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利普顿疯人院(7)
林刑发誓,他这辈子真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虽然殷臣之前就说过,普渡修女真的生吞了一个男人的……生育器官。
可道听途说,与身临其境的真实体验,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普渡修女就像一只失去理智的猛兽,眼底翻涌着最为原始的贪婪与饥饿。
她没有使用任何武器,全靠自己平日里打磨平整的手指甲,疯狂撕扯他白色的棉麻裤子。
林刑目瞪口呆,同时还不忘配合着发出惨叫。
“你有病啊!修女怎么能碰男人呢?!你有病啊!主不会原谅你的!!”
普渡修女根本听不见他说话。林刑抬脚猛踹她也没用,这女人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而且好像没有痛觉似的,哪怕内脏近乎破裂也不肯松手。
她嘴角浸着涎水与丝丝血迹,喉咙里滚动着低哑的粗鄙笑声。
喊了半天没有回应,林刑麻木地放弃沟通,扭动着挣扎,不想任她施为。
身为皮糙肉厚的玩家,就算修女拿刀来砍他,最多最多也只能砍出点皮肉伤。可是普渡修女真的只把他当成了一块食物,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苍天,我快要不干净了,怪不得我生来就没有老婆,呜呜……”
“上帝你在哪啊,快来管管你的神经病信徒!不然我明天就在背上纹撒旦,我暴打你的教皇,把十字架倒着放,再惹我我直接勾搭你老妈!”
林刑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没有让普渡修女清醒过来,却喊醒了昏迷在地的查理。
查理有气无力靠在墙边,恍惚片刻,这才突然意识到普渡修女正在发疯。
“嗬,嗬……”他发出两声惊恐的低喘,像是喉咙被湿抹布堵住了一样,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苍白如纸,甚至因恐惧而浑身战栗起来。
原本还在胡喊乱叫的林刑顿时不再挣扎,一脚把修女踹下了床,用膝盖抵住她接踵而至的进攻。他歪过头,饶有兴致盯着查理的表情:“你很怕她,怎么着,你的蛋已经被她吃了?”
红发男人的表情骤然扭曲,仇恨又恐惧地缩在墙角,可再生气他也不敢靠近。
林刑“噗嗤”一声笑了,继续嘲讽:“哟哟哟,真被吃了啊?孬种,有枪还不敢复仇?直接给她一枪不行吗?”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我杀了你!!”
查理突起的眼睛里冒着红血丝,被激得实在受不了,“咔哒”抬枪上膛,哆嗦着手瞄准林刑的脑袋,嘶吼着扣下扳机。
“砰——”
一声巨响过后,呛人的黑烟萦绕而起。
子弹没能打出来,因为这把构造精致、外表华丽的步枪,居然自己炸膛了。
查理本就残疾的右腿被炸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仰头崩溃地惨叫着:“为什么?!主啊,我为那个疯女人做了这么多,我当她随叫随到的狗,还不算是赎罪吗!!你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赎罪?”林刑眼睛眯起,感觉有线索冒头了,他若有所思,“查理,你对修女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滚!滚!死疯子,我诅咒你被野狗啃食!”
查理一手捂着伤口,一手举起仍在冒黑烟的报废步枪,用力朝林刑头上扔去。
“啪——”
林刑猛地挣开双手束缚,一把接住了直冲面门而来的步枪,掂了掂,有点分量。
他将再次扑过来的普渡修女踹下床,自顾自拆开枪膛检查,吹开堆积在枪管里的火药残渣与烟灰,饶有兴趣:“不错啊,居然还能用,感谢上天的馈赠。”
随即林刑笑着举起步枪,对准查理:“说话,你对普渡修女做过什么?”
查理还没说话,林刑就实验性地对他开了一枪。
瞄准那条近乎无用的右腿,没有炸膛,子弹极为顺滑地射了出去。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狭窄的禁闭室里显得格外凄厉。
看来“主”的意思很明显,查理可以随便他折腾,但普渡修女不能杀。
林刑嗤笑一声:“你们的主,好像真的特别嫌弃你,看来你绝对是个混账,恶棍。”
惨叫着的查理愈发崩溃,他边哭边笑地大喊:“分明是这个淫邪的□□,主动背弃了自己终身侍奉天主的誓愿。她看不上我,非要和其他野男人偷情,在地下室里生了个儿子,偷偷养着!我替天行道,溺死那杂种又有什么错?!
“当年神父也默许了我的行为,凭什么他现在还能高高在上当他的神父,主却把过错都归在我的头上!你告诉我,我有什么错!!!”
林刑听着听着,表情逐渐怪异起来。
他不太相信,普渡修女是会擅自与男人私通的性格。
相比起渴望男人,她恐怕更渴望弄死世界上的每一个男人。
无论她因何而怀孕,身为天主教徒,她都不能尝试以任何方式堕胎。否则,依据教义,在死后她将会堕入地狱,万劫不复,经历永世折磨。
那个孩子的出生与死亡,给她带去过多少难言的苦痛与疯狂?
林刑不由得大胆猜测,普渡修女真正的执念,其实是……让所有男人都失去生育能力。
而“主”容许了她的疯狂。
这代表着,在怀孕生子这件事上,普渡修女应该是无辜的受害者,所以“主”才会给予她补偿与庇护。
既然如此,曾经究竟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到底是哪个禽兽让她怀孕的?
林刑看着如同野兽般嘶吼的修女,叹了口气,干脆直接抬枪打爆查理的脑袋。
粉白脑浆混着血水,如烟花四散而落,落在冷白的病床,落在普渡修女皱巴巴的黑色头纱,落在她被生理性泪水所浸湿的颤抖睫毛上。
禁闭室里骤然安静下来。
普渡修女蓦地停了动作,沉默着坐在床尾。她用手指抹了抹自己周身鲜烫的脑浆,闭眼缓缓送入口中,如同正在品味着绝无仅有的琼浆玉露。
“修女,我已经帮你杀了这个狗东西,怎么样,爽不爽?现在你还想扒我裤子吗?”
林刑撑着身子半靠在床头,曲起一条腿,吊儿郎当地问。
普渡修女睁开眼睛,眸光麻木而冰冷,嗓音因长时间的嘶吼而变得粗哑:“我把你的女人扔进了老鼠的巢穴。她现在已经死了,被啃食得稀巴烂。
“你想恨我,那就继续恨我,别他妈套近乎,脏东西。”
一楼后院。
被厚重冬雪覆盖的石板路面,留下无数道轮子碾轧而过的痕迹。
所谓的饭后散步消食,其实是宋葬坐在轮椅上,戴着雪白的貂绒围巾,被殷臣推着到处晃悠。
油灯挂在轮椅一侧的把手,随着萧瑟晚风前后摆动,摇曳火光映照出雪地刺目的白。
宋葬看着白雪中重叠交错的轮胎痕迹,发现殷臣居然不动声色地偷偷绕起圈来。
将近十分钟,他俩都反复在堆满枯枝的土豆田附近打转,跟俩神经病似的……
“卡佩阁下,你就这么想要与我单独相处?”宋葬不由阴阳怪气。
殷臣一点也不心虚,似笑非笑,故意用冠冕堂皇的口吻配合他回答:“我想与自己负责的病患单独相处,长期观察,早日治好你的疯病,有什么问题?”
“不准绕路了,认真找!”宋葬瞪他。
“好吧。”
殷臣勾起唇,调转了轮椅的方向,朝从未探索过的犄角旮旯走去。
——西楼,女性患者们的聚集住处。
后厨与洗衣房,分别有两扇通往地下的门扉,这份情报来自管家先生的友情支援。
两人绕开四周巡逻的护工,为免打草惊蛇,殷臣还将轮椅暂时收进了储物空间。
后厨里闪烁着昏暗的蜡烛光芒,几名被疯人院廉价雇佣的妇女正在做工,打扫卫生,清洗餐盘,为明日早餐做准备。
她们低声抱怨着生活琐事,粗糙双手被冰凉井水冻得通红。
“人太多了。”宋葬无声地说。
殷臣颔首认同,心照不宣地决定先去洗衣房看看。
两人脚步无声,沉默着跨过狭窄阴冷的走廊。空无一人的洗衣房后方,果然有扇毫不起眼的木门,挂着一把半开的铜锁。
殷臣推开门,幽凉的冷风阵阵吹来,螺旋向下的漫长楼梯,逐渐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裹挟着一丝不祥的气息。
地下一层,传闻中疯人院的禁闭室所在之处,似乎并非全然密闭的地下空间。
宋葬悄悄勾上殷臣的指尖,用了些力。
殷臣反手将他稳稳牵住,低声问:“害怕?”
“嗯。”宋葬白着脸,恨不得整个人挂在殷臣身上。
就在木门被推开的刹那,一股浓郁的不安感如暗潮涌过。
飘于空中的呢喃细语好似幻觉,在他耳边“悉悉索索”地嗡鸣着、骚动着,片刻后,又在他主动与殷臣牵手时蓦然消失。
地下到底有什么东西?为什么只有他被影响,殷臣却根本毫无察觉?
宋葬神经紧绷,心脏怦怦直跳,一手点亮系统光屏,一手拉着殷臣。说什么不给他下去。
【宋葬:@张明慎,张大哥,有空帮忙占卜吗?接下来我和殷臣要去地下一层,会不会很危险?麻烦你了。】
【张明慎:111】
【张明慎:很危!】
【张明慎:@黎明,你更危险!】
向来沉默的张明慎,这次一口气连发了几条消息,足以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你看!”
宋葬攥紧殷臣的手,嗓音轻颤。
然而,殷臣这人向来不知道“恐惧”二字该怎么写。
他捏了下宋葬的脸,若有所思:“你先躲着,我自己下去看看。”
“不行,那还不如我们一起去呢,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回想着那些精神污染的细碎呢喃,宋葬是真不放心,直接抱住了他的胳膊。
“那就抱紧我,”殷臣没有挣脱,心情却愉悦得不合时宜,声音如沐春风,“我能保护你。”
宋葬:……
他真不知道殷臣在高兴什么。
粗糙的石头阶梯没有扶手,构造陡峭,两人并肩而下更是显得逼仄。
若是一不小心,非常容易失足滚落。于是他们谨慎地放缓了脚步,紧牵着手贴在一起,慢吞吞向下走。
宋葬拄着镶满宝石的细手杖,殷臣提着摇曳的油灯。
“真希望这条阶梯永远没有尽头。”
“……为什么这样说?鬼打墙很吓人的。”
“我喜欢这种感觉,你的心跳好快。”殷臣诚实回答。
宋葬默默解释:“那是因为我害怕。”
“我知道,吊桥效应,听说会有恋爱般的快感。”
“嗯??”
殷臣长睫垂下,突然间似乎有些低落:“可惜,现在我的心跳好像不是很快。”
“殷臣,你好笨,吊桥效应不是这个意思。”宋葬顿了顿,不由哑然失笑。
拜他所赐,两人如此无厘头地闲聊两句,宋葬现在还真没那么紧张了。
“嫌弃我笨,就要继续教我,把我管好,”殷臣也轻笑一声,接着幽幽威胁,“你不管我,我就为所欲为。”
“……没有不管你。”
宋葬无奈。多大个人了,怎么态度还跟小朋友似的。
他正在心中暗自吐槽时,冷不丁好似听见了一声婴儿的啼哭,脚步瞬间顿住。
“你听到没?”他压低声音问殷臣。
殷臣微微蹙眉,点了下头:“躲在我后面。”
那婴儿的哭声很微弱,断断续续向上飘来,像病弱小猫的呜咽。在寂静的地下空间里,却格外诡异而明显。
宋葬咬着苍白嘴唇,听话地躲在殷臣身后。
他们没有选择原地返回,而是继续一前一后向下走,直到狭窄走道逐渐豁然开朗。
萦绕在疯人院里的适宜温度彻底消失,两人被幽凉诡异的地下空气所包裹。
走道拐弯尽头,有几簇火光明暗交错,是在冷风中摇摆的油布火把。
这里应该有人来过。
“我的儿子!”
果不其然,凄厉的女声骤然响起。
普渡修女急切又崩溃的大喊,掐断了细碎的婴儿哭泣声。
“砰——”
禁闭室的门被她一脚踹开,带着浑身干涸脑浆的修女冲了出来,险些与殷臣他们撞在一起。
“卡佩阁下?您不该来这里。”
普渡修女只严肃了那么一瞬间。
没等殷臣开口,她就忽然发现……婴儿抽泣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消失了,地下空间一片死寂,难觅行踪。
普渡修女不由再次失去理智,在焦虑中抑制不住地大口大口喘气,几乎要昏了过去。
随即她脱力地跪坐在地上,不由分说抱住殷臣的黑色长靴,俨然是个陷入无边痛苦的绝望母亲,在溺水前拼命攀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您为何会来到此处?是不是受到了主的指引和感召?
“您知道我的孩子在哪吗?!你们是不是都听见了他的求救?他在哭,他快死了!我仁慈悲悯的主啊,求求您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天那么冷,雪那么大……”
殷臣皱了皱眉,正欲询问发生了什么,一道粗犷男声从禁闭室里传来。
“你儿子已经死了,很多年前就被查理那个畜生溺死在水盆里了,接受现实!”
是林刑。
他本人似乎毫发无损,脸色却很难看,穿着条破破烂烂的棉麻裤子,倚在门边,毫不客气地点破真相。
普渡修女拼命摇头,嘶吼着捂住耳朵,不愿意听,尖叫念诵起《尼西亚信经》,反反复复呢喃着最后一句。
“我期待死人的复活,及来世的生命……我期待死人的复活……”
宋葬弱弱插话:“林大哥,你没事吧?”
“好歹我没有被喂给食人的老鼠,”林刑提拉着自己破洞的裤子,冷笑一声,“这女人可怜是可怜,但是她真的疯了!你们知道吗,她一直在强迫我背诵圣经,还逼我用羽毛笔来抄完一整本,不写完不准离开!”
“……啊?”
宋葬和殷臣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
就算不想伤害普渡修女,他自己拍拍屁股跑路,应该也不是难事吧?
林刑痛苦地揉着脑袋,显然看懂了两人的迷惑。
他麻木解释:“最离谱的是,上帝确实在保护这个疯女人,我他娘怎么都杀不死她,甚至伤不了她。只要我对她产生足够的杀意或者恶意,我就会瞬间特别倒霉……
“娘的!我的内裤刚才自己烂了,屁股透风,抄圣经时还莫名其妙扭着蛋了,脑袋上掉了一大块健康的头发,哈哈哈想不到吧?现在我他娘的是个斑秃!!”
林刑越说越崩溃,恨不得跪下来对着普渡修女互相磕头。他一把攥起修女的衣襟,苦哈哈地求饶:“姐,你就放过我吧,一晚上真的抄不完那么多。我从今天开始皈依天主,我再也不勾引已婚妇女了,我再也不乱发神经了……”
相比起宋葬哭笑不得的看戏心态,殷臣面色逐渐冷凝。
看着这两人疯疯癫癫的样子,他心情越来越烦躁,很不舒服。
他很讨厌噪音,更讨厌不属于宋葬的哭声。无论男女老少,一旦制造出大量噪音,都只会激起他内心翻涌的杀意。
烦,特别特别想杀人。
“我不信。”
于是殷臣冷声打断了眼前的聒噪景象。
他从宋葬手中拿走那根黑檀木手杖,微微抬高几寸,无比坚硬的杖尾恰好对准了普渡修女的面庞。
“我现在就杀死你,上帝,也让我尝一尝倒霉的滋味?”
话落一瞬,檀木手杖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刺出,直勾勾插进了普渡修女圆瞪的右眼之中。
历经百年的厚重地砖,在顷刻间裂开数条沟壑,硬木也根本承受不住这份强烈的冲击,从末端开始寸寸皲裂,如齑粉散落一地。
宋葬看得分明——殷臣绝对没有留手,至少用了八成力气。
普通人被他刺那么一下,整个头盖骨都会在眨眼间化作碎片。
“嗬、嗬嗬,呕……”
可普渡修女依然活着。
她并没有如三人预想那样发出惨叫,抑或是七窍流血。
这个女人活蹦乱跳,浑身抽搐着长大嘴巴,像是濒临窒息般发出痛苦的干呕。
她喉咙不知何时胀大了整整一圈,犹如打气球似的迅速浮肿起来。
青红交错的血管像极了野蛮生长的藤蔓,扎根在肿胀的喉咙两侧,条条突起,道道鲜明。
好像有什么极为恐怖而不详的东西,即将要从她的身体中诞生,从她的嘴里破土而出。
宋葬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哆嗦着拉住殷臣的衣摆:“殷臣,我们快跑,听我的跑远一点,我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殷臣愣了半秒,没有多问一句,听话地反手将他扛在肩头,还顺带拎起了林刑的衣领,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哇啊啊啊——!!!”
紧接着,一道无比尖利而刺耳的新生婴儿啼哭,划破了地下冷寂的空气。
温度在猝不及防间骤然狂降,从严寒化作阴冷彻骨的可怖霜冻。
殷臣跑路的速度实在太快,如一阵狂风,林刑不知不觉便已双脚离地。
他艰难扒拉着自己被迫勒紧的衣领,拼命大口呼吸,随即发现……他唇角和人中的络腮胡子居然开始迅速结冰,眨眼就变成了阻挡他夺取氧气的厚重屏障。
努力呼吸间,林刑莫名心头猛跳,像是压着块沉重巨石。他无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普渡修女的方向,瞳孔骤缩。
“娘的,为什么倒霉的还是我?!”
一只浑身赤///裸的鬼婴,正以恐怖的速度死死追在三人身后,紧咬不放。
它小小的身子虚浮透光,近乎透明的苍白皮肤上,泛着密密麻麻的狰狞掐痕与青紫冷芒,葡萄般浑圆的大眼睛漆黑一片,没有丝毫眼白的痕迹,无比瘆人。
林刑咳嗽着喊:“大哥再跑快点,有鬼!!”
趴在殷臣肩头的宋葬同样看得一清二楚,耳边也再次开始嗡嗡作响,婴儿啼哭与诡异的呢喃声交错混杂,吵得他恶心想吐、头晕目眩。
在护工与守卫惊恐诧异的喊叫中,三人已经逃离了地下一层,逃离了阴气深重的西楼。
重新踏入烛光通明的温暖室内,鬼婴却不似普通的鬼魂那样开始虚弱。它的实力浑然未受影响,依旧以极快的速度疯狂追赶他们,一口咬掉了林刑的鞋子,誓死纠缠不休。
“宋葬,你试试用枪打它,我给你的枪。”殷臣突然开口。
他语气非常冷静,脸不红气不喘,一秒飞出数百米也像是如履平地。
“好。”
宋葬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从口袋拿出那把华丽的手枪。
他瞄准身后面无表情却又大声啼哭着的鬼婴,哆嗦着反复拉开保险,反复扣动扳机。
“砰——”
“砰——”
“……你们,有没有听到枪声?”
黎明停止祷告,声音有些惶恐。
“什么意思,你想亵渎神圣的晚间祷告吗?滚下来,你不配做我们的头领!”
没曾想,瑞秋修女的态度格外蛮横,似乎并没有全神贯注投入在经文的圣洁洗涤中。
她再次抢走了黎明的玫瑰念珠,粗鲁地一把将她推入其余修女之中。
“啊!”黎明发出一声惊呼,红着眼圈跪坐在地,不敢反抗。
因为修女们根本不会为她出头。
好像所有人都恨死她了。
毫无悬念,瑞秋修女堂而皇之夺走了她的位置,居高临下仰着脸,慢慢地弯起唇角。
她扯出一抹复杂而晦涩的冷笑,将玫瑰念珠缠在腕间,抚摸着冰凉彻骨的金色十字架,轻声呢喃:“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
黎明怔怔看着她,愣在原地,不由自主瞪圆了眼睛,表情一点一点变得惊恐。
因为瑞秋修女的肚子突然间疯狂鼓胀了起来,迅速撑破黑袍,凸起一个无比诡谲的弧度。
——犹如十月怀胎的临盆妇人。
第71章 利普顿疯人院(8)
黎明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诡谲的景象。
“你们都没有看到……”
“嘘,安静,”跪坐在她右侧的修女突然开口,声音低冷而严肃,“如果再故意打断祷告,就请你立刻离开。”
黎明循声扭头,嘴角颤了颤,脸色惨白如纸,僵硬地又将头转了回来。
因为修女的脸皮正在缓慢融化。
溃烂破洞的嘴唇,被红白条纹的肌肉牵扯着上下张合、粘连蠕动,露出狰狞牙床与不算规整的牙齿。
每一句祷告,都让皮肤融烂得更加迅速。
修女们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身的异常,也看不见瑞秋那愈发惊悚硕大的孕肚。
怎么会这样?
黎明看了一眼贴在天花板上的管家先生,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跟着念了几句经文。
紧接着黎明就打了个寒颤,低头紧紧闭上血淋淋的嘴巴,将口中涌出的血丝和粘膜组织努力咽回肚子里。
不能祈祷,说什么也不能再祈祷。
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这场长达两个半小时的祷告,其实是修女在用自身血肉,给怀孕的母体输送养料。
那种在念诵时感到圣光环绕、浑身放松且心灵平和的错觉,根本就是一针效果极强的迷幻麻醉剂!
所以没有人能察觉到自身血肉的溃烂溶解,甚至没有丝毫痛楚,一心一意为她们心心念念的“天主”而专注祈祷。
黎明封不住她们的嘴巴,只能管好自己。
皮肉黏烂的滑腻声音此起彼伏,而瑞秋修女,即将临盆。
她脸上复杂难言的笑容彻底消失,一幅虔诚模样,有条不紊地熟练祷告着,嗓音不急不缓。
而她的身体,却好似不再被大脑所管控,头身的行动彻底分离,甚至开始努力为顺产而做起准备。
用力揉捻腕间的玫瑰念珠,手背绷起鲜明青筋,金属十字架晃荡敲击在木珠上,大腿颤抖着拉开,胸腔快速起伏……
诡谲怪诞的景象,令黎明心中蓦然升起一个荒谬猜想。
——耶稣降世。
他诞生于处女的子宫,他的母亲是圣母玛利亚,她们今日祷告一直在重复《玫瑰经》的内容。
很多细微的线索连在一起,再结合下午那道来自远方的审视目光……
真正被选中的,被指定即将承接生命的母体,本该是她自己,是她黎明修女。
她差点就被迫怀孕了,这毛骨悚然的可能性令她后背发凉。
可在最后一刻,瑞秋修女却把她换了下来。
瑞秋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瑞秋究竟是为了取代她,还是想要拯救她,才会如此蛮横地夺走她身为头领的位置?
“威尔士先生,怎么办?”黎明抬眸,看向隐约扭曲的天花板,无声询问。
“有趣。”
管家微笑回答。
那就生下来吧。黎明摸着藏在袖口的匕首,下定决心。
虽然很危险,但只有让她生下这个来路不明的婴儿,才能得到更多主线任务的线索。
黎明偷偷摸摸打开群聊,催促守在外面的徐蔚然,赶紧去准备好婴儿用品。
例如什么摇篮婴儿车,毛毯小包被,奶瓶和尿布……
“这大晚上的,我去哪儿找婴儿用品?!”
徐蔚然呆愣吐槽着,但也不敢耽搁大事,拔腿就跑了起来。
祷告室旁边是教堂和修女住所,冬夜雪大,巡逻的护卫躲起来偷偷烤火。
徐蔚然穿着护工服装,几乎走到哪儿都畅通无阻,却像只慌乱的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
因为修女们的生活实在太朴素了,几乎没有任何闲置用不上的杂物,连被褥也只有两床替换,而且都很沉重。
徐蔚然一咬牙,干脆闯进了普渡修女上锁的卧室里。
随后他愣在原地,被眼前景象彻底惊呆,险些以为自己眼睛视力有问题。
因为这根本不是天主教苦行修女的简朴居室,而更像……一个未成年小男孩的卧室。
一长排价格高昂的蒸汽火车模型,头尾相连,横摆在书桌上。地上有粗糙散落的积木和玩具木剑。
窗边挂着各种骑士团的刀枪和勋章,兰斯帝国的小旗帜,麻雀与鹿头标本,打猎用的步枪。
至于黎明想要的摇篮和婴儿车,都藏在大衣柜的一侧,全是专业木匠打造的好东西。
徐蔚然搬开另一侧的替换被褥,蹲下来翻了翻,发现甚至还有各种不同大小的包被,柔软贴身的婴儿衣物,手缝的棉袜子与保暖耳罩。
婴儿用品旁边,全是小男孩的衬衫裤子,崭新漂亮,整齐叠放在最上层触手可及的地方。
普渡修女是真的疯了。
这一事实,在此刻得到了最为鲜明的认证。
徐蔚然抿着唇,表情严肃,把黎明要的东西都用棉被包起来,熟练打成一个沉重而硕大的包袱,扛在肩上快步离开。
“砰——”
不远处,枪声再次响起。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紧随而至,与小猫似的婴儿呜咽混杂交融,穿破了浓稠夜色,天际隐约泛起一层乳白微光。
徐蔚然脚步倏然停顿,皱起了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回事……有两个婴儿?”
他猜得没错。
与此同时,宋葬已经彻底打空了弹夹。
青紫交错的鬼婴睁着幽黑双眸,浑身布满斑驳孔洞。从额头到心口,每一处被子弹穿透的孔洞,都流淌着阴冷恶臭的黑水,将它本就阴沉的稚嫩脸蛋,污染得愈发瘆人。
它不再是普渡修女日思夜想的孩子,而是一只怨气冲天的溺死鬼。
小小的身形被银子弹打穿要害,强势压制着,逐渐变得虚浮飘渺,速度也慢了下来。
可它还没有死。
“我草,这玩意怎么就是不死?”林刑抹开络腮胡里细碎的冰碴子,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在风雪中冻得发抖。
缀在天际的氤氲圣光似乎越来越亮了,乳白光华如天神降临,温柔撒落在挂满雪霜的枝桠上。
鬼婴透明的身子颤抖着,无比虚弱,可它却依旧不肯去死。
它怨憎扭曲的目光犹如实质,直勾勾盯着殷臣的背影,带着翻涌沸腾的憎恨。
——很显然,它把殷臣看作杀母仇人。
恶臭阴冷的尸水汩汩向外溢涌着,鬼婴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嚎叫,蓄满力气,最后一次猛地冲了上来。
它报复性地、自杀性地冲进了殷臣的肚子里,彻底消弭无影。
殷臣:???
宋葬反应很快,想都没想立即伸手去拦它,可肉//体凡胎的阻碍根本毫无作用。鬼婴本就没有可以触碰的实体,犹如一阵阴风穿过宋葬的手腕,透着彻骨如针刺的寒冷。
“殷臣你没事吧?!”他顾不上自己倏然间疼痛脱力的冰凉手腕,挣扎着从殷臣肩头跳下来。
而林刑有点过于倒霉,被宋葬焦急中爆发的力道所误伤,直接撞飞了出去,不受控制地滑行数米才堪堪停下。
他吐了口血,呆滞坐在雪地上,看了看身形孱弱、脸色苍白的宋葬,又摸了摸胸腔下裂开的肋骨,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个荒诞无比的怪梦,怎么还没睡醒呢?
“我没事,你有事。”
殷臣脸色黑沉,不由分说便脱了外套披在宋葬身上,紧紧握着他被严重冻伤的手腕。
“嘶,疼……”宋葬小声抱怨。
“现在知道疼了?你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居然敢主动去碰成型的怨灵?!再敢多碰几次,老子就要给你收尸了!别乱动,现在带你回去泡温水。”
殷臣气得七窍生烟,直接将宋葬包在外套里打横抱起来,边走边怒火朝天地念叨:“宋葬,它在追的人是我,主动攻击也只会针对我一个!早知道我就不该带你一起跑……”
他真的好生气啊。
宋葬乖乖缩在殷臣怀里,现在是半点也不敢挣扎,生怕伤到了他。
见殷臣越走越快,宋葬还有些担心,不由抬起没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去碰他肚子:“殷臣,你真的没事?”
“没事,但是我怀孕了,接下来几天我会很容易生气,”殷臣冷笑一声,“不,现在我就很生气。”
“……啊?”
宋葬动作顿住,忍不住又摸了摸殷臣紧实平坦的小腹,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
被摸几次肚子,殷臣的火气似乎莫名其妙降低了些,抿着薄唇低头睨他一眼,淡淡解释:“现在我明白了,它要报复我,让我倒霉,所以选择了最有可能令人类感到痛苦,不,是极致痛苦的方式——生一个孩子。”
毕竟这个时代可还没有剖腹产,怀孕后只能靠母亲自己顺产生下来,从头到尾都无比痛苦而凶险,是一场不堪想象的漫长折磨。
“你、你怎么生?”
“不知道,拿刀挖出来吧。到时候你帮我割开肚子,”殷臣微微垂眸,若有所思,“我怕自己母性上头,突然间下不了手。”
听他这漫不经心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切西瓜呢。但那可是一个变成了强大怨灵的可怕鬼婴!
宋葬断然拒绝,惶恐道:“不行,怎么能让我来,我也不敢下手的……”
“不行也得行。你连怨灵都碰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殷臣又开始冷笑,故意阴阳怪气,“还是说,你不想对我肚子里的孩子负责?”
“我不是,我没有!”宋葬急忙否认。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来切开我的肚子。我只允许你一个人这样对我。”
殷臣一锤定音,不容反驳。
宋葬不自在地点点头,决定从今天开始安分守己,至少在殷臣“怀孕”一事解决之前,不能像曾经那样暗中搞大事。
其实他已经偷偷探查过,这副本最爱说谎的npc究竟是谁。
——瑞秋修女。
可瑞秋极为年轻,存在感也很低,在修女群体中资历尚浅,毫无根基……她根本没有折腾大事的资格。
宋葬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今晚半夜去杀了她,又有些怕打草惊蛇,导致真正邪恶的家伙们提高警惕,隐藏得更深。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乖乖睡觉更好。
宋葬沉浸在思绪中,单手环上殷臣的脖子,安抚性地轻轻摸着他的后颈,随即忽然发现,两人不知何时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房间。
壁炉在熊熊燃烧,房间的摆设无比简朴而单调,除了十字架外没有任何多余装饰。
他有些疑惑:“这是哪里?”
殷臣将他按在壁炉旁边坐好,转身就找出铁壶,挂进壁炉里烧水。
“受伤的手臂伸出来。”殷臣坐在他身边,一边催促一边帮他卷起袖子,看见宋葬手腕上泛着寒意的青紫冻伤,脸色再次冷凝几分。
但他还是耐心回答了宋葬的问题:“这里是修女在祈祷前净手洁面的房间,我抄近路过来的,隔壁就是祷告室。黎明和管家都在,闹出乱子之前,我们最好先别过去。”
宋葬也没想到,只是单纯被怨灵的躯体穿过手腕,居然会留下如此明显的冻伤。
而且他皮肤太白,衬得伤势格外狰狞,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但是瞥了眼心情并不美妙的殷臣,宋葬还是安分地将手搭在殷臣腿上,任由他摆布。
“林刑呢?”
“死不了。”
“噢。”
温水浸着湿毛巾,一层一层包裹住冰冷手腕,热敷再加上明火烘烤,舒服暖意很快涌遍了宋葬周身。
殷臣甚至变魔法似的热了一杯牛奶,他说是从徐蔚然那里抢来的,熟练地把宋葬照顾得妥妥贴贴。
若放在平常时候,宋葬肯定安心接受了这份照顾,或许还会借着伤势撒个娇,问题是现在,殷臣肚子里有宝宝!
鬼宝宝,也是宝宝。宋葬一想到这事就坐立不安:“要不你先躺着休息一下吧,我没事的,别管我。”
“想都别想。”
“可是你,你怀孕了。”
“那又怎么样?我只是怀了只鬼,又不是死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葬看着他莫名火冒三丈的样子,不敢随便乱说话,只能弱弱附和:“好的,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殷臣突然沉默了。
他抿着唇,敛眸陷入沉思,听见隔壁传来健康的婴儿啼哭声,半晌后一言不发地解开了衬衫纽扣。
冷白肌肤大片坦露出来,清晰漂亮的锁骨,紧致有型的腰腹,雪中茱萸红似火……
宋葬哑然怔在原地,一时间看直了眼。
殷臣低声道:“摸摸。”
“……摸哪里?”
“全都摸一遍。”殷臣垂眸。
宋葬没有拒绝的选项。
他抬起自己没受伤的那只手,妥协般缓慢贴了上去。
“宋葬,你手好冰。”
“嗯。”
温热腹肌传来微不可察的细微战栗,宋葬不敢用力,却听见殷臣了愈发沉重的呼吸。
“可以了,松手。”殷臣毫无预兆地开口,略显粗鲁地一把拉开了宋葬的手。
宋葬有些疑惑,抬眸看他,意外瞥见他耳尖泛着一抹前所未有的薄红。
“我现在非常感性。”
察觉到宋葬逐渐震惊的视线,殷臣难得有些不自在,低声解释。
宋葬轻咳一声,继续弱弱附和:“嗯,这应该是正常现象,我能理解。”
“摸摸好像没有用,算了,你先继续烤火,我去隔壁看看。”
“不行,我要跟着你。”
“你的手腕……”
“你还怀孕了呢,我更不放心你,绝对不许单独行动!”
殷臣怔了怔,在蓦然硬气起来的宋葬面前,他向来无法继续针锋相对下去。此时也是一样。
“牵好我的手,今晚我也要陪你一起睡觉。”宋葬帮他扣好衬衫,紧接着凶巴巴地再次要求。
“嗯。”
殷臣应了一声,主动勾上宋葬的指尖,神色有些意外,更有些茫然。
不过是肚子里塞着一只怨灵而已,不会影响到他的生命安全,宋葬为什么比他还要紧张?
殷臣想不明白,但他发现自己很喜欢宋葬如此在意他的紧张态度。
怀孕,好像是一件好事?
祷告室里的情况颇为混乱。
瑞秋才刚生产完毕,流了一地血水,蜷缩在地上痛苦呻//吟着。
修女们接二连三从祈祷中回过神来,全都露出无比愕然的惊恐表情。
呱呱落地的男婴,浑身散发着刺眼圣光,若是侧耳仔细听,还能听到极似于天使的温柔吟唱。
“瑞秋,怎么回事?它是谁?”
中年修女依然未曾察觉,自己的脸皮早已彻底溃烂。她猛地站起身,不受控制地抱起那纯洁美丽的小婴儿,颤声问。
瑞秋没有回话,她太疼了,几乎撑裂的肚子上满是出血点。而与此同时,管家先生神不知鬼不觉离开此地,又抱着一堆婴儿用品迅速归来,全都放在黎明身边。
从头到尾,没有人看见过管家行动的身影,而散落在地上的婴儿包被和摇篮等物,就好似从天而降的神秘恩赐。
黎明深吸一口气,配合着开始演戏。她表情虔诚,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大声道:“他是圣子!世道混乱,信众贫苦,耶稣再次降临救世,我们理应为他送上最为真挚的感恩与照拂!”
众人哗然,中年修女下意识想要否认她:“这,这种大事不可妄言!普渡修女和莱利神父呢?他们在哪里?只有这两位大人才能决定他的身份!”
“普渡修女德高望重,心灵与我主相通多年,她肯定对此早有预料,是你们思想扭曲,是你们不够虔诚!”
黎明一脸正直,义愤填膺地据理力争:“普渡修女知道我心地纯善,一心一意侍奉天主,此生从未作恶,才会安排我负责接引圣子的到来……
“是你们为了可笑的权力来欺辱我,非要夺走我的身份,没关系,这些我都可以忍让,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圣子耶稣!你想与撒旦合谋害他,成为历史的最大罪人吗?!”
中年修女哑口无言,脸色又青又白,最终还是被“下地狱”的威胁所震慑,沉默着后退开来,让黎明亲自抱走散发着圣光的婴儿。
殷臣和宋葬就站在门外,旁听了黎明抑扬顿挫的表演,发现根本不需要他俩出马。修女们一个比一个呆愣,傻傻围着痛苦扭动的瑞秋修女,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推着婴儿车快步走出来,小声说:“走走走,趁她们都没反应过来,咱们先躲一躲,赶紧研究这婴儿是怎么回……”
“啊啊啊啊啊——!”
“我的脸,我的脸!!!”
黎明话未说完,数道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从屋内响起。
当婴儿离开祷告室的那一瞬间,针对修女们的圣光“麻醉剂”彻底失去效果,所有人都看清了彼此溃烂泥泞的面容。
“跑路,大家速度跑路!”
徐蔚然从黑暗中窜出来,一把捞起黎明的腰,抱着她转头就跑。管家先生与他配合默契,毫不犹豫扛起婴儿车,紧跟在他身后一起跑路。
宋葬还没反应过来,殷臣也兴致盎然地效仿起他俩的行径,打横抱起宋葬,轻轻松松追了上去,迅速超车。
“慢点慢点,你肚子里的……”
“宋葬,我只是怀孕了,不是变弱了。”
殷臣无奈提醒,甚至颇有余裕地抱着宋葬向上掂了掂。
无限游戏的玩家们,没有一个是不擅长跑路的。
修女们还在崩溃当中,众人早已经不约而同聚集在了殷臣的房间里。
除了兰玉珩,全员到齐。
见大家全须全尾地回来,除了林刑肋骨断裂,以及黎明嘴巴里有几块烂肉以外,无人受伤,张明慎实在是按捺不住内心讶异。
他检查完摇篮里酣然大睡的圣光婴儿,又想来检查自称怀孕的殷臣,忍不住发出两次震惊的“唔唔”声。
的确,铜钱占卜分明显示过,情况非常凶险。
“很奇怪吗?看见你的占卜后,我就稍微改变了未来走向。黎明的修女朋友,也在最后一刻主动献身,救了她。”
殷臣低头摸着宋葬冻伤未愈的皮肤,淡定解释:“我主动攻击了普渡修女,所以本该从她腹中再次诞生的强大鬼婴,因为死亡危机而被迫提前脱离母体。
“它没能顺利诞生,母亲也被残忍伤害,肯定恨死我了,当然会对我进行报复。”
说到这里,殷臣悄然勾唇:“有能力自己选择投胎害人的怨灵,其实并不罕见。但是可惜,它选择冲进了我的肚子里,就不会有再次发育的可能性。”
听着殷臣胸有成足的叙述,宋葬不由震惊又后怕:“难道你是故意怀孕的?你怎么能确定,情况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殷臣笑了笑,懒洋洋地捏他的手指:“记得你画的月亮吗?月亮里传出来的聒噪呢喃声,其实我全都能听懂。”
“圣魔双子星,将于今夜降世。
“审判日再临的火苗,将从疯癫修女的子宫开始燃烧。
“三位三体,我主非主。”
他低声复述。
第72章 利普顿疯人院(9)
“听起来好中二啊,”徐蔚然逗弄着摇篮里的小婴儿,“这是某种末日预言吗?”
殷臣勾唇:“新月家族,能在这个世界里绵延上千年,必然有规避风险和灾难的本事。”
误打误撞被他听见了这些神乎其神的预测,无论是否准确,肯定是要亲自验证一番的。
事实证明,预言已然兑现了三分之二。
“咯咯~”
婴儿从摇篮里伸出小拳头,摸了摸徐蔚然的指尖。他睁开蓝宝石般漂亮的大眼睛,笑得天真又甜美。
他才初生不久,却长得非常圆润漂亮。白皙皮肤如雪色纯净,自然卷曲的美丽金发,犹如华丽蓬松的绸缎,透着丝丝微光。
徐蔚然越看越喜欢,不由自主用上了哄小孩的夹子音:“哎哟宝贝真乖,所以你真的是圣子吗?好厉害噢~好漂亮的小宝宝。”
“不一定,我认为他根本不是圣子。”
下一瞬间,黎明毫不留情否定了他的猜测。
她坐在会客室另一头,特意选在婴儿车的对角线方向,嗓音艰涩:“如果是真正的圣子诞生,怎么会让我口舌生疮,会让虔心祈祷的修女们脸皮溃烂、长出狰狞的疱疹……
“你不在现场,不知道那种场面有多么恐怖。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都在偷偷地扭曲变异,违反物理学重力学的基础常识,人也不再像人,她们,她们就像一群即将被献祭的活死人,像骷髅!”
徐蔚然愣了愣,立刻松了逗弄婴儿的手,跟躲避一条毒蛇似的直接弹开,想都不想就躲得远远的。
“我错了!”他双手合十,闭眼念道,“三清祖师无量天尊,我以后只信你一个,绝不再参和舶来品的宗教斗争。”
管家先生适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晃了晃做工精巧的木制摇篮:“老爷,让我来照看这个孩子如何?”
“随你。”
殷臣并没有否定黎明的说法。他若有所思,抚摸着自己依旧温热的腹部,忽然还有些小骄傲:“很有道理,我肚子里的才是好宝宝。有仇报仇,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说完他扭头看向宋葬,眯着凤眸逼问:“你也这样认为,对不对?”
宋葬沉默片刻,配合地说:“嗯,你们俩都是好宝宝。”
“再说一次。”
“……好宝宝?”
“嗯。”
殷臣满意地勾唇,拉着宋葬的手放在小腹,顺便帮他包好一条热乎乎的新毛巾。
屋内一时安静,气氛隐约变得诡异起来,众人不约而同露出愕然的表情。
说实话,没人敢想象,殷臣居然会为自己的“怀孕”而感到愉悦。
宋葬不太自在地垂眸笑笑,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殷臣怪异的脑回路。
“咳……我也同意这个说法,你们看看这婴儿车的木轮子,绝对是有水平的木匠工艺,一般人绝对造不出来。”
打破沉默的人是林刑。林刑坐在壁炉旁边,安静折腾了许久,终于把胡须里结块的冰碴子们全都处理干净。
作为全场最重伤员,他虚弱地揉着络腮胡,不太敢看宋葬的方向,继续解释:“我今天晚上才抄过一堆圣经,圣母玛利亚的合法老公,职业就是木匠。
“所以我合理怀疑,除了查理那个红毛杂碎以外……普渡修女背后还藏着个男人,要么是合法老公,要么是野男人。这些摇篮小车,还有给小孩玩儿的积木,全部出自那个男人之手。”
如此看来,确实是鬼婴更符合圣子降世的设定。
“等会儿,那普渡修女现在在哪里?死了没?”徐蔚然突然问。
“还在地下室,在圣子彻底发育完善之前,她一定不会轻易死去,”殷臣摸摸肚子,似笑非笑,“就像今夜,她的好孩子,替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不出预料的话,明日早餐时间,他们就能看见普渡修女再次出现。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喧哗声,护工无措的呼喊,修女们崩溃的尖叫,如离群野马般到处乱窜的疯癫患者……
看来事情还是闹大了。
殷臣轻“啧”一声,有些不耐烦:“这里只有我一个医生,他们很快会上来找我帮忙,趁现在分配一下任务。
“黎明和徐蔚然,你们两个的身份最方便,负责试探普渡修女背后的木匠。老张,你记得多留意新月家族的书册记载,提到一星半点的也要找出来。”
“收到!老大英明,那个……我和黎明暂时先撤了哈,她是修女,可不能大晚上的呆在东楼。”
徐蔚然站起身,看见窗外出现越来越多的火把,匆匆忙忙拉上黎明的手。
殷臣点头让他俩离开,随即拉开了书桌抽屉,拿出一瓶颜色怪异的浑浊药水,扔给林刑。
“拿去擦伤口。林刑,你可以继续犯浑,多被惩罚几次,保持下去,现在没什么需要你做的。”
林刑:?
他抱着没有标签的药水,悄然瞟了眼宋葬,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宋葬也心虚地低着头,假装自己在专心致志摸殷臣的“宝宝”,没有与林刑对视。
他知道,是自己一不小心弄断了人家可怜的肋骨。但那时情况危急,除了关注殷臣的生命安全,宋葬实在无心去在意其他事情。
就算真的在林刑面前暴露了些许实力,也无所谓。反正,现在的【假面】已经足够厉害,三个技能真的够用了,宋葬不再急于一时的刷经验速度。
当然,林刑看着模样粗犷,实则是个非常惜命的人。
他现在看宋葬那张无辜的漂亮脸蛋,就是越看越害怕,总感觉浑身发毛……保命更重要,他硬是一点口风也没有透露给其他人,老老实实带走药水,虚弱地回了自己的单人病房。
就在这时,管家先生又一次从黑暗中冒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个玻璃瓶,是不知何时热好的羊奶。
管家一边给小婴儿喂奶,一边温声问:“老爷,那我呢?”
“咯咯~”
小婴儿吃饱喝足,咂吧着嘴,发出一连串高兴的笑声。
可紧接着,殷臣眉眼间隐约泛起丝丝冷意,不客气道:“你赶紧带走他,离我们远一点。”
管家欣然应下,微笑地哼起摇篮曲,推着孩子离开。
房门合拢,殷臣却愈发不快,继续冷声说:“我现在,看见那种像天使一样虚伪的小孩就烦。”
闻言,宋葬不着痕迹勾了下唇,牵着他的手,试探性地问道:“殷臣,你还在吃上个副本的醋呀?”
“不行?”殷臣对他也没个好气。
宋葬眼底笑意更甚:“别生气啦,反正丘比特已经死了。”
殷臣冷笑,很显然依旧对某些细节耿耿于怀,一字一顿地说:“但是,他是被你吃掉的。”
“什么意思,你也想被我吃掉?”宋葬揶揄,故意逗他。
“有什么问题,你还敢让他比我待遇更好?”
万万没想到,殷臣突然炸毛了。他抬起手,一把捏紧宋葬脆弱的脖颈。两人头碰着头,阴恻恻的威胁紧随而至:“如果我死了,你必须吃掉我。别告诉我你做不到,必须吃。”
宋葬:……
怎么回事,殷臣莫名其妙又发癫了!
他没有挣扎,反而伸手盖上了殷臣的肚子,艰难出声:“咳,宝宝赶紧捂住耳朵,千万别听你爸乱说话噢。这个世界很美好的,人是不能吃人的,我们都要做礼貌乖巧又善良的好孩子。”
“……你在骂我没礼貌?我不乖巧不善良?”
殷臣直接气笑了,但下一秒,他又迅速陷入沉思,自然而然松开了手。
思考片刻后,殷臣若有所悟:“你好像没骂错,很有道理。我一直都没什么素质。”
这态度,可真是理直气壮得很。
宋葬瞥他一眼,揉了揉自己泛红的侧颈,皱起眉轻声说:“殷臣,胎教很重要的,你以后不能在小宝宝面前说难听的话,也不能随意使用家庭暴力,听见没?”
“嗯,都听你的。”
也不知是哪个词触动了殷臣的愉悦点,他脸上再也没有分毫阴沉,甚至重新弯起唇,好脾气地一口答应。
宋葬见殷臣不再发癫,松了口气,顺势软软抱怨起来:“你看我的脖子,都被掐红了。殷臣,你怎么这么坏啊。”
殷臣揽住他的腰,认错态度良好:“嗯,都是我的错,我有病,我真没素质。”
……
稀里糊涂和好以后,宋葬蹭上了殷臣的大浴室,独自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而与此同时,殷臣被焦急赶来的护工叫走,去给皮肤溃烂的修女们治病。
他从抽屉里又拿出好几瓶颜色浑浊的药水,胸有成足地跟着护工离开了。
以防缺氧,宋葬泡澡时没有将门锁死,也从门缝里看见了那些奇怪的药水,心里很是好奇。他顺手打开聊天界面,偷偷问殷臣那是什么。
【殷臣:趁你昏迷时做的万能疗伤药,水蛭卵囊汁。】
【宋葬:……???】
【殷臣:卵囊就藏在《液体学说》的书页里。接触人体时,水蛭幼虫会自动孵化而出,通过神秘的吸血方式替人疗伤。】
【殷臣:神秘学,真的很神秘。这还是你给我的灵感。】
【殷臣:对了,今晚陪我睡,修女没空查房的。宝宝需要你。】
宋葬默默读完消息,深吸一口气,迅速回了个“好的”,随即面无表情关掉光屏。
救命,幸好他早就吃过晚餐,幸好殷臣没给他用这可怕的药水。
宋葬不由对林刑产生了更多同情。太惨了,不仅被误伤肋骨,还要用水蛭卵来治疗骨折……以后他遇到困难事,还是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洗完澡,宋葬换了一套病号服,倚在窗边向下看。
院子里的场面依旧混乱,不断有患者趁机逃跑,又被冻得昏倒在雪地里。
有几名修女已经被殷臣的“神药”治好,面部伤口不再继续糜烂下去,但她们并未对殷臣表现出太多感恩之意。
因为天际的圣光愈发明亮,将夜空照耀得好似白昼。
黎明修女所说的“耶稣降世”,开始显得极有说服力。
她们忙不迭派人去寻找失踪的神父和普渡修女,随即跪坐在雪地上仰头望天,顶着满脸棕绿色的药汁,在胸前画着十字,激动得泪流满面。
就好像……这些圣光才是治好她们的关键因素。
殷臣叫来几个护工,把陷入昏迷的瑞秋修女搬运至单人病房内,开始进行下一步检查。
——用银子弹打她一枪。
纯净温柔的乳白圣光,从瑞秋修女的手臂弹孔处流了出来。
出现圣光很正常,但诡异的是,她的身体里似乎只有圣光。
翻开的皮肉里,肌肉与脂肪轮廓分明,可就是没有渗出一丝血液,全是汩汩如泉水的圣光。
殷臣微微皱眉,毫不犹豫照着她脑袋又打了一枪。
“砰——”
银子弹穿颅而过,落在地上,漂亮的子弹表面自发泛起了层层如水涟漪,开始诡谲地变黑、发臭,甚至莫名变得无比滚烫。
离奇融化的火药与金属交缠着,将厚重地砖腐蚀出一汪极深的孔洞。
【殷臣:瑞秋修女没救了,现在她是一具全身充满“圣光”的空壳。就算醒过来,肯定也会变成某种怪异的邪恶存在。】
在群里发完这句话,殷臣思忖半晌,没有处理掉这具暗藏凶险的“尸体”。
他决定把瑞秋修女的留在原处,或许可以利用她来钓鱼执法,钓出更多藏在暗处的脏东西。
这一招,是殷臣偷偷和宋葬学来的。
夜深了。
修女们还在户外发癫祈祷,但病患们都被护工赶回了房间。胆敢趁机喧哗闹事者,全都被圣水鞭子狠狠暴打了一顿。
碾压性的暴力,在这个时代是最有效的□□手段。
昏暗走廊里的油灯尽数熄灭,疯人院渐渐重归死寂,只剩下护工偶尔巡逻或叫骂的响动声。
当然,神采奕奕的玩家们依旧在群聊里聊得热火朝天。
因为还有一句最为重要的预言,亟待讨论。
【三位三体,我主非主。】
短短八个字背后蕴含的深意,令人细思极恐。
因为【三位一体】早已是天主教公认的经典学说,将上帝的身份分为三个位格。
至高无上的圣父主宰,降临人间的圣子救世,与教徒们同在的圣灵启迪……三个格位,同归一体,都是上帝本尊,绝对不可分割。
既然如此,预言里的三位三体,暗示其实非常明显了。
这个世界的上帝,绝对出现了某种问题,从一位无处不在、无所不能且无所不知的无上神祗,分裂为了三个独立的个体。
我主非主,也暗示着同样的信息,甚至有可能更为可怕。
如果天主不再是人类的圣父与救世主,那现在的祂,到底是谁?
想要得到更多信息,目前似乎也只能从两名小婴儿身上入手。
当然,除了疯人院,他们其实还有别的信息渠道。
那就是坐落于纳尔镇的异教徒接头处——酒馆。
名为吉娜的老板娘长相明艳而秾丽,是波涛汹涌的成熟大美人,性格狠辣又豪爽。
兰玉珩自称盲女,看不见她的样貌,竟被她拉着手腕贴在了自己胸前。
“你像个刚杀过人的疯婆子,头发乱七八糟,浑身沾着老鼠臭味,但我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你杀过很多很多恶心的男人……亲爱的,你真的很美。”
吉娜笑盈盈地评价,随后带着兰玉珩清洗身体,还主动请她喝了一晚上的酒。
不过这酒水可不是全然免费的,兰玉珩必须与吉娜拼一拼酒量,至少要打个平手才能继续畅饮无阻。
正巧了,兰玉珩能喝光一整个地窖里的小麦酒,欣然接受挑战。
她赢得无比漂亮,吉娜面色酡红地摇头认输,酒馆里看热闹下赌注的男人们也跟着欢呼沸腾,纷纷喝得愈发上头。
于是今夜的酒馆营业额,顺利翻了三倍。
待到后半夜的散场时分,吉娜神色清醒地站在酒馆门口,淡定看着一群光膀子的醉鬼在雪地上呼喝笑闹,红唇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死吧,最好再多冻死几个,都给我早日见上帝去。”
兰玉珩盘坐在吧台前,抱着木制的大酒杯,边喝边问:“吉娜,你没醉?”
“当然了亲爱的,”吉娜回眸看她,原本冰冷的语气骤然温和,“我可是狡诈的生意人。”
“那咱们谈一谈正事?”
“哦?”
兰玉珩开门见山:“圣罗兰十字会,红衣主教临死前藏匿的秘宝,我也想分一杯羹。”
“你果然是个爽快的女人,我喜欢,”吉娜笑着给自己又倒了杯酒,“我安插在疯人院里的下线呢,被你杀了?”
下线应该说的是徐蔚然,兰玉珩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爱上了一位修女,每日偷情。”
这话还真不算是在说谎,毕竟,黎明就是徐蔚然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吉娜愣了愣,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一个满身铜臭的贪婪小子,居然能看上修女那种成天自虐的清贫老古板?有趣,有趣,爱情真是不可思议!”
兰玉珩揉着自己酡红的脸,也跟着笑:“他心里只有爱情,情愿此生就做一名平凡的护工,与那女人长相厮守……而我呢?
“我那与恶魔为伍的丈夫,夺走我祖母的遗产去豢养情妇,却将我扔进疯人院里,成天与歇斯底里的狂人作伴,被猥亵被侵犯,被蘸着圣水的皮鞭抽打!
“上帝就是这样对待祂原本虔诚的信徒,男人就是这样对待他原本深爱的发妻!哈哈哈……吉娜,我没有疯,我只是想狠狠报复他们,摧毁那个魔窟!我能从老鼠的巢穴里拼出一条血路,我也能重新爬回地狱,找到那些藏匿在阴暗角落的宝藏。吉娜,雇佣我吧,我比你的下线更有能力!”
兰玉珩醉醺醺的语气似哭似笑,而吉娜很有耐心,在昏黄的灯光下专注听着这个“疯女人”的发泄与祈求。
她美艳的面容上浮现出些许真切的哀伤,随后摸了摸口袋,拿出一枚硕大的牛血色宝石戒指。
“来,亲爱的,你戴上它。”
兰玉珩打了个酒嗝,晃晃悠悠伸出布满斑驳血痕与齿印的右手,反复戴了几次,才终于将戒指顺利戴上。
银色戒圈的尺寸有些大了,在她的中指骨节间颤抖滑动着。
吉娜定定看着她的手,表情顿时严肃起来,嘴里一字一句轻声念起不知名的晦涩音节,古朴而陈旧,久远又厚重。
复杂的词组传递着千亿年前的古老信息,好似连声音本身都覆盖着来自远古的烟尘……
“铛——!”
牛血戒指颤抖得愈发激烈,犹如滚烫岩浆流淌至四肢百骸,散发出血红欲滴的艳丽光泽。
兰玉珩惊恐地瞪大眼睛,大口大口呼吸着炙热沸腾的空气,求助般看向吉娜:“热,好热……”
“噢亲爱的,你是被神宠爱的孩子!别怕,别怕,与我一同大口呼吸,噢天啊,你灵魂中的灵性是多么雄浑而伟大啊!”
吉娜看起来兴奋极了,死死拉着兰玉珩的另一只手,大声赞叹着鼓励她。
不知过了多久,猩红光泽终于消退,这枚看起来价值连城的硕大宝石,竟神奇地开始一寸一寸暗淡下去,化作死寂的深灰色。
兰玉珩只是轻轻动了动指尖,它便瞬间四分五裂,化作飞灰,消散在空气中。
“啊……抱歉吉娜,我毁了你的宝石。”
“不,亲爱的,千万不要抱歉,这种石头我有一大箱呢,”吉娜抱着她,欢欣又苦涩地笑出了声,“对不起,对不起。”
“……吉娜,为什么你要说对不起?”
兰玉珩被迫将脸埋在她的颈侧,却意外听出了一丝非常怪异的复杂情绪。
“你的丈夫,是亨特,亨特欧泊利,对不对?那个肚子比酒桶还大的珠宝商。”吉娜痛苦地闭上眼睛。
“对。”
“我曾是他的情妇,亲爱的,我从他手里捞了许多许多的珠宝。对不起,我本以为自己是在执行正义,可原来如此,我还是伤害了无辜的人,是我害了你。”
“可这都是亨特的错,是他管不住下半身。没有你,也会有别人的,原罪在他!”兰玉珩认真反驳。
“不,你听我说,其实我一眼就能看出,那些独特的宝石绝对不属于亨特……对不起,原来它们都是属于你的,属于你祖母的珍贵遗产。”
说到这里,吉娜沉重地叹了口气:“本该继承女巫遗产的人,是你才对。”
“什么,女巫?我的祖母是一名女巫?!”
兰玉珩表情震撼,空洞眼睛里泛起泪光,不可思议地追问。
“没错,亲爱的。现在的我,以及未来的你,都是女巫。
“在酒馆多住几天吧,让我教给你所有藏于宝石中的神秘知识……对不起,你能原谅我的罪孽吗?”
第73章 利普顿疯人院(10)
兰玉珩给殷臣他们报完平安,顺理成章地在酒馆里住了下来。
她不能现在就走,虽然吉娜对她满怀愧疚,甚至还给了她一把库房的钥匙。
库房里装着大量金条,价值连城的水晶与宝石,以特殊手段处理过的风干草药,各种五颜六色的瓶装怪异液体……
但关于圣罗兰十字会,关于红衣主教藏匿的秘宝,吉娜是半个字也不曾提起,每次都能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用强烈的情绪掩盖着真正关键的信息。
她一直在反复赞叹兰玉珩的【灵性】很高,不愧是那位强大女巫的后代。既然如此,兰玉珩也不会放过这一机会,毫不犹豫答应要跟她学习关于女巫的知识。
毕竟,灵性也是目前与圣罗兰十字会有关的唯一线索。
两人“一拍即合”,在大量酒精的兴奋作用下熬了个大夜,直接开始从分辨宝石开始学起。
据吉娜说,这世上每一种不同的水晶与矿石,都蕴含着不同的能量元素,而兰玉珩先前戴的牛血戒指,便是专门用于检测血脉与灵性的特殊珠宝。
与神赐灵性无缘的普通人,戴着它也不会发生任何异象。
兰玉珩心里有些嘀咕,凭什么要说自身灵性是被神赐予的?
吉娜都当上女巫了,这可是最受天主教徒所惧怕与排挤的超级异端,在这世界如果被外人发现,铁定是要被绑上火刑架的……她居然还信世上有神?
或许圣罗兰十字会,依旧是某种意义上的宗教组织。他们反对的恐怕只有天主教,而并非耶稣基督本尊。
兰玉珩心中有种种猜想,表面却不露分毫,继续拉着吉娜疯狂汲取知识。
她学习能力很强,自己用木板雕刻出一个盲文版星盘,还学到了许多占卜手段,例如摇晃黄铜铃铛分辨危机,以及通过水晶球里无端涌现的紫色闪电,预测几分钟之内的未来。
无法用眼睛分辨草药,她就用手来一个个抚摸枝叶根茎。无法看见宝石的颜色,她就用手来铭记不同矿物的细微纹理。主打一个身残志坚,却天赋过人。
吉娜的表情愈发复杂,从对她的愧疚与怜悯,渐渐变成了真心实意的喜爱和惊艳,甚至叹息于兰玉珩来得太晚。
“噢亲爱的,你可千万不能轻易死去,那将是这个世界的重大损失。快随我来,我要教你抵御恶灵的法子。”
吉娜领着她来到酒馆后方,淹没于黑暗的居民区,放眼都是普通镇民自建的平房。
高耸砖墙隔绝了彼此的交流空间,也挡住了酒后醉汉的暴力发狂。人人都喜欢去酒馆,人人都讨厌住在酒馆隔壁。
也恰因如此,无人能轻易探听吉娜的秘密。
吉娜的石砖小屋旁边,有一大片平地被茅草遮盖,是只属于她的猪圈、羊圈和牛棚。
膘肥体壮的牲畜们睡眼惺忪,时而从窝棚里发出几声低哑的闷哼与叫唤,但神奇的是,兰玉珩没有察觉任何动物的腥臭与粪便气息。
她只闻到了清新的草药香包,沾染露水的娇嫩鲜花,以及裹挟着阳光暖意的麦秆干草。
太牛了,这种神奇的除臭方法,她一定要想办法学会!
兰玉珩兴致昂扬,可下一瞬间,她便闻见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喷涌而出……
是犹如潮水般溢出的大量牛血,伴随着公牛刨地的痛苦嚎叫声,疼到失禁后爆炸式喷发的牛粪,“哗啦啦”掉落一地的泥泞肾脏肠包,以及鲜活滚烫的硕大心脏。
“嘎、嘎,呱——!”
紧接着,一只蟾蜍尖利又短促的惨叫从耳边响起。
“亲爱的小心些,别扎到手了。这是我特意晒干的荆棘条,你将它紧紧缠在牛心之上,用一根铁钉横穿而过,最后钉死那只蟾蜍就好。下手狠一点,要一次性钉死它才行。”
兰玉珩愣了愣,摸索着接过湿漉漉的滚烫牛心,以及长满尖刺的干枯荆棘,依她所言面无表情地操作起来,将跳动的心脏牢牢缠紧。
“铛——!”
蟾蜍挂在铁钉末端,双腿时不时抽搐着,了无生息。
“很好!以后把它挂在烟囱上,恶灵们再也无法偷偷潜入你的窗沿。”
……
半夜三更,俩人浑身是血,折腾得热火朝天。
而与此同时,宋葬正躺在殷臣怀里做梦。
他梦见殷臣生了,生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蜷在宋葬的臂弯中嚎啕大哭。
紧接着,那位没有实体的俊美中年蓝眼神父,瘸着腿出现在三人面前。
他不仅没有主动攻击殷臣,还主动操办起了新生儿的神圣洗礼仪式,并自认教父,大言不惭地为孩子赐名“耶稣·基督”……
宋葬怀疑神父是想抱一抱上帝的大腿,便颇为无语地随他去了,并没有阻止。
因为真正有问题的,是这名为耶稣的小婴儿本身。
——他好像真的很讨厌殷臣。
只要殷臣凑近一点,他的表情就会瞬间开始变得扭曲,扯着喉咙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水漫金山。
偏偏殷臣最讨厌的,就是噪音。
听这婴儿永不休止的哭嚎,殷臣逐渐变得无比暴躁,到最后连宋葬也拦不住他。
他黑着脸毫不犹豫提刀,说什么都要把自己的“亲生骨肉”直接砍死。
就在他俩对峙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只从天而临的大手蓦然出现,破开层层乌云,抢走殷臣的长刀,又拎起了哭嚎的耶稣,将这俩东西都精准地扔进宋葬怀里。
那是一只极为诡异的大手,因为它太完美了。光洁皮肤好似绸缎般丝滑流畅,不带一丝人类该有的褶皱与纹路,而且甚至没有指甲盖,手指末端犹如细腻顺滑的白色肉肠……
它就像动画绘制的完美肢体,强行打破了虚拟世界的桎梏,以居高临下的强硬姿态闯进现实。
宋葬知道自己正在做梦,但并不敢掉以轻心。
他下意识挡在了殷臣身前,面无表情盯着这个诡异的存在,一手攥紧刀柄,一手护着婴儿,浑身绷紧、蓄势待发。
殷臣的刀是真有意思,他心中升起砍人念头的那一瞬间,雪色长刀便隐约在发烫,随着他的心跳而兴奋地震颤呼吸,源源不断汲取着他的生命力,逼着他的身体进入备战状态……有点爽,好想把这只手剁成肉泥……
宋葬用力咬紧下唇,调整呼吸频率,试图克制这股莫名其妙的愉悦冲动。怪不得,怪不得每次殷臣心情不好就想砍点东西,这把刀一定非常好用。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自带空灵混响效果的悠远轻叹,从天边传来。
“好孩子。”
这声音非男非女、不老不少,浑然不似活人,却让宋葬蠢蠢欲动的屠戮欲望瞬间消失无影。
它强行抽走了宋葬暴戾阴暗的心思,令他不受控制地蓦然放松下来,沐浴在温暖柔和的神圣溪流中。连嚎啕大哭的婴儿也停止了抽泣,呆愣望着天际。
最可恶的是,宋葬对这种感觉并不反感。
他继续攥紧长刀,不让殷臣出声,轻声问:“你是谁?”
“那孩子的父亲。”
“……你是上帝?”
“我如今身陷囹圄,被另一个疯狂的孩子纠缠着,无法降世。你替我照顾好耶稣。你的善良之举,会得到丰饶的回报。”
能有什么回报呢?他什么都不缺。
宋葬若有所思,嗓音愈发轻缓,却是在温温柔柔地威胁:“你好上帝,我现在就要得到报酬。否则,我会一刀捅死你的孩子。”
“贪婪是七宗罪之首,万不可……”
“我要你至高无上的知识,快点送给我,好不好?”宋葬一脸无害,悄然勾起了唇,“咱们公平交易,只要你现在赠与我足够的知识,我就能保证,耶稣被养得白白胖胖。”
对方沉默了,许久没再应答,似是在思索着利弊。
被宋葬护在身后的殷臣也在沉默。他全程没吭声,更没干扰宋葬的一言一行,只是怔然盯着宋葬似笑非笑的精致侧脸,莫名其妙发起了呆。
宋葬被他盯得不自在,决定加快进度,于是笑眯眯地举起刀。
冰凉的锋利刀刃,贴在婴儿细嫩的脖颈一侧。小孩茫然地伸出小手拍拍刀柄,发出两声不知所谓的破碎呢喃。
藏在浓密睫毛下的黑眸冷意翻涌,宋葬却故作纯良地歪着头:“我才不会随意伤人呢,但我真的很需要你的知识。不管是什么知识都行,分我一点,你损失不了什么。”
说着他手腕轻轻一动,刺目鲜血沿着皮肉间的缝隙渗出,一滴一滴落在雪色刀面之上。
“哇啊——!呜呜呜……”
嚎啕痛哭再次响彻云霄。
“你看,我真的会砍死你小孩噢。”
上帝:……
僵持许久后,天际又传来一声无奈而温和的长叹。
“宋葬,我是爱你的。
“我爱我的每一个孩子,也将永远爱你。”
“你爱个屁……”
最后一句情绪激烈的反驳,来自突然间忍无可忍的殷臣。没错,他又暴躁了,但是没来得及骂完。
话音截断的下一瞬间,宋葬就猛然清醒过来。
他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喘着气,随即感觉一阵又一阵铁锈味的潮湿顺着脸颊滑落。
摸索片刻,宋葬发现自己正在七窍流血,胸腔里蔓延着异样的灼烧刺痛感。
昏沉的脑袋也嗡嗡作响,太阳穴自顾自弹跳着,传来常人难以忍耐的神经性疼痛,像有一根生锈的钢针,趁他熟睡时悄然穿颅而过。
宋葬急促呼吸着,一边呼气一边抑制不住继续吐血,他不敢动用大脑去思考任何具有深度的事情,也不敢随意移动。
他知道自己没有大事,只是奇异地受伤了。没错,他正在经历一个反复受伤的过程,主要伤处来自大脑。而且这种诡异至极的伤势,同时也在被另一种奇怪的力量迅速治愈着。
身体里有两种不属于他的力量,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像无形的大手朝两端撕扯,又强势拼凑起冲撞产生的残渣碎片。
疼得要死,疼得他总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快死了,但紧接着又会恢复如初……
殷臣早就随着他的动静而清醒,无措地拉着宋葬的手腕,想要帮他做点什么,却被宋葬死死按着,说什么都不许动。
“我没事,等我吐完血就好了,你不要让我用那个水蛭卵囊汁,绝对不行!”宋葬态度坚决。
让水蛭卵囊在他伤口孵化,对他来说是比经历蚀骨之痛还要恐怖的事情。
“……好的,我们不用。你让我抱抱,可以吗?”
殷臣看不得宋葬口吐鲜血的样子,轻哄的语调里带了些微弱祈求。
宋葬艰难点了点头,下一秒,殷臣温热的身体便紧紧贴了上来,小心翼翼将他搂在了怀里。
油灯放在远处,没人有点亮它的闲暇。卧室里一片黑沉,皎白月华顺着窗沿向内蔓延。
殷臣抱紧了怀里的人,侧脸隐没在无边黑暗里,不由自主抿着薄唇,神色罕见地透着苍白与怔然。
宋葬疼得没了力气,放软的身体慢吞吞滑落下来,他将脑袋贴在殷臣紧绷的腰腹一侧,像是在寻求安慰。
殷臣没有阻止他,滚烫体温透过布料传递,与逐渐变凉的鲜血融合在一起。
“我肚子里的东西……动了一下。”殷臣愈发无措。
“嗯,是宝宝在担心我。”
宋葬有些虚弱,语气却是上扬的。他贴着殷臣的腹肌蹭了又蹭,忽然听到了身边人骤然沉重的呼吸。
“……我现在有点敏感,宋葬,不要乱碰。”殷臣嗓音喑哑,但很诚实。
虽然身体仍在经历不可理喻的疼痛,可看见殷臣不自在的样子,宋葬的心情居然诡异地高涨起来。
“我就要碰。”
他仗着受伤,理直气壮地占人便宜。
而殷臣现在也很好欺负,没再说一句拒绝的话,抿着唇偏过头,闭上眼……乖乖忍着,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宋葬眼尾流淌的血泪,开始渐渐凝结,没有继续止不住地向外涌动。
他终于不再感到强烈的疼痛,浑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紧接着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混沌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用于自我保护的休眠机制,也在延迟许久后重新启动。
在昏迷前,宋葬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
殷臣默默给他擦脸,面无表情剥了他的上衣,把他身上的血迹全都擦拭干净。
无法处理心中莫名其妙的羞恼,殷臣捏着宋葬光洁如新的脸,反复拉扯。
“坏人。”
“宋葬,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坏的人。”
“你还说我变态,实际上谁比你更变态,嗯?可恶的家伙,你猜我有多想砍死你。”
……
骂着骂着,系统光屏猝不及防在他眼前亮起。
【通关要求:获得祂至高无上的知识赠与(1/3)】
殷臣沉默片刻,咬牙补充:“不要命的大变态。”
与此同时,深夜的疯人院比他俩还要热闹。
零下十几度的冰冷寒冬,天上还飘着细雪,却猝不及防闹起了火灾。
起火点颇为分散,看似毫无规律,实则……全都来自玩家们居住的房间,甚至包括张明慎独居的图书馆。
出于不知名原因,宋葬亲笔画下的神圣兰斯帝国纹章,不约而同燃烧起来,耀眼火光在风雪下摇曳。
馥郁浓烈的蔷薇花香,从烈火中蓦然爆发,绵延至偌大疯人院的每个角落。
众人在梦里惊醒,匆忙从火场撤离。
他们也没敢直接去打扰大门紧闭的殷臣,而是喊来护工处理小型的火势,让管家留下来负责盯着,其余人马不停蹄去帮张明慎一起灭火。
图书馆里的火最旺,这儿到处都是易燃材料,还藏有许多古老书籍的孤本。
真要肆意燃烧起来,不仅对他们不利,这个世界的历史文明也会损失惨重。
玩家们行动迅速,来回几趟挑水、搬运雪堆,好不容易灭掉了险些疯涨的熊熊大火。
大家被烟熏得灰头土脸,围坐在张明慎焦黑一片的卧室前,沉默又迷茫地对视一眼。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主线任务前进了一格?谁干的?
没人知道,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如出一辙的懵懂。
林刑在流鼻血,随手撕了两块布条堵住,随后揉着太阳穴,哑声说:“我头好痛,痛得要命,像有人拿棍子搅动我的脑浆……绝对不是吸入烟雾导致的。你们有类似的感觉吗?”
黎明摇摇头,将裹在头上的黑纱布拉下来,苦着脸说:“没有头疼,但是我的头发掉了一大团,鬓角莫名其妙就秃了,毫无预兆。”
“啊?!宝贝过来让我看看,”徐蔚然点亮油灯,皱眉替她检查,疑惑地说,“还真是有点秃,但我好像没什么不舒 ……”
结果话未说完,他的牙齿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脱落了三颗。
一颗虎牙,一颗门牙,最后一颗甚至是藏在牙龈里的智齿。
脱落瞬间,它们全都像被腐蚀般迅速变黑发臭,在地板上滚落几圈,沾染着残余火星的焦黑灰烬,灼烧着散发怪味,最终化作恶臭的黑色浓汁,与泥土融为一体。
徐蔚然呆滞地站在原地,看完牙齿腐败的全程,许久后才低呼一声:“卧槽!”
这声“卧槽”还是漏风的,颇为尴尬。
唯独张明慎一点儿事都没有,他抗性够高,憨笑着摸摸脑袋,表示健康状态不错。
“咱们肯定被什么东西针对了,还好有宋葬给的魔法画,不然如果一觉睡到大天亮……那可就尴尬了。”徐蔚然欲哭无泪,幽幽说道。
林刑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揉脑袋:“你们半夜经历了奇怪的事情吗?都说说看。”
“对,我做了个特别美好的梦。”黎明眼睛一亮。
“我也是!”
张明慎跟着点点头,表示附和。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完,最后一合计,发现今夜他们不约而同都做了真实感极强的超级美梦。
例如顺利脱离无限游戏,例如结婚生女儿一条龙,例如穿越成为龙傲天……
都是藏在玩家们内心深处,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
“娘的,老子脑袋要痛死了!到底是谁在害人?”
就在这时,张明慎打开群聊,迅速打字。
【张明慎:也许不是故意害人的。能让我们集体做梦的存在,位格肯定非常高。我睡醒时,有种特别熟悉的窒息濒死感觉,意识不清,险些陷入失去理智、无端发疯的癫狂状态。】
低头读完消息,林刑恍然大悟,本就铁青的脸色更加难堪:“妈的,有伪神级别的角色出现了!
“殷臣他们肯定得到了来自伪神赠与的知识,但是我们……只得到了差点发疯的虚幻美梦。”
既然如此,那他们更加不能去打扰殷臣了。
如果殷臣正在接收来自更高位格的知识,他必然也处于神智混乱的状态,那去找他,等同于直接上门送死。
徐蔚然顶着漏风的牙齿,艰难说道:“我有侧面遭遇伪神的逃生经验,在这种时候必须赶紧睡觉,减少物理活动。最重要的是,不听不看不思考,更不能用脑子。”
黎明点头,语气沉重地补充:“咱们在图书馆打地铺吧,互相监督,发现谁有发疯的迹象,直接打晕,绝对不能留手。”
这个提议得到一致通过。
张明慎打开自己幸运存活的衣柜,搬出备用的被褥分给大家。
林刑实在是不舒服,第一个躺了下来。
为了维持理智,众人争先恐后地倒头就睡。
而林刑疼得睡不着,从脑袋疼到身上,皮肤泛起了不真实的幻痛。他默默拿出揣在怀里的浑浊药水,涂在依旧隐约作痛的肋骨处。
神奇的舒缓凉意与细微的瘙痒感同时出现,残积在胸腔里的痛楚与淤血,被微不可察的细小蠕动生物吮吸殆尽。
蜷缩在用被褥简易打造的地铺里,林刑闭上眼睛,深呼吸,努力克制自己继续深思下去的欲望。
可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忍不住。
他控制不了大脑疯狂的运转。
注意力原本还集中在水蛭幼虫之上,随后便猝不及防地陡然加速。
他莫名开始回想普渡修女发狂时的口水臭味,幻想起被残忍溺死在冰冷水盆里的稚嫩婴儿,还有那个一头红发、满脸雀斑的瘸腿查理。
真是一场盛大的死亡。那人临死前炸成烟花的脑浆,似乎带着一股怪诞的腥膻味,他的单只眼球飞到了床单上,光秃秃的,连着几根稀巴烂的血管神经,特别滑稽……
林刑深吸一口气。再这样下去不行,他好像快疯了。
“来个人把我打晕!”
回音阵阵,却无人回应。
他心中蓦地发寒,不敢睁开眼睛,伸手去碰躺在身旁的徐蔚然。
……他摸了个空。
没有人,没有被褥,没有呛人的焦黑灰尘。
石砖地板冰凉彻骨,黑暗房间寂静空荡,只有他一个人。
第74章 利普顿疯人院(11)
疯狂,时常源自极致未知的恐惧,超负荷运转后崩塌的脑神经,以及难以理解的恐怖异象。
林刑心跳如雷,他承认,现在他感到非常害怕。
他害怕自己其实已经疯了,却正因为这股逐渐强烈的恐惧感,而愈发难以自控。
手脚开始麻木发冷,诡异的凉意深入骨髓,大脑深处传来“嘎吱”、“嘎吱”的僵直幻听。
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失常,甚至在极端危机感的压迫下,动弹不得。
悬在心头的忧虑很快成为现实,被关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突然感觉黑暗在一寸一寸向他周身收紧、坍塌。
空间的概念突然不成立了,濒死的窒息感令林刑惊恐嚎叫起来,即将愈合的肋骨被狠狠碾压敲碎,再次弥漫起难以抑制的扭曲痛楚。
他以为自己就会这样窝囊的死去,可下一瞬间,身下的冰凉地砖毫无预兆消失无踪,失重感轰然袭来,林刑措手不及感受着自己麻木的身体下坠,旋转,下坠……
“砰——”
重重落在陌生的地板上,锁骨裂了,林刑摔得头晕眼花,口腔涌出一股浓郁的甜腥味。
曾经模仿猴叫的疯癫老太从远处发出刺耳的嘲笑,恍惚间他看见了查理那只孤零零的眼球在余光边缘转动,鼻血流淌,蠕动的水蛭伸出狰狞口器,细细密密的牙齿咬着他断裂的骨头,一点一点吮吸起粉白骨髓。
不,那好像不是水蛭……寄生在他肋骨处的卵囊药汁,正在疯狂地自行□□、繁殖和分裂,源源不断孕育出畸形而污秽的怪异肉块。
林刑甚至不敢呼吸,在狭窄扭曲的黑暗空间里挣扎挪动。
他心里清楚,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有可能只是虚妄,但他不敢不信,他真的要死了。求生本能带来无法忽视的神经刺痛,黏稠厚重的恐惧在胸前间鼓动爆发。
林刑踉跄着爬起来,大口呼吸稀薄的空气,漫无目的地向前奔跑。
他一边跑,一边抬手抠挖着胸腔里疯狂繁殖的肮脏肉虫,以防继续被吸食更多血肉。
手指甲翻开翘起,疼痛难忍,可他不敢停下,哪怕抠掉自己几块肉也在所不惜。
“嘿嘿嘿……可怜,可怜。”
不知在狭窄的黑暗中跑了多久,他终于听见了不属于自己的声音,看见了第一个并非自己的人类。
那是一个蓬头垢面的邋遢老人,穿着破破烂烂的白色棉麻病号服。林刑滚烫黏糊的脑子艰难转动着,隐约回想起他究竟是谁。
——住在宋葬病房隔壁的疯癫患者。
被圣水鞭子抽得满地乱爬的那个。
老人沟壑纵深的苍老脸皮颤动着,眼底翻涌着狰狞邪恶,干瘪嘴唇掀起一段嘲弄的弧度。
“嘿嘿,可怜,可怜。”
林刑绷紧浑身肌肉,心中警惕,想要先发制人弄死他,却惊悚发现自己的四肢失去了力气,毫无预兆。
他在老人精神污染般的“嘿嘿”笑声中轰然倒地,手脚无力地抽搐着,像一条濒死挣扎的鱼。
随即他看见老人举起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勺,蜿蜒曲面坑坑洼洼,沾满污浊的老垢与陈旧水泥。
要死了,真的会死。林刑崩溃地张大嘴巴,想呼救,想求饶,可他根本无法支配自己死尸般僵硬的声带,只能在无尽绝望中沉沦。
昏沉视野中的老人开始变得扭曲,佝偻背影后方蔓延出层层黑沉诡诞的泥泞重影,肆无忌惮包裹着林刑脱力的身体。
怪物……怪物!疯人院里不止一个怪物,这一事实林刑早有预料。
可它怎么会这样强?为什么?为什么?
林刑恐惧又不甘,目光无比惊恐,颤抖地看着老人举起铁勺,挖开他脆弱的太阳穴,“嘿嘿”笑着捅穿他炙热溶解的脑仁,挖出一勺粉白腥膻的怪异黏泥,不由分说将勺子喂进他的嘴里。
品尝到自己脑仁的那一瞬间,林刑彻底崩溃了,终于抑制不住地哭嚎出声。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林刑,你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温柔清润的少年嗓音,陡然滑过他敏感颤栗的耳膜。
林刑周身疯狂挤压的空间骤然一轻,他趁机努力大口呼吸起来,抬头拼命左顾右盼,涕泗横流地绝望呼叫着:“宋、宋葬?你在哪儿!我看不见你,救救我!!”
“唔,事情大概是这样……你进入了我的梦境?
“应该没错。快点离开吧,我现在对梦的掌控还不太熟练,很危险。”
宋葬轻声催促,似是有些苦恼,透过黑暗敲打着林刑愈发脆弱的神经。
“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操操操!!你他妈的到底在做什么鬼梦!!!”
“……我也不太清楚。”意识到林刑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宋葬想了想,含糊其辞地回答。
实际上,此时此刻,宋葬就站在林刑面前。
他甚至主动对林刑挥了挥手,可林刑却恍若不知所措的盲人,表情惊怒又仓惶,像只无头苍蝇一般拼命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破案了,林刑根本看不见他的实体。
宋葬恍然大悟,同时也颇为不解。林刑不应该看不见他的……
因为,宋葬正在消化上帝赠予他的,至高无上的珍贵知识。
——【创世】。
字如其意,他在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不需要擅长某种精妙绝伦的魔法,不需要多么虚无缥缈的神秘力量……只需要掌握了精准且正确的磅礴知识,人人都可以依葫芦画瓢,利用自身的精神与灵魂,亲手创世。
当然,在此之前还有一项最大前提,那就是——必须拥有足够强大的精神意识,大脑才不会被【知识的厚重】直接压成烂泥。
换句话说,抗性非常重要。
只要他在接收完所有知识以后,大脑组织没有被融化成一团滚烫的黏稠液体,没有病变腐烂失控,没有因超负荷或无法理解而陷入混沌疯狂……那么,创世之能,并非遥不可及。
宋葬认为这是一种非常诡异且奇葩的唯心论,但至少在此次副本里,唯心主义真的可以生效。
在他亲手创造的世界里,他将会是唯一真神,就像信徒们对耶和华的吹捧,他可以做到全知全能,无所不在,无所不知……
除非,构建的过程中出现了些许差错、些许意外,以及些许偏离轨道的异数。
这个副本的上帝便是如此。
祂亲口承认了,在最初创世时经验不够,被某些古老而神秘的外来神祇悄然插足,导致一切事物都在不着痕迹地发生扭曲异变。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更多乱套的现象。
连上帝自己也莫名其妙一分为三,心念无法完美地融合相通,本尊还被同样强大的孩子疯狂纠缠着,难以把控这个世界逐渐偏移航线的种种发展与变化。
过于发达的精密蒸汽火车,提前几百年出现的工业制品,不属于中世纪帝国的华丽枪械……更别提纹章魔法、诡异却有用的水蛭药水,以及那些掌握着真实力量的女巫与异教徒了。
总而言之,历史的车轮拐了几个弯,跨越到了不该触及的维度,非常令神苦恼。
宋葬对祂传达的说法半信半疑,但这份经过游戏系统认证的【知识】,绝对保真。
能把他折腾得吐血昏迷、疼得差点死去,足以说明其中囊括的信息有多么厚重。
于是宋葬毫不犹豫开始尝试,去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谨慎起见,他以兰玉珩那根制造梦境的盲杖道具为灵感,先在自己的梦里折腾起了小型工程。
——结合他从本次副本里获取过的所有信息和元素,构建出一个崭新的疯人院世界。
这样一来,宋葬还能在梦里偷偷练习纹章魔法,再找一找被自己忽略的已知线索。堪称一举多得。
哪怕出现差错也没有关系,因为当他睡醒的那一瞬间,梦境世界里的一切事物都会随之消亡,彻底灰飞烟灭。
但是宋葬也没想到,居然真的出现了特别严重、特别恐怖的巨大问题。
林刑的意识,莫名其妙被拉进了他的梦里。而且显而易见,林刑所经历的事情似乎非常糟糕,把人逼得离发疯不远了。
宋葬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如果他率先醒来,那么被遗弃在垮塌世界里的林刑,面临的结局将会是绝望终焉。
最体面的情况是脑死亡,绝对没救,百分之百药石无医。
感受到林刑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宋葬不由继续催促:“你别管我做了什么梦,快点离开吧,不然你会死的。”
“奶奶的我现在就快死了!那个神经病老头还在用勺子挖我的脑花,唔唔……你看不见吗?!”
宋葬愣了一下。
他还真没看见。
但林刑的这番话,就像某种能令人耳清目明的神奇咒语,瞬间点亮了宋葬模糊又梦幻的视野。
宋葬眨了眨眼,那些若有若无笼罩在梦境世界里的迷雾,陡然消散开来。
他这才悚然惊觉,这个世界并不安全。
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外来力量,有一道极为邪恶污秽的扭曲意念,正在堂而皇之侵蚀着、污染着、渗透着他梦境的界限。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在做梦,所以才会感觉模模糊糊的呢……对不起啦,平白无故让你遭了好多罪。”
宋葬若有所思地嘟囔着,有些歉疚地勾了勾手,赶紧将已经被挖烂了半个脑子的林刑解救出来。
随即他打了个响指,那癫狂的老头直接浑身起火,挣扎惨叫着自燃在了两人面前,化作一滩腐烂恶臭的灰泥。
接着宋葬皱皱眉头,那滩烂泥也随之烟消云散。
“呼、呼……我草,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我还没有死!”
林刑大惊失色,摸了摸突然恢复如初的颅骨,不敢置信地抱紧自己。
宋葬弯唇,尽可能显得温和无害:“因为这是我的梦呀,你快点醒过来吧。再不醒就真的死啦。”
“可是这到底……”
“噢对了,如果殷臣知道你赖在我的梦里不走……他会很吃醋的,然后把你砍死。”宋葬微微眯眼,软硬兼施。
闻言,林刑本就惨白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个度。他深吸一口气,表情有些狰狞:“别告诉大佬,我现在就努力醒过来!”
宋葬轻咳一声,不自在地垂下眸子。
他也不想这样威胁,但主要是他现在的技术还不够熟练,不知道该怎么把林刑的意识给安全挪出自己的世界。
万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人家搞成脑出血脑死亡,那就尴尬了。
而林刑咬咬牙,开始下死劲掐自己大腿,用力撕扯络腮胡,甚至恨不得抠下眼睛,拼了命地试图赶紧离开这里。
看得出来,他心理阴影无比惨重。
但最终令他清醒过来的,并非这些自残行为,而是……普渡修女扇给他的一大耳光。
“啪——!”
林刑蓦然惊醒,神经紧绷着左顾右盼,握紧了手里的铁勺……
等等,铁勺?
哪来的铁勺?!
他定了定神,对上普渡修女严肃铁青的面容,又低头去看自己手上冰凉的铁器。
锈迹斑斑的铁勺里,装满了腥膻的粉白色脑组织。林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到了曾经的禁闭室。
他坐在地上,强劲有力的大腿狠狠夹着一名陌生护工的脖颈……
这护工早已死透了,眼珠凄惨地外凸着。颅骨被残忍敲开大半,柔腻肥硕的脑仁也坑坑洼洼,像是被谁用勺子挖走了一块又一块褶皱皮层。
想必这把铁勺里的脑浆,也正是来自于他。
林刑流着冷汗丢开铁勺,茫然地揉起脑袋:“我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你犯了疯病,杀了两个无辜的人,还要反过来质问我?”普渡修女居高临下抱起手臂,冷冷地看着他。
林刑呆愣地反应了好一会儿,没把这话听进耳朵里。
他的目光,直勾勾停留在普渡修女那一侧青黑发紫的眼眶上。
好吓人,殷臣刺向她眼睛的那一手杖,可真是丝毫没有留手。这样都能活下来,不愧是被上帝眷顾的女人。
他在想什么?
林刑突然觉得有点不对,他的脑组织好像受到了严重损伤,整个人都变得迟钝了些,思维不受控制地四处发散。
好饿,想吃肉。
哇哦,普渡修女的眼眶好青……
“你没事?”
呆愣半天,林刑终于再一次开口说话。
普渡修女皱眉盯着他,片刻后冷淡评价:“你看起来快死了,像个被魔鬼掏空灵魂的苍白空壳。
“现在马上睡觉,我明早会请卡佩医生过来,为你治疗。”
“卡佩医生是谁?”林刑怔然问。
“……没救的家伙。”
普渡修女冷“嗤”一声,拿出麻绳将林刑的手脚牢牢绑紧,没忍住用力踹了他一脚,接着毫不犹豫转头离开。
禁闭室的门没有关上,林刑也没有挣扎。
他看着地上仍有余温的护工尸体,无比茫然,劫后余生的松弛感逐渐席卷全身,好似细细密密的温柔海浪,抚慰着他破损颤抖的灵魂。
困了,再睡一觉。他迟钝地想。
转瞬间,呼噜声震天响,口水顺着嘴角流下。
僵硬尸体的眼珠泛起血丝,越来越凸。扩散瞳孔中似有若无的视线,一眨不眨凝固在林刑身上。
宋葬在殷臣温暖的怀抱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换了身干干净净的衣服。
摸着像是殷臣的备用睡衣,品质上好的昂贵东方丝绸。
他又闻到了新鲜薄荷叶的味道,房间里弥漫着令人放松的柑橘香,枕褥中有柔和薰衣草的气息……没有一丝血腥残留。
好完美的睡觉环境,真舒服。宋葬通体舒畅,精神雀跃,猛地坐起身来。
没办法,想到自己现在居然也能当一个小小的创世神了,宋葬实在是有点小兴奋。
就在这时,他腰后被塞进一个松软的抱枕,殷臣温热的手紧随而至,轻柔抚上他的额头。
“动作慢点,急什么?”
殷臣略带责怪的声音里,隐约藏着丝丝欣悦与庆幸。
也许是在庆幸,宋葬还能靠自己的意志清醒过来。
“殷臣,我想你了。”宋葬弯着唇,主动拉过他的手,捏着殷臣骨节分明的手腕摩挲起来。
“……睡了一觉,怎么会突然想我?”殷臣没有反抗,凛冽凤眸却敏锐地微眯着,审视起宋葬的细微表情,“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危险的事,告诉我。”
“才不危险,我现在可厉害了。”
宋葬笑眯眯地坦然回视,一脸骄傲。
他几乎毫无保留,把自己尝试创世时遭遇的一系列事件如数告诉了殷臣。言之凿凿地告诉他,确实没有一点危险。
毕竟真正倒霉的家伙,从头到尾都是林刑,遭了大罪,却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可殷臣听完以后,看起来好像还是有点生气,抿起唇沉默地盯着宋葬,幽幽散发出昭然若揭的怒意与怨气。
“……殷臣,不要老是皱眉,会留下川字皱纹的,不好看。”宋葬莫名感到些许心虚,故意顾左右而言他。
而殷臣压根不接茬,嗓音阴戾,带着不加遮掩的妒忌与杀意:“林刑,凭什么是第一个见证你创世的人?你怎么想的?他凭什么?”
哎呀,果然吃醋了。
宋葬勾着他指尖,好声好气跟他讲道理:“林刑被残酷折磨了好几个小时,没有享受到一点乐趣,还吃了自己的脑组织。这种可怕又恶心的世界,我怎么忍心让你参与呢?
“而且那只是一个残缺的试验品,还被特别邪恶的外神入侵了,我根本赶不走祂们,也无法尽情施展我的力量,对不对?
“以后等我足够熟练,我会专门打造一个完美的世界,只给你一个人享受,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怎么样,可以吧?”
殷臣安静半晌,幽幽投来一道威胁的目光,好像还是委屈:“别哄骗我,我会砍死你的。”
“嗯嗯好,随便你砍什么都行,”宋葬弯着眸子,“你还没有夸我厉害呢,这次我是不是很争气?”
闻言,殷臣突然反手与他十指相交,用力扣紧,继续冷着脸补充:“还有,以后不许随便尝试这些危险的事情。伪神的力量,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宋葬顿时有些好奇:“怎么不简单?”
“伪神只是无限游戏里最强的Boss笼统分类,而且是玩家们自己内部划分的,没有官方统一标准。
“有些Boss虽然被定位在这个分类之内,却并不能代表玩家常识中的伪神强度,就等同于祂的实力上限。”
“你的意思是,有些Boss特别恐怖,几乎根本无法被杀死,就像全知全能的真实神灵?”
“有我在,什么都能杀死。但如果你在我动手之前,主动去与伪神接触,出了点意外……”
说到这里殷臣顿了顿,冷笑着捏他耳尖,凶巴巴地恐吓威胁:“七窍流血只是第一步,我怕自己日后想给你收尸,却连你的骨头残渣也找不到半斤。”
“嗯,唔……”
宋葬并没有被吓到,但是脸颊倏然泛起红意,咬着唇垂下眼睫,唇齿间溢出一声脆弱又缱绻的低喘。
殷臣顿时愣了一下,脸上装腔作势的凶戾气势瞬间如潮水退去。
他不明白,宋葬怎么能发出这种……这种奇怪的声音。
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听得手都软了,脊椎从头到尾蔓延着一阵若有似无的酥麻。
见殷臣一幅不知所措的茫然神色,呆头呆脑的,宋葬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紧接着,宋葬立刻反过来凶他,红着脸威胁:“以后不能用力捏我耳朵,太变态了。下次再捏,你一个月都别再想碰我。”
殷臣盯着他粉意弥漫的白皙耳尖,喉结微滚,依旧茫然,却下意识不依不饶地追问了一句。
“但是,为什么变态?”
“因为我敏感。你现在不是也很敏感吗?应该能理解吧,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宋葬睫毛颤了颤,尽量含糊地解释。
“可我其实很喜欢……你那样对我,甚至故意欺负我。”
殷臣若有所思,语气逐渐从犹疑变得越来越笃定。
不等宋葬开口,他斩钉截铁地判断:“所以实际上,你也很喜欢我碰你的耳朵。你感觉很舒服,你在口是心非。”
宋葬:……?!
殷臣说话怎么能这样直白,他竟一时无法反驳。
“别说了,不许再谈这个话题,我害羞,”宋葬深呼吸,调整心态,“我们先来谈谈你‘预产期’的事,那更重要。”
“好,”殷臣怔了下,忽然勾起唇角,愉悦地问,“你很期待我们的宝宝诞生?”
他不知是会错了什么意,主动拉开外套,拿出一把锋利匕首递给宋葬,语气带着丝丝诡异的期待。
“可以,你可以现在就切开我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