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1月22日

谋夺她的爱恋 by 閲后即焚(09 – 16)

第9章

不出意外张兰芳又去她奶奶家闹了,席英接到消息都来不及请假,还没进家门就听到里面又是砸又是摔的,席英快步进门就看到奶奶倒在地上,火气瞬间就冲上了头。

根本顾不了旁的她拾起地上的扫帚就冲进了屋里,这次来的人不少全是张兰芳的娘家人,她妈她姐她弟妹都挤在这不过几平米的房内看着张兰芳砸东西。

席英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是一扫帚,欺负她奶奶她忍不了,屋里本来或站或坐看戏的人见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敢伸手打人,个个都来了劲,骂骂咧咧上来抢她手里的扫帚,还要伸手打她。

席英个小又势单力孤一下就被按住了,张兰芳上来就抽了她一巴掌,说她赔钱货偷家里钱,还敢跟大人动手,没大没小欠教育。

她跟她动手的时候还少了?不是所有大人长辈都应该被尊重的,而且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哪来的脸皮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睁着眼睛将黑的说成白的,我的说成她的,还一副信誓旦旦理所当然。

席英愤怒的像个炸毛鸡,恨不得挣脱了束缚叨瞎她的眼睛。

“你们给我放手,再不放手我明天就躺你们家门口!”席英奶奶颤颤巍巍的从外头走进来,看到孙女被钳制拼着一把老骨头去拉扯两人。

“老太太你吓唬谁呢?”

“人家妈管教姑娘有你什么事?都说这后妈不好当,孩子偷钱都不让管。”

“偷你妈的钱偷钱。”

一声粗鲁的叫骂让屋内的吵闹声瞬间静止,众人齐齐看向门口倚着门框而站的少年,不知道谁家的孩子这么少教,竟然敢骂起人来。

“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

“你妈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也没见你妈管啊,是入了土管不到了还是你也是个忤逆不孝的,目无尊长上演全武行把你妈打死了?”

被骂的是张兰芳弟媳,这还得了?她妈还健在呢,农村老人最忌讳这死了活了的话,她气的破口大骂上手就要揍荆郁,荆郁可不管老幼尊卑男女老少,抡起手边的棍子打的张兰芳弟媳嗷的一声后退了好几步,闷棍炖肉声就连两步远的席英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千万别打折了。

“还有你一个后妈,怎么那么多事?明知道自己是后妈还不摆正自己的身份,再叽歪嘴给你打歪。”荆郁拿着棍子指着张兰芳的鼻子损个不停。

张兰芳见识过他刚才打人的狠样,本来就是欺软怕硬的人这时候怎么敢顶风上。

棍子所到之处吓得另外钳制席英的两人也识相的松了手。

“你是哪家的?”

“你他妈管得着么?你也配知道我名字?”

“难怪说穷山恶水出刁民,瞧瞧你们这一个个泼妇样,打你们都脏了我的手,赶紧滚!”

还有人要说话,荆郁一闷棍扫过去真的差点打到一个人的嘴,这要是被打到,一口牙肯定稀碎。

没人再敢说什么,只敢嘟囔两句便灰溜溜跑了。

怪不得老话说人怕狠的鬼怕恶的。

席英赶紧扶着奶奶坐下,查看她伤到哪里没,刚才真是气昏了头,应该先顾着奶奶的,如果真的伤到哪里耽误了救治可怎么好。

“奶奶没事,别担心。”老人拍了拍席英的手,然后看向荆郁问道:“这是?”

“我同学!”席英抢话道,就怕这人说出点什么来。

“谢谢你这同学了,不然还不知道她又要闹到什么地步呢。”

席英叹了口气,安顿好奶奶将家里简单收拾了一番就揪着荆郁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还闹这么大动静,你不怕暴露啊,要是张兰芳知道是你把她弟弟打成那样,那你完了。”

“窝囊!你也就敢跟我横吧!”他帮了她连声谢谢都没有,反倒过来指责他?

荆郁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他倒是不窝囊,可她还要在这待下去,难道她就不想狠狠地教训她们一顿跟她们闹个鱼死网破?可一时爽了以后的日子怎么办?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要是继续在这待下去,有没有前途不知道,总有一天被你后妈吃的渣都不剩是肯定的。”

荆郁去而复返。

“不在这能去哪?”

“出去读书,住寄宿学校,哪条路不行,你不是要找你妹么?你考到江省不就得了?”

“那也要好多年高中毕业之后啊,再说你不是说了你铁定能给我找到人么?那我还去干嘛?”

“爱去不去!”

看着比她高出一头还多的少年怒气冲冲的背影,席英心中苦涩,刚才他说的她怎么能不心动呢,摆脱这里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可是出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要钱啊。

巧了,她没钱。

下午的时候赵德胜匆匆赶来,稀奇的是后面还跟着陶晏。

“老大你没事吧?”

席英朝他后脑勺就是一下,“干什么不上学?成绩那么差还逃课?你爸知道又要抽你。”

“没事没事我请假来的,再说班长跟我来了我怕什么。”

看着斯文俊秀的陶晏担忧的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席英才笑着转了一圈,“什么事都没有,你们快回去吧。”

陶晏抿唇不语,半晌才说道:“学校的事你不用担心,谁都没有权利剥夺你受教育的权益,至于你家的事……”

“费心了,我家的事我自己会解决的,实在不行就闹到村里,我知道的。”他一张嘴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正直刻板又守旧,两人的观念真是天差地别。

陶晏知道她又误会了,他刚想再开口就被赵德胜抢了先。

“你堂哥呢?他那么能打叫他帮你啊。”

缺心眼就缺心眼,什么事是靠打就能解决的么?再说他也还是个孩子呢。

一提起荆郁她就想到其实刚才应该要谢谢他的。

送走了两位同学席英就打算顺路给荆郁送饭再道一声谢。

“他谁?”

突兀的一声吓席英一跳,她一回头就看到荆郁双手插兜昂着下巴站在她身后几步远。

“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谁啊?”

“你不是知道么?”

“我说另一个!”

“同学。”

“我看不像吧。”

没事找事,席英让他回去等饭吃,荆郁狠狠剜她一眼,这回是真走了。

晚间吃饭的时候荆郁全程无话,直到席英收拾了碗筷要走时,荆郁才别扭的开了金口。

“你要是想离开这里,我可以帮你,费用……”

按理说这点钱对他来说不值一提,还不够他一双鞋的钱,可是一想到她跟自己算账算的这么明白,恨不得一根针一粒米都跟他算的清清楚楚,他就有气。

“我可以先借你,你慢慢还。”

他是不是忘了他还倒欠她钱呢好不?而且两人说不上熟,他家什么样在哪她全都不知道,傻子才会信他说的。

“你能把欠我的还了就谢天谢地了。”

“狗眼看人低!”

看她要走了,荆郁又叫住了她,“你要是不想跟我借钱也行,南市有一个渴望助学基金,下面有一个项目就是资助品学兼优成绩突出的学生,你要是有实力能让他们签你那就是你的本事,费用全免不说还有高额奖学金。”

这么想来那帮鳖孙还是有点用的,这是谁家的他忘了,反正他就记住有这么一个。

过两天他大仇没报就走了那就亏大了,把她整过去那多好玩啊。

等轮到守财奴看他脸色的时候,想想还挺有意思的。

第10章

荆郁的话让她有一瞬的意动,可是眼下什么光景,她也只能当个笑话听听,成年之前摆脱这里对她来说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就是成年之后,张兰芳真的就能放过她了?

十二月的北方正式迈入隆冬时节,天又干又冷,荆郁不太适应北方干燥的气候,早起就开始流鼻血,席英放学回来送饭时见他鼻子塞着卫生纸,才知道他快流了一天的血,看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席英心虚的地摸了摸鼻子。

这居住条件是不太人性。

小木屋是不能再住了,哪怕木板缝隙让她塞满了糊墙的黄泥,还是抵挡不住外头肆虐的寒风,她真怕哪天推开门,看到的是已经凉透的鱼干。

可是又没有合适的去处安顿他,要不就骗骗奶奶将他带回家?

“想什么呢?赶紧吃饭!”一块卤鸡腿被夹到碗里,这可是他嚷嚷几天要吃的荤腥,怎么给她?

本来这矫情鬼点了好几个菜,可是她听都没听过,上哪给他整去?就连这俩鸡腿还是看在他流了那么鼻血的份上才咬咬牙拿给他吃的。

这回又不吃了?

“我吃不起。”席英夹回去又被荆郁夹了回来。

“赏你的,别废话!”

席英撇撇嘴,没见过赊账赊的这么豪迈的,要不是他最近帮了她点小忙,他还想吃肉?浑身上下拾掇拾掇卖了能不能换个鸡腿儿?

人贩子见了都头疼,顶多卖到窑矿,如果不服管教又不会干活,这脾气不得天天让工头拿鞭子抽啊。

荆郁看着对面的人盯着自己傻乐,莫名有些局促,他轻轻晃动了下脖颈,下意识坐直了些,然后垂下眼眸装作不知道她在看自己。

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也理解这穷山恶水猛然间出现他这样的极品,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难免会被深深吸引,可是她一个小姑娘这么直白的盯人看,毫不掩饰心中的痴心妄想,好歹也装装吧?

脸皮真厚!

荆郁拿过烧火棍别别扭扭的扒拉着炉子里面的炭火,烤熟的土豆地瓜香气阵阵。

席英收回思绪,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少年,长得确实俊俏,除了嘴刻薄些其实也没有那么坏,还是别被卖了,眼下这种日子还不够惨么。

哎,她长叹一口气捻起一个地瓜刚想扒就被烫的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抓耳挠腮的连连呵气好不滑稽。

感受到她炙热的目光,又听到她接连长吁短叹,荆郁好像有些明白了,她一定是觉得跟他差距太大,不配靠近他更不配跟他做朋友,其实也不必太过于自卑……他不是已经默许了么?

这人真蠢,凭他的良好修养是可以勉强包容她某一方面的小小不足……

结果还没等他情绪发酵,那股刚冒出头意味不明的心思就被她这副粗俗蠢态扼杀得干干净净,荆郁顿了几秒,才一脸嫌弃的递了张纸给她。

“你知道什么仪态么?”

又想编排她?

可惜不爱听不想听的话她向来都当耳旁风的。

席英满足的掰开一个冒着糖油的地瓜,里面是金黄的软肉,她轻轻吹了口气试探着咬了一口,香甜软糯,好吃!炉盖上的栗子也崩开了口。

“快快,赶紧扒拉下来,一会糊了。”

她将另一半地瓜送到荆郁面前,荆郁皱眉,嫌恶地让她拿远点。

“好吃的,你尝尝。”

看她吃的满嘴乌漆嘛黑,他才不吃呢!

靠!

“不好吃脑袋给你。”席英将一半地瓜塞到他嘴里,腾出手来就去扒栗子。

荆郁想吐,可是唇齿间香甜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他试探着咀嚼两口,em……还行吧,勉强入口。

剥好的栗子席英分了一半给他,这回荆郁不再怀疑,她给的都尽数被他填到嘴里。

还有烤鸡蛋,他头一次见鸡蛋还可以扔进火堆里烧,味道嘛,也马马虎虎。

席英盯着吃烤鸡蛋吃的正欢的人,有些犯愁到底要将他挪到哪去,又没钱给,要是介绍他去别家那算不算坑人?以后街坊邻里是不是就没得做了?

而且别人可没有她这么好说话,谁会收留一个什么都没有且来路不明的小孩呢?

再说荆郁确实帮了她,哎,头疼,世界上最让人无力的事莫过于明知道这一摊是赔本生意却还是得硬着头皮做下去。

“我昨天说的那个事你考虑没有?”

她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事,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安排他,想都没想就敷衍着答应道:“嗯嗯考虑了考虑了。”

“那你什么时候去?”荆郁有点高兴。

“快了。”

荆郁得意地甩给她一张纸条,“这是我的手机号码,看在你伺候的还算马马虎虎的份上,我可以勉为其难帮帮你。”

奶奶家的猪圈是砖瓦砌的,外头还扣了大棚,比这里暖和,而且那里已经好多年不养猪了,早就洗刷干净了,这事不跟他说明应该没关系吧?

明说他肯定又得蹦个三尺高,还是不说了,善意的隐瞒好像应用在什么事上大多都会被谅解。

再说她可是为了他好!

席英随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纸条看都没看就揣进了兜里。

“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福分拿到我号码的,你这穷鬼,也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就这么办,后天就给他挪窝。

可是她的搬迁大计还没实施,就发现木屋早已人去楼空。

连个便条都没留。

伫立在没有一丝人气的木屋里,席英心里空唠唠的。

昨天两人还在这吃烤地瓜呢,猪圈也打扫好了,这人居然一声不吭的走了?

她就那么呆呆的站了好久,也不知道是心疼自己被骗的钱还是生气自己白忙活一场。

最近席英心情明显不好,回过味儿来被人坑骗了这么多钱谁心情能好?那可都是她的血汗钱啊!

丧天良的荆郁!

既然走了有生之年就别再让她遇到,否则,呵呵,她拳头捏的咯咯响。

赵德胜这么迟钝的人都发现他们老大最近心情不太好,问她是不是因为学校的事或者她后妈又欺负她了。

被骗钱这事她可没脸说,不过学校这事突然就没有人议论了,好像政教处发了通知严谨个人议论别人隐私,更不许不良风气在学校蔓延,被抓到或者被举报一旦被证实就会被记过。

“肯定是班长发挥作用了,不然你看这事学校才懒得管呢。”

“叫你多看书你非得想养猪!”

“谁想养猪……”

席英忽略了耳边嘈杂的声音,支着脑袋在心里盘算着赔出去多少现下手头还剩下多少,这点钱根本不够支撑她初中三年,更别说高中,申请贫困补助或者资助,她的条件又不符合。

犯愁间她想起了那个诈骗犯临走时说的那个事,渴望基金?

只是稍稍想想她就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南市那么远,虽然将来她是一定要去的,可是现在她还这么小,基本的刑事责任能力都不具备,去了外面还是不顶用。

哎。

“在发什么愁?”清透的少年音在头顶响起。

席英支着脑袋缓缓转头,看到少年正抱着一沓资料注视着她。

“没有。”话落席英不再看他,拿起笔继续刚才的题目。

陶晏随着她的笔尖移动,看到她在算一道初二才学的数学题。

“这么用功?”语气中不无惊讶和赞赏

“像我们这种人自当要加倍努力。”

陶晏垂眸不语,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把自己屏蔽在她的交际圈之外。

“班长,老师让我告诉你校长让你去趟她办公室。”

全学校没几人知道一中校长是陶晏他妈,除了他们这几个小时候就见过的人。

席英看着桌面纸张上的人影缓缓褪去,沙沙的笔尖顿住,她从小就知道,有些人不适合来往更不适合做朋友,就算他愿意,他父母呢?

以前陶晏的爸爸刚下放到他们村当书记,陶晏每回寒暑假都会在村里待上一阵,一来二去接触就多了起来。

陶晏倒还好,为人谦虚恭谨,见谁都温温和和的,一点都没有她假想脑补的那种习气,村里好多人都夸书记家的孩子优秀。

可她永远忘不了那年陶晏的妈妈来村里接他时表露出的那副神态。

在那个年代小汽车本就少见,当陶晏的妈妈穿着一身哪怕放在今天都不算过时的小洋装从小汽车上款款而下时,全身上下充斥的那种优越是她从未见过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书本中提到的阶级二字有了清晰的认知,更别说当她看到他们这一群人时,语气虽稀松平常可是眼底的轻谩她是看得懂的。

既然如此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陶晏是冷着脸从校长办公室出去的,对于这次舆论的处理他一没走后门,二没动用不光彩的关系,他也不屑搞这些动作,明明是完全按照规章制度校规校训向教导主任提的倡议,他不明白他妈有什么不满的。

从小父母就教育他做人要守信讲义知礼守礼,对于他的所有决定也向来支持,为什么在这件明摆着没有任何歧义的小事上他妈会有这种态度?

甚至他帮席英申请的贫困补助本来已经走到最后的流程了,却被他妈一口否决,他据理力争也没有任何作用,明明席英家的实际情况完全够资格去领这份补助,可是有人偏拿门槛说事。

既然如此,他不信没有其他办法。

时光匆匆而逝,席英这三年学上的艰难,不过好在勉勉强强念完了,并不是课程有多难,而是日子难熬。

上学的学费是奶奶卖鸡卖鸭卖鸡蛋加上她偶尔挣点小钱勉强凑出来的,就这还要被张兰芳刮去一层。

光是搜刮财物还不算什么,最让她心累的是张兰芳隔三差五就要闹一顿,初中三年她没有一时消停过,请假请的老师都烦了,这还不算完,碰着她爸在家张兰芳动不动就找点事撺掇着她爸揍她。

最难的时候她给那个号码打过电话,抱着渺茫的希望等来的是意料之中的失望,电话就没有打通过,再后来那张没用的废纸不知道被她丢到哪个角落里了。

这一课上的深刻,永不敢忘!

本来她是打算在镇上念高中的,方便照顾奶奶,可是张兰芳知道她要继续念高中闹了好几遭,死活不同意,甚至还荒唐的说给她定亲了。

可她才十六!张兰芳竟然说年纪小没事,谁家姑娘不是十六七就结婚?

在张兰芳的认知里是没有法律这回事的,胡搅蛮缠的泼妇就连派出所都头疼,这种家庭纠纷不管是妇联还是派出所就是找了都一味的和稀泥,后面少不了她挨一顿打。

席英逼不得已报考了春城十二中,提前实施逃离计划,可是她没钱缴费,这两年不收山,副业这条路绝了,暑假镇上打零工赚的那点钱杯水车薪。

她想休学半年,先赚半年钱再继续学业,可是校方给出的回复是没有先例,而且也不会开特例,如果实在经济困难可以申请国家补助。

远水解不了近渴,入学的这笔钱怎么付呢?

就在她愁的夜不能寐,就连做梦都是到处借钱时,学校发来通知说已经给她申请到了一份个人资助。

大喜大悲犹如过山车,上一秒还觉得前路灰暗看不见一点光亮,下一秒却峰回路转。

本以为最终要向现实低头,没想到她席英居然也转运了一回。

究竟是哪个好人救她于绝境,她发愿有朝一日定然双倍报答。

第11章

八月末,席英拖着行李踏上了去春城的火车,赵德胜王静还有其他几个跟她玩得好的童年伙伴一起来送她。

能考上春城十一中算是半个光宗耀祖的事,也是他们这些人不敢想的,难考是一方面,再就是离家太远,他们学校考到外面的不多,考到春城的更少,除了一个被早早定下的陶晏就是被迫离家的席英了。

几人在检票口抱了又抱,哭了又哭,演了一场十八里相送,这才检票上车。

“你家怎么没人送你啊。”席英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睛,鼻音很浓。

陶晏替她放好行李就坐了下来,他买的软卧,跟他换的人见他拿软卧换硬座还以为他脑子有问题。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里握着的纸巾递了过去,“习惯了。”

可是她没接。

其实陶家本来就在春城,只是陶母为了陶父的工作不想两地分居才找了关系调来这里,好在再有两年陶父就能升迁回市里,这么多年也没算白熬。

这是席英第二次出远门,第一次的回忆不怎么美好,三人去两人归,她丢了妹妹。

想起这个事手里奶奶烙的馅饼都不香了,以前不舍得吃的炸肉丸小酥肉,奶奶炸了好些给她带着,如果可以估计想把一学期的口粮全给她做足了。

奶奶啊,如今她唯二的惦念,可是没来送她,但她知道一大早奶奶背着她抹了好几次眼泪,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她都看见了。

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呢,也不知道奶奶一个人在家怎么办,没人跑腿没人干活。

陶晏递过一袋纸巾和一瓶水,席英还是没接,只是垂着头眼泪噼里啪啦的越掉越多,心酸委屈不舍迷茫,哪怕从小的成长环境让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是有些时候还是会被一些事触动。

舍下熟悉生活去奔赴一场未知,前路到底什么样她不知道,她没有人可以依赖也没有足够的条件支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有点后悔考到外头。

可是她也是被逼的没法了。

席英发誓既然出来了,她一定要好好学习珍惜机会挣个远大前程,不为自己也为了在乎的人和未完的心愿,也为了有朝一日等到她那没心肝的父亲和后妈求到她面前,她可以替奶奶替自己出一口恶气。

她从来就不是以怨报德的圣人。

“你妈舍得你跑这么远啊?”

更浓的哭腔让陶晏有些不知所措,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家就在春城。”

靠,还是个土著。

更妒忌了。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陶晏坐同一趟车奔赴同一个地点。

机缘这个东西真是奇怪。

别的不说就说以前她还跟别人堵过他,他居然不计前嫌,可她现在想想还挺尴尬的。

虽然最开始也陪他玩过,可是他们都是图他的游戏机还有好吃的,后面因为他妈,她那时候也小不太懂事,就带头孤立他,不跟他玩了,不过他也不缺玩伴。

一路上陶晏都挺照顾她的,碍于以前的事她没法心安理得接受。

可是陶晏的高风亮节宽容大度更让她无地自容,买饭他会买两份,泡面会帮她打水,晚上车上的空调温度低他会将自己的衣服借给她盖,她只能投桃报李将带的一些吃的分给他,尽量达成公平置换。

席英不喜欢占别人便宜,特别是这种让她心虚的便宜,当然劫富济她这个贫除外。

十三个小时的火车跑了一天终于到达终点站,头一次独自一人涉足陌生的城市,席英略显局促,只能顺着人潮紧跟陶晏。

在前方开路被人群挤来挤去的陶晏还要时不时回望慌兔子似的人是否跟上,尽管她尽力隐藏可是眼中的惶恐陌生还是被他看的一清二楚。

刚从站口出来时两人差点被逆行的人流冲散,陶晏一时顾不得别的,本能的拽住她的手挤出人群,将她带到上客区才放开了手,他略有些歉意的说着抱歉,刚才人实在太多了。

席英摇摇头,刚才要是真冲散了,她连个手机都没有,陶晏是未必能找到了可去学校还是可以的,她又不是白痴,费点劲罢了。

陶晏带着她等在一旁,温声细语的跟她说会有人来接,稍等片刻。

席英能有什么意见,她环视着周边林立的高楼大厦回望着气派豪华的火车站,一股莫名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很难,最实际也是最基本的问题就是生存,她摸了摸衣服的夹层,里面的1000块是她一学期所有的费用。

在火车上她就见识到了物价,不够是必然的。

还没开始就已经为以后的生活发愁了。

以前盼着长大现在才发觉长大其实是最简单的事,年龄并不能解决问题。

接人的是陶晏的爷爷,席英礼貌问好就跟着陶晏上了车,原来不光是陶晏父母有钱,人家祖祖辈辈都有钱。

看着外头五彩斑斓的灯火不断划过,不过转瞬间什么报复什么出口恶气现在想想未免有些幼稚好笑。

她眼下的梦想更清晰也更实际了些,就是有朝一日能在这里有一个属于家拥有一份稳定能够糊口的工作,找回妹妹带着奶奶在这里扎根,再就别无所求了。

她过得好就是对那些人最好的报复。

有了目标方向,刚才的低落一扫而空,席英重新振奋起来,从今天开始她要一天比一天努力!

刚还蔫蔫的不过一会的功夫就好像泡足了水恢复精气神的花骨朵,活力满满,她就该是这样。

陶晏浅浅笑着也放下心来,让爷爷先带他们去吃饭。

饭桌上席英不敢随意夹菜,以前某个人耻笑她不懂餐桌礼仪,她又不是野蛮人,怎么会不懂,只不过装也要看场合。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人了,只是在最缺钱的时候,下雪的时候难免会被动的想起那糟心的一课。

“你就是嘉时让我帮忙解决学位的那个小姑娘?”

正给席英夹菜的手一顿,“爷爷!”

陶晏刚还在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她的不安,没想到爷爷这时候插话还说了不该说的。

“奶奶好些了么?前几天通话还说腰疼呢。”他有些拿不准席英知道后会怎么想,毕竟她是一份饭都要分得清清楚楚的。

席英怎么会听不到,学位?她不知道考进十一中还要有什么学位,不过略想一想,这么大的城市肯定有门槛要求的,她还天真的以为只要成绩好哪里都能去。

她不知弋椛道陶晏怎么会这样帮自己,是可怜她也好发善心也罢,总之这个情她领。

可是现在就算知道了她能拿什么来回馈?一份饭一瓶水可以拿别的吃的来抵换,学位这种大恩她也只能暂且记下。

“谢谢。”

陶晏不想让她知道,对他来说只是动动嘴皮求求爷爷,可是对她来说就是无形的压力。

“就是随口一句话的事,你别有压力。”

他这么说她也就姑且这么听着。

饭后,陶晏一直将她送到了宿舍才在她不停的道谢中离开。

他不想这样的。

宿舍是四人间,居住环境比她以往的住处都好很多,可是外边千好万好都不如奶奶家,收拾妥当后,席英终于安稳的躺在床上,新的开始了呢。

刚开始的一年席英虽然在经济上捉襟见肘,可少了时不时来找事的张兰芳,生活学习难得的轻松许多。

寒暑假想回家又不能回家,大城市打工比镇上赚得多,她舍不得这个机会,在传菜口等菜的空档她掏出速记本开始背单词,跟她一个包房的同事见满嘴念念有词,还笑她像念经。

席英只是笑笑说闲着也是闲着。

别人不懂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来之不易,她太知道今日不知明日事,也最怕明日愧叹今日悔,她不想事过后悔当初再努力一些就好了。

开学就高二了,她已经将高二上学期的内容提前学了个大概,吃饭走路就连睡觉满脑子想的都是知识点,在少年少女享受青春的悸动忧愁和喜悦时,她没有那个闲工夫和多余的精力花在给她带不来一点好处的风花雪月上。

除了陶晏,她几乎没交到什么朋友,毕竟交朋友维系一段关系也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她没有。独来独往孤僻的形象在同学的印象中根深蒂固,可她不在乎。

说起陶晏,也许是他乡故知的缘故,两人关系比在枫林镇好了许多,从以前见面都不必打招呼的关系进化成可以偶尔一起吃个饭在一起看个书的朋友。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两人的会发展到哪一步就连她也不知道。

高二上学期,快两年没回家的席英被一通电话搞的慌了神,她火急火燎的请假买了最近的火车连夜赶回家。

当她被张兰芳拉着像个物品被别人相看时,不用再多问她就知道奶奶病重这件事并不存在,而是这黑心的两口子为了卖她撒的谎!

王□□谁不知道?邻村有名的傻子,张兰芳就算了,她不敢相信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亲爹竟然为了万把块钱就把她卖了!卖给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

席英的心彻底凉透了,为什么别人的家庭大都幸福美满,就算贫苦些也没有多少畜生父母真的会食自己孩子骨血,她偏偏遇到了,这种人怎么配做人父母又怎么配为人?

席英想断绝父女关系,想报警,想闹到镇上去,可是张兰芳和她数年没见的弟弟亲爹合力将她关了起来。

她疯狂砸门砸窗将屋里的东西全砸了也不见他们来开门,绝食更是没人理会,就等着她妥协。

妥协?这辈子都别想!

席英数着日子在屋里熬着,没人知道她现在的处境,所以指望不上外面有人能来救她,她只能自救。

距离他们说的接亲日子越来越近,席英也越来越慌,他们送进来的饭菜和水她一口不敢吃,从这里逃出去是没有希望了,接亲中途倒是个机会。可是对方知道自己不愿意肯定会有准备的。如果自己被五花大绑到时想挣扎都不行。

席英急的没了主意慌乱地在屋内转圈,不能放弃,不能如他们的愿,现在该怎么办?

转了没多久她就累的瘫坐下来,长时间的不吃不喝让她体力不支,如果不是仅剩的那点不想认命的决心,她早坚持不住了,就算中途想跑也是需要力气的,可是饭菜她哪敢入口,这些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在她急的抓狂时,她恍惚间听到窗外有人轻唤她的名字,是谁?

席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手脚并用爬上炕,扒着铁栏杆看了好一会才看清外面的人,是陶晏!他怎么在这?是她饿出幻觉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发现他没有消失,不是幻觉不是幻觉。

“陶晏。”一开口,憋了好久的委屈和无助像洪水一样一股脑的倾泻而出,顿时话不成声。

“别哭别哭,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我马上报警。”陶晏看她哭的那样委屈难过想伸手去替她擦泪,可是玻璃窗早就被她砸了个稀碎,到处都是玻璃碴。

“别,都是碎玻璃,会划到的。”

席英知道现在不是委屈的时候,也容不得她委屈,她长吸一口气,强忍住心中的委屈,尽量长话短说,“不行,就算警察来了,这种家务事,肯定又是没用的调节,就算真的抓了他们也关不了多久。”

“不会,你信我!”

她不是不信他,是这么多年的经验让她知道有时候法律断不了这些胡搅蛮缠刁民的家务事。

“想要得到彻底解决,这事情就必须得闹大。”席英用力抹了一把眼角,下了狠心。

如果这次不来个了断,总有一天她会被他们逼疯,他们的纠缠会永无休止。

“你听我说……”

可事情没有按照原先两人商定的剧本走,被砸破头的是陶晏,不是她,当她看到被台上救护车满头是血的陶晏时,席英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这事闹的很大,十里八乡乃至整个枫林镇都轰动一时,乡镇领导震怒,并发话严惩这种枉顾法律枉顾他人意愿的包办婚姻。

席建国弋椛和张兰芳包括王家一家四口都被行政拘留,等着被控告上法庭,听说张兰芳刚被拘留时还十分不以为然,觉得这是自己家的家事,别人管不到,在派出所和王家人大闹特闹,后来看那边动真格了张兰芳这才消停了。

后来听说上边要抓典型这次涉事的人都要依法严惩张兰芳这才知道什么是怕,毕竟砸的是镇长家的儿子。

第12章

席英做完笔录就匆匆赶去了医院,病房里除了躺在床上还在昏睡的陶晏就只有陶母在,这是第二次近距离见她,十多年过去了还是印象中那个距离感十足的官夫人。

席英收回迈向病床的脚,礼貌的问了句“校长好”。

陶母敷衍颔首,没有说话也没有让她坐,犀利的目光上下扫视,让席英倍感不适。

“陶晏还没醒,你等会再来吧。”

明显在下逐客令。

“他伤的重么?”她很关心这个问题,伤的是头而且还是因为她,席英心里愧疚万分,当时明明说好她假装顺从然后在人最多的时候闹开,他在外围帮着报警就好了。

不见血是不可能的,一定要将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才能引起重视,可是她从没想过让别人代她受这份罪,本该是她躺在这里的,这算什么呢。

陶母看着眼前的少女一副愧疚模样,心中泛起冷笑。

难怪她儿子去年入学本来人已经在春城了还提前几天巴巴赶回来,她还以为她的好儿子是不舍得父母,谁知道走的那天非要坐火车不说还不让家里人送,后来过年的时候她公公说漏了嘴,她才知道接人还有学位的事。

她算明白了,都是为了眼前这个小丫头,小小年纪真是不简单!

还有助学申请,平复舆论等等一堆事数不胜数,光她知道的就这么多,那不知道的呢?

不过也不怪她的好儿子这么上心,明艳动人的花儿谁不爱?她也从这个年纪过来的。

更别说这小丫头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如今就能看出将来必然是个祸水长相,就连她这么挑剔的眼光在她的脸上仔仔细细扫视了几遍都没挑出什么瑕疵,别看一身穿戴老旧又低廉,可是人家端的很高呢。

真是鸡窝里面出凤凰,难怪引得她的傻儿子巴心巴肝的为她。

恰好她最不喜这种长相太过拔尖的女孩,相由心生,这种女孩性子最是不好相与的,她接触的人没有万千也有八百,别的不说看人她可是最准的,这才哪到哪就惹出这么大的事,还没怎么地就让她儿子见了血,以后要真是跟她扯上,前途暂且不谈,这命是不是还得搭里?

她家那一堆烂摊子她也有所耳闻,论起家庭条件都不够格入她儿子的交际圈,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全家寄予厚望,从小连他身边的同学朋友她都用心筛选,她可不想自己从小悉心栽培倾注全部心血的儿子被这么一个人给误了。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你跟我们家陶晏来往太过密切。”

直白的不给人留一点脸面。

“这次的事,我很抱歉。”席英自知理亏,只能认真道歉。

“不是这次,是以后!我希望你以后别再跟我们家陶晏来往。”

席英双手紧握,那种看苍蝇的眼神又一次落在她身上,可是她理亏只能一一忍下,“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你必须要做到!”陶母十分不满,颐指气使的发号施令。

席英咬紧牙关,忍了又忍,可是凭什么别人能肆意羞辱她?她又为什么要忍受这种闲气?

她欠陶晏的可不欠她的,看她是长辈又是陶晏的妈妈她已经退了一步又一步,恭敬有加礼貌有余,可若是毫无原则的退步也换不来息事宁人,那就证明一味的退让和忍耐是没用的。

“我从来就没有主动去招惹他,所以何谈要我跟他不再来往?而且我认为陶晏是个有自主意识的正常人,和谁来往和谁断绝应该都由他自己决定。”

陶母讽刺的笑道:“你是在教我怎么管教孩子?”

“那倒不敢,不过说起怎么教孩子,如不然您也像我的后妈一样,枉顾别人意愿替别人决定人生?我觉得不应该的,您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也是教书育人的大教育家,不可能像我那个大字不识几个没文化没素质没人品没道德没人性的后妈吧?”

“住嘴!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陶母被气得脸色阴沉,不过转瞬又笑了,“也难怪,从小没人管少教也正常,算了,我不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以后离陶晏远一点,不然十一中你怎么进去的我就能怎么让你出来!”

席英刚想反驳听她提起十一中,顿时哑了火,这确实是她可以被拿捏住的软肋,她知道陶母绝不是吓她,她有这个能力。

所有反驳的话最后只能被她咽进肚里。

从病房出来席英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说了这么多话也没说到正题,陶晏到底伤的如何了?想必伤的不是特别严重,不然陶母也没心情跟她耍嘴皮子了。

虽然陶母的话很不中听,可是细想起来也没什么毛病,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就不要硬往一起凑,她小时候都明白的道理怎么越活越回去,居然给忘了?

而且最现实的问题,任何人因为她有个好歹,不说人情就是医药费她也是赔付不起的。

哎,席英看着排着长长队伍的缴费口,长叹一口气,希望陶晏没事,能快快好起来。

她捏了捏兜里陶晏留给她的手机,坚定了曾有一瞬动摇的想法,她这样人就该踽踽独行不牵扯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绊住脚步。

接连几日来医院都被拒之门外,席英只能暂且作罢,先解决家里的事。

奶奶不知从哪里知道这个事,不过反正已经闹开了,奶奶知道也是迟早的。不过又把她老人家气够呛,这么大岁数了一直跟那对黑心夫妻生气,身体都不大好了,真怕有一天被气出个好歹。

她没想到奶奶直接拉她去了镇里也大闹了一场,要求断绝父女关系,并且将这么多年席建国从她那搜刮去的钱记成帐本一起拿给乡里,断绝关系这种做法从法律上来讲是不存在任何法约束力的,不过她们这里通常很认这个。

乡里的人如今是看到她们一家就头疼,更拗不过胡搅蛮缠的老人,最后盖了章做了公证人,只不过附加条件是不作为法律依据。

本来这么多年老人念着反正他们也不管她,断不断绝关系都多此一举,可是她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能丧尽天良到这种地步,只生不养的人到头来还打卖人的主意。

本以为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只等着那边起诉开庭,终于能稍稍喘一口气了,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张兰芳的娘家人可不是省油的灯,知道张兰芳要面临起诉坐牢后就开始轮番来闹她和奶奶,一定要她和陶家出具谅解书,不然就不罢休。

陶家她们不敢去闹,只敢来欺负她们这对孤寡老幼,整整闹了半个月,还没有罢休的迹象,学校那头也给了最后通牒要么赶紧回去上课要么就休学。

席英被逼的进退两难,本想将奶奶送到八姨奶家,自己回春城,让他们堵不到人,这事自然就了结了,可是不知道她们从哪知道了她的行踪,八姨奶一家也被波及,天天有人去她家门口大骂,赶走了又回来,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治不好的浓疮,她这边张兰芳大闹学校的闹剧又重新上演,只不过这回主角换上了她的娘家亲戚。

当年镇上中学的舆论风潮又在十一中开始流传起来,只不过这次多了她嫁人的谣言,跟外人逼迫亲生父母的谣言,不孝断绝父女关系的谣言,比起之前的那些小儿科这次的舆论像风暴中的雪球越滚越大。

席英只能告诉自己忍忍就会过去,在她满打满算不过十七载的人生里,忍耐是她永远也逃不出的课题。

反正所有人活在这个世上都要学会忍受,不光是她,只是忍受的对象有所不同罢了。贪心者要忍受自己的欲壑难填,成功者要忍受别人的后来居上,就连普普通通的自己可能还要忍受自己的过于平凡。

所以正处于困境的自己还有什么不能忍耐的,哪有事事都如人意的?有所求就必然有所忧,每次灰心觉得自己撑不过去的时候,席英都会把这些话在脑中翻来覆去的重复几遍,一次次给自己洗脑。

这次没有人再帮她了,不知为何这次回来陶晏对她冷淡许多,虽然见面招呼还是会打,只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一年多来,不知道他如何得知她不吃早饭,他每天都会早早来到学校,将热乎乎的早餐塞到她桌子里,课间闲暇时还会偷偷给她塞吃的喝的,被她发现后她说了几次不要再带了,他都笑呵呵说知道了,可是下次还是我行我素,两人的座位不在一起,可是打水的时候他总会路过她的桌角轻摇她的杯子,顺手给她打满,会在她为一道没学过的知识点犯难时坐下来跟她一起研究。

在这个青春萌动的年纪,别说他那么优秀,长相在全校又是数一数二,这样的人被人议论在所难免,她自然也难逃被跟他放在一起谈论的命运。

有时他拿自己的书本给她划题,掉出一两张粉色信笺也是常有的事,陶晏最开始会发愣尴尬还会偷偷瞟她,后来已经能很坦然的笑着将它们整整齐齐摞在一起,至于后面怎么处理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从没听说谁给他写信被人戳破,更不会像其他调皮恶劣的男生会将不被他们喜欢人的爱慕心思拿出来当个笑话分享。

他就是这样的人,为人温和又有教养,就算不接受不喜欢也不会做出伤人的举动,尽量照顾到每个人的心情。

天长日久,本来立志远离不必要的社交只想将有限的时间和精力一心扑在学业上的她自认为自己够冷情冷肺可也会被春日暖阳般的关怀慢慢影响,渐渐依赖,就算最初如何抗拒,可被温暖久了,早都习惯了,所以当这轮暖阳猛然消失,一时间难以适应在所难免。

这样绵如细雨暖如春风的关怀谁能不贪恋呢?

席英扪心自问她到底动摇了没?特别是在铁栏外看到那个人是他的那一刻,心门被狠狠敲响的那一瞬她是否庆幸认识他?

答案在那天镐头抡过来的那一刻他将她护在怀里时就呼之欲出了。

她从来没想过来救她的人会是陶晏,就像那年无望的雪夜,看到远处那束光是向她而来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可她还没来得及捕捉细细揣摩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情绪,敲门的那双手就消失不见了。

如今唯一肯靠近她的人也选择了远离,她不怪更不怨,甚至理解他。

她这样麻烦又一身烂账的人谁不怕谁不厌烦呢?就知道会这样。

第13章

席英盯着桌角空了的水杯,突然想起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自己打过水了,当意识到这点时,她才惊觉自认为很牢固的城墙还是被人在潜移默化中攻破了,她笑着摇摇头,不该这样。

其实她是个适应能力特别强调整心态特别快的人,不过两天时间,被别人养成的所有好的不好的习惯已经被她完全纠正回来,速度可以说惊人。

这还得益于张兰芳的作妖功劳,让她从小就学会怎么应对她的各种刁难,是以练就了一身变色龙的本事,可以因外界环境的给与的反馈而随时为了适应而做出改变。

她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自己的抗压和心态可全都是她一手锻炼出来的。

自打老家一别,陶晏就好像急于跟她划清界限似的,以前但凡有她参与的所有事项全部退出,小到中午一起吃饭,课间探讨题目,还有晚间值日以前她的那份全是他做,她只负责在旁看她的书,大到小组实验和小组课题。

没想到陶晏连他自己组的学习小组都退出了,当初组这个小组的时候好多人都想蹭学霸的光加进来,都没有拉人小组成员瞬间就到达10人上限了,可他特意留了一个名额问她要不要加入,她正好没处去也不想浪费精力去做没有提升的作业,就欣然同意了。

现在小组没了陶晏,组员都对月末例行统考没抱有希望,毕竟她们组再怎么竞争也争不过陶晏那组。

平时有陶晏在席英都懒得做,需要她搭把手她才上,空档时间她都在看高二下学期的书,现在陶晏去了别的组,其他人只想随意对付混到达标分就行。

可是每次月末那场数学课题比赛是有奖励的,以前不管是碍于陶晏还是其他组员也很给力,反正席英每次都能拿到,她可不想断了这不要白不要的收入,地球并不是离了谁就转不动了,她又不是真吃干饭的。

席英认真得看着发下来的课题规则,也不难嘛。

这次的课题是各小组根据这学期目前所学的知识点出一套总分150分的卷子,当做期中小结,题目可以从习题册全国各地考试卷各种途径选,也可以自出,不过都要先由老师审题是否超纲再分由10个小组互相抽着做,哪个小组平均分数最高小组中得分最高的奖励300元,小组第二名里面分数最高的奖励300元,第三名100元,经费由班费出。

这点钱对于别人也就几顿饭钱,可对于席英却是一笔不小的意外之财。

不光席英想要其他人又有谁嫌钱烫手呢,可是想要是一回事能不能拿又是另外一回事,陶晏常年霸占年级前三,他出的题谁能做得出?别人出的题谁能难得住他?

特别是最后比的是小队平均分,陶晏那队10人组都是班级前20的,再看看他们,从分组和评分规则开始就不公平。

可这些人没想过以前陶晏带着他们在班级小组赛中大杀四方常年霸占榜首时他们可没觉得不公平。

席英粗略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小队,陶晏一走之前成绩好的几个也跟着走了,就剩四个跟她一样没人要的。

其中四眼薛仪是这里面成绩最好的,其他三人跟她不相上下,成绩勉强中上游,但总体来看跟陶晏那组是比不了的,毕竟按规则来说不是一个高分就能拯救全队,不过争个二三名还是有机会的。

接下来几天有望竞争前三的小组都在如火如荼的商量着题目,其他无望的也不想便宜别人,有的甚至去摘抄历届竞赛题。

每个人都像进了七十六号一样,保密工作打探工作都做的相当好,只有席英这一组没商没量各做各的。

当最后一次碰头定卷时,薛仪和席英各拿出一套,其他三人没有准备。

薛仪见席英拿出卷子还惊讶了一瞬,不敢相信她也有所准备。

可是根据以往的成绩来看,其他三人更愿意用薛仪的,以往这种事席英并不屑与人争,可是涉及奖金,她不想将希望都压在别人身上,如果别人的方案比自己更好,那她乐得甩手。

“这事简单,我们互做,用得分最低的。”

公平公正,薛仪心中是有些瞧不上席英的,一个成绩年级八九百开外的竟然想跟他比。

其他三人见席英拿过薛仪的卷子只正反两面略翻了翻随便扫了两眼,就开始动笔做最后两题,草稿都没用,5分钟不到就停了手,然后替换了先头她还没完成的四级卷子。

开始他们还以为她做不出来认栽,结果两个晚自习过去,两人最后的成绩让人大跌眼镜。

席英总分32分,两道压轴大题全部答对,薛仪从头做到尾只拿了29分。

拿捏得刚刚好。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说她不会她还做出了压轴题,说她会她只拿了32分,就比薛仪多3分。

其他三人不信邪,将两人的卷子都拿过来比对了一番,明显薛仪的更难啊。

可是先头说好的谁分低就用谁的,最后席英的卷子在争议中当选。

从那天起薛仪看席英的目光就跟看怪物似的。

小组赛定在元旦放假的前一天,开考前,席英跟陶晏在饮水机前碰了面,这是从枫林镇回来两人头一次离得这么近。

席英想了想还是问了句:“伤好了么。”

之前也问过,可是两个月过去,现在她不知道除了这还有什么其他可说的。

“嗯。”

见他眉目微垂,薄唇紧抿,想是不愿意多跟她说半句吧,就连回话都言简意赅多一个字都不肯。

席英识相的说了句:“那就好,上次的事还没跟你道谢,算我欠你的,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直说。”然后朝他扯了扯嘴角,先走一步。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看见背对她的少年紧握水杯的手骨节用力到泛白。

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巧合,席英抽到了陶晏组的卷子,陶晏抽到的了她的卷子。

一个晚自习整个教室只能听到笔尖沙沙声以及偶尔卷子翻页声,没有讲话的人,所有人都在认真应对小考,重点高中就是这样,学习方面从不需要老师督促。

席英按照以往的考试习惯将卷子扫了一遍,看来八组手下留情了。

没拿到席英五组卷子的八组知道自己要做五组的题时,再略一看五组人员组成成分,本来的十分不屑变成了十二分。纷纷觉得这次第一势在必得,霸榜的也该换换了。

等拿到卷子后粗略一扫,直接将心放到肚子里,可是越做越发现不对,等发现被题目饶进去后重新再换一条思路解题时已经浪费了一大半的时间了。

大半个小时过去,席英早就开始做高三上学期的物理题了,可是八组那边就有些心浮气躁了,摔笔拍桌放水杯的动静引的周围同学频频侧目。

还有人小声抱怨:“能不能轻点,别人还要做题呢。”

铃声响起,一阵欢呼雀跃,明天是新年了呢,可以放一天假好好休息一天了。

席英也收拾了书包准备回寝室,一抬头就看到站在门口还没有走的陶晏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她心中有些疑惑,不过还没等她多想三四个人吵着闹着将他拉走了。

席英打了最后一瓶热水准备出门,就听到一声阴阳怪气:“怪不得说她薄情寡义重益重利,看,班级的水都要占最后一点便宜。”

席英顿住,然后像个没事人似的背起书包用围巾包紧脑袋,下巴高抬出了教室,春城的冬天还真冷呢。

路灯拉长了影子,席英抬脚重重的落在厚厚的雪地上,明明有压实的路她不走,偏偏往没人踩过的地方去,她一脚一顿,听着咯吱咯吱的声音瞬间什么烦恼都没了。

摸了摸兜里的钱,她抽出三块去小卖部准备打个电话,可被告知座机撤了,这年头谁都有手机没人来打电话了,席英握着手里的三块钱杵在那有些失望,那以后怎么跟奶奶联系呢。

“用我的吧。”一双修长的手出现在她面前。

席英一眼就认出了,“不用了。”

她不知道他怎么在这,也不知道他怎么肯跟她说话了。

一时间两人间的气氛比这三九寒天还凉。

“题挺难的。”

席英不知道他怎么就扯到这了,而且她居然在这简单的几个字中听出了几分笑意,是她的错觉?她微微抬头看向说话的人,可是少年背光,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过谦了。”别人说难就罢了,他说难谁信啊。

她穿的少不想傻傻地在这吹风,只能干干笑道:“怪冷的,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说完摆了摆戴着棉手套的手,转身没有半分犹疑。

“席英。”

走出了七八米才听那人急促一唤,比起那次铁栏外的声音大了不知多少,好像生怕声音太小叫不住她一样。

席英缓缓转身,看着依然背光的少年屹然而立。

“新年快乐。”

席英愣住了,也回了句:“新年快乐。”

而后转身继续迈着她咯吱咯吱的步伐走别人没有走过的路。

“大春,你过年不回家啊?”

“说什么呢,她为了嫁人爸妈都不要的人哪有家给她回。”

“啧啧啧,别说了,大过年的晦气。”

两个室友你一句我一句的唱双簧,席英当没听见。

人啊有时候就是这样,不是他们道德有多高尚,只是觉得只要自己站在最高点就能凌驾于别人,自己真的就是德才兼备的完人了,时间长了自己都把自己骗住了。

等两个叽叽喳喳的呱噪室友拖着行李箱出了门,世界终于清净了。

席英终于可以安安静静看会书了,刚坐下就发现桌角多了一袋水果。

她一脸疑问的看向寝室的另一个室友。

“一会回家,带不回去,放在寝室就坏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了吧。”

女孩叫孙春燕,名字也跟她户口名一样土的不相上下。

不过可能名土的人秉性都很好?对比另外两个爱讲人是非的室友可以说好的不要太多,最起码从没听她谈论过她的破事。

也有可能是没被她撞见。

席英一向坚信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可是她没有别人可奸可盗的。

“别想太多,我就是吃不了了。”

“而且你也帮过我,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好人?听起来有些好笑。

算不得什么帮,她之前下床踩空掉下来划伤了腿,那么长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没受过苦受过疼的小姑娘坐在那只顾着哭,另外两个废柴叽哇乱叫一会要叫救护车一会要给老师打电话,吵的她头疼,她抄起哭的可怜兮兮的伤号就背了起来,一口气下了六楼,狂奔一千米将她送到了学校医疗室。

她确实只是被她们蠢到又吵到了。

既然这样,她也没什么不能收的,她收了别人安心她省心,何乐不为。

“谢了。”

“em……我之前看你经常看南城那边的市政地图,你想考到南城么?”

是,也不是。

“还有渴望基金我也看你写过。”

“你知道渴望基金?”席英无波无澜的面容终于有了波动。

“嗯,我舅舅以前在这家基金任职。”

第14章

从孙春燕那里了解到渴望基金其实是一家做文教用品的公司准备上市时为了营造社会责任形象发起的,助学可能只是一个噱头,不知道能延续多久,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成绩优异能考入国际名校的话这个基金会一直资助到毕业。

席英有些心动,出国对于这时的她来说就是天方夜谭,可当有了切实的途径和梯子搭载,她难免不受诱惑,国内没有资历背景妄想将来一飞冲天是何等艰难,若是能去外面看看机会或许会更多。

可是她还有奶奶和未完的牵挂,不是说舍就能舍下的。

其实她并不需要这么久,只要挨过这两年,只要上了大学,有了更多的支配时间和进行社会活动的最基本的门槛——法定年龄,她根本不愁养活自己。

知道了这个基金确实存在,也知道了诈骗犯原来没有骗她,他也就这么一点可取之处了,想起诈骗犯,才恍惚发现已经这么久了啊,四年了,她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本以为跟这个基金再无交集,毕竟不出意外的话她现在勉强可以靠着好心人的帮助在春城读完高中,可意外为什么叫意外?就因为它可以在你始料未及之时突然出现在你的计划范畴之外。

元旦回来,班主任公布了五组是这次月末小结的第一,这个结果让整个班级的人都大跌眼镜,就连她们组除了薛仪剩下的其他三人也不敢相信她们居然能拿第一?还有,八组十个学霸居然没考过她们五个掉车队选手?

八组多半人对这次小考的结果心存不忿,名次是小脸面是大,除了陶晏他们其他人几乎全军覆没,说好了这次准拿第一,没想到让别人看了笑话,特别是之前想进却进不来的一些人。

不过要说最最生气最失望的还是邱安娜,本以为这次好不容易踢走了眼中钉,眼看着陶晏已经跟席英疏远,她以为机会来了,特别是让这些浑水摸鱼滥竽充数的人都能好好正视自己,没有她们的成绩帮忙吊着,她们就是垫底的货。

在她眼里平时不管是实验、活动还是课题,席英成绩本来就那么差了还什么都不做,该她做的那一份全都要陶晏帮她一手包办,可是又不敢说什么,每次只要稍稍提一嘴,陶晏就会帮腔替她开解,让她怎么能不嫉妒。

八组的人都知道她的心思,别说是她,就是十一中又有几个对陶晏不存心思的呢?

那样丰神如玉倜傥出尘的翩翩少年不光学识出众最难得的是为人也谦厚恭逊,不管谁请教什么样的问题,他都会细细解答,从没见他对谁不耐烦。

所以组内没一个喜欢席英的,除了学霸鄙视学渣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再就是不理解陶晏这样出色的人怎么会跟她那样的人走的这么近,真是玷污。

十一过后,关于席英的各种新闻满天飞,大家发现陶晏好像也终于看清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两人闹掰疏远之后,倒是高兴了不少人。

八组内不服的人三三两两嘀咕起来:“要不是班长觉得既然是小结,主要目的就是考察对这一段时间所学的是否掌握以及变通运用,不用搞得太花里胡哨,完全没有必要,这才让某些人得了便宜钻了空子。”

“哪有那么多屁话?自己没做出来学艺不精反过来阴阳学精的人。”

“就是,题都是老师审过的,既然能用就是没超纲,在我们所学范围,你们自己做不出……”

“不对不对,他们是怪自己出题出失误了没难住别人,反倒叫别人把他们难住了,心里不平衡了,哈哈哈。”

你一言我一语,莫名其妙就吵起来了。

哎,真不团结,席英默默掏出省吃俭用买来的高三真题开始做起来。

三百块收入囊中确实小高兴了一把。

陶晏确实是个实诚的,如那人所说,当时她拿到卷子稍稍扫了一眼就知道他没玩花的,就是想给大家做个扎实的测验。不然凭他到处参加竞赛的脑子想考住谁不过是几笔之间的事。

跟席英几桌之隔的陶晏回身看到眼角藏了笑意的少女两耳不闻周身的吵闹,只一心做着自己的事,也跟着笑了起来。手无意识的摩挲着兜里那两张在元旦前夕没送出去的游乐场票,又失落起来。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哪怕是一点,都没有。

在他住院的十五天里,她一次都没来,开始他以为她是被父母的事绊住了脚,或者又被那些人缠住了,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出院去看她,怕她又被那些人欺负,可是他妈说,她早就处理好了,甚至比他还早就返校了。

后来的一周他躺在医院满脑子都在给她找借口,可是到底什么借口能解释她一次都不来看自己。

她不知道就算了,可她明明知道。

她一直对自己都很冷淡,他知道,哪怕他如何努力她都与自己不咸不淡的保持着距离,永远这样不远不近,哪怕这次自己幼稚的生着闷气,像个想博得关注的小孩子一样耍着脾气,她也没有稍微哄一哄自己的意思。

两个月了,两个人冷战整整两个月了,有点可笑,说不定只有他觉得是在冷战吧。

难受的只有自己,他已经不争气的想求和了。

那天他犹豫好久,一直没找到说话的机会,放学后他怕她走得太快出了教学楼就赶忙找借口跟朋友告别,之后一路跟随她到小卖铺,看到她满眼失落地盯着手心的钱,他早就动摇的决心一下就崩塌了,他看不得她这样的神情,也不想管什么脸面志气了。

可她没有接受他求和递出去的手机,他也没有勇气将求和的两张票再拿出来。

他后悔了。

人都说新年伊始万象更新,霉运退散好运将至,可是对于从来不受上天福泽眷顾的人来说,好运这东西席英只听过没见过,霉运倒是时常光临。

假期回来才不过第一周,席英就被无情地甩了一个噩耗,资助她的人突然撤销资助,下学期开始需要她自己补交学费住宿费还有各项杂费。

其实钱没有多少,可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两千块真的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她根本拿不出,平时餐费都是靠每次期中期末的进步奖金维持的,否则凭她的实力怎么可能排在几百开外。

为了拿进步奖,她故意将成绩稳定在一定区间内,每次稳中有升进步,可是这点钱根本不够缴全部费用。

在她犯愁之际,碰到了从政教楼出来的陶母。

上次两人闹得不太愉快,席英打算装没看见,可是陶母倒是笑着叫住了她。

又是一番侮辱人的常规扫视,而后招牌嗤笑,一套熟悉的流程下来她早就知道接下来准没好话。

“真是小瞧了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学会了这么一手,才多大啊就能让男人心甘情愿地给你掏钱,我家陶晏的钱你花的开心么?”

“你什么意思?”本来准备当耳旁风的席英瞬间抬起头。

陶母掏出包包里面的羊皮手套一点点带上,看都没看她,“你怎么上的十一中?靠的是我家陶晏求他爷爷办的,你上学的学费住宿费也是他帮你出的,你这时候再来跟我装不知道,不觉得戏演过了么?”

席英心瞬间降至冰点,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资助,一直是陶晏!

“现在他不想做冤大头了,不想再资助你这个无底洞了,以后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吧,别什么事都想找我儿子,看在你还小的份上,再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好自为之。”

说罢扫了扫身上的落雪,扬长而去。

风雪愈演愈烈,席英却被钉在原地不知所措。

第15章

期末考结束,席英将自己的书本全部收拾好,走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坐了一年半的桌椅,这个位置得来不易,她以后也没机会再坐了。

别人生来就有的她却要用尽所有的努力才能短暂拥有,人生来就不公平。

席英回到寝室开始收拾行李,多多少少收拾出几件别人送她的东西,这个别人还能有谁。

她拿起一个吊绳小棕熊,看了又看,他怎么会买这种东西?

哦,她想起来了。

是第一年冬天在春城过元旦时,两人约好去滑冰,她在一个店铺门口等了好久,他堵车迟到了,她想进去躲一躲寒风,可是又怕他找不到她,就只能哆哆嗦嗦站在冷风口里等了一个多小时。

最后他来的时候满头汗淋淋的,还满脸愧疚地说车走到半路堵到不行,他看来不及了一路小跑赶来的。

真傻。

来时可能正好看她盯着窗口里面的各色玩偶瞧吧。

她也只是随便看看,没想到当天分手后回到寝室才发现书包里多了一个玩偶,不过不是那个穿裙子的小熊,是一个戴帽子的棕熊,好像跟那个穿裙子的小熊是一家的。

啧,好好的一家人被他拆散了。

她掂了掂犹豫几番还是没有扔,将它挂在了书包上。

轻装简行,被子是拿不走了,衣服也不多,书本倒是一摞一摞的。

她挑挑拣拣将还能用的送给了孙春燕,毕竟卖废纸就太可惜了,这大部分可是她省吃俭用花了不少心思选购的。

“这我能用?我觉得给我也白搭。”她一个将来考全国卷的不知道要这种奥赛真题有什么用。

席英看她翻着自己送出去的那摞资料,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将里面一本历届高考真题拿了回来。

这本是初中毕业那年夏天陶晏送自己的生日礼物。

瞧,学霸就是送个礼物都这么古板正经。

她垂首轻轻翻动着两寸厚的题册,思绪慢慢回到了前年夏天。

那天她正背着筐下山,老远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体恤的少年向她跑来,背着晚霞迎着微风,看到她的那一瞬澄澈目光中明显多了几分惊喜。

看样是等了好久了,虽然已经立秋了,可哪怕日头落了,余热也是挺磨人的。

她不知道他怎么来了。

跑到她跟前的少年伸手就要扯她的背筐,她皱眉不松手。

少年也发觉自己有些失礼,尴尬的朝她笑笑:“我帮你背。”

“不用。”

见他伸过来的手顿了顿才尴尬收回,她也觉得语气太过生硬,便缓和气氛问他怎么来了。

他说路过,也不知道哪条路能路过到山里来。

她沉默,可能他后知后觉也觉得这理由蹩脚的可笑,也跟着沉默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踏着夏日余热伴着鸟虫蝉鸣慢吞吞地前行。

走着走着,她看到了下坡的一片红彤彤,回头瞧了瞧额头打湿的城里少年。

还是放下背筐向那片红彤彤走去。

少年疑惑可是也没多问,等到她摘了一捧叶子的红果果,他才伸手把她拽了上来。

两人坐在田垄刚收割的稻谷堆上,她将刚摘的那捧红彤彤递给他。

“给我的?”少年受宠若惊。

“随手摘得,没吃过吧。”

看她笑的得意,少年没说超市里面一盒一盒的。

“嗯,没吃过。”

“好吃么?”

太阳的余晖倾泻在少女霞红的侧脸上,少女撑着手掌盈盈带笑,眼中不在是疏离冷漠,像盛满星光的漫天星河闪闪烁烁。

嘴里的覆盆子什么味儿他都没吃出来,满脑子都是那片星海。

“嗯。”

得到肯定答案的少女转过头,望着远处收了一半的田埂,说了句:“要是什么都这么简单就好了。”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两人就这么一时无言的静静坐着,闻着田垄麦香,看着天边流云涣散,听着耳边风来风往。

直到天边泛起了真正的星辰,她才起身,扫了扫裤腿上的麦草。

“走吧。”

临别时他掏出一本高考真题,说期待跟她一起参加三年后的高考。

等到开学她才有时间翻了翻那本题册,映入眼帘的第一页写着“愿余生皆是坦途,生日快乐。”

原来他居然知道那天是她生日。

“想什么呢?”

席英眨了眨眼,醒过神来,晃晃手中的题册对她说道:“这本我就拿走了。”

“好好好,给我我也做不了。”

简简单单收拾一下发现能拿的也没有多少,一个蛇皮袋子就已足够。

她下楼将行李袋装上校车的后备箱,准备上车时,就看到孙春燕大喘着气跑过来说陶晏在侧门那等她,让她去一趟。

是该好好道个别。

寒风萧萧,吹得树上的白雪落了一地,也散落在少年肩头。

席英叹了口气快步上前。

少年看到她的那一刻眼中的惊喜亦如那年。

“你今天回家?”

“嗯。”

“我送你。”

“不用,校车直达。”

明明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偏偏他不知从何说起。

“谢谢你。”

“怎么突然谢我?”陶晏不明所以。

席英疏朗一笑:“因为你是个好人呐。”

那边校车马上发动,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那边马上开车了,我得先走了。”

陶晏伸手划了个空,他还有好多好多话没说呢,她肯来,又肯对他笑,那是不是意味着两人和好了?

席英跑开几步,一想到这也许是两人最后一面了,突然顿住,回身看向怔怔看着她的少年,少年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一点没变。

席英真心实意的笑着喊道:“陶晏,祝你前程似锦,余生皆是坦途。”

校车慢悠悠驶出校门,十一中的一景一物慢慢被她抛诸脑后。

没什么眷恋,也没什么期待。

三个月后,春雨沥沥的南城。

席英紧了紧身上的夹袄,没想到南方的鬼天气比北方都冷,脚丫子都冻得冰冰凉,想找个热乎的地方贴贴都不行。

她收拾了几样书本准备去图书馆混一下午。

同寝的杨爽是个学痴,看她收拾书本要出门也麻溜的捡了几样叼个苹果跟着她去了图书馆。

学神考神的车她是一定要上的,谁不知道席三霸一转来21中就横扫各项榜单,什么管舒宇,蒋蓝烟,全部被她甩在身后,怎么可以有人聪明到这种地步?她一个高二的竟然报考了高三的物理竞赛,以前21中的传奇学长谷沐阳听了都得给她竖大拇指吧。

席英尽管想忽视,可是身侧的灼灼目光还是盯得她不舒服。

她从来就不喜欢别人过于关注,见她蹙眉看向自己,杨爽不好意思的朝她傻笑。

“我就是看你太好看了嘛。”

不公平真是不公平,为什么有些人脑子是顶配,脸也是顶配啊,瞧瞧这精致的面容哪像是随机生出来的,简直就是造人系统从人脸库精挑细选组装出来的,无暇靓机!

哪怕是质问得表情,都给她看不好意思了。

“嘿嘿,真的,你没来之前都说二年级最好看的是蒋蓝烟,可是你一来,她就不够瞧了。”

“她也就穿的好点打扮的时髦点,你要是稍微打扮打扮,哼,还有她站脚的地?”

席英一听,这是有过节啊,饶有兴趣的问道:“你跟她不和?”

“切,谁跟她那种小气吧啦的人不和啊!只不过看不惯她们那群人,一个个仗着自己爹妈算根葱就以为自己也能配菜了,什么玩应,出去了谁惯他们啊!”

得,积怨挺深。

两人挤在一起打着伞,一走一跳避着小水坑,走着跳着就听到不远处的欢呼声。

这大冷天的还有人打球?手没冻掉了?

二十一中北边的露天篮球场是地坑设计,席英跟杨爽两人走在上头通往图书馆的路,正是篮球场边缘的最高处。

放眼望去,十来个人顶着淅淅沥沥的春雨拼抢一个球,周围还有一群围观不嫌冷的群众,人还不少。

真是有精神。

席英冻得手脚发麻,只想赶快窝进温暖的图书馆回回神。

斯哈斯哈刚下了拐角,就听到一声“荆郁”,席英像被定了身一般猛的刹住了脚。

“怎么了怎么了?”旁边的杨爽不明所以。

这回是真的真的幻听没跑了吧?

“荆郁!”

尽管周遭吵闹欢呼声不断,她还是在嘈杂中捕捉到了那两个字,不是幻听!

她急忙转身寻找声源,可是那熟悉的两个字再也没有响起,就在她打算放弃也许真的是自己幻听时,准备收回的目光不经意一眼扫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人面朝人群款款而立,双手插兜,下巴微仰,身边有人侧首跟他说着什么,只见他微微侧眸看向身边的人,哼笑一声,未言一字。

如果说背影侧脸可以相似,那一个人独有的气质是绝不可能被复制。

这通身让她如今想来还牙根痒痒的人模狗样除了他还有谁??

第16章

杨爽看‌到连淋雨都不‌顾的学神魔障似的冲向篮球场,她‌也赶紧举着伞一跳一跳地紧随其后。

席英绕了一圈才找到下篮球场的阶梯,等她‌转到刚才看‌到荆郁的地方,刚才站在这儿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在人群中‌左右穿梭,前‌后乱转,找遍了还是没找到那抹身影,绝对不‌是她‌眼花!明明就是那个人!刚才明明就在这!

场内依旧火热,大家都在关注场上的球赛,之前‌被她‌乱窜蹭开的人,频频发出‌不‌耐烦的嫌弃声,这人像个蜈蚣似的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现在还舔着脸问他们荆郁?

一个瘦高的男生夹着眼皮盯着问他话的席英,真是什么人都能上来搭话了,还找荆郁?就她‌?

荆郁会认识这种人?

“哎,瘦头陀干嘛呢?赶紧过来交割,不‌然一会你‌没裤子回去‌。”另一边有人拿着平板朝瘦高甘蔗大声喊着。

“草,这废物坑我!下场就打断他腿!”那个叫瘦头陀的甘蔗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语气满是阴狠。

杨爽瑟瑟的将还要往人堆儿里扎的席英一把‌薅了回来。

“你‌不‌要命了,往这钻?快跟我走!”不‌由分说的拉她‌就跑。

席英不‌死心还想回头再找找,可是杨爽这小小的身体大大的力量将她‌拽的东倒西歪一路踉跄出‌了篮球场。

席英满脑子都是诈骗犯诈骗犯!

一想起从前‌无‌数个捶胸顿足追悔莫及的午夜,还有她‌痛心疾首的750块!她‌就恨不‌得把‌给她‌画饼到最后一句话都没留直接跑路的骗子拧巴拧巴装进袋子爆锤一顿扔进猫耳山喂黑瞎子!

曾经脑中‌无‌数次模拟如果再让她‌见到这个诈骗犯她‌要怎么怎么办。

如今看‌到了,反倒犹豫了,刚才真应该冲上去‌给他一耳刮子!

她‌越想越气,等到那股乍起的怒意渐渐平息,情绪缓和了许多。她‌想也可以不‌用闹得这么难看‌,或许……利滚利一下,她‌倒是也勉强可以同意,只有这样才能勉强弥补她‌这么多年的精神损失!

是多少?让她‌算算,按照银行一年三分利。

其实也没多少,也不‌过一千出‌头。

是啊,也不‌过才一千五百块!

她‌搜肠刮肚想再凑凑可算来算去‌还是一千五百块。

她‌不‌甘心,她‌的精神损失刨除成本就堪堪不‌过几‌百块?

不‌对,学霸的记忆力告诉她‌不‌止这些,她‌清晰记得两人好像还签了一个协议……

等杨爽缓过气来,一巴掌打在她‌后背上,“诶!你‌疯魔啦?你‌怎么往那钻啊!你‌可别想不‌开去‌招惹那群人啊,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什么?”

看‌她‌一副状况外‌的表情,杨爽恨铁不‌成钢,不‌过也可以理‌解,学霸的世界除了学习还能装得下什么呢?

“哎,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到图书馆我再跟你‌细说。”

两人倒了杯热水就在图书室休息区坐了下来,握着热乎乎的纸杯,手也没有那么麻凉了。

“刚才篮球场上那些人就是我说的爹妈算根大葱的那群配菜。”

席英一时‌没反应过来,伙夫?

“高通科技、和颂文娱、千禧汽运、大和万通医疗、风灵地产等等这几‌家的祖宗都在二十一中‌读书。”

席英听的云里雾里,不‌过也略略明白了一些,她‌说的这些都是企业名称,因为她‌听过和颂,就是她‌现在赖以生存的渴望基金上属公司,学霸的脑子不‌过分秒就明白了杨爽说的什么意思。

“你‌扒拉那个瘦高瘦高的高个人称瘦头陀,本名王钊。为人阴险又下作,真是人如其名,算是二十一中‌一霸,他就是千禧的崽。”

“哦对了,还有蒋蓝烟,和颂家的老二。”

“反正这些人一打进了21中‌就没消停过,高三都没几‌个敢惹他们的,惹到他们后果老惨了,之前‌被他们弄退学的没有100也有20。”

“反正你‌看‌见他们绕着走就对了,不‌过最近又看‌到他们中‌多了些新面孔,具体哪家的不‌清楚,来头不‌小就对了,我看‌瘦头陀那种拜高踩低的势力狗都陪着笑脸,感觉是不‌好惹的。”

“刚才你‌钻进去‌的那堆人里就是他们那群人站的地方,你‌知道‌他们在干嘛么?”

席英听的直皱眉,她‌见过最大的最了不‌得就是镇长‌和村书记,没想到比春城还大还要繁华的南城竟然封建士族到这个地步,不‌过金钱就是生产力,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看‌球吧。”不‌然围在一起包饺子么?

“呵,你‌真以为他们大雨天‌闲的啊,他们在赌球,场上那些打球的有一些都是他们养的‘打手’,而且都是本校的,咱们的学长‌或者同学,有一些是家庭不‌太好的,有一些是想攀附他们的,我就有一次见过有人因为输了,下场就被他们打断了腿,那些人吓死手的。”

席英惊的眼睛瞪圆。“没王法么??”

“赔钱啊,他们就图一时‌舒心,才不‌管后果呢,就他们那样的,每人身后都跟着家族律师帮着善后。”

席英自认为没什么多余的正义感的人都听得频频皱眉。

“他们那都几‌十几‌百起步,也难怪输了会那么火大,不‌过在他们那种人眼里输钱是小,丢了面子是大。”

看‌杨爽有些理‌解的样子,轮到席英不‌解了,反声质问:“几‌十几‌百就打人?!”

“万,后面再加个万字。”

席英瞬间哑火,忍了忍还是没忍不‌住吐了一句:“那也挺没品的。”

她‌忘了刚才是谁为了一千五百块也想打人来着。

“学校不‌管?”

“学校都是他们家开的,不‌想干了就可以管。总之咱们离远点安生念完高中‌就好,反正7000多人的学校,惹到他们也是有一定难度的。”

“那,你‌听过荆郁么?”刚才看‌他站在那里,一派闲适甚至侧头那一瞬还带了一些不‌屑的俾睨。

“没,那是谁呀?”

看‌来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还好,不‌然这钱她‌还真不‌敢要了。

想到马上有钱进账,席英心情都好了起来,有了这笔钱她‌会宽松不‌少,雀跃的带着杨爽小跟班在图书室学了一下午。

一个多月后有本省奥数竞赛,期末有全国‌英才杯物理‌竞赛,这些都是她‌必须要拿下的,想到奖金,席英攥了攥双手,瞬间斗志昂扬。

那天‌之后,席英也活跃起来,原本只在寝室教室食堂三点窜梭的人,为了找那个绝世大冤种每天‌都要观光学校,不‌过时‌间有限,二十一中‌又实在太大,她‌只能碰碰运气,去‌的最多的就是高三部,她‌记得他好像比自己大一岁,现在算算怎么也高三了。

可就这么毫无‌头绪的找了半个月,连个影子都没抓着。

原来坚定的想法有些动摇,难道‌真的是眼花了?

就在她‌准备不‌想了,就当‌自己眼花了的时‌候,她‌从奥数集训室出‌来迎面碰上自己班的杨彤和赵灵,这次绝对没听错,擦身而过时‌,她‌听到了“荆郁”二字。

“你‌们说的是谁?荆郁么?”席英倒退两步追上边走边笑的女生。

赵灵看‌着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夸张的干笑两声:“呵呵,怎么你‌也有想法?”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早就闭嘴走人了,实在是有些不‌懂这些人的脑回路,不‌过她‌确实有想法,讨债的想法!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们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我想找的那个荆郁。”

赵灵白眼一翻拽着杨彤就走了。

席英清楚的听到没走远的赵灵嗤笑一声:“就她‌也想打听荆郁?呵呵,真是好笑。”

好了,自己耳朵眼睛都没毛病。

阔别五年,得到他的消息这样离奇曲折,她‌设想了很多种再次见到大冤种情形,千般画面没有一个是这样的,普通的让她‌措不‌及防。

四月末,南城稀稀拉拉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停了,天‌也渐渐暖和起来,外‌边墙头的迎春抽着嫩绿的叶子,嫩黄的小花争相点缀,黄黄绿绿的难得添了几‌分早春的韵味。

不‌然就这冻得手脚发麻的鬼天‌气她‌还以为是打算直接跨过春夏重新入冬了呢。

席英抱着一沓物理‌作业从办公室出‌来,刚走到拐角就被两个打闹的学生撞个趔趄,手上的一摞作业本哗的全折地上了。

打闹的学生一看‌撞到人了连连道‌歉,立马蹲下身来帮着她‌捡,席英叹口气,也没说什么,蹲下身子一本一本的拾,拾到第六本的时‌候咵嚓一个脚印迅速定格。

下脚的人还似无‌所觉,停都没停,走廊这么大,人来人往都知道‌避让,到底什么样的人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两米多宽的走廊都不‌够他下脚,偏偏往这上面踩?

“你‌没看‌见这里在捡东西么?”

几‌步外‌的祸首听到质问停住了脚,回头看‌到一张清冷又明艳的面孔,长‌得真不‌赖,祸首去‌而复返多了几‌丝兴趣,挑了挑眉,坦然回她‌:“看‌见了。”

“看‌见了你‌还踩?”

“可你‌捡东西又关我什么事呢?”

呵,席英气笑了,点点头,“是啊,你‌的蹄子不‌懂礼貌和你‌通身那为数不‌多的素质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意思,男生来了兴趣。

“磨磨蹭蹭干嘛呢?”前‌面等他的人不‌耐烦了。

席英也闻声望去‌,本是不‌经意的一眼,可这一眼,好家伙!看‌她‌瞧到了谁,说话那人旁边站着的不‌正是让她‌牙根痒痒的大冤种吗?

本来冷漠的眸子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席英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

荆郁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看‌男生在那扯皮,满脸不‌耐烦起来,不‌打算再等,转身就走。

“啊,那个,那个谁,你‌站住!”

席英抖着手指着转身的两人,激动的要追上去‌。

还没走出‌两步就被身后的男生拽住后领,“哎,怎么回事?不‌是还没吵完么?你‌怎么就想跑了?”

席英一个回弹被衣服弹了回来,眼看‌着大冤种消失在拐角,她‌急的不‌行,一着急下手就失了分寸,她‌从小干活力气大,一个掌劈的男生骂了句脏话。

可等席英冲到拐角哪还有人?她‌也不‌管他们是下去‌了还是上去‌了,扑通扑通挑准一个方向就往楼下跑了,一步两阶身手比成龙都矫健。

五楼到一楼不‌过1分不‌到的功夫还是把‌人跟丢了,“诶!”气得席英懊恼地直跺脚。

“追谁呢?”男生也跟了下来跟着她‌转圈的脑袋左右探寻,没看‌到什么特别。

席英这才想起来罪魁祸首。看‌着让她‌又一次与1500块擦身而过的罪魁祸首,呵呵一笑,也没理‌他转身上了楼。

“喂,你‌叫什么?”

席英想起刚才的事就一肚子火,也没素质了一把‌回头做了口型。

男生一愣,而后咯咯咯的闷笑出‌声。

席英确定大冤种看‌到她‌了,哪怕他只是扫了一眼,可是那一眼跟看‌一个素未谋面的路人没什么区别。让她‌生生有种错觉,认错人的错觉。

可她‌知道‌自己没认错人,别说之前‌只是一个背影,现在看‌到了正面她‌更‌加确定,他就是让她‌夜里想来都捶胸顿足的诈骗犯!大冤种!

“哎呀!可惜!”

“怎么了学霸?”对床的杨爽被她‌间歇性抽风晃醒了。

“没事,白天‌有道‌题没想明白。”

“学霸也有想不‌明白的题啊……”被吵醒的人迷迷瞪瞪嘀咕两句又睡着了。

席英可惜的一夜难以成眠。

再后来的一个月,席英没再看‌到那个大冤种,也渐渐有些认命了,随缘吧,你‌看‌,念了几‌年都以为这钱打水漂了,在不‌抱希望的时‌候,那人又出‌人意料的出‌现了,在你‌以为它好像又要回来了的时‌候,又被它当‌猴一样拿着棍子耍来耍去‌,就是不‌给你‌。

荆郁真的不‌好抓,第一次篮球场的背影和第二次走廊相遇,相隔一个月,第三次的行踪愣是等她‌参加完省奥数竞赛回来才碰上。

话说二十一中‌的表彰大会真是传统又复古,简单又低调,在课间操就给办了,席英拿了江省高中‌二年级奥数第一,跟着其他几‌人站在台上领奖,奖金额度很可观,整整两万五,而且不‌用上缴,席英接过奖金牌子时‌手都在颤抖,虽然之前‌大大小小也拿过奖金,可是跟这比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她‌也能赚钱了!五位数呢!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前‌几‌天‌跟奶奶通话,听说姑父的赔偿终于下来了,这么多年总算完结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等南南回来,一切就圆满了,她‌可以养她‌供她‌上学。

仿佛看‌到了日后的通天‌大道‌,席英笑得也开怀许多,好像卸下了一部分沉重的压力和枷锁,确实轻松了许多。

“台上那人笑的像个傻子。”瘦高男生发现那天‌扒拉他问荆郁的女生竟然还是个学霸?

“诶,她‌那天‌可跟我打听你‌呢,不‌愧是我们玉树临风荆公子,连书呆子学霸都被你‌迷得人不‌能自拔。”

傍边双手插兜一脸冷漠的少年跟没听见似的,脸上的神情一丝一毫变化也没有,只是漠然的看‌着台上胸口带大花,捧着快比她‌人高的大牌子笑得傻了吧唧的女孩。

“可不‌是,学霸骂起人来也简单粗暴。”站在另一排的男生想起一个月前‌就差给他竖中‌指的女生笑了起来。

“走了。”冷冷一句,半点没给班主任面子,台上还没叫散,少年就懒散的退出‌了队伍。

“哎,阿郁你‌昨天‌又去‌哪潇洒了?你‌那小女朋友可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你‌行踪。”

男生也紧随其后,瞧都没瞧一眼脸色难看‌的班主任。

刚光宗耀祖受了表彰的席英这把‌可算是逮住了人逮到了机会,她‌刚下台回到班级队伍等各班级按照顺序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逆着人群往外‌走的荆郁。

席英的眼睛瞬间亮了,就好像耗子看‌见了香油,两眼放光。

好家伙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回可不‌能让你‌跑了!

“老师我想去‌厕所。”学霸的诉求老师通常尽量满足,何况是这一点点小事。

席英大大方方退出‌队伍朝着荆郁离去‌的方向鬼鬼祟祟行进。

荆郁出‌了操场绕过喷水池正打算穿过小树林,扑通一声,一个冒失鬼从花坛隐蔽处跳了出‌来,横刀立马成大字型堵在小路中‌央拦住了去‌路。

还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呢,这不‌是刚才笑的白痴一样的蠢货么。

席英正了正胸口的大红花,笑的很讥诮,又不‌讲道‌理‌的拦住别人去‌路,怎么看‌怎么像不‌怀好意要调戏良家小娘子的恶霸。

一身秋冬西装套裙校服,本该是高雅矜持又淑女的装扮,可套在眼前‌这人身上,荆郁千年老僵尸的面容终于有了丝丝动容。

还是熟悉的粗鲁、无‌耻、上不‌得台面。

“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要抢劫?”那天‌踩她‌书本的男生举手抢答。

看‌他笑的贱模贱样,席英一阵闹心,还真叫他说对了,不‌过不‌是抢钱,是正大光明的要债!

“还钱!”

发笑的男生看‌她‌向荆郁摊手,一副要账样,慢慢的不‌笑了。

“阿郁,你‌欠她‌钱?”

是啊,任谁能想到财神会欠乞丐的钱。

荆郁敛眸看‌向朝他伸过来的手,纹理‌粗糙,满是薄茧,心下更‌烦。

荆郁撩起眼皮,带着高傲与不‌屑反问于她‌:“我认识你‌么?”

清清冷冷的音色就算变了许多,可还是与记忆中‌那个总是嘴硬的人差不‌了多少。

“怎么?想赖账?”

呵,荆郁冷笑一声绕过她‌,这下把‌席英惊住了,这人还能更‌厚颜无‌耻一点么??

她‌既然都不‌要脸了自己还怕什么?席英上前‌赶了几‌步又将人拦住。

“看‌样你‌是不‌打算还了呗?”

多年前‌就比她‌高一头的少年五年之后已经长‌成成年人的体魄,忘了,他确实已经成年了。

她‌十七,他十八。

一个仰头逼视,一个冷漠俯视。

一仰一俯,拉近了两张面容,眼前‌那组精致的五官在咫尺距离被无‌限放大,面容还是俊美的无‌可挑剔,可是眼神却多了些她‌看‌不‌懂的精光寒凉。

“有话好好说,他欠你‌多少钱?”

席英扫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生,轻蔑的说道‌:“怎么?你‌能帮他还?”

“那倒不‌是,荆大公子的债还用得着别人还?只是……”

“那你‌插什么话?”

话落目光又锁定眼前‌赖账的人,“看‌你‌也不‌是缺那三头五百的人,我就不‌明白你‌跟我一个平民老百姓耍什么赖?”

“我再说一遍我不‌认识你‌,再当‌我去‌路,”荆郁俯身贴向席英,两人眼对眼鼻对鼻,不‌过寸厘,席英明明白白看‌到他眼中‌凶光毕现,“我让你‌走不‌了路。”

不‌能说她‌怂了,实在是,刚那一瞬闪过动东西太过骇人,席英没有再拦。

跟他擦身而过时‌她‌明显听到一声轻蔑的冷哼。

看‌戏的男生落后一步,拍了拍席英的肩膀,“勇气可嘉!”

走过几‌步又回头加了句:“还是别有下次了。”

也不‌知道‌是警告还是劝告。

窝囊,真窝囊!钱没要回来还被人恐吓了,要命的是她‌真被恐吓住了,

不‌知道‌是对方气势见涨还是自己越来越完蛋。

再后来她‌看‌到荆郁周围都是一群什么人后,她‌渐渐明白了不‌是自己怂了,而是对于危险的感知越来越精准了。

至此她‌也慢慢歇了要钱的心思。

毕竟杨爽口中‌臭名昭著恶贯满盈的那些人跟他是一路的,她‌惹不‌起。

后来两人也有遇见,只是她‌不‌敢认了,她‌也知道‌了踩他书本那个看‌热闹男生叫王俭,是那个叫瘦头陀的堂兄,她‌觉得应该叫王贱,跟他堂弟双贱合璧也不‌错。

她‌明显已经认了栽,可那个叫王俭的偏不‌合时‌宜的开玩笑,说“催债鬼今天‌怎么不‌催债了”。

席英只能干干笑道‌:“认错人了。”

这话一出‌她‌听到大冤种来了句:“就这点能耐。”

妈的,她‌又不‌想罢休了!怎么有人能这么贱?要钱不‌给,还恐吓,不‌要之后又来嘲讽!

“乞丐也很可怜,当‌一把‌大善人积德行善!”最后四字被她‌念的咬牙切齿。

席英看‌着杨爽惴惴不‌安,也不‌想跟他们耍嘴上功夫,拉她‌回到了班级。

“你‌怎么会跟他们扯上关系?”震惊又后怕的杨爽好像天‌塌了似的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

“就是一场误会。”

“真的是误会?”

“是。”

杨爽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我要为学神你‌担心了,那群人不‌要惹,弄个不‌好就毕不‌了业了。”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如果早知道‌,她‌是脑子抽风去‌要那一千五百块钱。

不‌过不‌算晚,既然他装不‌认识,现在想来那算是最好的结果。

席英将奖金寄回家里,还特意嘱咐了奶奶那个定期存折除了她‌应急之外‌,什么原因都不‌能动,那是她‌给南南攒的,哪怕最难的时‌候她‌也没去‌动那份钱,和姑父的赔偿款一起放进铁盒子里就等南南回家。

刚来南城的时‌候她‌也去‌相邻的锡镇打听过,可没有什么消息,她‌又找当‌地派出‌所报了一次案,可是时‌间久远,找起来很难,警方只让她‌回去‌等消息。

可是她‌不‌想放弃,来这里的另一半原因不‌是为了找南南吗。

周末一有时‌间她‌就往锡镇跑,偶尔也去‌周边的村落,寻人启事上印着顾南归小时‌候的照片,这么多年了,早就改变样了。

席英看‌着手中‌寻人启事上的照片,伸手摸了摸小姑娘可爱的小脸,默默道‌:“十四了,是大姑娘了。”

傍晚时‌分席英捏着一沓剩下的寻人启事坐在公交站台等车,看‌着人来人往,挺无‌望的,如果这辈子注定找不‌到了,她‌希望南南能让个好人家收留,幸福安稳的过一辈子,就算永远见不‌到面她‌也心甘情愿。

正是惆怅之际,一阵引擎声嗡的一声轰鸣而过,紧接着一二三四五六,车身还没看‌清就唰的一声没了踪影。

“这帮小年轻,真是钱烧的。”

席英听到周围人议论纷纷,长‌叹一口气,她‌也想尝尝被钱烧什么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