对地方,毕竟,宁思思的五官界限实在是不太分明。

所有人都愣愣看着她,宁思思也跟着呆住。小姑娘脸上的裂缝蠕动了两下,随即就老老实实自己拿着冰棒,慢吞吞安静吃了起来。

“黎姐,以后我生孩子一定送给你带。”邱爽佩服得五体投地。

林文静眉毛一挑:“你想生孩子?生谁的?”

“啊?我也不知道……”

“别聊了,马上降落,都坐好!”

广播里传来谢春野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他在有信号的第一时间,就开始与塔台紧急沟通,六合机场的廊桥位置都放好了,全体待命只等飞机降落。

接下来的几分钟都很安静,空气里的腥臭味太过浓郁,让众人不得不重新戴上氧气面罩,默默等待。

幸好,若有若无的失重感代表飞机正在下降,而且还算稳定,至少比在天海城里舒服许多。

六合机场的滑行道近在咫尺,谢春野表情严肃,放下起落架。

没有幺蛾子,他却依然下意识屏住呼吸,手紧紧攥着操纵杆。

“三,二,一……”谢春野低低念完,轻呼了一口气。

在飞机落地的那一瞬间,大家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向数据面板。

但是,什么都没有。

蓝色的光屏上没有出现任何提示。

——说明这次游戏没有结束,还在继续!

飞机在地面滑行,地毯底下传来“咕噜噜”的异动,血液沸腾般汹涌上浮,好似马上就要化作活物。

肖黎黎掀开氧气面罩,一手缠着绷带,一手牢牢抱着宁思思,咬牙道:“我悟了,要离开飞机才算任务结束!”

“妈妈……”被紧张气氛感染,宁思思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当然,谢春野声音只会比她更大,几乎喊出了他的最大音量。

“都注意,机舱门开之后听我指令!我倒数三个数,你们立刻往门外跑,别挡路,别回头乱看!”

麦克风的嗡鸣在空气中嗡嗡作响。

事实证明,谢春野的嘱咐很有必要。

因为,乘务长打开飞机舱门的刹那,骤然映入众人眼帘的画面,就像一场配置豪华的现实版警匪追缉片。

塔台传来的消息是,六合机场已经紧急停飞,飞机滑行道在一个小时前就彻底封锁。

整架飞机被密密麻麻的武装警车直接包围,车顶上有三名狙击手架着枪,一人瞄准舱门,两人瞄准舷窗。

警车外围停着高大的消防车和三辆救护车,彩灯闪烁,严阵以待。

移动廊桥上更是堵着数十个持枪特警,全副武装,黑洞洞的枪口直指舱内,把乘务长吓得脸色发白。

“所有乘客,回到自己的购票位置上坐好,拿出身份证等待核实检查。乘务长,给我看你的证件。”

为首的特警表情严肃,大声说道。

他身形高大,嗓音粗犷,浑身腱子肉,甚至穿上了厚重的防弹衣。

看见从舱门向外溢出的血液,特警们神色愈发凛然,身体迅速进入备战状态,枪口一路追随着乘务长的动作。

就在这时,谢春野从驾驶室里慢慢地走了出来。

紧接着,他回过头,深深与步伐僵硬的机长对视一眼。

机长立刻沉默后退,主动把驾驶室的门给重新关上了。

非常识趣。

谢春野最清楚飞机外的围堵是怎么一回事。

为了开启高空绿色通道,他在与塔台沟通时,虽然没有透露任何怪力乱神的细节,却故意把事态描述得非常严重。非常非常严重。

所以,在六合机场看来,这架飞机上有一起需要严肃处理的大型恐怖袭击案件……这么理解倒也没错。

但现在他们只需要通关,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谢春野没有慌乱,扭头看向眼巴巴等待他指令的小菜鸟们,语气突然变得无比温和:“思思,来让哥哥抱抱。”

肖黎黎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一把揽起还在抽噎的宁思思,踩着干净的椅子跳过去,把小姑娘送到谢春野怀里。

小姑娘的脸贴在他衬衫上,吓得打了个哭嗝。

被众人无视的特警神经紧绷,见状连忙抬枪上膛,怒声道:“放开她,不许动!你们马上回到位置上坐好!”

谢春野回眸看他一眼,笑了笑:“好的警官……三,二,一,跑!”

话音甫落,谢春野抱着宁思思就往舱门外冲,大家迅速踩着血水跟上去。

他怀里有未成年“人质”,就算直接往枪口上撞,对方也根本不敢随意开枪。

堵在廊桥上的特警如临大敌,举着防暴叉和盾牌包围过来,却完全跟不上谢春野熟练躲闪的速度。

他一脚将眼前的防暴方盾踹飞,难以想象的强大冲击力立刻将包围圈破出缺口。盾牌脱手的特警还没反应过来,就茫然地发现自己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

再次起身时,谢春野早已跑出十几米开外。

邱爽举着逃生斧紧随其后,一边跑一边打喊:“警察叔叔别堵门啊!要死啦!飞机里有洪水!”

余下的人跟在她身后向外冲,肖黎黎还特意举了个餐盘挡在身侧,使劲胡乱挥舞,扰乱狙击枪的视野。

“不许动!!!再跑就开枪了!!”

从未见过如此多看起来不像恐怖分子的“狂徒”,错愕的特警们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举起武器一边围堵一边警告。

宋葬被夹在林文静和肖黎黎之间,他喘着气神色惶恐,带着哭腔附和道:“不下飞机真的会死,有鬼,有鬼!”

听到宋葬颤抖的声音,那根直勾勾朝他挥舞的防暴叉,忽然极不合理地顿了顿。

没有人注意到特警眼里浮现的迷茫,宋葬勾了勾唇,悄然闪身避开阻碍。

就在这时,机长白着脸走出了驾驶室。

他似乎努力做足了心理建设,站在机舱门口,举起自己的证件,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是TH744航班的机长周宁!他们不是恐怖分子!医务人员赶紧到位,经济舱有很多伤员!”

多亏有他吼的这一嗓子,狙击手瞄准而来的红色光点也跟着迟疑几分,没有立刻射击。

“都停下,都停下!前方戴眼镜的先生,廊桥外面不是出口,你现在有什么诉求都可以说,不要伤到孩子!请其他乘客不要恐慌!配合调查……我靠!!!”

飞机外有谈判专家举着喇叭负责劝导,可他还没喊完,就惊慌失措地指着天空大吼起来。

一片混乱中,不知何时,天海城方向已经被疯狂蔓延的云层覆盖侵蚀。

汹涌血水如海啸般升起,逐渐形成一面高耸入云的宽阔血墙,遮天蔽日,将天际映出瘆人鲜红。

“砰!砰!砰!”

紧接着,飞机上牢不可破的舷窗,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尽数爆裂开来。有人在惊恐之中吓得胡乱开枪,可无论是什么子弹,都阻挡不了眼前极其诡异而不详的场景。

越来越多的血水从破窗中喷射而出,带着古老陈旧的腥臭恶气。

——好似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但是邱爽他们都没有理会,用最快速度拼命挤出了飞机。

当所有人双脚踩上廊桥的那一瞬间,蓝色面板终于及时浮现于他们眼前。

【恭喜玩家,通关新手副本“天海之旅”,奖励结算中……】

【游戏完成度评分:A级。】

【主线通关奖励:5000点。】

【全员生还奖励:1000点。】

宁思思早已停止哭泣,她缩在谢春野怀里,茫然地看向那面诡谲的红墙。

“……妈妈?”

【转移传送开始,倒计时,3,2,1……】

众人眼前皆是一黑。

混乱的喧哗声、尖叫声、混乱枪响与哭喊全都骤然消散无影。

下一瞬间,他们被顺利地集体传送离开。

宋葬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装修清新的咖啡店。

但谢春野他们却不在这里。

紧接着,他眼前的蓝色光屏浮现出消息提示。

【玩家宋葬,是否允许系统上传您的第一视角游戏录屏?(如有玩家购买观看,您可获得积分点数分成。)】

宋葬一怔,毫不犹豫选择拒绝,随后还勾选了【保留选项,不再提示】的按钮。

【恭喜您获得本次游戏MVP,奖励——中级疗伤咖啡*1。】

新的提示与脚步声一道响起。

宋葬循声抬头,发现店员一号正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微笑朝他走来。

店员一号将咖啡放在他面前的深棕小桌上,正要开口,就见宋葬瞬间露出弱小无助的惶恐表情。

她的动作明显卡顿了一秒,又装作无事发生般恢复如初。

“玩家宋葬,这是您的MVP奖励道具。如果您不需要立刻使用,还可以将奖励道具收入储物背包。”她语气颇为官方地指导道。

“我明白了,谢谢你。”

宋葬同样装作无事发生,乖巧地点点头,按照游玩索引,将咖啡收进了储物格里。

现在他只有三个储物格,可以储存在积分商城兑换的游戏道具,以及所有系统奖励的实物道具。

如果想要用于更多储物空间,就要花费五千积分才能解锁一格,衡量起来称得上价格高昂。

“走出店门,即可回归现实世界。店员一号很期待再次为您服务。”

店员一号似乎不想再跟他交流,说完官方引导便脚步迅速地转头离开,眨眼间消失在收银台后方。

宋葬怀疑她有自我意识,但没证据。

咖啡店变得安静下来。

窗边的老式唱片机里,播放着悠扬温和的曲调。

宋葬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并不是很想回到现实世界。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来说,外面实在没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

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想现在就进入新副本,早点赚够积分把小白救回来。可惜,现在他还没有选择的权限。

宋葬仔细研究了规则,接下来每个月,系统都会给他分配一个强制性的定期游戏副本。如果想要进入额外的游戏副本,他必须通关五次游戏,才能解锁权限。

除此之外,系统还提供大受玩家欢迎的度假休闲世界,解锁规则同上,并且需要用额外的积分兑换。想想就不值当。

他是来救狗的,一切没有必要的娱乐活动,都可以无限期推后。

“该回家了。”

宋葬起身,推开大门,一步一步迈入黑暗。

再次睁开眼,他还是躺在沙发上,位置没有丝毫改变。

天光大亮,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警笛声与喧哗。

怀里的小白浑身僵硬、一动不动,浸染着血色的绒毛却依旧柔软,压在宋葬身上,手感顺滑温热。

“我明明把你养得很好。”

看着小白毫无生气的样子,宋葬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句。

轻轻放开小白,他对着镜子梳洗打理片刻,戴上一顶鸭舌帽。

悄无声息走下破旧的居民楼,宋葬睡眼惺忪,打着哈欠藏在人群之后偷听。

昨夜的小巷已经被清空封锁,围满警车,却挡不住看热闹的普通群众。

“哎,听说昨晚有枪战呢,我还以为是哪家小孩半夜放炮,差点开窗骂街!哎哟还好我没起来。摆早餐摊的阿爷发现地砖上都是弹孔,也没留意,结果那炭盆一烧,雪地下面血滋呼啦的全往上涌,吓得人赶紧报警了。”

“对对对,就是阿爷第一个发现的!怪不得他老伴儿一大清早哭着喊着给他喂救心丸,还好人没事。”

“这么恐怖,到底是谁在打枪啊?”

“不知道,听说根本没找着尸体,我就说咱们这里该按监控摄像头吧?现在倒好,先是猪肉摊的老刘没了,接着居然还有枪击案,一连三天出了那么多事……”

“人家警察同志把警犬都带来了,好肥一只大黑狗呢,那皮子油光水亮的。”

警犬?

听到这里,宋葬眉头微蹙。

破旧小巷没有监控,人类一时半会难以查出他的痕迹,但嗅觉灵敏的狗就不一样了。

为避免后续麻烦,宋葬决定现在立刻跑路。

他不动声色回到家,什么行李都没收拾,只随意穿了件厚外套,把小白扛在肩头便施施然重新下楼。

刚到楼下,他又撞见了方才聊着八卦的大婶。

“小宋,起这么早啊,去遛狗?”大婶探头看向小白。

宋葬自然地露出几分羞赧,不好意思般笑道:“嗯,天太冷,巷子被封了要绕路。小白不肯自己走,非要我抱着。”

话落,大婶眼里闪过一丝迷茫,随后毫不怀疑地笑着邀请:“路滑雪厚,走路注意点。瞧你这小脸白的,可别被冻坏了,晚上来婶子家喝鸡汤补补。”

“谢谢婶子。”

宋葬表情乖巧与她道别,抱着狗坐上路口的公交车。

鸡汤是喝不到了,他现在就去找谢春野。

他没有忘记谢春野说过,要送他一台手机。

海市北边的明珠塔,塔上有一座寺庙。手机就放在文殊菩萨的雕像背后。

这些信息当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谢春野会如此绕来绕去地安排,说明他背后的组织行动力不错,而且他极有可能打算拉宋葬入伙。

真是一条好大腿,拉人入伙还能免费送手机。

当然,现在宋葬也不太缺钱了。

他手上有7000积分,根据1:100的兑换比例,这相当于足足七百万巨款,随取随用。

一夜之间暴富,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只需要通关一次游戏就能赚到数百万,代价是失败了会失去生命……这种游戏机制倒也合理。

环城公交车晃晃悠悠开了一个小时,终于抵达站点

高耸入云的明珠塔就在眼前,巍峨壮丽。

宋葬并没有即刻进入,而是先去山脚的商店,买了口罩与新帽子,以及一个大号行李箱。

行李箱是用来装小白的。

提着行李箱,宋葬神色如常地购买门票,然后在景区餐厅里狠狠吃了一顿美餐。

吃饱喝足,快速上山。

敲钟声在正午准时响起,庄严古老的寺庙里人烟稀少,笼罩着一层淡淡香烛气息。

趁工作人员不备,宋葬轻手轻脚绕到文殊菩萨的塑像背后。

果然,这里放着一台手机,崭新的包装盒看起来刚被拆封不久。

宋葬拿着手机走出殿门,当即拆开看了看。

电量满格,最新系统,可以正常上网打电话,通讯录里只有一个陌生号码。

谢春野真是一个周到的人。拿别人身份证办的电话卡,宋葬用起来才特别安心。

他设置好密码,首先检查手机备忘录。

备忘录里写着一句话:“洛城东区,鹤林山庄8号。”

“洛城……”宋葬若有所思。

洛城离海市并不算远,坐一天廉价的长途大巴即可抵达。

谢春野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让宋葬过去投奔自己。

这个邀请并不强制,他只是给宋葬提供了一个未来的选择。

宋葬弯了弯唇。

他当然要去。

宋葬并不打算直接从海市出发,他甚至没有离开明珠塔景区。

抱起行李箱,绕过寺庙走进深山,宋葬的步伐逐渐加快,在没有监控摄像头的树林中奔跑起来,掀起一阵山风。

太阳即将落山时,宋葬早已抵达海市隔壁的城郊小镇。

他在镇上买了一个花花绿绿的大蛇皮袋,把行李箱装进袋子,戴好帽子口罩。

想要隐匿于人流之中,蛇皮袋就是最佳的装饰工具。

平平无奇的瘦弱青年,买了两张开往洛城的大巴车票,安静坐在最后一排。

天色渐暗,大巴车乘客不少,大多数人都显得疲惫而沉默。

车载收音机里,正在播放海市离奇枪击案的追踪报道。乘客们稍微提起了些精神,嗑瓜子的声音与窃窃私语交织着,前排偶尔还有鼾声响起。

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唯一了解案件细节的活人,此时此刻就坐在他们身后。

宋葬将帽檐轻轻压低,闭上眼睛。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