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1月10日

又疯又爱演 by Morisawa(65 – 69)

第65章 利普顿疯人院(2)

披着体温尚存的长外套,宋葬满意地窝在殷臣怀里,继续捧着杯子喝热水。

擦干眼泪,宋葬还要软软地当面说他坏话:“殷臣,其实你特别不擅长哄人。好笨。”

殷臣垂眸看着他,有些无奈:“当然不擅长。我以前没有哄过别人。”

“哦。”

宋葬知道他绝对没说谎,悄然弯了弯唇,不再纠结他先前凶巴巴的态度,转头说起了正事:“你的任务是什么?”

“成为一名备受爱戴的教会医生。”

“我以为你现在已经是了。”

宋葬挑眉,打量着他这一身高级又体面的绅士打扮。不仅外套是柔软羊绒鞣制,保暖而不臃肿,衬衫打底与西装马甲也是上好的面料,勾勒出细窄紧实的腰身线条,特别养眼。

对比起先前那两个穿着破棉服的粗鲁男人,殷臣在这个世界必然是实打实的上流人士。

“如果我备受爱戴,就不会被扔来疯人院驻守。我的家族世代隶属于教会骑士团,按道理我本该从军,继承爵位……

“成为医生是离经叛道的,所以我已经被彻底放弃,只继承了一大笔来自祖父的遗产,扔进疯人院任职,没有任何话语权和社会地位。”

殷臣平静解释。

当然,他所谓的没有社会地位,只是对比同辈的优秀继承人而言罢了。

相比起真正的贫民,再叛逆再“可怜”的世家子弟,也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

宋葬听得津津有味,忽然间灵光一闪:“既然如此,我们俩的扮演任务可以一起完成!我要夺回弗兰公国的继承权,到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行医治病出风头,我手下的骑士和子民肯定都特别爱戴你。”

等他继承大领主的位置,还有权直接赐予殷臣一块封地,让殷臣也当个风光无两的土地主。

虽然弗兰公国在名义上,完全臣属于神圣兰斯帝国,要对国王宣誓效忠……但是臣下之臣,非我之臣。

大领主对于自己封地与子民的处置和分配,非常自由,国王根本无法插手。

“但是宋葬,我根本不会治病,只会杀人,”殷臣摩挲着他冰凉的手指,似笑非笑,“怎么办?”

对哦,宋葬恍然,随即又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没关系,我们可以试试用神秘学的方法来治病,这个世界的神秘学肯定有用。反正你聪明,可以现学成材。”

这个提案绝非信口胡说。从来到利普顿疯人院开始,宋葬就注意到了一个极为异常的现象。

这个房间没有壁炉。

中世纪城堡建筑的保暖设计,其实是非常之差劲的。此时屋外夜雪纷飞,按理来说,衣物单薄的病人们早该被冻得瑟瑟发抖。

可室内的体感温度却颇为舒适。空气中只隐约泛着淡淡凉意,因为窗户边缘有些轻微的漏风现象。

这其中一定隐藏着某种特殊的保暖手段。

殷臣低着头,专心致志把玩着小少爷柔软细腻的手,认同道:“可以,我明天带你去图书馆看看。”

“别摸了,我手已经不冷了。”

“但是很软。”殷臣勾了勾唇,不肯松开。

宋葬只好任由他摆弄,靠在殷臣肩头,慢吞吞说了自己的角色背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几句。

可惜,这次殷臣可不能陪他睡觉,否则被修女们发现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

目前出现的玩家数量较少,恐怕要到明天早上才能正式汇合。

不过还好,殷臣的住处就在病房走廊尽头。

比单人病房要豪华许多,自带书房、药房与会客室,是个超级大套间。若真想偷偷研究神秘学相关的东西,以后可以直接躲进他的房间。

至于现在,也快到了他们分开的时候。

殷臣开始帮宋葬整理约束衣。

两边袖子顺着腰部交叉,松松垮垮地绑在背后,穿过约束衣后方特有的白带梯子扣,打了个一扯就松的蝴蝶结。

有种正在包装一份精致礼物的怪异感。殷臣鬼使神差抬起手,碰了碰宋葬坦露在外的白皙后颈,冰冰凉凉的,很光滑。

“不许占我便宜。”宋葬红着耳尖小声道。

“对不起,”殷臣并不诚心地道了歉,喑哑嗓音藏着笑意,“一个人睡觉,害怕吗?”

“当然不害怕,放心吧。”

“有坏人就大喊一声,我很快会来救你。”

“好的坏人。”宋葬扭了扭身子,躲开他依然不太安分的手。

殷臣漫不经心勾着唇,穿好外套,亲自将宋葬裹进柔软的被子里,掖了掖被子。

随后,他将手伸向外套之内,轻轻拿出一把造型精美华丽的老式手枪,塞在了宋葬的枕头底下。

两人无言对视半晌,心照不宣。

“晚安。”

“晚安~”

铁门被轻轻合拢,油灯熄灭,浓稠的黑暗翻涌而起,将视野吞没。

宋葬舒服地蜷缩在被窝里,闻着被褥里幽静的薰衣草香气,抚摸着令人安心的冰冷手枪,陷入梦乡。

与此同时,无人在意的角落,有一个神神叨叨的老男人拿着铁勺,在墙壁灰砖缝隙间疯狂扣挖着。

他屏气凝神,挖了又挖,直到一方完整的砖块开始松动,随着陈旧水泥一并脱落。

男人低笑两声,小心翼翼将砖块缓慢挪开。

他瞪着布满红血丝的双眼,苍老浑浊的目光向内窥探,偷看着砖块后方的黑暗房间。

“喀嚓——”

借着火柴细微的光芒,他看见了蜷成一团的瘦弱少年。

孤零零的单薄身影,被包裹在厚重被褥里,可怜,可怜。

老男人眼神贪婪而污秽,反反复复欣赏着宋葬酣眠的虚影,咧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宋葬翻了个身,假装毫不知情。

没想到隔壁住着一个偷窥狂,好烦哦。

算了,反正被看两眼也不会掉几块肉。

看就看吧。

第二天早上,宋葬是被敲钟声吵醒的。

疯人院有规定的作息时间,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在修女的监督下洗漱吃药。星期天甚至还要提前半个小时,在吃完早餐后集体去教堂做礼拜。

这里绝对是养老的好去处。

宋葬懒洋洋坐在床头,将手从拘束衣里抽了出来,吃掉一片白色糖果,又把手放了回去。

修女轻而缓慢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徘徊,护工暴力的呼喝从隔壁房间炸响。

偷窥狂老头盯着宋葬嘿嘿直笑,拒绝吃药,结果被年轻的金发修女大声呵斥,还被沾了圣水的鞭子抽得满地逃窜。

当然,修女对待宋葬态度却很温柔。

她清点了布包里剩余的“药片”,带着笑意温声道:“我是瑞秋修女。先生,愿主保佑您早日安康。”

徐蔚然推着清洁车站在她身后,眨了眨眼睛。

宋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轻轻道:“愿主保佑。”

这般态度的天差地别,不仅是因为隔壁的老男人有多么疯癫,还因为宋葬如墨般富有光泽的黑发,健康柔顺,打理得体……是弗兰大领主一脉贵族的标志性象征。

可惜,就算宋葬的“贫民”身份非常站不住脚,任谁看都知道他绝对拥有贵族血统,可如今梅迪莎夫人手握大权,无依无靠的小少爷只能被迫呆在疯人院里。

宋葬依旧没有解开约束衣的自由,甚至包括吃饭时间。

普渡修女明确表示,他在三天内没有任何发狂迹象,才能正式获得自由行动的资格。

在瑞秋修女温柔愧疚的目光中,宋葬被绑在了轮椅上,就像对待极端危险分子那样,由徐蔚然负责推着下楼吃饭。

餐厅很宽大,位于东楼与西楼之间,能装下将近千人。

今日早餐是豌豆、鸡蛋与牛奶。

分量不多,看似朴素,其实在这个时代算得上营养丰厚。

殷臣也在不远处吃饭,有模有样地和普渡修女低声交谈着,两人视线频频向宋葬扫来。

徐蔚然颤颤巍巍地拿起铁勺,给宋葬喂饭,感觉后背凉意滚滚:“宋哥,那位大佬他……真的不会杀了我吗。”

怎么突然连哥都叫上了。

宋葬哭笑不得,轻轻地摇了摇头,借着徐蔚然的手臂遮挡,目光巡视过餐厅里形形色色的病人。

很安静,没有人大喊大叫,或是做出掀翻餐盘之类的疯狂举措,甚至有些死气沉沉的,只能听见细碎交流声与刀叉的碰撞。

毕竟,护工人手一把浸泡过圣水的鞭子,足够具有威慑力。

男性患者数量只占人数的四分之一,除了宋葬以外,还有一个男患者顶着玩家的牌子。

他不需要穿约束衣,慢吞吞吃着盘子里的豌豆,满脸络腮胡,看着将近三十岁左右。

而女性患者里只有一个玩家,是兰玉珩。

她摸索着拿起刀叉,精准刺向餐盘里的豌豆,吃完后顺着徐蔚然说话的声音抬起头,分明双眼无神,却意味深长挑了挑眉。

宋葬眼睛一亮。他知道,兰玉珩肯定认出他了。

短暂的早餐结束后,普渡修女领着殷臣来到餐厅前方,正儿八经地介绍了他的身份:“这位是新入职的教会医生,卡佩男爵阁下。

“从今天开始,卡佩医生将全权负责疯癫症的深入治疗工作,拒不配合者,罚圣鞭十下。如各位有其他身体不适的症状,也可以与卡佩医生提前预约。请保持礼貌,学会尊重。”

话音刚落,一声猴叫蓦然打破了安静的餐厅氛围。

是一个突然发狂的老年患者。她不知是被哪一个词给刺激到了,直接将餐盘掀翻在地。

在众人惊悚讶然的目光中,老者抬起干枯瘦削的手,直勾勾指着殷臣,表情诡异而狰狞,仰头大声模仿猴子的叫声,随后被两名强壮的护工粗暴拖走。

“请见谅,阁下,疯人院的生活就是如此……出人预料。”

普渡修女平静解释着,说完还轻念了一句“上帝保佑”。

“无妨,我能接受。”

殷臣淡定回答,没再耽搁下去。

他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将在场几名玩家全都挑走,说是要即刻试验一种全新的治疗方式。

——在图书馆静坐冥想。

普渡修女似乎很信任殷臣,垂眸答应下来,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

在病人形色各异的盯视中,玩家们跟着殷臣离开了餐厅。

兰玉珩和徐蔚然一起扶着宋葬的轮椅,满脸络腮胡的男人懒洋洋跟在后面。

没过多久,还有一名年轻的黑袍修女快步追了过来,头顶着【玩家】表示,对众人腼腆地笑了笑。

很好,修女内部也有自己人。

通往图书馆的道路,必须经过由教堂改建的庄严礼拜厅,驻扎神父的住所,以及修女们日常学习的小型修道院。

来往巡查的护工与警卫看起来都不太好惹,满脸凶相。

还好有殷臣与修女玩家负责打前阵,可以让众人一路畅通无阻。

这座建筑历史悠久,图书馆更是最早设立的机构之一,起初只允许牧师和修女踏入此地。

但如今教会式微,连城堡本身也不再是曾经神圣的修道之处。疯人院的图书馆,自然变成了堆积无用藏书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樟脑球和薰衣草的味道,陈旧木制书柜泛着隐隐的霉味,但是清扫得非常干净。

而端正坐在前台的图书管理员……居然是张明慎。

“老张,你这工作可真清闲。”兰玉珩语气羡慕。

张明慎憨厚笑了笑,得意地“唔唔”两声,拿出做工无比粗糙的廉价钢笔,低头登记了众人的姓名。

图书馆非常冷清,几乎没人出入。这里规则严格,要求保持最大限度的安静,只能低声交谈。但许多病患们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

如果违反规则,被护工发现,那么一顿湿漉漉的鞭刑是免不了的。

为防止被打个半死,病人们干脆不来图书馆,反而还更安全一些。

张明慎领着玩家们朝图书馆深处走去,围坐在较为隐蔽的长木桌前,拿了几本书当作掩饰。

确认周围无人,大家压低声音开始自我介绍。

“我是黎明,在修道院修习了六年,会少许医术,去年才成为正式的修女。平常你们叫我黎明修女就好,我的任务是拯救被权贵强掳的妹妹,应该不会和大家有冲突。”

身穿黑袍的年轻女生很是文静,说话细声细气的,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

兰玉珩对她友善地笑了笑,接着说:“我的任务是弄死我老公,他是做海盗起家的大型珠宝商。我没疯,他联合医生造假,对外宣称我有严重的歇斯底里症,然后把我扔进了疯人院。”

“哇,好恶毒!”徐蔚然啧啧感叹,随后接话道,“我表面上是平平无奇的护工,其实真正的任务是潜入疯人院,盗取红衣主教临死前留下的神秘宝物。”

“什么神秘宝物?”

“不知道,传说中这份宝物可厉害了,落在有心人手中,可以让偌大的兰斯帝国瞬间覆灭。正因如此,那位主教才会被觊觎宝物的各种组织联手暗杀……哎,我也没什么头绪,打算先从图书馆开始找线索。”

兰玉珩饶有兴致:“所以你隶属的神秘组织是什么?”

徐蔚然耸耸肩:“圣罗兰十字会,一个反天主教的隐秘教团,如果你们想研究神秘学,可以尝试着接触一下。”

至于更多细节,徐蔚然本人是一无所知的,因为他只是个教团边缘的小喽啰角色,单纯负责探查宝物信息,真找到了宝物也不知道如何使用,必须偷出来交给自己的上线。

他哪怕被杀死在疯人院里,教团也不可能跳出来替他声张正义,算是一个无人在意的纯炮灰。

炮灰的好处是轻松自由,徐蔚然没有背负什么深仇大恨,不像宋葬,还得暗中筹谋着招兵买马的复仇大计……

殷臣即刻问了他的上线是谁。徐蔚然说,好像是一个特别漂亮的酒馆老板娘,叫吉娜。

酒馆开在隔壁管制不严的纳尔镇,听说老板娘前几年成了寡妇,酒馆生意颇为火热。

殷臣若有所思:“老张,这周你和徐蔚然一起去纳尔镇看看,有情况群聊联系。”

张明慎憨笑着点头,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笔迹似乎源自于这个身份的原主。纸张上一面全是混乱的星盘解析,另一面是几本书籍名单。

《炼金术基础详解》

《蔷薇圣焰·纹章学》

《星图与病理》

《魔药:从槲寄生开始的复活术》

《液体学说》

《灵摆启迪论》

……

这些书籍名录一看就很重要,对支线任务非常关键,而且都能算在【知识】的范畴之中。

本就对主线任务云里雾里,这下玩家们立刻来了精神。

徐蔚然毫不犹豫誊抄了一份,头也不抬地问张明慎:“哥,这些书在图书馆里都能找到吗?”

“唔!”

张明慎打开群聊,快速解释了自己的角色身份和信息来源。

他以前是一名普通的拉丁文老师,鳏夫,家底殷实,膝下有个十来岁的独生女。

女儿很聪明也很懂事,考上了教会学校,主修神学,辅修哲学。生活在一天天变好,直到某一日傍晚,他的女儿突然疯了,毫无预兆,毫无理由。

她的朋友、同窗与老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看出丝毫预兆。前一天她还在努力研读新的课业,第二天,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疯了。

歇斯底里,自残,语言系统混乱不清……

为了拯救女儿,张明慎散尽家财,四处寻医,走遍了各大教堂,女儿的疯病却愈演愈烈,彻底变得生活不能自理。

百般无奈之下,张明慎只能将女儿送入利普顿疯人院,自己则应聘了疯人院图书管理员的职位,可以一边照看女儿,一边研究神秘学,以求亲手治好女儿的疯病。

“好可怜,愿主保佑她游离的灵魂。”黎明修女神色悲悯,在胸前画了一个标准的十字,非常入戏。

“现在分头把名册上的书找出来,以我的名义,可以借走一周再归还。”殷臣低声吩咐下去。

兰玉珩立刻接话,严肃道:“虽然我看不见,但我见识过很恐怖的事情,有关神秘学的知识不是谁都能轻易接触的。

“抗性太低的要小心点,千万别随便翻自己没见过也不理解的书。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可能有发疯的危险。”

徐蔚然听完有点怕:“我有一千多抗性,危险吗?”

“只是看书的话,勉强可以。”

“那就好那就好。”

徐蔚然松了口气,转身便兴致冲冲在书柜间穿梭起来。

“那个,有人在意我的任务吗?”

就在这时,懒洋洋坐在长桌最远处的络腮胡男人,突然开口。

殷臣抬眸看他:“你说。”

“我是林刑,私人侦探,前来调查利普顿疯人院的残酷暴行。”

“暴行?”宋葬好奇地歪头,“是说圣水鞭子吗?”

殷臣淡淡否定:“不,鞭刑在这个世界的世俗定义中,是极为正义的治疗方法。”

自称林刑的男人点了点头:“我这里的线索不多,匿名雇主让我调查人口拐卖现象,还可能有私人畸形秀,鼠牢,非法硫酸倒卖之类的。

“别的都好说,万一真有鼠牢,以后鼠疫大爆发就麻烦了。大佬你是医生,有机会帮我暗中观察一下,那个普渡修女看着就不像善类。”

“没问题。”

殷臣颔首记下了这事,随即看向宋葬,语气骤然温和数倍:“早餐吃饱了吗?要不要吃蛋糕?”

感受到桌上众人默默投来的怪异目光,宋葬脸颊微红,小声说:“要吃,但是先等一下。我想看看纹章学的书。”

“来啦,少爷请看。”

下一瞬间,徐蔚然抱着一大摞书窜了出来。

不仅有张明慎那张名录上的书,还有好几本书名看起来就神神道道的精装版书籍。

“谢谢。”宋葬弯起唇。

除了《蔷薇圣焰·纹章学》,他还挑走了《纹章魔法大全》和《新月圆环》,准备抽时间仔细阅读。

趁着大家都在,宋葬翻开那本记在名录上的厚重《纹章学》。

砖红色的封面质感极好,似乎是由牛皮鞣制而成,还有一圈金属花纹作为边框装饰,手感火热又冰凉。

等等,火热?

宋葬表情微变,匆忙松手。

他双手离开封面的刹那,那种从身体深处疯狂涌上的火热感觉,居然也跟着瞬间消失。

“殷臣,你快摸摸。”

殷臣疑惑地看他一眼,翻开书册迅速扫视,无事发生。

“怎么了?这就是普通的纹章介绍,还有蔷薇家族和圣焰骑士团的发家历史,没什么神秘的地方。”

宋葬心中惊疑不定,再次试探性地伸出手,触碰封面上瑰丽的蔷薇图案。

“轰——!”

窗边的绿萝盆栽,在火焰中顷刻化作虚无。

“卧槽,你会魔法?!”

第66章 利普顿疯人院(3)

徐蔚然是真信了,投在宋葬身上的目光带着一丝崇拜。

“我不知道……”宋葬一脸茫然无辜,求助地看向殷臣。

而殷臣在检查他的手,确认没有任何烧伤痕迹,这才严肃道:“这些书,你全都摸一遍。还有谁的角色有特殊贵族血统,都来试试。”

“没有了,好像就你俩是真正的贵族,我们几个只算家境殷实,都是沾不上边的旁系远亲。”兰玉珩一边摸一边说。

果然,被她碰到的书册都静静躺在原处,没有丝毫异样出现。

宋葬似懂非懂,听殷臣的话全都摸了一遍,也无事发生。

“所以只有蔷薇圣焰最特殊,”林刑挑眉,“宋葬,你和国王陛下是亲戚?”

毕竟,神圣兰斯帝国的国旗标识,就是蔷薇在烈焰中盛放。

宋葬在心底盘了下角色的亲属关系,点头:“对,陛下是我的祖父。”

“那你还会被扔来这鬼地方?混得太惨了吧。”

确实,但弗兰大领主的情人,几乎也全都是不惧强权的上流贵妇。这年代贵族们的情感生活,是混乱到难以言喻的程度。

梅迪莎夫人的子爵老公死了,目前由她年幼的长子继承领地和爵位,然而私底下的政治活动和兵权,其实都掌控在梅迪莎手中。

在这种情况下,他一个单枪匹马的单纯小少爷,根本斗不过早已掌权多年、膝下还有很多儿子的贵妇。

所以宋葬只能无奈地笑了笑,重新拿起这本装订精致的《纹章学》。

火热的感觉重新涌上心头,宋葬闭着眼,尝试去控制这股莫名的力量,将它集中在一只手上……

“轰——”

这次可没有给疯人院造成任何财物损失,因为殷臣亲自握住了宋葬的手,将无端盛放的火焰稳稳压在掌心,毫不犹豫直接按灭。

“哎,你疼不疼?”宋葬连忙扔开书册,拉着他的手就要检查。

殷臣漫不经心地摊开掌心,冷白肌肤在昏暗的油灯中透着光,根本没受伤。

宋葬松了口气,同时感到脑袋一阵昏沉,仿佛身体被掏空:“殷臣,我突然有点晕晕的。”

“嗯,以后再碰这本书,最好戴手套。它的封面有触发式魔法,应该仅限国王血脉,你还不太会用,容易出现意外。”

“这个世界真的有魔法啊?”

殷臣颔首:“以血脉为基石的纹章小魔法,没什么杀伤力。限你这周把《纹章学》读完,学会基础的绘制方法,我要检查。”

他反手勾着宋葬的指尖轻蹭,动作温柔,却毫不留情地布置了定时作业。

“好,都听你的。”宋葬弱弱回答。

他现在真有点晕,特别想吃小蛋糕。

魔法是真的,说明神秘学的其余分支也可能是真的。但想要啃下那么多本厚重晦涩的书籍,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

众人将图书馆定为会议集合地点,各自分配了一下阅读任务,大头还是让张明慎来负责。

毕竟他是图书管理员,无论看多少书都合情合理,不会突兀。

张明慎没有意见,真让他整天呆坐着什么也不干,那才是真的痛苦。

而走出图书馆的那一瞬间,兰玉珩直接把自己的长发揉乱,兴致勃勃准备装疯卖傻。

她决定跟自称侦探的林刑联手合作一下,尽快想办法激怒修女。无论是被关禁闭,还是被扔进传说中的地下室里接受惩罚,都可以。

林刑揉了揉络腮胡,清清嗓子,兰玉珩便抬手挽上了他的臂弯,双眼无神地“嘻嘻哈哈”胡乱笑着,故意摆出一幅小鸟依人的做派。

没错,他俩决定从通奸开始,一步步试探修女的底线。

毕竟在天主教的教义中,通奸一旦被揭发,便是连国王也无法脱罪的重大不赦之罪……而她兰玉珩在疯人院外,还有一个名声响亮的珠宝商老公呢。

路过的护工见状,大声呵斥让两人松开,然后被身强体壮的林刑压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

见护工比想象中还要弱鸡,林刑恶劣地笑了一声,抢走那根湿漉漉的牛皮鞭子,一鞭抽在护工的屁股上。

“啊啊啊!!!”

惨叫声划过天际,随之而来还有一股极为诡异的烤肉焦糊味。

兰玉珩嗅觉灵敏,立马就闻出了人肉烧焦的味道,她惊讶道:“这圣水真的有用?老公,你再抽他几鞭子看看。”

“遵命,美丽的女士。”

林刑挽着鞭子微微躬身,在护工愈发扭曲惊恐的祈求目光中,扬起了健壮的手臂。

“啪——”

“狗娘养的,我有罪吗?”

“啊——!你没有呜呜呜……”

“啪啪啪——!”

“谁有罪?”

“我有罪,我有罪,求求你了先士我不敢了……”

林刑居高临下踩着护工颤抖的后背,掂了掂手里逐渐干燥的牛皮鞭子,露出一个大恶人的狰狞笑容。

……

强壮患者的突然暴动,被圣水烧灼的护工,意图出轨的富商夫人……和平许久的疯人院里,难得变得热闹起来。

外面一片混乱,宋葬毫不知情。

因为殷臣行动迅速,马不停蹄领着他吃小蛋糕去了。

宋葬依然穿着单薄的白色约束衣,乖巧地被束缚在轮椅上,低垂着脑袋,可怜无害。

殷臣亲自推轮椅,身为护工的徐蔚然抱着一大摞书,小碎步跟在他们身后,场面颇为尴尬。

途中遇到早晨那位瑞秋修女,她也眼神古怪地扫来一眼。但随即看见“不省人事”的宋葬,她像是误会了什么,目光再次变得悲悯。

轻声与殷臣打过招呼后,瑞秋修女匆忙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殷臣没太放在心上,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教会特派医生的房间,果然豪华至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蜡烛熏香味,壁炉里烧着新鲜的柴火,暖意扑面而来。

华丽的羊绒地毯铺满全屋,书房摆着巨大的金色十字架,还有一尊头顶光环的流泪圣母像,书架上光是圣经就有三四本。

宋葬把手从约束衣里拿出来,挣开轮椅绑带,饶有兴致地巡视了一圈。

殷臣打开抽屉,拿起仆从大早上去买的小蛋糕,递给宋葬。

随后他拎起手杖,打开滚烫壁炉,将装满冷水的铁制水壶挂在壁炉腔内。

没办法,时代条件限制。虽然这个世界比真实的中世纪要更先进一些,但电力似乎仍未存在于人民的概念中,想喝热水只能用现烧的柴和炭。

确认水壶挂稳了,殷臣招手让茫然无措的徐蔚然过来:“仔细讲讲,圣罗兰十字会都研究什么。”

“好,我仔细想想,反正炼金术是必修的。之前死掉的红衣主教,曾经也偷偷学习过炼金术,听说他好像天赋不错。

“对了,这些人都很在意灵魂和【灵性】,说这是上帝赐予特殊之人的力量,反正和天主教不太一样。我就是因为没有灵性,所以永远接触不到内部信息……”

宋葬拿起漂亮的银勺子,霸占了殷臣的书桌,专心致志开始加餐。

造型朴素的蜂蜜香料蛋糕,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肉桂与肉豆蔻气息,口感着实不够细腻,但胜在味道香甜。

感觉自己要被殷臣惯坏了。宋葬支着下巴细细品味,任由甜美蛋糕覆盖了口中的寡淡。

正当他在自我讨伐时,一阵熟悉而强烈的薄荷香气蓦然袭来,缠着水雾蒸腾而起。

殷臣给他泡了一杯温热的薄荷水。深绿欲滴的清爽薄荷叶,还是殷臣从窗边盆栽里现拔的。

“喝完了叫我来加热水,新鲜薄荷很耐泡,持香也久,小心烫。”

温声说完,殷臣捏了下他的脸,接着扔给宋葬一幅丝质黑手套,用眼神催促他赶紧开始读书。

宋葬怔愣点头,有些不自在地戴上手套。

脱离恋综的绑定背景后,殷臣对他还是很好很好,好得像在热恋之中。

怪不得人家误会呢,也怪不得徐蔚然给他喂个饭也颤颤巍巍的。

宋葬心情有些混乱,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摇摇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清空,认真翻阅起了《纹章学》里的内容。

火焰代表热情,蔷薇是欢乐和希望,在烈焰中化作血红色的残花,则暗藏着警觉、殉难的喻示。

结合神圣兰斯帝国的血泪发家史,将两者合并起来当作国徽标识,确实合情合理。

但宋葬的血脉不算纯净,向上数几代,还是弗兰大领主的基因占比更多。

所以他应该能用一点皇家魔法,但仅限那么一点点。

宋葬若有所思,拿出一张羊皮纸,用羽毛笔蘸了墨水,按照书上的图案模仿绘画。

从蔷薇开始描摹,枝桠弯曲的弧度,花瓣的褶皱与数量,任何细微处都不能有错漏。他很庆幸自己这一个月都在训练力量控制,否则这脆弱的羽毛笔,怕是一眨眼就要断成两截。

画画比想象中困难多了。宋葬勉强临摹出蔷薇的大概形状,接着还要塑造火焰的光影……

黑蓝墨水的比例很难调控,稍一用力就会晕出浓郁的黑点。

艰难画好了成品,宋葬脱掉手套碰了碰,无事发生。

难道还要上色吗?

看着封面上色彩浓烈的金色火焰与红蔷薇,宋葬幽幽开口:“殷臣,我们可能需要一套水彩工具。”

“可以,”殷臣若有所思,“绘画疗愈,也是精神治疗中的重要环节。”

徐蔚然探出脑袋:“哥你小心点,千万别被普渡修女打成异教徒了,迷信超自然力量会被绑上火刑架的。”

“你好像很在意普渡修女。”殷臣看向他。

“因为她真的很可怕,阴森森的,黎明修女和我说其他修女也都很怕她,”徐蔚然义正言辞,“我玩最近几个副本都有经验了,那些看起来最古板严肃、最守规矩的npc,要么是恋童癖,要么是其他类型的超级大变态。”

一语成谶。

蓝色光屏跳了出来,是林刑在发消息。

【林刑:普渡修女来了,从鞋底拿出一把刀架在兰玉珩脖子上威胁我,我先投降看看。】

【林刑:她没碰我,但是把那个护工给阉了!面无表情,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割蛋!我草!!】

【林刑:她把蛋装进小罐子里带走了,还感谢我的神圣执鞭行为。但是我和兰玉珩从今晚开始要关10天禁闭……我草!】

字里行间,林刑崩溃的心态跃然纸上。

徐蔚然看得嘴角抽搐:“哥,我说对了吧……这也太变态了……”

“幸好林刑是精神病,否则,他可能也要被割掉,嗯,那个。”宋葬呆呆猜测。

“正好,我现在去找她,申请几套绘画工具。”

以及……看看普渡修女到底想把那两颗蛋放到哪儿去。

殷臣没什么表情,起身拎着手杖,敲了敲徐蔚然的椅子:“你在这里看门,保护好宋葬,谁敲门都不能放进来。”

“遵命!”

房门一关,这下又只剩他们两人了。

徐蔚然闲不住,在屋里晃悠着欣赏宗教工艺品,给绿植浇水,又弯腰打理起了壁炉的飞灰。

而宋葬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薄荷茶,认认真真开始重新临摹。

就在这时,一道莫名熟悉的声音,从两人背后的浴室响起。

“宋先生?”

宋葬一个激灵扔了笔,转身看去,语气震惊:“管、管家先生?!”

“是我。”管家先生露出温和笑意。

他穿了一身低调的老式西装,习惯性横在腹部的手肘上,还挂着一块白色毛巾。

徐蔚然大惊失色,若不是看他有【玩家】标识,差点就举起椅子砸过去了。他很害怕。

“不是,大哥,你从哪里进来的?!”

“我今早出过一次门,给男爵阁下买了香料蛋糕,随后替阁下整理旧病历,打扫书房,清洁卧室,熨烫衣物……所以,我是从正门进来的,没有再离开过这里。”

管家依然在笑,有条不紊地回答着徐蔚然的问题,表情波澜不惊。

听着管家近乎愉悦的讲述,徐蔚然更害怕了,求助地看向宋葬:“你认识这位大哥吗?”

“嗯,习惯就好了,他就喜欢当管家,不是坏人。”宋葬安抚地笑笑,心中同样为管家的隐匿能力而感到震惊。

存在感很低是一回事,但存在感低到连殷臣也没发现他的存在……那就是登峰造极的无敌能力了。

管家先生很有礼貌,认真对受惊的徐蔚然表达了歉意,接着开始讲述自己的角色背景。

他是卡佩男爵的亲随仆从,来自威尔士家族,一名地位低微的见习骑士。任务是背着主人疯狂捞钱,得到家族长辈的认可。

例如今早购买的香料蛋糕,本只需要一个银币,但殷臣随手扔给了他一袋子钱。所以那些多余的钱,早已被管家先生光明正大地私吞入库。

“以后各位唤我威尔士便好。”管家先生如此表示。

徐蔚然总算放松下来,好奇问:“仆从有自己的房间吗?不会要睡在那种小小的保姆房吧?”

“当然有,是与患者们相同的单人卧室,非常舒适。感谢先生的关心。”

“那个,你不必这样客气……”

宋葬笑着插话:“他在现实中也是这样的,别太在意,真的,习惯就好。”

徐蔚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吭声,心中显然憋了一通想要吐槽的话,但是不太敢说。

他屁颠屁颠给宋葬的杯子里加了热水,盘坐在椅子上,偷偷离管家先生远了点。

书房再次变得沉默下来。

宋葬又挖了一勺口感香甜的小蛋糕,继续练习纹章绘制。

虽然自己吃独食不太好,但他了解殷臣。

如果殷臣知道他把蛋糕分给别人……会气死,会恨不得亲手把别人肚子里的小蛋糕给活生生掏出来。

为了世界的和平,他只能受苦一点,独自享用。

而与此同时,位于一楼中央的小教堂里,空旷而安静。

年代久远的彩绘玻璃,在残雪与阳光的映衬下幽幽泛光,格外圣洁美丽。

殷臣脚步无声,穿过两列漫长的祷告木椅,径直朝忏悔室的方向走去。

“神父,得您赐福的圣水很有效果,可以将有罪者的皮肉灼烧。但我们的人越来越肮脏了,竟然被疯癫者用圣水制裁,简直是耻辱……”

“戒骄戒躁,杀了吧。”

“是的,神父。”

普渡修女的声音很轻,常人就算将耳朵贴在门上,也只能听到悉悉索索的碎响。

但殷臣并不受此影响,他面无表情站在门外,静静偷听。

最隐秘的祷告与忏悔,发泄与抱怨,一字不漏地落入他耳中。

普渡修女并没有提起自己藏在黑袍下的罐子。

她语气低沉,絮絮叨叨提到了殷臣的名字,也提到了宋葬的无辜,辱骂着兰玉珩的“□□”……但神父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不杀。”

“有趣。”

“通奸?”

“很好,禁闭即可。”

“主是仁慈的。”

每一句话都有回应。但每一句回应都措辞简短,苍老而疲惫。

殷臣在脑袋里寻找着形容词,感觉这名神父的声音,像一张沟壑纵深的厚重树皮,残存着寄生虫啃食的伤口,以及疙疙瘩瘩的树瘤。

他不适地皱了皱眉,没有贸然推门而入,一言不发站在教堂中等候,像一名守礼的绅士那样。

普渡修女低低地哭了一场。

用手帕擦拭泪水,随后平静地整理衣冠,将有少许褶皱的黑色罩袍抻拉平整。

平底修女鞋很是柔软,踩在年久失修的老 木地板上,发出几次刺耳的“吱呀——”声。

忏悔室的木门稳稳合拢。

殷臣听见了罐子被一点一点打开的声音。

普渡修女没有继续流泪,她喉咙里传出压抑的怪异响动,像在呼吸,也像在低吼。

“呼哧呼哧”的,犹如破旧风箱与饥饿野兽融为一体的噪音。

殷臣冷着脸抬起手杖,将通往忏悔室的门推开一条小缝隙。

他看见,向来端庄严肃的普渡修女趴伏在地上,将罐子里的事物倾倒出来,用颤抖手指撕扯着那两团鲜血淋漓的生肉。

十字架就挂在她头顶的方寸之间,居高临下折射出白蜡的光芒。

“主啊,感谢您赐予的珍馐甘霖,我永远是您最虔诚的信徒……”

一番粗哑仓促的喃喃祷告过后,普渡修女终于按捺不住,开动了。

她依然趴在地上,像只狼般弓起腰,神情享受而近乎癫狂,反复扭头撕扯着难以啃食的生肉与皱褶皮肤,时不时发出几声快乐的低哼。

静静坐在忏悔室内的神父,被全然笼罩在黑暗里,似乎完全没有阻拦她的意思。

殷臣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直到她硬生生吞咽下最后一块白黄色的人体组织,餍足蜷缩在十字架之下,闭上眼睛,不由自主流出几滴幸福的清泪。

随即她再次拿出手帕,清理自己唇角残留的淡色血液,却没有处理地板上的血水。

也是,深棕偏红的木地板早已斑驳不堪,盛满岁月的h区区少许混杂着脂肪□□的血迹,很快会在干燥冬日开始凝结,与木头的浑浊颜色融为一体。

殷臣吸了吸鼻子,常年点燃的香薰蜡烛足够浓郁,可以强势覆盖一切怪异的味道。

有恃无恐,信仰虔诚,但间歇性精神错乱。

他对普渡修女的症状做出了初步判断。

趁着修女仍在整理衣装,殷臣不紧不慢抬起手杖,将拉开一条缝隙的门重新推回原位。

他坐在长椅上,伸着修长双腿,悠闲地翻阅起神父遗留在教堂里的圣经。

“卡、卡佩阁下?!您怎么来了?”

当普渡修女再次推开门,两人视线恰好在教堂中相接。

她语气有一瞬间惶恐的轻颤,但立刻便归于平静。

因为殷臣的神色非常自然,慵懒而漫不经心,似乎因为将近中午休息时间,他甚至略显困倦。

“我要为两名病人的发狂而向您致歉,”殷臣合上圣经,起身脱下丝质礼帽,“冥想疗法尚在初步试验阶段,仍有许多不确定性,我会尽量避免今日的惊扰重现。”

“您不必为此挂心,更不必为我收敛。疯癫病人本就没个定性,我早已习惯。他们可怜的灵魂,正在经历撒旦的折磨与煎熬,急需您继续慷慨施援。”

普渡修女神色悲悯,回答得道貌岸然、一板一眼。丝毫看不出方才趴伏在地的疯狂模样。

殷臣微微勾唇,适时提出了绘画工具的需求。内心仍在惊慌中的修女,自然是满口答应。

两人就此分别,修女表情平静,背影却没有平时那样稳重。

殷臣目送她离开,目光饶有兴致地转向了那间忏悔室。

他重新戴好礼帽,用手杖拉开狭窄的黑暗隔间。

令人窒息的强烈腐臭味,铺天盖地喷涌而出。

原来忏悔室里没有神父。

神父早就死了。

第67章 利普顿疯人院(4)

殷臣的心情不太美妙。

在这地方,洗澡是最不方便的事情之一。

所谓的单人浴室,也只是一个非常宽大的木桶。想洗澡需要提前很久做准备,由仆从抬着水盆不断地烧水、加水,效率极低。

他忽然理解了香薰蜡烛和医生必备手杖的重要意义。

太臭了,必须速战速决。

殷臣用手杖边缘戳了戳腐败的尸体,低声问:“神父?”

“孩子,我在。”

苍老的声音从尸体深处传出。殷臣能听见他溃烂的喉管在轻轻震颤。

镶嵌着黑曜石的蛇纹木手杖上抬一寸,戳在尸体泛黄的肋骨上。殷臣垂眸:“你是怎么死的?”

“孩子,我还活着。”

“你的身体已经死了。”殷臣稍稍用力,手杖径直穿过腐败的皮肉,顶在了忏悔室另一侧的木墙之上。

“□□死亡,并非死亡。

“上帝赐予的惩罚,如圣泉将我包裹在母亲温暖的子宫……

“我的灵魂,永存于世,救世济民……”

说得真好听,但殷臣不太信。

他怀疑这位神父,已经变成了无意识的自动应答机。

但绝对不是普渡修女的手笔。

否则,修女不会轻易离开,独留他一人在教堂探索。

既然如此,古板严肃的修女会骤然发狂,如野兽般囫囵撕咬人体最为污秽的部位……是真的出自于她本意吗?

也许她也是被害者。

殷臣忍着恶心,提起油灯,将尸体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

手段很隐秘,他没有找到任何不属于人体本身的神秘学物品。

符文,宝石水晶,徽章,铃铛……都不存在。

他只能听见神父的低笑,斥责他是一个顽皮的孩子。

“再会,神父。”

殷臣拿起手杖,将狭窄木门重新合拢,压低帽檐,转身离开。

他离开了疯人院,来到一家由珠宝商与教会共同开设的私人浴场。

花费重金,独自享受地下温泉的沐浴。

不洗干净这一身臭味,绝对不能回家。

“什么,去洗澡?”

宋葬瞳孔地震。

这大中午的,还没到午饭时间,殷臣怎么突然跑到外面去洗澡了?

“是的,先生,”管家微笑回答,“老爷吩咐,我现在去领取您的绘画工具,他会在午饭后回来。”

“这样啊,麻烦你了,所以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发现了一具腐烂多日的神父尸体,很臭,您不会想要闻到那些味道的。”

“……懂了,我确实不想。”

宋葬笑了笑,没再纠结。

如果真有危险,殷臣自然会和他提前说一声。

宋葬安心地低头继续临摹,而管家先生不知何时悄然消失了。

徐蔚然就坐在门口,去完全没发现他究竟是何时离开的,甚至听不见一点开门的响动和脚步声。

徐蔚然心头惴惴,很庆幸自己一开始就和宋葬打好了关系。这人的朋友,一个比一个变态……

屋里归于平静,壁炉里燃烧的木柴跳动着,羽毛笔摩擦的声音有些嘶哑。

“咚咚咚——”

轻缓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徐蔚然蓦地起身:“谁?”

“咚咚咚——”

声音依旧轻缓,叩门人却保持着缄默。

没有猫眼,他们无从知晓门后站着何人。

宋葬脸色微白,小声对徐蔚然道:“殷臣说过,别开门。”

“……好。”

徐蔚然自然不会贸然行动,但轻缓的叩门声仍在继续,速度与频率高度一致,机械性地反复敲击,听着实在扰人心烦。

他抿了抿唇,看向地毯下足以透光的门缝,深吸一口气,干脆直接趴了下来。

殷臣只说不能开门,可没说不能从门缝偷窥。

侧脸贴在地毯上,徐蔚然睁大眼睛,努力借着窗外日光向外观察。

一双黑色皮鞋,微垂的黑色西裤。很干净,鞋子皮色光滑油亮,没有雪水融化留下的脏污。

显然,这是上等人才能享有的高级皮鞋。

徐蔚然悄然放松几分,正想爬起来和宋葬吐槽,瞳孔却骤然缩紧。

门缝里出现了一双眼睛。中年白人,淡金的眉毛和睫毛在岁月中逐渐褪色。

像宝石般深蓝而温柔的眼睛,眼尾有几条淡淡的细纹,更衬得人气质和蔼。

他温柔如水的目光顺着门缝流入室内,与徐蔚然碰在一起,似乎还隐约带着些许笑意。

“你,你谁啊……”

“咚咚咚——”

又一次敲门声响起,吓得徐蔚然心脏险些停止跳动。门外的男人本该趴在地上,和他的姿势大差不离。

既然如此,正在上头敲门的又会是谁?

宋葬也站了起来,饶有兴致地合上书,目光扫过徐蔚然惊恐撅起的屁股,落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上。

说实话,如果徐蔚然不在这里,他早就开门瞧瞧到底是谁在恶作剧了。

宋葬思考片刻,故意放轻嗓音,颤抖着问:“徐蔚然,你看得到他的上衣吗?”

“啊?噢我看看……是罗马领!有很像项圈的白色领子,没错,他是神父!”

“可是,可是神父已经死了,”宋葬面色更白,“殷臣刚才说过的。”

“咚咚咚——”

徐蔚然浑身一颤,哆嗦着避开了那道温柔的目光。他没有跑,而是坐在地上用后背抵着门,直接把屁股对着那位身份不明的神父。

用浑身力气绷紧身体,徐蔚然吸了口气,试图提出另一种更安全的可能性:“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本来就不止有一名神父?”

“这里是疯人院,修女才是主要的神职工作人员,有一名神父驻守,已经很不错了。”宋葬幽幽道。

与牧师这种后期才分出的神职不同,神父一职,在天主教会中的地位非常之高,拥有操办许多神圣仪式的资格。

而疯人院在这时代的意味,说到底和监狱大差不差。能够在主教区进入利普顿治疗的患者们,至少会有家底殷实的体面背景。

有钱,需要体面和名声,教会才会配合出人出力。否则别说神父了,修女也不会情愿在修道多年后,毕生守着一群疯子、只为他们服务。

徐蔚然也懂这个道理,他呼了口气:“所以意思是……外边有个死人,正在敲门。”

“嗯。”宋葬应声时带了点哭腔。

“别怕,我打架挺厉害的,就算他真闯进来,也是我先死。”徐蔚然一边干巴巴安慰,一边低头打字,快速给殷臣发求救信息。

比起外面这“活死人”的威慑力,其实他更怕宋葬在他眼皮子底下意外受伤,然后殷臣生气了把自己砍死。

“哥,别洗澡了快回消息……”

徐蔚然揉着头发,正一筹莫展地嘟囔之时,宋葬终于又一次开口了。

“用这个打他,行不行?”宋葬不确定地问。

他从宽松的袖子里,拿出了殷臣给他的手枪。

“什么子弹?”徐蔚然蓦地抬头。

宋葬拆开弹夹看了眼:“银色的子弹。”

“可以可以!快开枪,就对着我屁股下面打!”徐蔚然顿时兴奋起来。

宋葬听话地抬起枪,瑟缩着试图瞄准,却是手腕轻颤:“我不敢,我害怕……”

徐蔚然听得心慌,破罐破摔地说:“听我的,打中我屁股也不关你事,死不……”

“砰——”

话音未落,宋葬已经佯装失手般哆嗦着扣下扳机,把徐蔚然也吓得一个哆嗦,匆忙拱起了腰。

做工精致的银弹上刻满华丽花纹,犹如仅供收藏的高价工艺品,顺着冒烟的枪口直冲而出,弹道不偏不倚,穿过了地毯与木门之间的夹缝。

宋葬满意地勾了勾唇。这几个月以来,强行稳定在八环缝隙的射击训练,搭配上殷臣分享的一次性技能书,效果属实不错。

他的枪法足够精准,连易燃的地毯都不曾燎起一丝黑焦。

屋外没有传来爆炸或燃烧声,也没有人体轰然倾倒的声音,那颗漂亮的子弹似乎直接射进了棉花里,了无踪迹。

唯一的效果是敲门声终于停了。

“好样的,可以啊!你以后别那么胆小了,瞧瞧这神一般的枪法,哎哟喂。”徐蔚然兴奋地“嘶”了声,再次低头爬下去窥探门外。

果不其然,那双诡异又温柔的蓝眼睛也已然消失在缝隙中。

徐蔚然的胆子瞬间大了起来,拿起自己那条护工标配的圣鞭,扬声道:“宋葬躲远点,藏进卧室里,我自己开门。”

“好。”

宋葬吸吸鼻子,听话地抱着枪躲了进去。

殷臣的卧室很干净,在这个时代堪称豪华。美中不足的是,床头也挂着一个硕大的十字架。

若是墙砖松动,普通人恐怕会在睡梦中血溅当场。

处处充满宗教元素的房间,只会显得神圣而又不详。

宋葬没把自己当外人,顺便打开殷臣满满当当的衣柜,立刻看上了底层那几双加绒保暖的黑皮靴。

皮革没有一丝皱褶,都是崭新的好货,放在外头,种土豆的农民一辈子都买不起。

这个万恶的富家叛逆子弟,甚至还藏着貂皮大衣和雪貂围巾,连替换的手杖也有三根,全都镶嵌着水晶和珠宝!

等离开疯人院,他必然要和殷臣抢衣服穿。

宋葬合上衣柜,转身就打开了床头柜。

圣经一本,玫瑰经一本,草药学一本。还有从图书馆带回来的《液体学说》,实际上就是后世臭名昭著的放血疗法。

当然,在现实世界里放血只会死人,不代表在这个世界里,它就真的没用……

宋葬侧耳听着屋外的动静,同时饶有兴致地翻开了《液体学说》。

棕黄羊皮纸的质感格外厚重,他一连翻过几页,作者夸夸其谈地描述着四大□□的平衡多么关键,血液因各种原因产生的毒性与污秽,以及一种非常便利的工具——水蛭。

水蛭的养殖与捕捉方法,宋葬看得津津有味。

随后他翻到了一张勾勒详细的水蛭素描,纺锤型的肉虫,浑身有不规则的杂乱斑点,狰狞张大的口吸盘深处,有若隐若现的细密牙齿。

宋葬不经意间抬手碰到了它,准确来说,是碰到了素描上深不见底的水蛭口器。

一阵出乎意料的刺痛从指尖传来,宋葬惊讶地瞪大眼睛,发现手指上竟然有一滴血珠滚落。

他毫不犹豫将书扔开,可血珠就像被某种神秘力量吸引着,在半空中便落在了它布满牙齿的口吸盘里,浸入厚重羊皮纸中,渐渐消散无影。

随着书册掉落,一张白色的硬纸片也从书页中掉了出来。

宋葬用力按着指尖止血,同时将那硬纸片捡起来翻转,想看是否有什么线索。

可接着他的表情蓦然变得无语。

什么硬纸片,这居然是拍立得,而且是宋葬在恋综时拍的大头高清照片……

他还以为当时殷臣全都交出来了,没想到还偷偷藏着。藏着就算了,夹在放血疗法的书里又是几个意思?!

宋葬思来想去也弄不清殷臣的行为模式,简直无话可说,揉着太阳穴低声道:“……殷臣,你有病啊。”

“我确实有病。”

雕花玻璃窗外,殷臣站在松动的墙砖边缘,似笑非笑望着他。

宋葬脑袋一懵,随即匆忙开窗拉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往里拽:“快进来,你爬窗做什么?!这里是三楼!”

殷臣颇为顺从,轻易便被他扯了进来。衣领沾染着些许雪霜与薰衣草的淡香,轻轻蹭过宋葬的侧脸。

“当然是因为,爬窗更快,”殷臣的手杖不知所踪,双臂环着宋葬纤细的腰,下巴自然而然搭在了他的肩膀,发梢泛着潮湿水汽,“我是来救你的,怕来不及。”

合情合理,那么徒手爬上三楼的事情,可以先不计较。宋葬垂眸,戳他温热白皙的脸:“那你偷藏我照片做什么?”

“那是我的书签。看书时再随时看它,我心里舒服。”

殷臣漫不经心地回答,言辞理直气壮,丝毫不认为这是一件奇怪的事。

宋葬:……

“好吧。”

除了好吧,他居然说不出其他话来。

宋葬安安静静站在原地,任由殷臣贴着他的脸,这里蹭一下,那里摸一下,黏糊得像是他俩几年没见过似的。

“够了吗?”

“不。”

“我觉得够了,松开我。”

殷臣勾了下唇,听话地松手,捡起散落在地的《液体学说》,放回床头柜里。

他一点也不介意宋葬乱翻他东西,反之好像还挺高兴。

宋葬看他一眼,顺嘴提起方才的诡异事件:“说起来,这本书之前莫名其妙刺了我一下,手指受伤了。”

殷臣动作顿住,脸色顷刻沉了几分:“我看看。”

“没事,很快就能愈合。”宋葬伸出右手,展示自己几乎看不清的细小伤处。

而殷臣一把攥住他手腕,往自己身前拉。见状不对,宋葬连忙开口阻拦:“不许把我的手指放进嘴里!”

“……嗯。”

殷臣遗憾放弃。

“不是,你还真想放啊?”

“我就是想。”

他黑沉下来的脸色,依然没有丝毫复原的征兆。

“别急着发脾气。这个世界的放血疗法,可能是真实有用的。你听我说。”宋葬反握住他的手,安抚地轻晃几下。

见殷臣还抿着唇不高兴,宋葬直接把人推着坐在床头。而他自己,则是侧身坐在了殷臣腿上。

宋葬也不管殷臣是否满意,挪了挪位置,调整到舒服的姿势,继续推测:“我碰到水蛭的素描,被刺破手指放了血,说明有两种大致的可能性。

“这只水蛭,有没有可能被赐予了神秘的疗愈力量?或者它是活的,只是被困在了羊皮纸上。同时在这两个推测之上,有没有可能……我身体里有毒性,被它检测到了,所以才会被莫名其妙放出血液?”

毕竟,殷臣方才也碰到了那只水蛭,却完全没有被影响。

殷臣眉头攒起,态度终于变得严肃,摩挲着他的腰道:“我会检查那本书的。还有,今天午餐不要吃,让徐蔚然藏一些带给我,我想办法检测。”

“好。”

说完正事,也满足了殷臣莫名强烈的触碰需求,两人没再耽搁,一前一后离开卧室。

而与此同时,徐蔚然正在找那枚失踪的银子弹。

不仅他在找,黎明修女也被他喊着帮忙一起找。

他俩将三楼到一楼的三层走廊都扫了一遍,没有发现血迹,也没有任何穿着黑色皮鞋的男性脚印。

就好像那双蓝眼睛的主人,从未出现在屋外叩门。

若非宋葬也被吓得开了一枪,徐蔚然都要怀疑自己精神分裂了。

“离谱,他能躲到哪儿去?”

房门打开,殷臣将“被束缚”的宋葬,连带轮椅一并推了出来。

看见两人分头扒拉墙角的不雅观姿势,他无奈地道:“别找了,先带宋葬去吃午饭。”

“哎,好的哥,我这就来!”

徐蔚然立刻放弃了搜索行动,尴尬地摸摸脑袋,同时小声对一旁的修女喊话:“黎明,黎明,你是个修女,不能有失优雅!”

黎明修女愣了愣,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太好,也红着脸爬起来,慌乱整理起自己皱巴巴的黑袍。

“你来找我做什么?”殷臣看向她。

恍惚中的黎明修女如梦初醒,小声道:“是这样的,威尔士先生让我来送绘画工具,他好像被很棘手的事务耽搁了,脱不开身。”

“很棘手的事务……他没受伤吧?”

宋葬有些讶异,不由得问。

他实在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对管家来说棘手的事情。毕竟,管家的存在感低到吓人,他爬树摘果时,连树上的鸟儿都无法察觉。

“不许担心他。”殷臣冷冷插话。

黎明害怕地向后挪了一步,没吭声,只对宋葬轻轻摇了摇头,算作回答。

宋葬心下微松,习惯性张口就哄:“好好好,我这辈子只能担心你一个人。”

“知道就好。”

殷臣非常满意,侧身让徐蔚然接替上推轮椅的位置,同时不着痕迹递给他一幅银质刀叉。餐具包裹在白手帕里,并不突兀。

徐蔚然眨了眨眼,立刻就知晓了殷臣的用意:“放心,我会保证病人的安全。”

午餐时间到了,两道悠远神圣的钟声响起,餐厅里很快坐满了人。

患者穿着相同的衣服,放眼望去是白花花一片。而坐在最前方的黑袍修女们,则像一团凝结的黑雾。视觉反差非常强烈。

普渡修女依然坐在主位,表情端庄严肃,看不出半点生吞活珠子的凶猛。

她没有禁止林刑和兰玉珩共进午餐。

哪怕林刑堂而皇之坐在她的眼前,抬手抚弄自己粗犷的络腮胡,一边与兰玉珩说着情话,一边对修女颇为邪肆地挑了挑眉。

哪怕她曾在忏悔室里大声痛骂,这两人是邪恶的奸夫□□。

她不着痕迹地拿起手帕,按了按溢出些许涎液的唇角,随即便组织修女们一同进行餐前祷告,语气沉静。

午餐与早餐一模一样,豌豆牛奶鸡蛋,只多了一小团浇满酱汁的土豆泥,在餐盘上蒸腾着冒出热气。

徐蔚然只身遮挡住修女的视线,拿出款式低调的银勺,按照宋葬的要求,先给他喂了几口土豆泥。当然,要刻意避开酱汁。

好吃,口感松软细腻,而且没有毒,是美味安全的大锅饭。

宋葬视线扫过单调的午餐,最终停留在那杯新鲜牛奶上。

“我觉得是这个。”他轻声对徐蔚然说。

中世纪的毒药,种类并不多。炼金术士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便在其中——粉末状的坤。

通俗点说,就是砒//霜。白色,无味,由于工艺不精而混杂着大量的硫化物,加在热乎乎的牛奶里最为隐蔽。

徐蔚然动作微顿,将银勺悄悄放入玻璃杯中。

“我去,真的变黑了……”他迅速点亮系统光屏,手指熟练地盲打了几行字,“我要提醒一下林刑他们,千万别喝。”

收到消息,林刑凑在兰玉珩耳边,低声告诉她这件事。

两人很有默契,继续佯装无事地吃饭调情,甚至互相喂了彼此几颗豌豆,就是不碰旁边的牛奶。

普渡修女沉默的目光盯着他们,许久不曾挪动,直到午餐时间快要结束时,她终于坐不下去了。

她蓦然站起身,迈开大步冲向暧昧的两人,一把端起玻璃杯,扯着兰玉珩乱糟糟的头发向后拽去。

——她想把有毒的牛奶,直接灌进兰玉珩嘴里!

林刑强壮的身躯将两人隔开,语气故作凶狠:“住手,老女人!你要对我的女人做什么?”

普渡修女表情不变,仍是沉静古板的漠然模样,手腕的颤抖却暴露了她内心有多么波澜。

“我主,我天主,我信祢是永远不会有错的真天主,并全信祢所训诲的一切道理。求祢坚固我的信德……”(1)

她低声呢喃着,林刑意图阻拦的动作,竟也诡异地随之陷入停滞。

“我主,我天主……”

他愣愣看着修女悲悯的眼瞳,低声附和。

第68章 利普顿疯人院(5)

兰玉珩脸色骤变,她离得近,最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听见若有若无的呢喃声,从四面八方丝丝缕缕涌入耳中,纯净圣美,在雪色日光中熠熠生辉,意图洗涤她污浊的灵魂。

可是声音怎么会有颜色呢?她是个盲人,她不该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日光的照耀。

意识到不对劲的兰玉珩浑身紧绷,攥着手中被刻意磨钝的餐叉,狠狠插在林刑粗壮的胳膊上。

她没有半点不忍心,直接用了十成的力,叉子深深扎进肉里,几乎划伤了他坚硬的肱骨。再拔出时,顷刻间血流如注。

兰玉珩踹了他一脚,再次举起叉子,猛力而精准地扎进同一处伤口中。

“嘶——”

林刑那怔忪恍惚的眼睛,终于重新有了焦距。

他疼得嘴唇发白,面上却带着些笑,毫不犹豫攥拳打碎了普渡修女手中的玻璃杯,又将自己餐盘旁的牛奶一并倾倒在地。

从头到尾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普渡修女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浑身颤抖着、眼睁睁看着这对疯子近乎狂野的互动。

“夫人,您真是只小野猫。”接着林刑轻笑了一声,故作油腻地发出气泡音。

兰玉珩松了口气,蓦地扭头,空洞双眼直勾勾盯向普渡修女的位置:“你要杀了我,就是想要抢我的男人,谁给你的胆子?难道是主允许你抢男人的?”

话音一落,餐厅寂静无声,修女们沉默着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而在护工监管下老实吃饭的疯癫患者们,看向兰玉珩的眼神也格外诡异,甚至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叫一声好。

——她这一番指控的性质,看似泼妇骂街,实则非常严重。

因为神职人员禁止结婚,禁止恋爱,禁止产生一切世俗的情爱关系。违者甚至有可能被直接送上绞刑架。

若是有比她职位更高的人在现场,此时无论兰玉珩是否在空口污蔑,普渡修女都会被带走,进行一番严肃且深入的人际关系调查。

但并没有。除了常年不露面的院长,普渡修女便是最大的主管。截至目前为止,她的威信仍高不可攀。

所以她没有理会兰玉珩的指控,也没有看到瑞秋修女若有所思的眼神,而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恢复正常的林刑,身体摇摇欲坠,似乎有种信念崩塌的失落。

“怎么可能呢?为什么,为什么主不帮我……我没有错。”

迷茫只在一瞬间,不到半分钟,普渡修女便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她后退一步,攥着胸口的金色十字架,冷声道:“禁闭室对你们来说,惩罚还是太轻了,被路西法蛊惑心神之辈,不会轻易反省自己在天主面前犯下的大错。

“查理,带他们下去。”

下去,去哪里?

林刑微微眯眼,保护性地将兰玉珩搂在怀里。

一名瘸腿的红发护工,从人群外歪歪扭扭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有枪,一把狩猎用的温切斯特步枪,华丽浮夸版本。黄铜枪管刻着玫瑰锁链,木色枪膛两侧,镶嵌着自行转动的铂金齿轮。

这个世界究竟糅杂了多少奇怪的元素?宋葬探头看戏,都快有些看不懂了。

“咔哒”一声,步枪上膛。

瘸腿护工举起枪,瞄准林刑血淋淋的手臂伤口,笑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小子,我杀过十只黑熊。”

林刑举起手,将兰玉珩挡在身后。

而兰玉珩躲在她“情夫”身后,继续歇斯底里侮辱着普渡修女,说她与这个红发的老杂种肯定有不伦关系。

查理眼底泛起了狰狞杀意,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浓郁,隐隐带着些不可名状的期待。

顺水推舟,疯狂作死激怒npc后,他俩终于齐齐被拉去了神秘的地下牢房。

殷臣从头到尾没有阻拦,稳坐高台,用漠然冷淡的目光观测着“疯子们”的行动,犹如一名真正理智、体面且高高在上的教会医生。

他疏离至极的平静,将情绪失控的普渡修女衬托得无比狼狈。

但说到底,那两人都是他今日才亲自接手的病患……所以在离开餐厅时,殷臣握着手杖压低帽檐,轻声对普渡修女说了句抱歉。

冷漠凤眸里透着漫不经心,与一丝居高临下的轻视和鄙夷。

他假装自己听信了兰玉珩的污蔑,却因教养而在明面上维持着体面,继续给这名暗藏疯狂的女人施加压力。

最好能逼着她,再发一次生吞人肉的疯。

“呱呱呱——!”

早晨那个模仿猴叫的女人,这一次学起了青蛙叫,指着她大肆嘲笑,随后被护工匆忙拖走。

普渡修女表情不变,藏在黑袍下的手微微颤着,强忍着翻涌心绪掐紧手心,又脱力地缓缓松开。

“普渡修女,您没事吧?”

黎明看了看修女们形色各异的表情,故意表现得一脸懵懂。她像是努力鼓足勇气,才讨好般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

“没事。”

看着这个一派天真的单纯姑娘,普渡修女的脸色缓和了些:“我身体不适,下午的祷告与圣歌,由你来领头吧。”

黎明愣了愣,像是受宠若惊又惶恐无措:“好的修女!”

她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权力在这一刻被短暂地重新分配,而其余修女看她的眼神瞬间变了,有质疑,也有不善……

斗起来,乱起来,正中她的下怀。

“她好像根本没有关注我耶,那为什么还要给我下毒?”

回去的路上,宋葬歪头和徐蔚然说起了悄悄话。

徐蔚然想了想:“真正想毒死你的,或许是梅迪莎夫人。普渡修女只是顺着她的意思办事。”

宋葬认同地点了点头:“我都被关进疯人院了,还不愿意放过我……好邪恶。”

“没事,等过两天是我休息日,我去弗兰公国帮你把她揍一顿。”

宋葬听笑了:“别打死了,我可是要亲自复仇的。”

“那行,我揍她儿子!”徐蔚然摩拳擦掌,愈发兴致盎然。

“这个可以,最好把他腿打断。”

就在这时,殷臣阴恻恻的声音从两人背后响起:“不需要你来动手。”

徐蔚然吓得一哆嗦,连忙试图撇清关系:“哥,我是直男啊,我绝对没别的意思!”

“直男?”殷臣疑惑地瞥他一眼,“什么意思?”

压着内心疯狂的吐槽欲望,徐蔚然老实回答:“意思就是喜欢女的。我只喜欢妹子,其实黎明是我女朋友……我俩组队来的。”

殷臣好像懂了一点,但依然非常不爽,抢过宋葬的轮椅:“有女朋友,就不要对别人献殷勤。”

“哥教训得是!”

徐蔚然嘴上应和,却偷摸着递给宋葬一个同情的眼神。

他发现了,殷臣好像是块木头,在某些事情上根本没有常识。

而感受到徐蔚然怪异的视线,宋葬也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没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徐蔚然:……

原来是两块木头。

把宋葬送到殷臣的房间以后,徐蔚然放下偷偷带走的牛奶,并没有继续杵着碍眼,因为他要负责的可不止宋葬一人。

接下来三个小时,他还得兼任这一整层楼的巡逻。护工这职位,在教会医院里与廉价的牛马差不了多少。

见他自觉离开,殷臣脸色好了许多。

反手关门,轮子碾过柔软地毯,停在会客室正中央。

殷臣半跪在宋葬身前,右手扣住他缠着皮带的纤细脚踝,掀起裤腿时,恰巧碰到了那条冰冰凉凉的金链。

他的脸色更好了一点,彻底把徐蔚然抛在脑后,同时不知不觉生起了些异样的心思。

看着宋葬被绑在轮椅上,双手可怜地裹在约束衣里,一幅早已习惯、等待伺候的乖巧样子,殷臣替他松绑的动作诡异地顿了顿,若有所思。

“你现在很可爱。”

宋葬茫然垂眸:“什么意思?”

“就是很可爱。”

殷臣温热的手顺着裤腿钻了进去,贴在宋葬柔软微凉的小腿上,像一只悄然缠住他身体的危险毒蟒。

宋葬一个激灵绷紧身子:“松开!”

“不要。”

“我要生气了,殷臣。”

殷臣依然半跪着,将下巴倚在他紧绷的腿上,示弱般露出微滚的喉结,说起话来却还是理直气壮:“你分明不讨厌我碰你的。”

宋葬盯着他近乎完美的侧脸线条,咬了咬唇,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就算我不讨厌,你也必须先征求我的意见,才能碰我。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可你还是这么随心所欲,一点也不知道克制自己的欲望。”

“可我为什么要克制?”殷臣忽然勾起唇,“谁也管不了我,你能管我,只是因为我自己愿意而已。如果我将你绑起来一辈子,你也照样管不了我。”

变态。

超级大变态行为!

宋葬脸有些热,但他控制着自己,没有露出丝毫激烈的反应。

他只淡淡移开目光,像是麻木了,声音很轻:“那你绑,随便你。”

殷臣攥着他小腿的力度,不知不觉间加大了些许。

“如果,也只是如果罢了,”得不到回应的殷臣低声说着,好像还挺委屈,“我知道我绑不住你的,否则我藏你照片做什么?”

宋葬低下头,扫了一眼身上还没松绑的皮带扣:“至少现在,你还愿意被我管着,对不对?”

“嗯。”殷臣不太情愿地抽回手,解开其中一侧。

他服软了,宋葬的语气自然也软下来,认认真真地教他:“摸脸可以,摸手可以,隔着衣服抱抱也可以。

“但是,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不能随便碰,必须提前问我。不问就碰,是耍流氓。”

“好。”

“好,然后呢?”宋葬眨眨眼。

殷臣沉默片刻,抬手解开横在他胸前的绑带,以及反绑在身后白色背扣:“对不起。”

“我原谅你了。”宋葬从轮椅上站起来,微微弯唇。

还好殷臣缠上的是他,没去祸害真正的单纯普通人,挺好。

虽然感觉殷臣似乎越来越黏人了,但至少他没有胡乱搞破坏,黏人又能有什么问题?不耍流氓就行。

两人来到书房,黎明替管家先生抱来的一大箱子绘画工具,已然摆在书桌之上。

宋葬饶有兴致地打开盖子,被普渡修女的豪横与慷慨所震慑。

朱砂,细腻珍珠粉末,比黄金还贵的青金石,含有砒//霜成分的巴黎绿,以及从海螺中提取出的泰尔紫,整整一瓶。

大部分颜料都是重金属、强效致癌物,亦或者有着无比恶心的制作流程。但绘画,依旧是超级富人才有钱享受的娱乐活动。

看来居住此地的患者家属们,真的给疯人院砸了不少金银财宝,在外人眼里不受待见的污秽之地,暗地里赚得盆满钵满……

“别动,都不是好东西。”

殷臣也敏锐察觉了一丝不妙的气息,皱眉阻拦,不想让宋葬随意触碰。

“没事的,可以放血。我今天早上还喝了毒牛奶呢,放血之后一点事都没有。”宋葬浑然不介意,兴致勃勃戴上手套。

“等一下。”

殷臣拉开衣柜翻找片刻,随意扔给宋葬一只黑色的鸟嘴面具。

狭长黑喙形似乌鸦,外层是涂满油蜡的厚实山羊皮,绣着繁复的玫瑰花纹。

山羊皮包裹之下,是近乎纯银的坚硬材质,搭配透亮的玻璃双镜,俨然造价不菲。

鸦嘴里放着清新空气的柠檬香片与干薄荷,大抵是殷臣的手笔。

“好帅啊,这个世界真有意思。”宋葬摸了又摸,爱不释手地感慨。

“喜欢?我多买几个,我很有钱。”

“不要不要,一个就够了。”

宋葬迫不及待戴上面具和手套,全副武装地铺好画布,提起羽毛笔。

殷臣还是不想让他碰这些重金属,干脆来帮忙打下手,将朱砂润湿,与珍珠细粉一并调配到适宜的颜色。

而宋葬认真回想着今早阅读的内容,勾勒出兰斯帝国纹章的大致结构,再用狼毫刷子小心翼翼地上色。

经过数次练习,宋葬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很熟练了,只要完美控制好手腕的力度,就绝不会有涂错色块的风险。

很快,烈火中栩栩如生的蔷薇,在画布中绽放出瑰丽浪漫的血色。

“很有天赋。”殷臣评价。

宋葬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你布置的作业我一早上就看完了,随便抽查。”

他没敢随意触碰初生的纹章,将依然湿润的画布移至窗边,趁着天色明亮,多晒晒太阳让它尽快干透。

“有脱力虚弱的感觉吗?”殷臣摸了摸宋葬冰凉的手,不太满意他略低的体温,直接拉起他手腕拽了过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暖一暖。

宋葬没有反抗,手指蹭着殷臣温热的掌心,暗自回想了一下:“有是有,但非常微弱,可能是因为我画得不够精准?”

“不,很精准。也许是你早晨状态不好,那杯牛奶……”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传来。

一道飞驰而来的黑影破窗而入,将艺术品般漂亮的玻璃窗撞出一个大洞。

殷臣反应迅速地将宋葬护在身后,脸色却再次黑沉如水。

是管家先生,好巧不巧,他整个人直接扑倒在新鲜出炉的湿润画布上。

正脸着地的姿势有些狼狈,看起来像被谁狠狠打飞的。

紧接着意外再起,宋葬探出脑袋看向窗外,瞳孔骤然收缩。

——一大团几乎能将人亮瞎的乳白色光球,直勾勾瞄准管家先生的脑袋,以难以想象的高速轰然冲来。

“你听到了吗?”

宋葬只来得及问出一句话,视野便彻底被刺目的白光所霸占,好似瞬间致盲。

他想问殷臣,有没有听见阵阵神圣悠远的呢喃,试图钻进他的眼球,渗入他的毛孔,强行洗涤他灵魂中浓郁的污秽……

但那些诡异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快得就像一阵错觉与圣美的幻梦。

“轰隆——!”

白光如泥牛入海,在片刻间化作一圈熊熊火焰,在空气中气势汹汹地燃烧数秒……随即彻底消失无影。

只留下三人,几乎毫发无伤,站在乱七八糟的书房里面面相觑。

倒也不算毫发无伤,管家的衣服后面也破了个大洞,露出血流如注的肩胛骨,略显凄惨。

“那个,你还好吗?”宋葬小声问。

管家先生并不在意自己破破烂烂的西装,缓慢站起身,摸了摸脸上残留的朱砂粉末。

随后他礼貌微笑道:“宋先生,您的纹章似乎救了我一命。”

“啊?”

“感谢您的大义援手,在下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殷臣蓦然冷声开口:“以身相许?谁给你的自信?”

“老爷,您大可放心,我指的是三年管家服务,无偿赠送。”

管家笑容依旧,在无形威压下也巍然不动,春风拂面地推销起来:“鉴于您与宋先生的关系特殊,您也将享有同等待遇,三年无偿服务。如两位日后满意,续订费用八八折,每年税前五百万。现在预订,可享良心友情价,四百五十万。”

殷臣:……

宋葬强忍笑意,安抚表情僵硬的殷臣:“亲爱的,我建议你别跟他斗,他真的不在乎任何事,一门心思只搞管家事业。”

“亲爱的?”殷臣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凤眸一眨不眨锁定了宋葬的眼睛。

宋葬歪头:“就是突然想叫叫,怎么啦?”

“……你很坏。”

殷臣怔了怔,缓慢移开目光,冷不丁冒出一句莫名泛着委屈的话来。

但这微妙的小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他想起正事,松开了环在宋葬腰侧的手,自顾自去检查掉落在地的那张画布。

果不其然,原本湿润的画布变得干燥,边缘泛起一圈火燎的焦黑色。

除了沾染在管家脸上的朱砂以外,所有红颜料都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世上。

而画作本身,像是一套本就没画完的半成品。烈火只剩下勾勒用的墨色线条,蔷薇也化作寡淡的玫粉,非常奇妙。

“你真的会魔法,而且很厉害。”殷臣勾起唇,为宋葬所拥有的“自保能力”感到欣慰。

宋葬还在为他那句委屈的话而发呆,闻言连忙定了定神。

看着自己奇妙褪色的画作,再看看浑身是伤的管家,宋葬不由疑惑:“管家先生,是谁要杀你?”

管家微笑回答:“一名俊美无俦的中年神父。他不像活人,身体很虚浮,透着光,也没有影子。”

“……蓝眼睛?”

“没错。”

宋葬与殷臣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他是忏悔室的尸体,是房间外诡异的叩门者,也是追杀管家的一道虚影。

——他们恐怕招惹上了一位劲敌。

据管家描述,在见过普渡修女、抱着绘画工具回来的路上,这位神父便悄然跟了上来。

管家不仅无法甩脱跟踪,而且发现这敌人真的不太好对付。

因为神父的攻击能打得到他,而他的攻击却根本落不到实处。换句话说,物理攻击完全无效。

他俩在疯人院后边的土豆田附近纠缠着,神父笑眯眯称呼他为“迷途的羔羊”,管家一句话都没回应,拼命绕圈跑路,就这样你追我逃了许久。

幸亏这劲敌的脚瘸了一条,行动速度莫名有些拖沓迟滞,否则管家不知还要与他再缠斗多时。

好不容易跑回来找救兵,结果那神父还不依不饶举起神杖,远远扔来一发白色“圣光炮”,扔完就消失……

也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宋葬刚刚画好的纹章,不知为何就能克制这团诡异的圣光。结合符号背后的含义,这枚纹章很可能是具有【护人于危难】的效果。

宋葬有些纳闷:“路过的护工和修女,都没有发现你俩在打架吗?”

“只要我不想被人发现,无心注意之人看不到我。当然,他们也看不到非人的神父。”管家温和解释。

宋葬恍然大悟,紧接着惊恐发现,管家居然在他没察觉时换了一身西装。散乱的头发重归整齐,浑身血迹也清理干净了,丝毫看不出方才经历过一场大战。

真是深藏不露,好恐怖的人……

殷臣有些不满地勾着他的手,不让宋葬继续盯着管家直看,淡淡道:“他没有继续纠缠,绝不是因为放弃追杀你,只能说明,他打不过我们三人联手。”

“老爷明智,”管家颔首,接着推测,“他想要杀的不止是我,而是每一只迷途的羔羊。”

在利普顿疯人院里,有谁会被判定为迷途的羔羊呢?

宋葬脸色微变:“兰姐他们有危险。”

兰玉珩确实在经历危险,但并非神鬼怨灵。

她与林刑分开,被捆着手脚,扔进了地窖下的老鼠堆里。

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光。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里每一只老鼠都肥硕至极,体型犹如断奶两月的猪猡。

它们吃了什么?

第69章 利普顿疯人院(6)

兰玉珩不愿深想。

她用力扯断麻绳,抓起两只在啃她头发的肥硕老鼠,分别朝一左一右狠狠扔去。

这次兰玉珩可没有收敛,被恶心到直接用了全力。普通老鼠根本无法承受这份恐怖的速度,在半空中便开始凄惨嚎叫着解体,化作四散而飞的骨碎肉泥。

她静静站在原地,一不小心还踩死了几只小鼠,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听肉泥落地的声音,分辨她所处的空间与方位。

黑暗,对兰玉珩而言并非行动的阻碍。她本就不需要光。

但也正因如此,很快,兰玉珩的表情有些难看起来。

这里根本不是地下室,也不是用于储存过冬粮食的地窖,而是更往下一层的黑暗区域。

四面八方都是无边无际的狭窄通道,回音阵阵,甚至不止有四条可以继续前行的路。

地下河缓慢流淌而过的声音,在鼠群共谱的噪音映衬中显得格外微弱,却逃不过兰玉珩的耳朵。

如此浩大的地道工程,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有何用途或阴谋,又为何会沦为庞然鼠群的阴暗巢穴?

兰玉珩心中震撼,隐隐崩溃地无视了疯狂撕咬她裤腿的老鼠们,加快脚步向其中一个通道中前进。

没有地图,没有线索指引,现在她也只能暂且无脑胡乱探索一番了。

她随手打开系统面板,熟练地发起语音信息,意图准确描述自己的所见所闻。

【宋葬:兰姐,有没有感觉到鬼魂在跟踪你?】

【兰玉珩:当然没有,全是老鼠,肥猪老鼠的海洋啊啊啊!!】

【徐蔚然:那个……林大哥呢?】

好问题。

兰玉珩不知道,她完全没有听见人类挣扎或战斗的动静,其余玩家更不清楚他的遭遇。

林刑避开了成千上亿老鼠的撕咬,看似幸运,但恐怕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因为那位瘸腿的神父,会圣光术。

而林刑,在午餐时被普渡修女的念诵影响过,出现了短暂的失神现象。

所以众人合理怀疑,他对天主教这一套不太耐受。若是碰上神父,必然会比管家更加危险。

林刑还在失联状态,怎么办?

徐蔚然揉了揉脑袋:“先问问黎明有没有线索吧。她在修女团里,应该能打听点内部消息。”

话是这么说,但询问信息发出去之后,足足过了五分钟,黎明也还是没有回音。

兰玉珩已经走到了两公里开外,鼠群依旧肆虐。

徐蔚然一时有些焦急:“她可是严重网瘾患者,成天盯着积分商城蹲折扣的,怎么会这么长时间不回消息?”

黎明当然没空回复,因为她正在遭受严重的霸凌。

在下午的定期祷告之前,一名修女将她支使出去挑水。

萧瑟严冬,午后细雪纷飞,让瘦削纤细的年轻修女挑起水桶,踏雪来回走将近一公里的路,其中裹挟的恶意昭然若揭。

当然,黎明没有拒绝,她本人能单手挑十桶水。出去挑水,正好让她看看这些人把自己支开,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在十五分钟后,她的房间彻底变得乱七八糟。

被褥和枕头浸着看不见的雪水,彻底湿透。串着十字架的玫瑰念珠,散落一地。作为替换的修女服,被人用铁剪子戳了好几个窟窿。

她的《玫瑰经》书,圣歌的歌词手抄本,甚至是价格不菲的钢琴谱本,全都遭到了恶意损坏。

黎明翻看一圈,把姜片按在眼角处压了压,佯装崩溃地哭着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曾经面目慈悲而平和的修女们,只是冷漠看着她无助哭泣,笼在黑袍下的漠然眼睛,不约而同露出嫌恶与厌弃的表情。

没有人会告诉她,到底是谁恶意破坏了她的房间。或许人人都有参与。

但这样内斗有什么意义?至于吗?

连圣母玛利亚的玫瑰经都要破坏,她们难道不怕日后反噬,也不怕信仰的真神为此而感到不满?

“别哭了,下午你还要领头祷告,这哆哆嗦嗦的样子装给谁看?如果出了什么岔子,你就等着主和普渡修女怪罪吧。”

瑞秋修女冷冷开口,吓得黎明将抽泣声压了回去。

昨晚的瑞秋修女并不是这样对她的,她很温柔也很友善,黎明暗自在心中想。

因为她们本该是好朋友,而且还是同一年进入疯人院任职的。她们同样年轻,同样资历尚浅。

但外向开朗的人,总会比敏感内向的人更容易被集体接纳。

而想要被集体接纳,作为新人,瑞秋就必然要与这个集体目标一致,甚至包括进行对外霸凌。

黎明吸了吸鼻子,眼神格外复杂地看看瑞秋修女,轻声说:“我不怪你。”

瑞秋表情微变,而黎明毫不犹豫转身回屋,不再流眼泪,而是抓紧时间在祷告开始前,努力修补好破损的书册谱本。

擦拭落在雪中的十字架,串好将近六十颗木制的小圆珠,黎明将玫瑰念珠一圈一圈地缠在手上,深吸了一口气。

祷告时间到了。

众人齐聚于一室,气氛微妙,瑟缩的黎明修女跪坐上首。

她在胸前画十字圣号,捻着念珠低吟:“盛德崇福童贞玛利亚,我献此经,敬祝尔圣宠无涯之喜……”(1)

修女们齐齐开口:“今我虔祈圣母,转祈圣子耶稣,赐我谦逊之德……”

黎明悄然垂眸观察她们,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很虔诚,低垂着脑袋,温和又宁静。

彩绘玻璃折射出层层柔光,与蜡烛摇曳相互映衬,好似在神圣力量的作用下加了一层滤镜。黎明继续低声念颂,心头泛起一阵又一阵的舒缓暖意,犹如山间泉水流淌,花瓣落在发顶,母亲在她耳边柔声轻吟……

很神奇,她居然真的在祷告过程中,获得了内心的平静。

放眼望去,修女们的状态也是如此。她们是如此专注而平和,眉眼舒展,唇角挂着愉快的浅笑。

先前那些饱含恶意的霸凌,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就像无端出现的白日噩梦。

黎明有些慌了。

她马不停蹄打开系统面板,不动声色给徐蔚然发消息。

【黎明:不知道林刑的去向,普渡修女也不在。】

【黎明:@徐蔚然,老公,你发句骚话我听听,赶紧的。】

徐蔚然:???

看着黎明冷不丁提出的诡异要求,众人面面相觑。

“你发吧,她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宋葬小声建议。

徐蔚然思考片刻,点点头,表情尴尬地开始打字。

【徐蔚然:主人,我是你的狗,主人要对我说乖,摸摸头,汪汪~】

这话看得黎明眉头紧皱,她没忍住死死掐着手中念珠,心头涌出难以言喻的恶寒。

就在这股恶寒诞生的一瞬间,她忽然感到一阵头脑恍惚,眨眨眼,好像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她是黎明,她是一名玩家,她有一个二货男朋友……她不是真正的黎明修女,她也没有虔诚的信仰。

那些圣洁温和的光圈氛围感,再也起不到任何滤镜加成作用。

恢复理智的过程中,黎明嘴里的祷告并没有停过。可很快,她便开始浑身不自在,甚至是毛骨悚然,完全没有方才的那种安心感。

她发现祷告室里,有很多细节变得奇怪了起来。

窗户边角反常识地歪斜着,香薰蜡烛泛着诡异的臭气,大门隐约有向内倾倒的架势,圣水瓶里传来节肢动物挣扎的细微滑动声。

手里的玫瑰念珠莫名变得软腻光滑,用力捻揉,似乎能真的挤出些许不明汁液。

一名中年修女的手和脸都在渐渐溃烂,额头突兀地长出硕大脓疮,可谁也没有察觉。

黎明心神震颤,同时感觉到了一道遥远的视线。当《玫瑰经》念至痛苦五端,讲到耶稣被剥了衣服,残忍钉在十字架上……那道视线愈发凝实而明显。

黎明知道自己没疯,她绝对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凝视着,关注着,观察着。

她的抗性挺高,勉强能抵御这来自远方的注视,可祷告室本身却无法抵抗!

所有物体,无论死活,都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变得扭曲、怪异而不可名状。

普渡修女也经历过这些恐怖的场面吗?

亦或者,她每次都彻底沉浸在圣洁经文的祷告中,丝毫不曾意识到,身边的一切事物都接连开始扭曲溃烂、面目全非,最终包括她本人,也会渐渐沦陷于疯狂。

黎明提着心,强迫徐蔚然继续发骚话来恶心自己。同时努力加快语速,以尽快结束这场煎熬的祷告。

“吾主耶稣,宽赦我们之罪,勿使我们坠入地狱之火……”

“阿门。”

“阿门。”

黎明缓缓呼了一口气,闭上干涩双眼,再次睁开。

扭曲的景象全都消失无影,静雅香薰在鼻尖萦绕。

那道诡异的视线也不见了,她算是勉强熬过了这次危机。

果然,先前的平和宽容都是假象。仗着普渡修女缺席,其余修女们再次脸色阴沉,看向她的目光充斥着鄙夷与敌视。

瑞秋修女反应最为激烈,甚至一把抢走了她的玫瑰念珠,冷声道:“你的资历根本不足以成为领头人,主也不会容忍,一只怯懦的羔羊踩在祂的虔诚信徒头上。”

抢走念珠,瑞秋转身就走,而黎明眼圈通红,委屈又惊恐地跪坐在原地,不着痕迹扫过那名面容溃烂的中年修女。

那修女的皮肤重归如初,却看起来最是恨她,幽深的棕色眼眸里没有半分怜悯,只充斥着如毒蝎般可怖的森冷恶意。

黎明怀疑,如果修女有机会将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那她一定不会有半分犹豫。

但是至于吗?为什么那样恨她?

想不通,她流着眼泪,快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在晚餐前她要赶紧晒好被子,缝补衣物,整理屋里被刻意弄乱的杂物……这些事没人愿意帮她,只能亲自动手。

现在她不能随意和其他玩家碰面,否则会连累得他们也被警惕或迁怒。

因为晚餐之后,修女们还要进行长达两个半小时的睡前祈祷。

而普渡修女,不知所踪。

若是晚餐后她依然没有出现,黎明又要被迫顶上她的位置,再一次接受来自所有人的恶意。

“没事了,她回自己房间了,目前很安全。”

徐蔚然松了口气,有些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修女们的私密聚集场所,男人禁止入内,他想去帮忙都没有资格。偷偷潜进去调查,又可能会平白生出事端。

不过还好,有存在感足够低的管家在。

管家先生主动请缨,准备等到饭后祈祷时去亲自守门,看看黎明口中的【遥远视线】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徐蔚然立刻打起了精神,俩人凑在一起商量着今晚的潜入行动,

与此同时,宋葬正在认真画画。

他要给每个玩家都准备几张用于防身的纹章。让大家随身携带,以免莫名其妙被神父追杀,或被一发圣光术给迷了心神。

画得越多就越熟练,宋葬有点腻味了,画完足够分发给所有人的份额之后,他开始跃跃欲试,想做出些许创新和魔改。

今天下午,在等待兰玉珩和黎明“更新动态”的间隙,他把《纹章魔法大全》和《新月圆环》都读完了。

魔法大全就是一本彻头彻尾的水货,字里行间充斥着一名自认是魔法师的疯子臆想……但《新月圆环》似乎有点东西。

作者把关于魔法真实存在于世的线索,尽数藏在晦涩难懂的哲学理论、新月家族发展史与莫名其妙的月亮崇拜之中。

——新月家族,是这世界里的一个古老贵族世家,活跃于神圣兰斯帝国建立以前。如今已然销声匿迹,刻意隐世不出,在市井间流传着各种神秘传说。

由于他们和历任教皇都维持着良好关系,年年给教会送钱,名义上是最为虔诚的天主教徒,也没人会去主动打扰他们的安宁。

宋葬连续喝了好几杯提神的薄荷水,终于艰难地读完了这本书,并从中提取到最为关键的信息。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道具或咒语,新月家族那世代更迭的纹章本身,就是魔法。

他略作思忖,提笔蘸了些细腻的珍珠粉,搅合搅合,在火焰顶上勾勒出一轮残月的形状。

“噗通——”

笔触刚停,宋葬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再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宋葬太阳穴“突突”直跳,疼得厉害。

他晕乎着翻了个身,掀开被子,鼻尖弥漫着浓郁的烧鹅香味,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肚子饿了。宋葬强忍眩晕,艰难睁开眼睛,随后发现自己躺在殷臣的床上。

系统显示时间为晚上八点。

“醒了?”

殷臣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头,不知守着他多久,俊美眉宇间蒙着一层瘆人的阴霾。

“我错了,对不起,以后我不会这样了。不要生气。我头好晕,给我吃的。”

宋葬声音很轻,却直接一鼓作气抢先说完了心中所想,努力睁着睡眼朦胧的眸子,可怜兮兮地看向殷臣。

殷臣听得僵在原地,一堆话被他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最后火冒三丈地转身离开卧室,又火冒三丈地提着烧鹅进来。

新鲜出炉的烧鹅香气四溢,香酥表皮流淌着诱人的油光,与其相反,殷臣的怨气几乎能冲破房顶。

“喂我吃,我手软了。”宋葬倚在床头,先发制人。

“那就滚下来,不准在我的床上吃东西。”

殷臣快要气死了,没有拒绝宋葬的要求,态度却凶恶得很。

两人在沉默中僵持片刻,宋葬听话地滚下来,并滚到了殷臣的怀里。

不在他的床上吃,就在他的腿上吃,都差不多。

殷臣紧紧握着匕首,将滚烫的烧鹅残忍分尸,变成一块又一块脱骨的鹅肉,细腻柔软,鲜香多汁,恰好适合宋葬入口。

“大家都去哪儿了?”宋葬边吃边问,讨好地摸了摸殷臣绷紧的腹肌。

这可不是他占人便宜,是殷臣乐意被他摸的,源自于上次副本养成的恶习。

如果他许久不去主动摸一摸,殷臣自己还会不高兴。

而此时此刻,依然在生气的殷臣冷笑了一声,幽幽道:“管家和徐蔚然去偷窥那群修女了。一个在外面放风,另一个负责潜入观察。普渡修女还没出现。

“兰玉珩在纳尔镇,那个圣罗兰十字会的酒馆据点。酒馆地窖里有一条密道,可以直接通向疯人院底下的老鼠窝。”

生气归生气,说起正事还是挺事无巨细的。

宋葬盯着他没戴手套的冷白指尖,轻声问:“那林刑呢?”

“你很关心他?五大三粗的,连胡子都不刮……”

“不要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随便攻击诋毁别人的外表,”宋葬无语地戳了他一下,“我担心神父对他不利,有什么问题?”

“我长得好看吗?”

殷臣顿了顿,声音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宋葬毫不犹豫点头:“当然好看,我之前夸过你那么多次,还不知道?”

“嗯。”

殷臣悄然勾了下唇,终于愿意回答正经的问题:“我让张明慎占卜过,林刑没有遇到致命威胁。”

“那就好。”

就在这时,殷臣话锋一转,严肃道:“但是你的问题更严重,宋葬,你差点把疯人院给团灭了。现在你是严重贫血状态,不许再擅自画那个月亮。”

“团、团灭?!”宋葬目瞪口呆。

他从殷臣口中得知,自己昏迷以后,真的发生了一系列恐怖的事情。

画布上的月亮,好像活了过来。

没有太阳作为反射源,它便借助宋葬亲笔上色的火焰,散发出银白辉光。

可纸上火焰的力量太过微弱,很快便被那轮残月吸收殆尽。

失去光源,濒临死亡的月亮,只能拼命寻找替代能量。

黑色残月之间,裂开了一条深不见底的缝隙,隐约传出悉悉索索的细碎呢喃。

犹如贪婪而饥渴的深渊,它开始疯狂隔空吸食……宋葬的血液。

“你的血挺有营养,几口就把那月亮喂得浑圆,变成一个圆形的黑色大窟窿,”殷臣低声说着,语气莫名有些幽怨,“这窟窿有精神污染,其他人都不知道来救你,就直愣愣盯着月亮发呆,徐蔚然差点一头扎了进去。”

“所以是你救了我,对不对?你真厉害。”宋葬抱住他的胳膊,软声问。

可殷臣愈发幽怨,一字一顿地反向质问:“我也想喝你的血,凭什么你每次都只愿意给别人喝?”

宋葬:……

他尚未察觉“每次”一词的深入含义,只觉得殷臣像是要发疯了,情绪濒临爆炸边缘。

“你现在手上就有匕首,要不直接给我来一刀?”宋葬弯起唇,抬起细白胳膊,软声像在撒娇似的,“来嘛,抵着动脉割一次就够了,随便你喝。”

殷臣呆住,沉默地盯着他半晌,随后重新拿起刀,继续残忍地拆解烧鹅,闷声闷气地回了俩字:“不要。”

“不要就算了。”宋葬笑意越发明显。

不就是发疯嘛,只要他先发神经,殷臣还能拿他怎么样?

话说回来,就算殷臣真想喝点血,宋葬应该也不会不情愿。

因为殷臣这次副本的装束,实在是亮眼。总是一幅上流绅士打扮,黑发打理得干净利落,斯文败类的单片眼镜也恰到好处。

衬着那张冷白深邃的脸,像极了颓丧又傲慢的吸血鬼公爵。

被他吸两口血,好像还挺刺激的……

宋葬轻咳一声,赶紧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挥之脑后,说起正事:“虽然林刑没有生命危险,但他已经失踪将近半天了吧?而且一直没有消息,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嗯,那你想怎样?”

“趁着修女都在晚间祷告,还是去找一找他吧,”偷偷瞥着殷臣紧抿的唇,宋葬补充了一句,“我们两个一起去,就当饭后散步了,好不好?”

“……散步可以。”

没错,林刑现在确实没有生命危险。

他被红发护工拿枪抵着,蒙上双眼左拐右拐,送入了一间神秘的禁闭室,双手双脚四分而开,被紧紧束缚在狭窄病床的四边床脚上。

林刑全程没有挣扎反抗,却用了词典中一切能想象到的污言秽语,贬低咒骂着这个瘸腿的红发男人。

不知骂了多久,名为查理的男人终于气疯了,当着他的面脱下外裤,意图把内裤塞进他的嘴里。

而林刑稍作表演,“竭尽全力”挣断右腿的皮带束缚,狠狠踹在查理的关键部位。

查理惨叫一声,痛得昏迷过去。

激怒npc的方案如计划进行,林刑也没跑路,他准备等待查理醒来,对自己做出更加疯狂的手段。

但他万万没想到,普渡修女一直站在门外,透过细小阴暗的缝隙,沉默着暗中偷窥。

最后,表情狰狞的普渡修女流着口水,亲手扒了他的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