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谁?林小梅?
第七生产队在吃肉诶!
农大教授杜川生家的书房中,实木家具暗沉沉的,但衬得房间庄严味儿十足。
杜川生坐在茶桌一边的木椅上,一边握着大茶缸吸溜吸溜喝茶,一边读报社总编王书筛选出的一批文章。
因为是科学报刊,稿件数量不多,所以《科学探索报》是半月刊报纸。就算是半月出刊,有时也会面临投稿文章不足的情况,导致一些优秀的老文章反复被刊登。
在每一次出刊前,王书都会带着文章请多位首都各大院校的教授先审读,教授们觉得可以了,才敢定稿——专业科学报刊,可不敢什么都往外登。
杜川生教授便是这些审稿教授中的一员,虽然只有不到40岁,却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专业研究最资深的一位畜牧业教授。
因为现在国家还处在吃喝管饱都困难的阶段,农业和牧业是绝对的支柱产业。哪怕是工业建设发展,也要站在农业牧业站稳了的基础上才搞得动。
是以这个时代的农业和牧业格外受重视,也因此,这几十年成为农牧业大发展的时代。
在这个过程中,农牧业的专家教授也格外受器重。他们是支撑国家发展,默默无闻,却也最重要的一批技术支持者。
因此,每次稿件筛出来,德高望重的杜教授都会成为第一位读者,他的选择也将成为后续几位教授对稿件评价的风向标。
王书坐在茶桌对面的木椅上,一边小声喝茶,一边偷偷观察杜教授的表情。因为专业文稿筛选不易,他特别害怕在杜教授脸上看到皱眉之类表情。
阳光洒进来,杜教授忽然放下茶杯,将手中的文稿又翻回第一页,重新阅读起来。
没有了杜教授吸溜茶水的声音,室内便只闻稿纸摸索的沙沙声,王书瞧着杜教授表情有异,不由得好奇起他是在看哪一篇文章。
看了一会儿,杜教授放下文稿,歪头陷入沉思。
王书立即探头歪着脑袋去看文稿的标题,这才发现杜教授看的是《关于养牛你可能不知道的三件事!》。
对这份文稿他有印象,投稿者的格式非常特别,与以往文稿的格式很不同,但对于重点内容的提取做得非常醒目,使阅读者一眼扫过去,还没仔细看内容,就能对整篇文稿在讲什么有个大致了解。
作者还是年初开始在各报刊发文的新星作家,文笔很好,文章蕴含的精神内核也非常积极向上,十分符合当下时代旋律。
当初看到林雪君的文章时,王书一下就认出了她。阅读时原本还担心她会用华丽的辞藻描述一些泛泛的牧场知识,却没想到她完全收起了自己的好文笔,尽使用一些最简单易懂、没有阅读门槛的词句,认真书写了养牛过程中最专业的注意大项——编辑完全不需要修订改正,这稿子就能直接刊登了给识字的牧民看。
没有过于专业的生僻词句就是这点好,能直接当操作指南发表,他们这些编辑最喜欢的就是这类文章。既能留下来做专业资料提交,又能省却编辑修订麻烦直接录用刊载。
当时王书心里就对林雪君这个人产生了浓浓的好感——
一个人能收起自己之前一直被赞颂的优势文笔,设身处地为牧民思考,全心全意去创作一篇普世文章——任何识字的牧民都能看懂,看过后可以在工作生活中直接使用文稿中的专业技术,并受益——这样的人必定十分聪明,又足够真诚。
王书正回忆着,杜教授忽然回神,望着王书问道:
“这年轻人是第一次投稿?”
“是第一次投稿,不过她同时投了两篇。”王书指了指杜教授手中文稿,“下面还有一篇讲苜蓿种植的。”
“……”杜教授翻到下一篇,果然瞧见了林雪君的第二篇文章。
读罢超长的标题,杜教授忍俊不禁。
一个陌生人在阅读另一个人的文章时,虽然从未相识,却也可能通过文字达成精神上的默契对话——读者或许从未与作者讲过一句话,不知道对方的年纪、性别、胖或瘦,却在文章字句编织的世界里,能感受到创作者的灵魂是否与自己共鸣。
是以,有时‘你读过我的文字,便已成为我的知己了’。
杜教授仔细阅读了两遍林雪君的《关于养牛你可能不知道的三件事!》,对于这个思维活跃、目的性强的创作者,隐约已经非常熟悉。
《优质牧场紫花苜蓿的种植:关键点竟在此处!》这种标题,一看就是林雪君会写出来的。
笑容在他面上一闪而逝,放下前面的稿件,他先快速通读一遍新文章,接着又仔仔细细重读第二遍。
看得投入,忍不住念出声:
“固土能力、改良土壤、抗旱、耐寒、产量……
“营养价值……蛋白质……
“一年两割为好,每次……
“不耐湿……不能过量饲喂……”
在阅读过程中,他照旧发现许多句子后面有数字小角标。翻到最后一页后,笔者仔细附上了角标处应有的补充解释,还有内容出处。
有的数据来源于草原上实际种植过程的记录,有的翻译于来自苏联的草原植物简述书籍,还有的来源于她托朋友及报社工作者从书店、首都图书馆、呼和浩特图书馆买来或借来的专业书籍。
她不是随便写写而已,是真的要在这个行业深挖,在非常投入地钻研啊。
“这位投稿者是哪个院校的老师?”杜教授抬头问道,行业里的教授们他都认识,那写出这个文章的人只可能是他记不全的专业老师了。
王书却笑着摇了摇头,“不是老师。”
“居然是学生?”杜教授吃惊地瞠目,嘶声吸一口凉气,回想文章中收录了许多边疆草原上的真实数据,立即了然。
现在大学的学生多是从各公社、各生产队、兵团等推举出的优秀上进工人、农民(牧民)、士兵学生,这位林雪君既然是从牧场上因为劳动和学习都表现优秀,才被公社推举进大学的工农兵大学生,那自然对草原上的真实数据很了解了。
合理,明白了。
却不想抬起头看到的仍是王书的摇头,杜教授歪头皱眉,不解地问:
“不是工农兵大学生?”
“是去草原上支援边疆的知识青年,还是咱们首都过去的。”王书笑着点了点杜教授放在桌案上的另一篇林雪君的文章,“他的父亲,您还认识。”
“林……林鹰志的儿子?不是去当兵了吗?”杜教授回想了下,自己认识的姓林的,只有那个家伙了啊。
“林先生还有位年纪很轻的女儿,小名叫——”
“小梅?”杜教授不敢置信地瞠目,再回看文章落款处的名字‘林雪君’,当即低声啊啊叫了两声。
再沉稳的人,也难免要惊叹。
当年小梅出生,林老爷子要给小梅起名字时,找了许多人来出主意。林鹰志提起王冕的《白眉》:‘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自己还出过馊主意,要给孩子起名叫‘林芳春’。
那个胖嘟嘟的襁褓中的小女孩?
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头与点头表示肯定的王书对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只觉人生妙不可言,事事总有奇迹。
老林那倔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家女儿最后要投身到他杜川生的事业中来吧!
“这两篇都刊,你给这小丫头写信,好好夸一下她,多给邮点‘稿费’,别吝啬。”杜教授站起身,一改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严厉模样,站起身拍拍裤腿上的褶皱,便要送客。
“杜教授?”王书站起身,捧起剩下的几篇文章,投以求教目光。
“剩下几篇你让其他几位教授看看,我现在要去老林办公室坐坐,哈哈。”说罢,他已走至门口,从衣架上取了自己粗犷的军大衣披在身上,又抖开一条文质彬彬的格子围巾,就这样‘脖子以上文质彬彬英伦海龟教授、脖子以下邋遢旧老头’地出了门。
王书只得带着文稿,捞过自己的皮大衣和帽子,帮杜教授锁好门,快步跟上。
……
牧民从秋牧场回迁冬驻地,一折腾就是一个多星期,直到马群等也全部顺利回到驻地,安全入圈,大队长王小磊才终于松口气。
等自己家里布置好了,来到林雪君的院子,塔米尔看啥都新鲜:
“哎,这碎石路真不错,平整干净!”
“这鸡窝是穆同志打的?这牛棚整得也挺好。”
“养这么些鸡鸭鹅啊,哎,这鹅怎么还咬人呢?哎哎哎——”
被大鹅赶出侧卧,塔米尔整理了下被叼得凸起来的袍子,又跑出去看驼鹿。
生产队里的孩子们都没见过驼鹿,塔米尔也没见过,他便跟其他孩子们一样,每天打卡一样来林雪君的院子摸驼鹿。
不过他比孩子们会干活,驼鹿不白摸,还会上山去帮驼鹿找草和冻住了但能吃的果子。
风停后,大队长清点了所有牲畜,重新安排了放牧小组和小组长。因为阿木古楞要画画,今年被放牧小组除名,冬天不怎么跑运输的孟天霞则加入了放牧的队伍。
衣秀玉和林雪君想着牲畜也不是天天生病,空下来的时间也跟着放牧,大队里却接到公社的电话,说冬天各生产队不用种地、游牧的也都回各自的冬驻地了,空出来许多人,孩子们既然趁猫冬天天上课,成年人们不如也组织一次学习课程——各队抽调5位上进牧民,全送去第七生产队跟林雪君学习。
防疫知识、兽医基础知识都学学,还有林雪君同志新提交的那个‘牧草种植’的报告上的内容,也学一学。
这下不止林雪君不能去放牧了,衣秀玉都得留下来学习。连生产队里如塔米尔、托娅这些上进、优秀的青年,还有一心渴望融入边疆的知青们,也被大队长安排进学员队伍。
林雪君带着阿木古楞和衣秀玉尽快将所有回驻地的牛、羊、马、骆驼都做一遍检查,蹄子有问题的送去老饲养员处修蹄子;
身上有不严重外伤的都交给阿木古楞做清创处理;
轻微肠胃问题的则交给衣秀玉配药灌药养胃补膘;
那些被牧民嫌弃光吃不长的,则交由林雪君寻找原因,该补充微量元素的细化食谱拎出去单喂,在春秋驱虫后仍吃了满肚子虫子的天选牛牛则获赠一道新药汤、被送去一边拉粑粑……
等所有工作都忙完,各生产队的学员们也依次到了第七生产队冬驻地——幸而他们都是揣着钱,背着土豆、白菜和大米白面过来的,不然大队长王小磊真要哭了。
这么多张嘴,在第七生产队学习一个星期,也要吃掉他们好多储备粮呢。
学员们刚在新搭建的几个大毡包里住下来,还没来得及上一堂课,光是在第七生产队大食堂吃上第一顿饭,就已觉得归属感十足,不想离开第七生产队了——
这里的大食堂不仅有好吃的白萝卜炖牛肉丸!
还有新奇但非常香的渣渣牛肉炒圆葱盖饭!
为了节省有限肉食,使生产队的社员们不至于到开春两三月就没肉吃,其他生产队的大食堂司务长们恨不得把100g肉都要掰开在一周里吃,一入冬大家都进入五脏庙的艰苦时期了。
可是!
第七生产队在吃肉诶!
而且——每!天!都有一顿肉!
第149章 冰上捕鱼
冰天雪地,人类向熬冬的大鸟分享了他们小小的丰收。
呼色赫公社各生产队3个名额可以来第七生产队跟林雪君同志学习,这已经成为今年冬天公社最光荣的事了。
哪个上进青年能来学习,高兴得蹦高高。谁要是报名了没选上,那真是窝在家里天天哭。
学员们从自己家里出发时,不仅翻出了最厚实保暖的衣服,摆出去草原上最冷地方干活的架势。还围上了最漂亮的围巾,披上最好看的袄子外套,力求规规整整、精精神神地亮相,绝不给自己生产队丢人。
可他们来到第七生产队的冬驻地后,还是给自家生产队丢人了——因为看到第七生产队蜿蜒向牧场的碎石子路、吃到大食堂里的肉食、看到棚圈里挤挤挨挨数量惊人的畜群而大惊小怪,显得格外没见过世面,好丢人。
在林同志的院子里,他们中的一些人第一次看到驼鹿幼崽,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围观一头成年草原狼,第一次站在院子里仰头任房檐下的猫头鹰检阅……
“林老师这是要在自己院子里开个动物园吗?”年纪轻的学徒看见满院子的鸡鸭鹅牛羊马,只觉得趣味横生,不舍得离开。
“以后林兽医的院子得收费参观了。”塔米尔伏在院边的木杖子上,笑吟吟地打量这些来自各生产队的愣头青们。
因为大队里的孩子们上午要在吴老师的教室里学习,所以林雪君的课程安排在每天下午,这样一来生产队里的孩子们上午上完文化课,下午还可以来跟林雪君学一些兽医、牧草知识。
远道来的学徒们除了自带粮食和钱,在大食堂要花钱交粮吃饭外,还要自己捡牛粪烧来给毡包取暖,上午不上课时也得跟着第七生产队的人一起干活,用自己的劳动交学费。
每个生产队来3个人,全公社那么多生产队,近百号人,第七生产队根本没有这么大的课堂装得下这么多人,只得趁白天时牛群被带去冬牧场放牧吃草时,搬了板凳椅子在牛棚里学习。
就算牛棚有遮挡,到底四处透风,上课时许多学生不得不站起来一边跺脚蹦跳着取暖,一边听课。
林雪君要带着羊皮手套捏着粉笔,才能在黑板上写下歪歪扭扭的板书,好在讲课是个体力活,身体会在劳作中发热,她倒不会太冷,就是有点冻脚。
后面上了几天课,学生们学聪明了,每天上午帮第七生产队铲完牛棚羊圈马棚的粪便后,都丢到驻地外的草场上晾晒,就算没有太阳,冰冷干燥的空气也能尽快将这些粪便抽干。学徒们再将干燥的牛羊马粪便铲回牛棚,下午时在牛棚里烧着火上课,这就暖和多了。
第七生产队的孩子们几乎每天下午都会被家长送过来听课,托娅他们报名后脱产听课的人以外的社员们忙完工作也会来,常常将牛棚围得水泄不通。
本来在牛群去冬牧场上游牧后应该冷清清的牛棚,现在每天都热腾腾的,牛们在冷风中吃了一天的草,回到牛棚时里面还存着热乎气儿,也怪暖和的。
为了让学员们上课时不至于觉得太枯燥,林雪君还在课程中安排了实验课,比如将最近有些食欲不振的大母牛留下来,点名两位近期表现最积极、最优秀的学徒,奖励他们戴上手套、亲自插牛屁股,做直肠检查、掏牛粪的实战机会。
一听有这样的大好事,学员们那叫一个争先恐后,生怕最后同学们都掏过了,就自己没掏过。
大家更希望自己能成为最先掏牛屁股的一批学生,这样在晚上吃饭的时候、睡前时光、隔日上午干活的时候,就能被没掏过的同学众星捧月,高谈阔论地分享体验了。
好威风的。
至此,大母牛们简直不敢生病,哪怕稍有不适的表症,隔日就会被留在驻地,给双眼冒绿光的、魔鬼一般的学徒们掏屁股——太可怕了!牛界恐怖故事!
……
学徒们来到生产队的第5天上午,王小磊正在家里绑爬犁(在冰雪上可以顺滑拖拽的无轮小车),准备拖着出门。
远远就听到吴老师教室那边传来喊声:“来电话了——来电话了——来电话了——”这声音不时变调,逐渐逼近。
今天来传递消息的是只有塔米尔8岁的弟弟纳森,一路来喊他接电话,一路嚎,全驻地都知道有电话打来了。
按住纳森的脑袋,将爬犁交给他,让他帮忙拉到教室,王小磊率先迈着大步赶过去。
电话对面是公社陈社长,他安排各生产队社员来跟林雪君学习,来电关心下情况。
“陈社长放心吧,林同志教案做得嘎嘎好,课程讲得我都爱听,小孩子们都一堂课不落下地跟下来了。”王小磊与有荣焉地道。
“挺好,现在他们正上课呢?”陈社长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听起来比面对面讲话时似乎更粗一些。
打电话就是这样,声音传输时会让人的声音听起来不太一样。王小磊每次接电话,都会忍不住细细分辨对面的声音,次次都觉得好有趣,至今未能对打电话这件神奇的事习以为常。
“没有,大家下午上课。这会儿林同志正带着学徒们在冰上捕鱼呢。”王小磊透过窗口看到纳森拖着爬犁走到吴老师家院子,“我也正要赶过去呢。湿地那边的小湖都结冰了,最近我们这边一直没下雪,大家喝水都要去河上凿冰,一群人就商量着既然要凿冰,不如顺便捕鱼。把棚里的马也带上了,绞盘也带上了,弄老大一个网,也不知道能网上多少鱼。这天气,风吹得嚎嚎的,干冷干冷,人出门都要顶着风,倾斜着走,年轻人们倒是挺有劲头——”
他一说起来,不自觉便絮叨起来。
陈社长站在自己办公室里,听着王小磊的话,脑中不由得勾勒出一群人穿得厚厚的,在寒冷的冰面上热火朝天打鱼的景象。
心情随着王小磊的讲述变得轻快起来,是以他一直没打断对方,直到王小磊自己唠叨够了,才叮嘱一声“注意安全”,挂断电话。
在这片土地上,哪怕是最天寒地冻的日子,人们也咬着牙保住了自己的热情。
第七生产队冬驻地外3公里处,河流汇集处有一片高草湿地,河水渐成一个水滴状的小湖,本地人便很随意地称之为水滴湖。
今天上午连嘴硬的孩子都穿上三层棉袄跟着来了,忙活不到1个小时,别说三层棉袄,五层六层也给冻透。
终于不再嘴硬的小孩儿被送回驻地,推上大火炕钻被窝取暖。能忍的孩子就继续留在冰面上,喝着挂在腰上的保温圆壶里的奶茶取暖,举着镐子跟成年人们一起凿冰。
大块的好冰放上爬犁拖回去喝,小块的就铲到一边。
一群人轮流刨冰干得争先恐后,实在没办法,湖面上风大得能把人吹跑,不干活就冷。
“得胜叔,你选的地方行不行?咱们干得累死累活,要是选错窝子,可就白忙活了。”塔米尔累得一脸冰碴子,头发帽子全白了,连睫毛上也结的全是冰晶。干得累了,将镐子递给后面的青年,他快步跑到高草丛里蹲到挡着风生火煮奶茶的林雪君几人身边,嘶嘶哈哈的讨奶茶喝。
林雪君蹲在火边给篝火挡风,面前烤得暖呼呼、干巴巴,背后被冷风吹得皮都麻了——仙侠小说里的罡风也不过如此吧,这风绝对能把人皮肉都刮没,只剩骨头渣。
她拎起奶茶壶,倒了一杯递给塔米尔,将他拎到自己蹲的位置代替她挡风,这才松一口气。
托娅见到林雪君的小动作,从后面走过来抱住她,用自己的胸膛给林雪君的背取暖。
“哇,托娅你好暖和啊。”林雪君被抱住了,才渐渐感觉到自己后背的存在,回暖的过程中皮肤麻麻的,她靠在托娅的怀里都不想动了。
“喔,快看,一只雕叼了个比它体型还大的黄羊!”几乎将镐挥舞出虚影的大力士昭那木日忽然指着远处天空大喊大叫。
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事远眺,便见一只大型猛禽果真叼着只黄羊飞掠向远处湿地边稀疏的桦树林。因为黄羊过重,猛禽飞得很低,但草丛中仰头观望着馋黄羊的小型猛兽仍不敢跃起抢食,只怕黄羊没抢到,自己也成了猛禽爪下亡魂。
“好像是大鵟!”林雪君盯着猛禽飞掠,目不转睛。那上体暗褐、下体白色至金棕色和褐色相间的羽毛,棕褐色的纵纹,还有尾巴上偏白的横斑,以及黄色的爪子……跟通体深棕色,头上有冠毛,脚淡褐色,看起来特别粗壮的草原雕,以及深棕色身体、浅色头冠,看起来比较轻盈的鹰都是有点区别的。
未来的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陆生野生动物啊!
呼伦贝尔大草原上,冬天零下三十度仍轻盈飞翔的精灵,后世多少拍鸟爱好者顶着寒风低温来到草原上寻找它的身影,总难找到。
今天居然就这样被他们看到了。
林雪君一直目送大鵟叼着过大的食物飞落在一棵冬天未挂一片叶子的裸树上,一边机警四望,一边低头啄食。
胸腔里忽然翻滚起对自由和天空的渴望,她抬起双手,在口边圈起‘手套喇叭’,朝着远处的大鵟狂野地嚎叫:
“嗷——嗷——”
塔米尔看着她的样子哈哈大笑,蹲在那儿边尽责职守地为篝火挡着风,也学着她的样子仰头嚎叫。
凿冰的年轻人们便也像复读机一样,依次嚎叫不休。
远处吃黄羊的大鵟本来啄得很投入,听到直立猿的狂喊,不由得心生警惕,一边吃一边张望,生怕这些听起来兽性十足的大动物会来抢它的黄羊。
王小磊骑着马拖拽着爬犁,远远便听到年轻人们的怪叫声,忍不住哈哈大笑,哪知一张嘴就呛了满口冷风。一边大声咳咳咳,一边忍不住想:老了,不能跟着年轻人们胡闹了,会咳嗽。
……
天上有看不清楚的大型鸟类盘旋,它们仿佛也想看看人类在做什么,或许在人类离开后,它们能捡到些食物吃,就像能从狼群口下抢到些边角肉一样。
呼啸的大风托举着猛禽的翅膀,使它们飞得更稳更高。
天高气清,冷冽的空气中有种只有极北地区生活过的人才懂得的味道。
冰洞凿好,三匹大马拉着绞盘转着将大网拽到合适的地方。在等待鱼儿落网的时间里,穆俊卿带着知青们在湖边土地上钉木柱、兜毡子,搭建了个临时的避风所。
初春时的文弱书生,渐渐变得强壮了,讲话时多了些斩钉截铁的味道。
如今已会敞开嗓子高声呼喝着指挥大队的社员们干活,眉宇间多了些许粗犷豪气。
所有来冰上捕鱼的人蜂拥涌进临时避风所,林雪君又带着托娅几人在中心烧起篝火,架上小锅。
热水煮开后,才想往里面倒茶,阿木古楞忽然站在湖中凿开的冰孔边大声喊道:“钓到鱼了。”
林雪君往锅里洒茶叶的手停顿,又将茶揣回袋子,站在避风所口子处道:“拿过来处理一下,咱们煮鱼汤。”
阿木古楞‘哦’一声,干脆跪在冰孔边就着河水给5条小鱼开膛破肚,内脏等全都丢在了一边的冰面上。
小鱼入锅后,林雪君又洒了些为煮咸奶茶而准备的盐,接着便期待起来。
一群人围着小锅一边暖手暖脚,一边看着锅内新添的冰块融化,慢慢开始冒泡。
避风所外狂风呼啸,林雪君蹲在篝火边看着锅中一串串上浮的小泡泡,心忽地无比宁静,仰起头看,恰对上阿木古楞一双圆溜溜的鸳鸯眼瞳。
她因为心境而笑,他因为她笑而笑。
鱼汤煮开,又翻滚了几息,衣秀玉从河岸边找到了几根已经冻干的野葱,揪了用冰雪搓净,捏碎了洒进鱼汤,一股辛辣混着鱼鲜的味道瞬间随热蒸气涌出。
大家立即掏出自己揣在蒙古袍襟里的茶杯,猛灌两口将茶水喝干便举到汤锅边,等林雪君给他们舀鱼汤喝。
一人两勺,因为人多,小小一锅汤很快见底。塔米尔又兜来一些碎冰入锅,照旧那5条小鱼,继续熬第二锅汤。
围着篝火的第一圈儿人都蹲在篝火边喝汤,外圈人则站着喝。
“吸溜”“吸溜”声不绝,混在风中,与篝火和小锅里煮水的声音交相辉映——最寒冷的环境下,最温馨的音乐。
没有过多佐料,只有盐和干巴巴的野葱,但搭配的是最新鲜的冻湖鱼,尝起来竟鲜香得惊人。
“哈——”两口鲜甜的热鱼汤下肚,林雪君长长吐息。
呼出的气预冷变成一团白雾,抬起头看,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团团白雾。白雾向上飘,遇到头发便在上面挂了一层白霜,遇到毛茸茸帽子又挂一层白霜,便渐渐消失不见。
忽听到鸟鸣,转头望去才发现之前天上盘旋的大鸟已落在冰孔边,正在啄食之前阿木古楞杀鱼后随手丢在边上的小鱼内脏、鱼鳞和鱼头。
“两只秃鹫。”林雪君笑着对衣秀玉道。
衣秀玉便也探头去看,便见两只秃头还有点秃脖子的大鹫正笨拙地一边摇摆着走路,一边低头啄食,还时不时机警地朝避风所里的人类看两眼,做好了只要人类有异动便立即飞走的准备。
“我们都管这玩意叫狗头鹫。”一位学徒将汤喝干了,才开口接话。
“座山雕也是它,还有人叫狗头雕。”林雪君小声补充。秃鹫也是生态清道夫,能吃掉各种腐肉,避免疾病。
“等它们吃完飞走,我去看看我们的网。”赵得胜喝干了自己的汤,抓一把干净雪在杯子里外搓两把就算洗过了,又将之揣回蒙古袍襟。
半个小时后,围着冰孔不舍得离开的秃鹫终于飞走,鱼汤锅里的鱼汤也早炖得没魂儿了。
大家喝干最后一滴鱼汤,分食了炖成糜的嫩嫩鱼肉,这才用雪和冰沫子洗了锅,拆掉避风所,去冰孔边收网。
马儿们已经散步到几百米外吃草,王小磊带着几个女青年去牵马的工夫,赵得胜已带着穆俊卿几人开始手动收网。
青壮们拽着绳子喊着号子用劲儿,像在拔河,又像一群劳作在冷风中的冰河纤夫。
塔米尔脚滑跌倒,摔了个大大的屁股墩儿,兀自哈哈大笑两声,又忙爬起来继续一二一二地喊,倾斜了身体发狠地拽。
马儿还没回来,渔网已被一群鬼哭狼嚎的青年拽出水面。
“啊啊啊啊——”衣秀玉蹲在孔洞边收拢网出来的鱼,从头条大鲤子出水就没停过尖叫。
近一米长的大鲤子啊,怎么把自己吃这么长这么肥的!
冬天的鱼真的好肥啊!
又一条半米长的大头鱼,还有许多许多一掌长的小鱼,又一条大鲫鱼,两条,啊!还有——
衣秀玉的嗓子都喊哑了,大鱼还在一条一条地冒头。
从没见识过冰上捕鱼的衣同志压根儿没想到他们会捕到这么多,只惊奇得惊叹不断,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傻子,引得大家哈哈直笑。
林雪君和托娅几人忙上前一起将鱼从网上取下来,大鱼用茅草拴住后放在一边,小鱼则用茅草兜装好。
阿木古楞不断用水浇泼渔网,避免网被冻住。
鱼在水里时还挣扎,一上岸瞬间被冻住,只剩下微弱的扭动。它们嘴巴张合几次,便被冷风吹成了冻鱼。如果不及时将茅草穿过鱼嘴将之拴住,稍晚一会儿,鱼冻得硬邦邦像石头,再想掰开鱼嘴几乎已不可能了。
林雪君抱着眨眼间冻得杠杠硬,如鱼雷般的大鲤子,高兴得像年画上抱着锦鲤的胖娃娃,同样笑得见牙不见眼,同样脸蛋通红——虽然她是冻的。
将围巾上拉遮住脸,女同志们手脚麻利地将所有鱼收捡好。
渔网完全拉上来时,大多数鱼已经被放上爬犁板儿。
“大丰收!”衣秀玉看着被装满的茅草兜和爬犁,高举双手喜庆地大叫。
“大丰收!”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在拉网劳动中出了大力的昭那木日也学着衣秀玉的样子举手大叫。
偏偏人家衣秀玉这样做看起来憨态可掬,有朝气又可爱。他就不一样了,虽然一样的孩子气,一米八八的身高加上冬天穿得笨拙,不仅不可爱,还像个从冬眠中跑出来的大熊。
塔米尔笑着走到昭那木日身边,照着他屁股来了一脚,两个体力无限的年轻人瞬间嘻嘻哈哈抱摔在一起。
“好了好了,别闹了,留点力气拉爬犁回家了。”林雪君走到他们跟前,在塔米尔小腿上轻踢一脚,笑着道。
塔米尔本能去迎她的脚,后背在冰上一转,手伸过去竟一把抓住了她的靴子。握紧了才反应过来不是真在打架,又平躺了仰起头,看着她笑道:“我用一点劲儿,你就倒了。”
“你敢!”林雪君笑着朝他伸出右手,塔米尔在她手上一搭,便借力从冰上跳了起来。
冷风愈劲,青年们拖拽着被冻鱼堆成小山的爬犁,顶着风穿过荒凉的冰原。
王小磊转头四望,草原上的积雪稀稀拉拉,“今年雪少,只剩风了。”
“别说话了,小心灌风。”林雪君背着身走路才勉强睁得开眼睛,每次回头看路只几秒钟,便觉得露在外面的眼皮鼻梁要被冻掉似的。
这条3公里的路,显得愈发长了。
高空中只有猛禽的鸣叫能划破呼啸的风,在人类离开后,秃鹫又落回冰湖。
在那里,赵得胜用随身携带的刀割掉了几条鱼头没什么肉的大鱼的头,剖开它们的肚子,将头和人类不吃的内脏留在了原地。
茫茫无际的冰天雪地,人类向熬冬的大鸟分享了他们小小的丰收。
…
一回到驻地,王建国挑出3条大鲤子带去后厨处理,剩下的冻鱼都被挂到大食堂屋后冻着保存,慢慢吃。
林雪君顾不上关照自己的学徒朋友们,直奔知青小院,进屋便跳上大火炕,嗖一下钻进被窝。
暖意倏一下钻进冻得冷冰冰的皮肤,她连打了六七个激灵才舒坦地呼出一口气。
转头看见蹲在灶边歪着脑袋好奇看自己的糖豆,和跟着林雪君窝到炕沿下的沃勒,“还是你俩聪明,知道大冷天不跟我去受冻。”
衣秀玉跑得慢,这会儿才进屋,也立即上炕钻被窝。
俩人裹成粽子,脸和鼻头全红彤彤的,互望一眼,忽然齐声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有红烧大鲤子吃了!”
“说不定是铁锅炖大鱼!”
“鱼汤红烧汁,再放上满是蜂窝眼儿的冻豆腐,还有干豆角、干茄子、大白菜……所有蔬菜都吸饱了汤汁,一咬一口红烧鱼汤……”
“大鲤鱼还得先用荤油煎到两面焦黄,再下冰块炖煮!”
“哇!”
“哇——”
窗外鬼叫的风好像都变得不可怕了,风吹过大食堂,带上大食堂烟囱里冒出的腾腾热气,也会变成鱼汤味的风。
再凛冽,如果闻起来是香的,好像也不那么恼人了呢。
第150章 世有知己
【我相信你与我同调,是为同道中人,赠书三册,望不嫌弃。】
捕鱼的同志们各自回家烤火暖回来后,大食堂也传来好消息:铁锅炖大鱼好了,快来吃!
于是家家户户出门,揣着钱去大食堂吃好吃的。孩子们蹦蹦跳跳,即便摔倒了,因为穿得多,原地打个滚儿又站起来,一点没觉得疼。
社员们一进食堂就闻到了鲜香味,忙端着盘子去排队。一人一块肉,再盛些同煮的蔬菜土豆,最后浇上红烧汤汁。鱼肉和蔬菜就算吃光了,剩下的汤也能再就下去一个馒头。
嘎老三带一位小同志驾马车去场部采购物资,顺便帮第七生产队把邮局里存积未取的邮件邮包都给捎了过来。
一进第七生产队,嘎老三嘎嘎好使的鼻子就嗅到了香味,马车往大食堂门口一停,闻着味儿就拐进来吃饭了。
饥饿是最好的调味。
冬天要抗寒,能量消耗快,嘎老三早饿得肚子咕咕叫了,一闻到喷香的炖大鱼,当即顾不上别的——连跟大队长王小磊擦肩而过,对方同他打招呼,都压根儿没看见。
他眼中心里只剩‘吃饭’二字,那些四周晃动的人类,全成隐形的了。
交完钱盛上一大块鱼肉,又几块炖得烂糊、上了红烧色的土豆,还有干豆角和大白菜,一大勺热汁哗啦啦浇盖在菜上。他咽一口口水,大手一挥买了仨馒头。
直到坐在条凳上,一口鱼肉,一大口馒头入腹,美滋滋地眯起眼睛,他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个年轻社员一块儿来的。转头张望,见对方就坐在自己身边才放下心。
第七生产队这伙食也太好了,数九寒冬的,过得什么世外桃源的好日子啊。
大快朵颐吃掉一个馒头,他才注意到自己面前一直在夹的糖蒜,是来自桌对面王小磊的:
“哎,王大队长。”
“……”王小磊挑眼皮瞥嘎老三一眼,这家伙终于看到自己了,“你咋过来了?专门跑来吃俺们生产队鱼的?你这狗鼻子够灵的。”
“哈哈,帮你们把邮件啥的都捎过来了,绕那么老大远,吃你们点鱼怎么了。再说我还掏钱了呢。”嘎老三哈哈笑着又夹了一颗晶莹的糖蒜。
虽然冬天各大生产队的状况都是有钱也未必吃得到好东西,但他也不是白吃嘛。
“吃吧,白天孩子们去湖里打的鱼,要是不够,就再去捞点汤,鱼不能管够,土豆白菜还是可以尽情吃的。”王小磊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地炫耀。
嘎老三嘴巴里一溜儿的“哎呦哎呦”吐出来,笑着调侃王小磊:“这季节土豆白菜管够也嘎嘎不容易了,咱第七生产队今年冬天储备挺足嘛。”
“那当然,小梅带着大家据理力争,多囤肉多买菜,非要让生产队里的同志们今年冬天都吃饱吃好。”王小磊故意亲切地称呼林雪君为‘小梅’,就等着嘎老三问他‘小梅是谁’,再装作诧异地反问一句‘你连这都不知道’。
哪知嘎老三也是在草原上见过林雪君大哥林雪松的。
跟大林子喝过大酒的人,谁还不知道林雪君小名叫小梅呢。
“小梅好孩子啊。”嘎老三夹起一块土豆,入口一抿,土豆便在口腔中压成糜,鱼汤汁混着土豆淀粉甜滋滋的味儿,令嘎老三无比快活地眯起眼。
晚饭后,林雪君在嘎老三带来的车板上找到自己9份邮包。
他们中的5份都是之前文章的转载‘稿费’,另外4份中有一封信是来自《内蒙日报》的社长严志祥,询问阿木古楞和她编绘的《草药野外图鉴》进度如何,并期待后续与她和阿木古楞更多地合作——无论是她的文章,还是他绘制的草原劳动生产画作,都欢迎。
林雪君仔细回信后,剩余三封信中优先拆开了来自父亲的信。
父亲详细描述了家里人听林雪松讲述她在草原上情况后的反应,并告知她林雪松在退役后决定去南方进行深造学习,之后可能会加入重要的科研项目,前途不可限量。
林雪君捏着信纸,想到之前大哥来草原上探望时只言片语间透露的信息,好像是会去四川那边深山里,还可能许多年不回家。
因为这份工作是保密的,大哥没讲太多。
但作为未来人,光‘保密’‘深造’‘四川’等信息就足以让她产生一个大胆的想象:H潜艇的研究制造。
哇塞!
心里一阵激荡,林雪君盯着信件的眼睛都亮了。
这个时代的人也许不知道这项研究会如何,或许会担心这方向是个出力不讨好的选择。但林雪君知道一定会有大收获。国家在整个世界间的强大绝对脱不开武力震慑,这太重要了。
四川鸟语花香、自然资源非常优渥,曾有诗云‘花重锦官城’,那真是一年四季皆有花开的气候温润、环境怡人的好地方。而且火锅好吃,各种蔬菜好吃——肥肠豆花软弹绵密,熊猫笋清甜可口,豌豆尖鲜嫩,凤尾甜脆,风干兔越嚼越香……
在这个时代去四川,干得又是国家最重视的工作,吃穿不愁,工资还高,能专注在自己投入的事业中不被各种喧嚣风暴打扰波及。平时欣赏的都是高山珍稀兰花,透蓝透绿的九寨沟一样的湖泊流水,绚烂的海棠、茶花、绣球……说不定还能看到野生大熊猫。
而且在专注工作中走过国家最艰难的岁月后,大哥也会平稳地收获事业等各方面的大丰收。
托腮畅想了一会儿,林雪君又继续读下去。
林父简单讲了些家里的事,接着便是对她的叮嘱。之前的信里多是告诉她好好照顾自己,或让她如有需要一定与父母讲之类的内容,这封信却多了些诸如‘戒骄戒躁’‘脚踏实地’类的词句。
林雪君忍俊不禁,肯定是哥哥跟爸妈说了一大堆她在生产队如何‘作威作福’、吃喝不愁、受人尊敬甚至吹捧的内容,才让爸爸担心她骄傲,哈哈。
林雪君又托着腮一笔一划给家人回信,糖豆躺在她脚边,睡得四仰八叉,偶尔还打两声鼾。
沃勒在屋里睡了一会儿嫌热,已经去院里狼窝中与冷风对峙了——cool狼一身狼毛反骨,不惧严寒。
最后两个邮包,一个来自不认识的首都地址,另一个竟是来自北京农大的。
怎么会有母校农业大学的人给她写信?老师?还是现在的工农兵大学生?
揣着疑惑,她先拆开了来自北京农大沉甸甸的邮包。
令她惊异的是,放在包裹中最上面的是两本书:一本是很难找的《草原植被解析》,另一本是更难找的《中国畜牧业导论》。两本书一个是出版印刷册数非常稀有的外国翻译本,另一个是上个时代出版、如今留存很少的珍惜书类。
这两本书好珍贵的!
尤其是后一本,林雪君后世也只在首都农大图书馆里见过。
仔细检查过可以看出这是两本旧书,翻开书页,第一本的白纸页上写着【55年春购于桃树开花时节杜凤池】,第二本则写着【49年秋 购于红枫时节杜凤池】。
轻轻翻动,第一本书中好几页中都夹着植物书签,有干枯但保留下色彩的桃花瓣,有稍变暗的金棕色银杏叶,还有不知名的锯齿状叶子和蒲草的叶子……其间另有一张白色纸笺,上面用折角锋利的大字写着【赠小友,望细读、珍藏】。
灯光昏暗,因望着纸张书册过于专注,窗外的风声已听不见。林雪君仿佛随着书页间夹着的干花叶片,同另一个人走过了读学这本书的四季。
爱不释手地翻看过《草原植被解析》上分门别类的各种植物志和附图,林雪君因喜欢而兴奋,肤色愈发红润,双眼愈发晶亮。
收起这本书,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另一本《畜牧业导论》,这本更旧也更沧桑,许多书页上甚至有大量的虫蛀孔洞。原本订书的铁钉已不复见,只留下铁钉孔洞和孔洞边的斑斑锈迹,它的某位主人取掉了烂掉的锈钉,重新用粗绳缝好了整本书。
这样爱惜它的人,将它送给了自己。
林雪君翻抚书页的手指愈发轻柔,生怕碰坏了脆弱珍贵的旧书。
在这本书里,她找到了另一个纸笺,同样的字迹写着:【书中自有黄金屋——杜凤池】。另外还夹着一张笔记,上面用钢笔草草画着几棵植株,林雪君一眼就认出了是苜蓿草和黑麦草。
黑麦草是56年从瑞典引进的优质草料,覆盖性极好,还被称之为‘园林绿地之先锋’,不耐热,但喜凉,产量极高,一年能收割好几次。还可以在零下三十度的环境下休眠不死,能很好的解决草原上冬牧难的问题。
林雪君唇角不自觉勾起,这个叫杜凤池的人也在研究适合极寒地带种植的优质牧草!
获赠珍贵书籍,令林雪君心情激动。被这世上有志一同的人找到,更使她快乐。
收起两本书,她迫不及待翻看包裹中的其他东西——
一个巴掌大的小书《农业词典》,里面收录了许多农业相关内容,包含一些农作物的种植,和农业常识。
另还有一份并不算很厚的报纸和一封信件。
林雪君先翻开报纸,顶头的印刷体大字【科学探索报】跃然其上。
“啊!”她心有所感,翻开报纸果然在第一版下方看到了自己关于养牛的文章。
被录用了!
她抬起头,激动地对坐在对面的衣秀玉道:“小玉,天霞姐,我的论文登报了!”
哈哈笑两声,她站起身将报纸递给衣秀玉和孟天霞,在对方哇哇两声低头阅读时,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抽出了杜凤池的信:
【林雪君小友】——这是他对她的称呼,哈哈,文绉绉地,十分老派。
【……有幸作为一名读者,学习了你的文章,论证有力,逻辑清晰,我甚钦佩……】——果然是看到了她的文章,才给她写信的。
【……诸事艰难,想有所获颇为不易,总觉岁月时间不足够我研究,阻碍困难使我无法成就大展望。你的文章令我开眼界,不止文章的内容,更因文章的题目选取。觉万事不可好高骛远,从一草一木的种植皆可有作为,甚至能成大梦想。遂放下手头事反复阅读,字里行间,你我大概有同样襟怀性情。你有理想和力量,不能不上进,不能不奋勇向前冲,这是你我这样人的使命,不可因累或困难而躲避。实则这使命不仅不是负担,还是幸运。挑战可使你我这类人兴奋,激发出生命的活力……我相信你与我同调,是为同道中人,赠书三册,望不嫌弃。】——这三本书这么好,怎么会嫌弃呢,简直不胜感激,正是她需要的资料书呢。
林雪君被夸得脸蛋红扑扑,读过对方的文字,也体会到一种茫茫人海中寻得知己的喜悦。
【……我在京屡读到草原上来的报告,称苜蓿等引进牧草种植效果总是不好。或不能杂交培育出耐寒耐旱度达标之品种,或种植后返青效果极差。因身体原因一直未能亲历草原跟进种植各个环节,从报告中数据和信息,总难想通具体问题出自何处。不知林雪君同志是否有来源于第一线种植环节的见解,可解我疑惑……
……盼望你的回信,一切保重。
——杜凤池】
林雪君捏着信沉思了许久,连衣秀玉喊她都没听到。
忽然一个念头想通,立即提笔回信,并将自己的想法做了简单描述:
草原上人缺乏耕种经验,许多牧民种地就是往土上洒些种子,赶牛羊在上面踩踏一番,拉些屎尿浇灌施肥,之后便专心游牧养牲畜,种下的田地就全靠天照看了。即便学着多一些正规种植方法,懂些浇水、拔杂草的道理,相比农耕经验丰富的农民来说还是差许多许多——这边既没有集体挖就的水渠,也没有针对各种专门植株的经验知识。
如果要将牧草种得像大平原上的麦子一样好,就需要专门专业的人才,脱产带队负责这份工作。
现在草原上还没办法落地到这一步呢。
缺人才,缺人力,困难重重。
信写完了,林雪君才想起去看对方留给她的地址和自我介绍,地址是农大学校,自我介绍是老师。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百度之类的,不能一键查询对方的各项情况。但从对方邮寄来的几本书的珍重程度来看,绝不是骗子。
林雪君细细将信放入信封,写上收件人寄件人地址,想了想又在给父亲的信里附了一句话,请父亲帮忙简单了解一下自己新笔友杜凤池的农大教师身份是否属实。
捧着两本珍贵书籍,林雪君喜欢得摸来摸去不舍放下,总觉得自己书架上没有任何一个位置能与它们的珍贵相匹配,恨不得做一个金柜子放它们。
后世图书馆里不允许借出,只能在馆内阅读的宝书,她现在居然获赠了两本诶。
不管杜凤池是不是骗子,这个书真的太贵重了。
如此想着,林雪君又在屋内踱步来踱步去。她实在没什么能回礼的,最后只得装了一包苹果干,和一小包珍贵的风干牛肉——这些都是不怕邮寄路长,不会坏掉,重量轻便于邮寄的礼物。
认真装包,用胶水粘好后又用绳带系紧,思索着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人的林雪君,还不知道‘凤池’来源于柳永的一句诗‘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是杜川生的字。更不知道这位杜凤池老师,是她后世大学教学楼里高挂着的大照片里,那位畜牧行业真正的领军前辈:杜川生院士。
封好包,林雪君终于打开了最后一个包裹。
这个来自首都陌生地址的邮件原来是《科学探索报》的文章录用回函和‘稿费’,其间还有一封约稿信件,希望她后续能创作更多同等质量的专业文章。
靠着书架将《科学探索报》邮来的书籍放上书架,林雪君幸福地欣赏今天收获的‘礼物’,正觉得今天捕鱼消耗了大量体力,晚上又因信件邮包而心情愉悦,一定能睡个好觉,院外忽然传来人声。
糖豆才机警地竖着耳朵站直身体跑向门口,院门既被敲开。
孟天霞才走过去开门,一位中年大叔的大喊便传了进来:
“林兽医呢?林兽医,快来给看看吧,大牛不吃不喝,也不拉屎都一天了,肚子涨得跟大球似的,现在难受地嗷嗷叫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两周后,杜川生收到林雪君的回信,高兴地拆开邮包,看到她送的风干牛肉,摸了摸自己的牙齿。
这肉干光是看着,腮帮子就已经疼起来了。
但低头一嗅,是真香啊。
…
第151章 小母牛命在旦夕
“学员们,都过来排队闻臭味。”
穿过夜晚走风的小路,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林雪君背着小药箱,带上阿木古楞和衣秀玉,大步赶往牛棚。
之前春天大部队带牛去春牧场时,霞姐家里留下了两头牛。都是前年新出生的小母牛,当时因为过冬后身体太虚弱而留在驻地,跟着大母牛巴雅尔在山上吃了一个春夏秋的树叶、山珍,都养得膘肥体壮了,今年初秋还成功揣上了犊子。
冬天游牧的牲畜都回驻地后,这些分散在各家照顾着的牛羊也都回了群,山上树叶落光了,便也都跟着去冬牧场上吃草。
但是霞姐家照顾了小半年的两头母牛还常常去霞姐家串门,有时晚上人放牧回来,其他牛都回大牛棚,这两头牛还会认家地往霞姐家院子里走,就像大母牛巴雅尔也习惯带着‘小弟们’回知青小院一样。
这次生病的就是霞姐之前带的两头牛中的一头,霞姐还给起了名字,叫‘大俊’。
带着东北口音,每次都会念成‘大zun(四声)’,于是大家也必须跟着读‘大zun’才行——如果你字正腔圆地用普通话喊‘大jun’,它是不理的,它就觉得自己叫‘大zun’。
夏天不忙的那会儿,林雪君常常跟其他人蹲在霞姐家门口逗大俊玩:先用普通话喊一声,再用东北话喊一声。
每次无论它理不理人,都能换来无聊人类的一阵笑声。
如今牛棚昏黄的灯泡下,可爱的大俊被拴在牛棚靠山一侧的棚柱上,痛苦地仰着脑袋,一阵接一阵地哞叫。
林雪君远远便看到,它鼓成大球一样的肚子仿佛快爆炸了,不由得加快了步速。
行到近前,利落取出体温计,拽起大俊的尾巴将之插进直肠,随即就着阿木古楞的手电筒给大俊做其他检查。
查看面部时,林雪君的手轻轻抚摸大俊的牛脸。它额头处的白色长毛打着一个旋儿,像一朵花一样特别漂亮,这也是它‘大俊’名字的由来——对称的小角,漂亮的白脸,大眼睛长睫毛,匀称的身体,绝对称得上牛中美人。
轻轻捏开大俊嘴巴检查口腔,一股浓重的酸臭味透出,林雪君皱起眉,头不自觉向后躲了下。
再阖上它的嘴巴,明明口中没有反刍的草料,大俊却还是一直空嚼。
又摸一把它的头,林雪君戴着听诊器认真听起它的心跳、肠胃蠕动和肠鸣音等。
半晌,她转头对刚才来喊自己过来的大叔道:
“大叔,帮我把所有学员都叫醒,让他们做好通宵奋战的准备,都穿多点过来牛棚。”
大叔跑走后,抱着手臂等在边上的霞姐一脸焦急地问:“怎么样?严重吗?”
“酸中毒了,肚子里的东西硬邦邦地无法反刍也无法排出,堵住了。而且这些食物还在瘤胃中不断发酵,气体越来越多,它快要胀死了。”
林雪君转头让阿木古楞去取穆俊卿给她做的大牛开口器还有给牛用的插胃软管,又请站在霞姐身边的霞姐夫和牛棚看守员去准备篝火和大锅,他们可能要烧很多很多温水,彻夜作战。
安排间隙,她摸了摸霞姐的手臂,转头对跟过来的孟天霞道:
“把我储备的盐和糖各拿来一袋,之前一直不舍得用的输液吊瓶器具也带来吧。”
这个年代已经有吊瓶输液了,林雪君托供销社的同志买到的是沉重的茶色玻璃瓶子和橡胶管连接针头。没有调节输液速度的装置就将橡胶管系个结,想让药液输得快一点,就把结打得松一些,要慢的话就打紧些。
东西虽然简陋又不容易买到,但瓶子有刻度,经得住反复清洗使用,胶皮和针管也能清洗消毒重复使用,她已经很满意了。
安排过一系列工作,她才继续回答霞姐:
“这是个急病,严重了可能一天之内就要命的。
“你看大俊已经出现腹胀、腹痛、呼吸加快、四肢乏力等症状了。
“接下来不紧急救治,还会出现脉搏减弱和神经症状,肠胃撑破或压迫其他内脏都可能会导致急症死亡。”
“这么严重……那,那怎么办啊?”霞姐慌得六神无主,面色惨白着,眼神也恍惚起来。
林雪君握住霞姐的手,发现对方没戴手套,穿得也不够厚,便道:“霞姐,你也得回去多整些衣服穿。”
“等会儿,我等会儿就回去穿。”霞姐说着就是不舍得走。
“牛羊都跟着去冬牧场放牧,吃的全是一样的留在草原上的干草,为啥它会酸中毒?”林雪君记得大俊是跟着乌力吉大哥的畜群队伍的,便要喊人去叫乌力吉大哥,问一下大俊有没有单独吃到什么东西,好更深入地判断一下大俊的情况。
“不是乌力吉的错,是我的错。”霞姐喊住了要去叫乌力吉的青年,哽咽着道:
“外面越来越冷了,我今天挪酸菜缸和养的鸡进仓房,整理仓房里的柴火和东西,就顺便把仓房里入瓮的玉米面拿出来晾一下。
“现在大俊、二俊每天都跟着大群回牛棚住,我就没想到它还常常回来串门这事儿。
“结果晚上没及时把玉米面放回仓房,被回来串门的大俊给吃了大半。
“当时我还没当回事,后来躺在炕上准备睡了,忽然想起这事儿来跟你姐夫提了一嘴。他当时就吓不行了,把我拽来看,大俊果然不行了。”
说着说着,霞姐急得伸手便要给自己巴掌,林雪君吓得忙拽住她。
“咱们往年也没有这么多玉米面存着,大牛一年四季在草原和山上自己吃草,都是硬草嫩草混着吃,我从来也不知道牛吃细糠会出事啊。要不是你姐夫说他小时候家里的牛秋天去地主家玉米地里吃多了玉米给胀死了,我真不知道还会这样——”霞姐一边说一边靠住身后的木栅栏,一想到自己照看了小半年的大俊可能会死,就吓得快要站不住了。
林雪君听得倒抽一口凉气,牛误食大量玉米面的确是后世常发生的致命酸中毒原因。
后世大家生活好了,细粮、细糠多,有时候是养殖户缺少经验和知识,想快速给牛羊增膘,就一股脑地喂细粮。也有牛误入秋收玉米地等自己吃多了玉米等细粮庄稼,引发腹胀或酸中毒的。
牛是反刍动物,草啃下来直接咽进瘤胃,在瘤胃内浸泡软化,然后逆呕回嘴里,再咀嚼并混入唾液后吞入瘤胃,反复几次后,细碎的食糜再经过网瓣孔进入瓣胃和皱胃继续消化——食草类动物这样的构造可以让它在不安全的草原上大量进食,等到了安全地方再慢慢消化。也因此牛羊等反刍动物能消化硬巴巴干巴巴的粗草。
可是如果吃的食物太细腻,或喂太多精料导致牛瘤胃PH值下降,牛肠胃分泌大量胃酸,同时食物黏在胃里逆呕不上来,又无法经过发酵消化进入其他胃,最后就会胀气越来越严重,不吃不拉,甚至酸中毒致死。
这个时代的草原上牛羊都是成群游牧,少有误入庄稼地的情况。加上也不是圈养私喂,更没有富裕到有大量细糠和玉米面之类的喂给牛或被牛误食。
连五几年出版的《赤脚兽医手册》里都没有‘酸中毒’和牛吃多了细糠导致腹胀的病症和治法记录,可见这种‘富贵病’在当下的确少有。
怪不得霞姐起初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林雪君了解了情况,又安抚了霞姐几句。
转头见到牛棚外呼啦啦涌进一群人,穆俊卿也混在人群中,他正一边系围脖和帽子系扣,一边往棚内张望。
林雪君忙伏在牛棚围栏上,朝他喊道:
“穆大哥,陈木匠院子里有两米来长、十厘米多宽的结实木板吗?”
“有,怎么?”穆俊卿站在棚外,顶着风回问。
“一会儿用得上,你帮借一块呗,用完了再还回去。”
“行。”穆俊卿应一声,举着手电筒转向另一边去借木板。
“塔米尔,塔米尔!”林雪君瞧见人群中高出别人小半个头的戴着栖鹰帽的年轻俊朗蒙古族汉子,再次高声喊。
“哎,干啥?”塔米尔三两步跑到牛棚外林雪君面前,隔着牛棚栅栏一边应声一边往棚内拴着的大俊身上看,“它咋地啦?”
“一会儿可能需要大量的水,你带四五个人去大食堂那边取些冰过来呗。”林雪君拍拍他肩膀,“我屋后水槽里也还有许多水呢,冰不够的话取我院里凿开水槽上层的冰,取几桶水过来也行。”
今年入冬以来天气冷,风大,雪却几乎没怎么下,山上和草原上都没多的雪可取用。地下水虽然不会结冰,但井面和附近都结出了冰层冰溜子,大家就还是一趟趟地去河里凿冰,水用得比往年还珍稀些。
“好嘞。”塔米尔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忍不住高声问:“你今天才跟着去捕鱼,吹了一天的冷风,累够呛,顶不顶得住啊?”
“顶得住。”林雪君紧了紧围巾,笑着催他快去忙。
塔米尔点点头,喊上5个其他生产队来的学员,跟他一起去取冰。
路上恰遇到托娅和其他几位女学员赶过来,又停下来道:“托娅,你们去整点姜水和热奶茶给大家取取暖吧,不然白天吹一整天冰湖上的冷风,晚上又要熬夜干活,都得病趴下。”
“好嘞。牛咋地了?你们干啥去?”托娅当即跟另外两名女学员转身往回走。
“不知道,说是牛要死了,牛棚里聚了一堆人,我们去取冰,小梅说需要大量水。”
忽然间,入夜后已渐渐沉寂的生产队,再次吵闹起来。
跟着人类作息准备入睡的狗子们被吵醒,时不时因人们的走动而吠叫两声。
知青小院里好奇心重的驼鹿宝宝、糖豆和小野马也都瞪着圆眼睛在院子里跟着找东西的孟天霞、衣秀玉走来走去,夜间视力极好的小鬼鸮扑扇着翅膀从后山上钻出,落在一只小驼鹿憨憨的脑门上,坐着这只慢悠悠走路的‘坐骑’,一同去人类密集的牛棚看热闹。
西北风依旧呼啸不休,却也压不住人们碰头时交流工作的东北腔和蒙语调子。
牛棚里,孟天霞一边用干柴架篝火,一边大声呼喝着驱赶聚拢过来看热闹的其他母牛。
阿木古楞掰开大俊的嘴巴,将牛开口器塞进去。
过来帮忙的乌力吉大哥用几根绳子绑住大俊的蹄子做好保定工作,衣秀玉则在林雪君的指导下认真调配输液要用的盐糖药剂。
很快,大锅架上,熊熊火焰噼啪响着融化锅内一块块冰,冷飕飕的牛棚也渐渐有了暖和气儿。
林雪君蹲在大俊腹侧,伸手反复触诊。
瘤胃里的玉米面都硬成块了,小母牛既无法反刍,也拉不出去。连白天吃的草也都堵着,没来得及反刍嚼烂,就跟硬浆糊一样的玉米面一起被粘成大坨坨了。
阿木古楞一将胶管递过来,林雪君便踩着拴住小母牛大俊的牛棚栅栏横木,骑坐在最上面的横木上,双脚踩稳下面两阶木栏,居高临下地抱着大俊的头,将胶管从开口器中插入大俊嘴巴。
塔米尔怕大俊因痛晃动头部时牛角戳伤林雪君,走到牛头另一侧,双手用力握住了两只牛角。
穆俊卿从陈木匠院子里取回木板后将之放在一边,自己则绕出牛棚,站在林雪君背后盯紧了她,随时做好护住她的准备,以防牛棚栅栏不稳她会摔倒。
林雪君专注插胃管,双眉紧皱在一起,嘴唇绷成一条直线,整个人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严厉气息。
学员们自打来到第七生产队,见识的都是亲切、耐心、爽朗干练的林师父,还从没见过她表情这么严肃过,不由地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不敢妄动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扰了林老师。
连牛棚里的大母牛们好像也察觉到了氛围的不对劲,只被宠惯了的小鬼鸮骑着驼鹿从牛棚外围靠近林雪君,瞪着大眼睛,浑然不惧地在驼鹿宝宝头顶一蹬腿,展翅便要落到自己最爱的落脚点上。
穆俊卿见鬼鸮要往林雪君肩头落,吓得忙举起小臂格挡,这才截住了小鬼鸮,使之落在他小臂上。
小鬼鸮在他臂上左右挪挪,找了个似乎还算满意的位置,脑袋转了一大圈儿环伺过众人,终于不再扑腾翅膀,稳稳地立住了。
只可怜穆俊卿,为了不让小鬼鸮乱动扰人,得一直举着小臂给它站,手臂都酸痛了也不敢乱动。
林雪君将胶皮管往小母牛食管里插了插,嫌戴着手套影响工作,用牙齿咬掉手套将之吐到一边。忍着寒风,裸手捏住胶皮管,用指腹皮肤细细地感受胶皮管反馈过来的下插阻碍,以确定自己没有插错位置,没有戳伤小母牛的腔道。
待慢慢地将胶皮管插进足够深度后,她手指早冻得麻木了。顾不上这些,她凑近管口,无需细细嗅,一股浓重的食物发酵和胃酸味道直冲而上——导致小母牛肠胃鼓胀的大量气体随着管道快速排出。
林雪君舒一口气,松开抱缚牛头的手臂,转头对学员们道:
“都过来闻一下这个味道,之前咱们学过插胃管,所有学员都来感受一下插对了胃管后,应该在管口闻到的味道是怎样的。”
围在牛棚内外的学员们立即涌过来,排着队来闻酸臭味。
林雪君额头冒出的汗一瞬被风吹成霜,边上一人拢过她右手,将之插入自己袖筒里取暖。
触到热乎乎的皮肤,林雪君才察觉自己右手已冻得僵麻发痛了。
转头见揣着自己右手的是靠在身侧如桦树般挺立着的阿木古楞,才举起左手要拍拍他肩膀,左手就被衣秀玉拉住揣进了袖筒——这下两只手都暖回来了。
后背被拱了两下,转头见是过来看热闹的小驼鹿。林雪君手暖回来后抽出好友的袖筒,快速戴上被王建国捡回来的手套,这才摸了摸拱自己屁股的驼鹿脑袋。
“水煮化了。”塔米尔站在篝火边仰头高声问林雪君:“要烧到多少度?”
“温一点就行。”林雪君跳下木栅栏,穿过围观学员们让出的小道走向篝火,从自己的小药箱中取出少量硫酸镁溶液、酒精,以及自己夏天通过蒸馏法从松树树脂中提取的松节油,各混入少量在大锅中,搅拌均匀。
“这些都是啥啊?”闻过牛胃酸臭味,从小母牛大俊身边绕出来的第一生产队来的17岁少女学徒海日走到林雪君身边,好学地问道。
“这是松节油,可以减轻神经痛和肌肉痛。这是硫酸镁,阻止酸中毒神经毒素的传导。这是酒精,杀菌消毒,缓解心肌收缩,强心的。”林雪君一边搅和一边解释道。
“我来吧。”海日点点头,伸手接过林雪君手中的木勺,“师父休息一会儿。”
林雪君点点头,转身又喊人准备漏斗。
走回小牛身边,闻了闻小牛口中胶管里排出的味道,感受了下管口排出气体的速度在减慢,便捞起穆俊卿放在地上的木板,将木板穿过牛腹下,喊另一位学徒一起抬起木板,向上抬撞小牛的肚子,并转头对学员们解释道:
“这样是为了挤压肠胃,帮助小母牛排出胃内鼓胀的气体,缓解胃胀气给牛带来的痛苦和伤害。”
“师父,你歇着,让我来。”这次也跟着来学习的第五生产队神射手宁金挤开林雪君,接过她手里的木板,一边吆喝一边跟站在对面的学员有节奏地抬撞小母牛肚腹。
“撞这个位置,不要往母牛后腹撞。”林雪君叮嘱道,避免撞到怀孕小母牛子宫引发不良后果。
“好嘞~”
转身接过漏斗插在插进胃里的胶皮管头上,举高了便要再骑上栅栏,来自第十生产队的学员蒙克却拦住她,“师父,接下来要干啥,我能不能帮你整?”
“接下来要骑上去,从高处往牛胃里灌温水。”林雪君伸手招呼塔米尔将装大锅里的水装桶拎过来。
“那你歇着,我来。”蒙克说着三两步爬上栅栏,稳稳骑坐后便伸手去接塔米尔递过来的大桶。
水桶满载,格外沉重,蒙克呦呵一声将之举起。
第八生产队的女学员特日格矫健地在另一侧骑上栅栏,接过林雪君高举的水管和漏斗,从高处用双手握稳了。
蒙克举着水桶缓慢倾倒,温水汩汩地倒入漏斗。他和特日格皆表情严肃,专注配合,一点混了少量药物的温水也没洒出去。
有学员帮忙,林雪君得以蹲在小母牛大俊身侧,时刻监控它的腹部灌水情况和承受力等。
塔米尔那边不断往大锅里续冰,一桶接一桶地送水。蒙克和特日格手酸了,后面的其他学员立即争先恐后替上去。
一群人围着干活,累得一层一层冒汗,热火朝天地蒸出一团又一团白色热雾,连牛棚边积和棚顶边沿上积的雪,都熏得融化了。
小水桶里的水灌到第6桶时,刚因为胀气被排出而松快些的牛肚子再次鼓胀起来,小母牛大俊难受地嗯嗯低吼,摇头晃动着想要挣脱。
林雪君暂时喊停了大家灌水的动作,替掉骑在栅栏上的少女,摆正牛头使之口鼻朝向牛棚外围。
转头喊站在外面的人让开,接着摘掉漏斗递给阿木古楞,拽着胶皮管铆足了劲儿在不伤害牛脏器的前提下快速反复抽chou插刺激牛胃。
就在大家探着脑袋好奇林雪君在干嘛时,小母牛脖子脑袋忽然一阵抽动,接着一股冒着强烈酸臭刺激味道的黄绿色液体顺着小母牛的口鼻和口中插着的导管一起喷向牛棚外。
靠得近的学员们被熏得嗷嗷大叫着后退,被溅到酸臭胃汁和未消化的草料的学员本能大骂着躲闪,人群瞬间挤踩,乱成一团。
林雪君也被溅了一靴子一腿,却没有惊叫。
她早知道会有这一遭,小牛终于吐出一些导致胃胀酸中毒的草料、胃液,她一直绷着的心情松脱许多。转头看向学徒们的狼狈形态,忍不住露出恶作剧得逞般的狡黠表情。
“哎呀呀,林老师——”
学生们一边跺脚一边抬头看林雪君,他们不知道小牛喷吐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以为是要糟了,见林雪君居然在笑,这才想定了应该是没事,竟也傻乎乎跟着一起笑起来。
从床上爬起来跑到牛棚看热闹的嘎老三本来一直挤不进人群,忽见围在牛棚外的学员们都往开退,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站在原地还庆幸大家散开了、自己终于能看清咋回事了,忽然哗啦啦一阵酸臭液体泼过来,溅了他一靴子,甚至有液体溅在脸上。
闻到臭味,意识到咋回事后,气得嗷嗷直叫,转身便跑——洗靴子去了。
继续抽chou插胶管,继续给小母牛催吐的林雪君,一边拉动手臂,一边忍耐不住地望着嘎老三背影哈哈大笑。
学员们让远了距离,借着牛棚里昏暗的光,仰头望向那个骑在牛棚栅栏上,在寒冬中被溅了一腿一靴子臭东西,却还笑得出来的年轻老师。
忽然生出种别样的敬佩之情。
【小剧场】
霞姐:林兽医皱眉呢,完了,小牛要死了,呜哇……
霞姐:林兽医笑了,啊啊啊,太好了,小牛一定有救了,呜……
…
【六十年代有硫酸镁溶液,可用于破伤风(又称锁口风、木马风)的解痉疗法:25%硫酸镁溶液100200毫升,或用麻苦补劳一只(100毫升)静脉注射,阻止神经毒素的传导,缓解强直。——59年的《人民公社兽医工作手册》记载。】
第152章 深夜洗胃团
食草动物的大眼睛总是沉静的,此刻望起来仿佛还含着慈悲。
反复刺激小母牛‘大俊’的肠胃多次,直到温水带着大量干草被吐尽了,林雪君才停下来。
低头打量大俊的呕吐物,只有干草、温水和少量细腻的玉米面。不行,大量玉米面都还在它肚子里呢。
“继续灌水。”林雪君跳下栅栏,立即有两名学员补位上去接过漏斗继续给小母牛灌温水。
林雪君伸手抚摸小母牛的肚腹,被水冲洗过一轮了,胃里的玉米面沉甸甸的仍很硬。假如瘤胃是个超大容器的话,大量玉米面吸饱了胃液和温水,像一件湿透的大棉袄一样变得格外沉重,而且还紧紧黏在一起,水冲进去都未必能将之打散,想在催吐时让小母牛吐出来自然就难。
抿唇抚摸着小母牛的肚子,林雪君皱眉陷入思索。
后世学到的知识,在洗胃时如果病牛无法顺利吐出胃内容物,做法都是静脉注射针对酸中毒的药剂,然后赶着让牛多运动行走,以此促进肠胃蠕动,帮助它消化和反刍。可是玉米面团在瘤胃里,只要吐不出来拉不出去,就一直发酵创造毒素和胀气,打再多针,病牛都会反复发作,久而久之还是一样致命。
必须把玉米面吐出去。
小母牛散步运动的话,恐怕也无法让它把那么大量的已经成坨子的玉米面消化掉。奔跑或许还能稍微有点作用,但小母牛现在的状况根本跑不动。
月色下,所有人都时刻关注着林雪君的面色,通过她的表情推断现在的状况。
见她皱眉,大家又担心起来。
“吐一次还不行?状况没有好转吗?”来自第一生产队的好学少女海日走到林雪君身边,有些担忧地问。
她在第一生产队曾经见过一只这样死掉的牛,他们生产队有一大片农田,专门种高粱和玉米。专家说玉米和高粱是拔碱作物,能让土地含碱量减少,变得更适宜农作物耕种。那年秋收时,队里的牛误入玉米地,第二天晚上就死了,倒在地上的时候肚子涨得像皮球一样,硬邦邦的。尸体四肢和脑袋都炸开着,死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保持着那个姿势无法动弹。
兽医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尸检,一刀切下去,里面又臭又酸的东西爆开来,那场面很可怕,所以她至今都记得。
林雪君老师在小牛死之前就发现了这个症状,是不是真的能治呢?
“得把坏事儿的玉米面全吐出去才行。”林雪君盯了一眼放在地上、刚才用来帮助小母牛排气的木板,当即转头喊上两名有劲儿的学员,一人一边抓住木板两端,继续从牛肚子下方,自下而上地抬撞小母牛的肚子。
通过这样的方式,一边抬起牛肚子使胃内硬邦邦的玉米面松动,一边灌水冲入牛腹,将松动的食物稀释进液体中。
如此这般,下面的人一直抬木板撞牛肚子,上面的人一直灌水,待牛肚子再次鼓胀,林雪君又骑上栅栏抽chou插胶管刺激牛胃,引小母牛呕吐出胃内液体和胃酸,并带出被稀释掉的草和玉米面等食物。
一桶又一桶,一下又一下。
大家渐渐分成小组,一半轮流上栅栏给小母牛灌水或扶漏斗,另一半则排队抬木板‘按摩’小母牛的肚子。
到这一刻,所有学员都理解了林雪君在课上说的那句话:兽医是个体力活。
灌水,催吐,再灌水,再催吐,让小牛休息一会儿,再灌水……
小母牛吐了一次又一次,呕吐物仍浑浊着,这就表示还没吐干净。林雪君其间做了几次直肠检查,触碰瘤胃时仍有鼓胀以及硬邦邦的异常状况,只得继续干。
塔米尔已不知带队取了多少次冰,这才明白林雪君说的‘需要很多水’,到底有多多!
举着水桶灌水的学员们,哪怕是排队分拨地干活,因为次数够多,也都排了不止2次,全累得手臂酸痛。难以想象如果这是在春牧场上,就林雪君一个兽医加乌力吉大哥和胡其图阿爸两户人家,要干这么多活,得累成什么样。
更何况,还有那些托着木板两端,不断抬起木板托撞母牛肚子的学员们呢——在春牧场上如果牛生了这样的病需要洗胃,林雪君带着两户牧民,哪干得动啊。
大牲口生个病,顺便还想要兽医的命啊。
寒冬天亮得晚,大家忙得脚打后脑勺,累得喘气都觉费劲儿,并不觉得时间过得快,只念着:怎么还没好?
直到穆俊卿忙里偷闲看一眼手表,才发现竟过去4个多小时了。
之前兴致勃勃想挤过来看热闹的其他母牛们都卧倒睡觉了,有的牛还哼哼地打鼾。
小鬼鸮已经出去捕了几次猎,其中一次捕回来的甚至是比自己体型还大些的鹰隼。它站在牛棚顶的横梁上,一边将食物的羽毛拔得漫天飞舞,一边吃得起劲,饭后满足地梳理羽毛时,还拉了泡鸟粪在一位学员的后背上。
王建国几人用的手电筒越来越暗,里面的电池快要耗尽,在林雪君又一次催吐小牛之后,它呕吐出的液体终于不再浑浊。
忙活一宿,早没有了之前跳上跳下的灵敏,扶着栅栏慢慢踩着横栏落地,林雪君朝着阿木古楞伸出自己右手——她已经没力气讲话了。
幸亏少年理解了她的意思,默契地为她准备清水、肥皂和胶皮手套。
扶着小母牛的屁股,林雪君勉力支撑,咬着牙逼出力气将手臂插入直肠。好在小母牛也面临脱力,连直肠腔压都减轻了,才并未让林雪君的这次直肠检查太吃力。
手触瘤胃,她长出一口气,顾不得什么脏不脏的,伏在小牛屁股上,缓慢拔出手臂的过程,林雪君觉得自己都快站不住了。
阿木古楞看出她的虚脱,从后托抱住她,帮她拔出右臂。又扶着她颤巍巍蹲下,使她依靠着自己不至于跌倒,这才又伸手帮她清洗手臂,摘下胶皮手套。
寒风依旧,上半夜猛干一气的热力早散尽了,林雪君的手臂和手指都是冷的。
阿木古楞动作加快,接过衣秀玉递过来的烘得温热的手巾为林雪君擦干手臂,一把撸下她的袖子,又为她戴好手套。
林雪君全程一声不吭,待在他的支撑下站起身,才吐出一口气,低声道:
“成了。”
“嚯——”
整个牛棚里,所有人都如她一般,大吁长气。
漫长的、艰难的洗胃,终于完成了!
穆俊卿将水桶往边上一丢,一屁股坐在地上,什么脏不脏的,再洁癖的人这种时刻也顾不得更多了。
塔米尔用力伸了个懒腰,随即垂下双肩手臂,像个行尸走肉般站着。
转头看一眼穆俊卿,又忙挺起胸膛,使自己显得依旧雄健有力似的,这才问对方:
“你哆嗦什么?”
“我没有!”穆俊卿抬头往塔米尔身上一看,忍俊不禁:“你也哆嗦!”
“你为什么用了“也”字?”塔米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腿,的确在颤,神经反应,他也控制不了。
穆俊卿被塔米尔点破,才意识到自己在累得昏昏沉沉的情况下,居然下意识说漏嘴承认了自己在哆嗦,一时莞尔。
抬头见塔米尔撑了一会儿再忍不住,肩膀又垮下来,两人对望几息,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
一直在帮忙的霞姐到这一刻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捂住脸,无声地哭起来。
“霞姐,没事的,小牛挺过洗胃这一环,把玉米面都吐出去了,没有倒下。接下来打一针巩固巩固,能救下来的。”林雪君虽然累得不想讲话,却还是开口安慰。
“她哪是心疼牛啊,她那是心疼这些玉米面呢,本来是给我蒸玉米面馒头的嘛。现在牛吃了也不长膘,还差点把自己吃死了,真是白瞎了。白瞎了。”霞姐丈夫心头压着的石头终于松动,忍不住笑着调侃。
“净瞎说,能不心疼牛吗?”霞姐本来哭得正伤心,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破涕为笑。笑罢了又流出更多泪,一边擦抹一边恨恨地反驳自家老爷们:“都心疼,那玉米面也可好了,磨得细细的,呜呜呜……大俊更好,养得多肥啊,入冬一个月了,还这么壮呢,这下可要掉膘了,呜呜呜……”
围在四周累得够呛的学员们听着霞姐夫妻的对话,看着霞姐忽而哭忽而笑,都忍不住噗嗤噗嗤地笑起来。
林雪君被转过脸来的霞姐紧紧抱住,不禁也露出笑容。
…
刚才给牛灌水的蒙克又依照林雪君的话,往小母牛肚子里灌了点掺了药的温水,这才轻轻拔出胶管,撤掉开口器。
小母牛得以解脱,软趴趴地垂下头。它虽然不如给它治病的人累,但却遭了一晚上洗胃的罪,这会儿垂头立在那儿,连哞叫的力气也无,双眼无神,整只牛像失了魂一样。
塔米尔靠着栏柱也累得双眼发怔,左手却还顾着轻抚小母牛的头脸,企图安抚它的痛苦。
吊瓶里的药剂已配好,衣秀玉帮忙挂好吊瓶,可捏着针头,大家谁也不会给牛打针,只得再次看向林雪君。
深吸几口气,林雪君缓了一会儿,又接过听诊器听了下小母牛的心音,转头道:“让大俊缓半个小时吧,现在给它输液,它也承受不住。”
接下来就只要打针输液继续观察就好,穆俊卿安排学员中的一部分人回去休息,大家却都不愿意走。
忙活了一宿,他们想坚持到最后,看看小母牛到底能不能康复。于是全围到篝火边,一边一杯接一杯地喝奶茶,一边等待小母牛恢复体力。
林雪君却有点撑不住了,请学员半个小时后来喊自己,晃晃悠悠往知青小院走,她得睡一小会儿。
阿木古楞走过来想背她,林雪君摆了摆手。大家谁都累,阿木古楞也没少干活,他不叫辛苦,不代表他就不累。
月色朦胧,寒风依旧,牛棚外侧忽然晃悠悠走出几个大家伙,林雪君仔细一看,居然是高大的两只小驼鹿和已长得很壮实高大的小红马。
待它们凑到近前,林雪君摸了摸小驼鹿的头,在小红马凑过来用嘴巴子拱她的下巴时,抱着它的脖子,将上半身趴在了它身上。
小红马没抗拒也没走开,反而转头用马脖子‘拥抱’她的背,呲着马牙轻咬她皮袍上的黄羊毛。
林雪君转头拱了拱它的鬃毛,踩着边上的石头站高后,干脆将身体全压向它。小红马转头看了看她,仍然没有表现出不满和抗拒。
四周昏暗一片,只有靠近小红马的林雪君才看得清它的眼睛。食草动物的大眼睛总是沉静的,此刻望起来仿佛还含着慈悲。
太过疲惫的林雪君来不及思考小红马是否会挣扎着将她甩脱,在几次试探都未被拒绝后,她终于向它背上一跨,整个人都趴骑在了它背上。
待双脚悬空,她才回过神来,心里咯噔一下,正想着如果它挣扎踢甩,她就快速从马背上出溜下来,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马,应该也不会狠狠摔踢她。
哪知小红马并没有挣扎,只是傻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她并没有要从自己身上下来的意思,竟吧嗒吧嗒缓慢朝知青小院折返。
林雪君抱着小红马的脖子,转头看了一眼随在身侧的阿木古楞和衣秀玉,虽然乏力,却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所有人都摩拳擦掌想要来做第一个驯服小红马的人,期待着给它放上马鞍,骑上它的一天。
却没想到,热血沸腾的驯马场面并未出现,看似桀骜调皮的小野马,就这样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拥有了它的第一个骑士。
趴在马背上的林雪君在小红马慢腾腾走动时的轻微颠簸和晃动中,昏昏欲睡,她抱紧它已变得粗壮的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它的皮毛,脸贴着它的皮肤,心靠着它的心。
第153章 猴子吃麻辣烫
嘎老三嘴上吃得爽,内心却在流泪。
当林雪君睡醒一觉,觉得精神和体力都恢复许多,再回到牛棚时,发现倔强的学徒们宁可在牛棚里席地而睡,也不肯在救治彻底结束前回毡包里。
草原上的牧民们好像也并不觉得倒地就睡有什么,一年四季在草原上以天为盖地为庐就是如此,在牛棚里总好过在冬季草原上,至少还是有个挡风雪的棚顶和栅栏的,不远处还有不断散发着热乎气儿的畜群呢。
林雪君站在牛棚门口,看着脱掉靴子当枕头,把自己缩在裤筒和蒙古袍卷成的被子筒里,累到昏睡过去的学员们,不觉得他们邋遢粗野,只觉得可爱。
塔米尔又往篝火里添了点柴火,免得这一牛棚的学员冻感冒。
林雪君走到小母牛大俊跟前,它还没拴在棚圈边,但脚上的捆绑已经松了。
这半个小时的休息,不止她精神许多,连大俊也恢复了不少精力,见她过来已经会回头看了。
伸手摸摸大俊漂亮的牛脸,接过阿木古楞递过来的听诊器,林雪君听了一会儿小母牛的心跳、肺音、肠胃蠕动音等,又观察了大俊一会儿。
“这半个小时我一直在给它喂盐糖水,刚才尿了,也拉了一点。虽然洗胃遭罪,但它现在应该舒服多了。”托娅拍拍大俊的屁股,想起之前自己吃肉吃到胃不消化,那个难受劲儿,又更加怜爱大俊几分。
“行,给它再打上一针。”林雪君接过衣秀玉递过来的吊瓶,跟对方确定了一下药剂中安乃近、盐水、糖水等的比例,确定ok后,才捏着针头,在小母牛脖子处抚摸寻找静脉血管。
这个时代打针条件不好,小母牛的大牛眼睛瞄两下,见不是给它灌水的桶,一点没觉得害怕,在林雪君快速将针扎下去时,它连躲的意识都没有。
等它察觉到疼的时候,针头已经进了它脖子。
托娅在另一边安抚住小母牛,它察觉疼痛只一下子,便只挣扎几秒就不动了。
林雪君掐住胶管的手指这才松劲儿,血液立即灌回输液管,松口气,还好扎进血管里了,不然还要拔出来重新扎。
转身请高个子的昭那木日帮忙在房梁上系了个绳圈,又把吊瓶挂稳在高处,这才将胶皮管上控制滴液速度的绳结松了些——牛的血管比人粗,输液速度可以比人快些。
霞姐心疼小母牛,走到近前将输液胶管缠在手腕上,用袍袖包住了给药液提温,省得冰冷药液进入小母牛的血管后它被刺激得会不舒服。
林雪君靠着木栅栏把着小母牛的头,避免它乱动弄掉针头,同时也时刻观察着它输液时的反应——如果它出现不对劲的情况,立即拔针头急救。
塔米尔几人守着篝火喝奶茶,随时等候调遣。
草原人最多喝茶,冬天漫长,放牧、守夜时寒冷难耐,就要一杯一杯地把茶喝透。如果喝不透,就要一趟一趟跑厕所,每次光屁股都会让寒风夺走一部分体温,那就会越喝越冷。可如果把茶喝透了,热茶烘得身体热腾腾,摄入的液体以汗液的形式排出体外,就不会频繁嘘嘘,那真是又暖又舒坦。
塔米尔的茶就比穆俊卿喝得透,他围着篝火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送奶茶,却只跑了一趟厕所。穆俊卿他们几个知青不习惯这样喝茶,即便学着塔米尔那样不住口地喝,也总是找不准节奏,一趟一趟上厕所。
仿佛尿频患者,总是被蒙古族安达们嘲笑。
林雪君靠在木栅栏边看着小母牛,塔米尔怕她冷,把自己袍子脱了挂在她身后的木栅栏上给她挡风。
“你别装热血青年,万一冻感冒了耽误劳动。”林雪君想将袍子还给他。
“我围着篝火喝茶,热得直出汗。”他一撸袖子给她看,一股热气儿瞬间化成白雾蒸腾起来。
有的学员睡一觉醒了怕站着不动会冷,干脆跑出牛棚去清理小母牛吐出去的东西。
一些呕吐物已经结成冰,学员们不得不用铁锹用力铲才能将之清掉。
另一些学员则扛着锹去牛棚里面铲牛屎,把明天上午第七生产队社员们的活儿也给干了。
从小劳动到大的年轻人们即便长得瘦叽叽的,也是精瘦,一身腱子肉,体力出乎意料地强。
还有年轻调皮的将铁锹挥舞得嚯嚯作响,以彰显自己的强力。
半个小时后一大瓶子药液输完,大家也将棚圈清理得差不多了。林雪君亲自轰人才把熬夜上瘾的学员们赶回去睡觉。
林雪君留下又盯着小母牛观察了一会儿,这才背上小药箱,宣布今夜的救治彻底结束了。
霞姐自告奋勇留下来继续陪着小母牛,避免它有异状的话身边没人。
牛棚的饲养员却表示自己赶牛入圈的时候没有盯住大俊,也有责任,跟霞姐撕吧半天,终于获得了留守的工作。
林雪君同霞姐、衣秀玉、阿木古楞、塔米尔、托娅等人一同穿过碎石路,各自回家。
路过一棵枯树时,她惊异地发现记忆中明明已落成秃树的大树上,每一根树枝居然都结满了果子。
穆俊卿驻足站在她身边,抬起手电筒照树。
光束扫过去的瞬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声——原来那根本不是一树果子,而是一树落在树枝上睡觉的麻雀。
它们全都将头埋进翅膀下,把自己团成毛团,远看真的很像灰褐色、圆溜溜的果子。
一只小麻雀被光束惊得动了动,似乎下一瞬头就要从翅膀下伸出来,穆俊卿忙转开手电筒光。
林雪君几人又站在下面看了好一会儿,每个人面上都不自觉地浮起连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笑容。
大自然真神奇,常有奇趣无穷的景象给人类带来小小的惊喜。
接下来这一觉睡得可真长,因为一夜劳作,参与小母牛救援的社员都没被打扰,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林雪君爬起来就赶去大牛棚,才踏进去,霞姐便挂着大大的笑脸迎出来:“小梅!大俊好了,按照你的叮嘱没给它吃太多,上午喂了点碱草和水,这会儿正站那儿倒嚼呢,精神都回来了。”
起得更早些的学员们原来也早就到牛棚里看望过小母牛了,瞧见林雪君过来,立即纷纷迎上来:
“林师父,大俊好了,我刚才喂它一把草,它都吃了。”
“小梅老师,太神了,它现在一点事儿没有了,就跟昨天晚上没被折腾着吐了一宿似的。”
“小梅师父——”
大家热情地招呼,似乎比刚来第七生产队跟她学习时,更多了几分尊重和敬佩。
林雪君笑着一一回应学员们,走到小母牛跟前照旧检查了体温,做了视诊、触诊、听诊等,收起医用器具时,她抚摸着大俊头顶长卷的白毛,转头对霞姐道:
“放心吧,没事儿了,休息两天就能去冬牧场上跟牧了。”
随林雪君离开牛棚走向大食堂时,每个学员脸上都洋溢着得意。
这一场仗是他们跟林兽医一起打下来的,四舍五入就是小母牛大俊也是他们救的。
此次来学习可不是白来的,不仅学知识,还上手给牛洗过胃哦——回到自己生产队,这么刺激的经历,怎么也够他们吹牛半年了!
看着大家兴高采烈,林雪君也不由得兴奋起来。
快乐与更多人分享,原来真的会翻倍翻倍再翻倍。
走近大食堂,学员蒙克率先跑到门前,替林雪君掀开大食堂门外挡风的大棉被,宁金走过去推开大食堂的厚木门,林雪君道着谢走进去,一群人才依次跟进。
大食堂里铺面的热气中混着一股学员们陌生的香味,林雪君却瞬间瞠大眼睛。
快步走进排队窗口,里面厨房里热腾腾的大锅中果然翻卷着辣椒,土金色的牛油被热水中的鼓泡冲成金色的浪,不停在锅内翻滚。早已下锅的牛肉丸和冻豆腐块不断被鼓泡推出水面,沾了油星后转瞬又沉入热汤中。
王建国按照林雪君之前跟他讲的流程往锅里洒干辣椒,又放入一小块冻成冰坨子的牛奶,接着才开始依次将不耐煮的白菜和其他蔬菜干儿丢入大锅。
在林雪君热切的目光注视下,王建国往大碗里蒯上一大勺芝麻酱,又倒入少量醋和酱油等作料,之后混入温水搅匀。
等蔬菜煮好了,大锅被搬到另一边小火的锅台上,王建国才将芝麻酱等调料倒入锅中搅拌。
“这是啥啊?”
“哇,也太香了。”
“有牛肉丸,还有牛肉渣渣,哇,还下了手擀面!”
“嘶……咋还没好呢?我口水都要流尽了了。”
大食堂窗口前的队伍已排成长龙,大家闻着味道,越发觉得饥饿难耐,探头探脑地着急。
林雪君回头笑着道:“这叫‘牛油牛奶辣味芝麻酱麻辣烫’,只有我们第七生产队大食堂有供应!”
“哇,那我要多买点吃!”其他生产队过来的学员们立即嚷嚷起来。
王建国一边盛饭菜入碗,一边探头大声喊:“每人定量,不能多买啊。”
立时引发一阵哀嚎:
“啊——”
“唉——”
虽然限量,但一大碗汤汤水水,怎么也够吃饱了——大不了多就几个馒头几碗饭嘛。
林雪君取了碗递给王建国,他转头看一眼林雪君,笑着道:“昨天晚上辛苦了。”
谈话间,勺子用力下挖,满满一碗麻辣烫。香喷喷的食物在碗里冒出个尖儿,破开了想要汇聚着封合住的泛着美味光泽的一层牛油。
碗才端到面前,腾腾食物的香雾就把整个面部笼罩了,只闻着这个味道口水便疯狂分泌起来。
林雪君端着碗走向最近的一张桌,碗盘刚放下便迫不及待地先喝了一口汤。
牛油和芝麻酱的香腻瞬间充盈口腔,再喝一口才尝出汤汁中微稠的牛奶醇香和微微的辛辣——就是这个味儿!
东北黑土地长出来的大米和小米蒸成两掺米饭,大大的一碗端都端不动。捞了蔬菜接着米饭碗吸溜吸溜入口,歪着脑袋陶醉地咀嚼。
被汤汁浸润的米饭更加香甜软糯,林雪君幸福地大口吃菜大口扒饭——昨夜辛苦一晚的疲惫瞬间被治愈,后背热出一层汗,幸福得上头,像喝了酒一样畅爽微醺。
林雪君埋头沉浸在进食的纯粹快感之中,脑中响的都是《食神》中夸张但可表述她当下情绪的那声嚎叫:太——好——吃——啦——
风中凌乱的那种好吃!仲夏夜吹着暖风、听着海浪声在海滩绵软沙子上奔跑的那种好吃!
等她吃掉大半碗饭,饥饿感褪去,进食速度减慢,才注意到整个大食堂里热烈的气氛。
这群没吃过麻辣烫,甚至在冬天想吃到这样满满一碗有各种肉和蔬菜的食物都不可能的社员们,吃得呜嗷喊叫!
搞得大食堂活像动物园猴子观赏区,虽然大家都在埋头大快朵颐,却因为吃得激情澎湃、怪声不断,还是营造出了一种‘众猴上蹿下跳’般的氛围。
“这群人在各自生产队的时候都挺沉稳的,怎么来了第七生产队都变了个人似的?咋地,不是来学习的,是来过节游玩来了吧。这大吃大喝的,干点活都干得蹦高高,吃个饭更像饿死鬼托生一样。”嘎老三走进食堂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群猴子,他还没吃到麻辣烫,不知道麻辣烫的威力,瞧着大家的吃相只觉得不可思议。
等他排上队,端上那一碗诱人的热烫美食,脸上刚摆出的‘我跟这群猴子不一样’的稳重面具微微裂开。
等他坐到王小磊身边,吃到第一口麻辣烫的瞬间,便再忍不住,恶狠狠地爆了句粗口。
王小磊从美食中抬起头,不解地看向嘎老三。
“你们伙食怎么能这么好!这让我回我们生产队后的日子怎么过?!”嘎老三啊啊叫着道。
王小磊被逗笑,还来不及接话,斜刺里几个跟嘎老三一样来自第八生产队的学员忽然大声地赞叹:
“第七生产队的大食堂,是全公社最好吃的食堂!”
“对!场部的食堂也比不了!”
“你们生活在第七生产队也太幸福了!呜呜呜……”
嘎老三嘴上吃得爽,内心却在流泪。
瞧瞧啊,他们生产队的青壮们才来第七生产队学了个习,就不想回家了呢!
…
当人类在大食堂吃得热火朝天时,山坡下的大牛棚里,在社员们为了给小母牛取暖而架起的篝火边,大俊吃吃喝喝过倒嚼了一上午,终于来了感觉,啪啦啦排了几块形状标准、色泽漂亮的牛粪——
在这一刻,长得俊俏的白脸小母牛终于证明了自己在洗胃之后,肠胃机能彻底恢复了正常。
当一群人吃饱喝足各自回家,霞姐则大步拐向牛棚。
看到小母牛拉过牛粪后正无忧无虑地站在篝火旁,一边烤火一边继续悠哉地倒嚼。
霞姐吃饱喝足的幸福感上又叠加了迎接新生般的更强烈的幸福感,她抱住大俊的脖子,闭着眼用脸轻轻磨蹭大俊牛脸上白色打卷儿的长毛。
林雪君饭后散步顺便过来探望大俊,在看到霞姐之后,她没有继续往牛棚里走。
倚在牛棚门口的立柱上,她借着牛棚外泼洒进来的日光,静静望着拥靠在一起的霞姐和小母牛。
大俊或许无法共情多愁善感的人类,但它咀嚼口腔中反刍上来的碱草时,不断轻轻摇摆的尾巴和偶尔被霞姐头发弄得痒痒而抖动的耳朵,仍像是对霞姐情感的回应。
呼伦贝尔的冬天很冷,但因为一些细说不尽的东西,这冷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嘎老三:咱们第八生产队来的学员们呢?走啊,回家了。
第八生产队的学员:nooooo!此间乐,不思蜀哇!!!
…
【安达:蒙语‘兄弟’】
【安乃近在六十年代常被当做发烧药,有止头痛、牙痛、退热等效果。白色小药片,因为有副作用和安全隐患,40多年前很多国家已禁用并撤市,但在中国仍很多人使用。安乃近注射液、安乃近滴鼻液等现在已经禁止生产销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