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番外一(崽崽)
{双生子篇}
安安与康康长到三个多月的时候才赢得了父皇的喜爱。
两个小家伙前三个月便就是吃与睡。
彼时趣事也是多多。
或是真是双生子心有灵犀,小哥俩起先几乎所有事都同步。
譬如这个醒了,那个没一会儿准保也会醒来。
再譬如这个哭了,那个小嘴儿撇一撇,随后肯定也会跟着哭。
自然若是笑,也基本是同步的。
最有意思的还是无知无觉,毫无另一个带动之时,比如睡觉的时候。
两个胖乎乎,白净净的婴孩儿并排躺在各自的摇篮中,睡姿一致,呼吸一致,小短腿踹被子一致,有时小手揉脸脸也是一致。
那副模样,便是谁见了心都化了,忍不住想笑。
前三个月时,他们的父皇不知是过于想闺女,还是不大懂得稀罕小孩,总归并无很喜欢他们的样子。
虽然也会每日都来看他们,但便是抱都没抱过。
还是安安与康康百天之后,他方才第一次抱了小哥俩。
两个宝宝极给父皇面子,父皇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刚抱上手没一会儿,他们便相继都尿了,尿了他一身。
尿完之后,小哥俩皆是一脸无辜,没事儿人,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憨憨地吃着自己肉乎乎的手手,抬着小脸儿看爹爹。
这是“挑衅”,明晃晃的“挑衅”,也是“报复”,明晃晃的“报复”。
谁叫都三个月了,他才想要抱抱他们。
裴绍从外到里皆被小哥俩尿湿了。
男人起先敛了眉头,挺不爽,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
然小哥俩就是吃手手,也不管他什么脸色,更不惧他是父皇。
那一幕,尤其三个人长得还极像。
妧妧捂住了嘴,实在是没忍住,偷笑了好一会儿。
三个多月后,两个小东西已不再一天天只知吃睡,每日会玩一阵子,欢实的很,尤其是学会翻身后。
俩人皆很灵巧。
父皇这个时候好似就有些开始喜欢他们了,有时会让两个人比试,看谁翻得快。
小哥俩并排躺在一起,踢踢小短腿,手舞足蹈,再便继续吃手手,跃跃欲试,积极踊跃。
父皇一号令,他们能听懂一般,使出吃奶的力,使劲儿翻过,逗得母后“咯咯”地笑,自然父皇也笑出了声。
从那时起,父皇好似开始有些喜欢他们了。
要么说,他们也是靠魅力征服的爹爹。
待到六个月后学会了爬行,父皇好像更来了劲儿,时常找他们玩。
偏房地上被铺就了绒毯,小哥俩下了地便仿佛落地的珠子,四散而去,缝机会就爬,抓都抓不住。
有时爬累了便相对而坐,你拍拍我的头,我摸摸你的脸,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一些只有宝宝之间方才能听懂的秘语。
到了夏日,俩人七八个月的时候,父皇会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抱着他们,和母后一起领着他们出去晒太阳,看鸟鸟。
一周岁时,小哥俩长了新本事,开始会走了。
起先歪歪扭扭的一步三晃,甚至连连摔跟头,但这个新本事,让他们很兴奋,常常立在那手舞足蹈的相互交流,自然用的也多数是宝宝密语。
父皇把他二人养的很皮实。
摔倒了不会扶,往往也不让旁人扶,只在一旁提醒一句站起来而已。
但母后大抵是忍不住的,生怕他们哪摔疼了。
父皇很是无所谓,还常说什么“没事,跌跌拌拌算什么,随便一些,男孩子不要那么娇气。”
便是这“随便一些,不要娇气”,其实还有一件趣事。
彼时小哥俩已经;两岁半,早便完全走稳了,亦可零零星星地能说一些话了。
恰逢春暖花开之际,天儿一天比一天暖和。
一次十五,皇□□母拜佛,皇祖母与母后皆去她宫中陪伴。
小哥俩从晨时便开始嚷着找“皇皇”。
这“皇皇”是他二人给父皇取的爱称了,“父”字或是略微有些难发音,被俩人省略了去,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皇皇”一直叫到许久。
这日正好大臣沐休,他们的父皇无朝,倒是也可以偷一天懒,不理政务。
既然他们嚷了一早上了,母后便把他们送去了乾清宫。
他们穿戴整齐,漂漂亮亮地过去,极是欢喜。
到时,父皇早起了,且已经穿戴好,原是约了大臣,正准备去捶丸,但见母后把他们送了来,父皇便没去,与大臣换了时间。
然正午后,母后从□□母寝宫回来,到了乾清宫接他二人,宫中确是没人。
最后竟是在马球场找到的父子三人与太监。
春意盎然,父皇坐在软椅上,悠闲地喝着茶水,时而抬手教着,而他二人.……
他二人小手里各拿着个小撺棒,竟是正在用撺棒打球。
小家伙们终是还不到三岁,球坑就在眼前也是很难打准,有时球没打着,自己转了个圈,一圈之后,没站稳,小短腿一曲,坐了个屁蹲,那滑稽又可爱的画面,可想而知。
妧妧哭笑不得,更是不知裴绍是什么时候给孩子们做的这般小的小撺棒,要有“预谋”?
裴绍是早便准备了。
两个孩子后续骑马射箭,等等,等等,都是他亲教的。
{小公主篇}
{生产}
双生子三岁的时候,妧妧又为裴绍添了一喜。
小公主打娘胎里就被众星捧月。
裴绍没盼过星星,没盼过月亮,但盼过闺女倒是真的。
这一胎像极了女儿。
先不说妧妧整个孕期的状态和带双生子时完全不同,吃喝正常,一点反应没有,便是六个多月后听着胎动也很是不同。
小家伙像是个安静的性子。
裴绍手掌伏在妧妧的小腹之上,感受着胎儿的动静,这小东西断没它的哥哥们那般好动,确是有时许久都不动一下。
人说胎儿六个月,胎动应该很明显的,搞的妧妧常常瞎想,泪汪汪的,担惊受怕。
裴绍低声安慰,“一个和两个自是不同,别乱想。”
妧妧应声,被他抱着躺下,钻进了被窝,继而他也过来之后,便懒洋洋地小猫一般,入了他怀,很快地睡着了。
她的害怕来快,去的也快,没一会儿便呼吸平和,睡着了。
然这夜裴绍却有些睡不着了。
他不担心胎儿,但想起了双生子出生那年,产房外等候时,听到小姑娘受苦的声音,也想起了自己那时惧怕的心境。
男人低头轻轻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暗想着:这胎不管是男是女,以后不会再让她再遭那产子之罪了。
第二日醒来,妧妧什么都忘了,自然也不知道裴绍前一夜半宿没睡着。
她一如既往地每日欢欢喜喜,待人和善,时而还给未出生的宝宝绣绣肚兜,亲手准备鞋子什么的。
瞧着那一件件小小的物品,妧妧母爱泛滥,时常摆弄,看着就想笑。
双生子特别会疼人,虽然只有三岁大,但很会哄人,常常在她身前身后,奶声奶气,又很讨好地唤她,更是时不时地便一个给她捶背,一个捶腿,小脑袋也会凑过来听妹妹的动静。
许多话,许多行为,妧妧知道,有的是耳濡目染和他们爹爹学的,有的干脆就是他爹爹教的。
小家伙生在六月,不冷还不甚热的时候。
同双生子一样,半点多余的罪都没让娘亲遭,生产十分顺利,也如众望所盼,确确实实是个女儿。
妧妧生出了孩子后,第一句话便是问此,得知后,舒了口气。
虽然再没说过,但她当然知道裴绍一直期盼生个女儿。
头胎双生子,这第二胎她也盼女儿。
如此儿女双全,便觉得这一世都圆满了似的。
小家伙被放到她身旁,妧妧虽累,但兴奋的一时睡不着,一直笑着看闺女的小脸儿,最后还是被裴绍温声哄着,拍了拍方才姑且睡了。
第二日醒来,三个孩子与裴绍都在身边。
妧妧瞧着时辰不早了,但裴绍还没走,有些着急地问着。
“皇上怎么还没去上朝?”
那男人在等她醒来,想看她一眼,但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笑。
“朕这就去。”
朝后他又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妧妧也有些意外,“皇上不用处理政务么?”
裴绍自然用,但没忍住,宁可多折腾一趟,便就想先看她一眼再去做别的。
{成长}
若是说对待儿子,裴绍挂在嘴边儿的便是那句,“随便一些,别那么娇气。”
那对待女儿就是恰恰相反了。
磕了碰了绝对不行。
小公主乳名乐乐,出生之日便被封为长乐公主。
便如妧妧带她时的感受一样,是个安静的小懒猫,至于相貌,如裴绍所愿,更像她娘亲妧妧。
小乐乐什么都要比两个哥哥慢一些,特别爱睡觉。
哥哥们三个月便能翻身,且是极灵巧的。
小乐乐就是不动。
两个哥哥轮流给她表演,教她如何翻身。
小乐乐眼睛亮亮的,噙着深深的水意,生的雪□□嫩,比两个哥哥小时都要胖一些,三个半月了仍然翻不动。
一次,翻了一半翻不过来了,小婴孩小,还不知道回去,急的直哭。
这小东西一落泪,把裴绍心疼的不行。
教育双生子的话全忘了。
“不学了,明天再学。”
而后就把女儿抱了起来哄,走到哪抱到哪,甚至抱去了御书房,他看折子,小乐乐就在他身旁睡觉。
终是在四个月多的时候,一天,也没人引导,没人教,小乐乐终于会翻身了。
再说这爬行,小乐乐学的便更慢。
她是个当之无愧的小懒猫,并非不会,但就憨憨地坐在那,爬两步就不爬了,再让她爬便小手一伸,直接让父皇抱。
裴绍最受不了她们母女,立刻就抱了起来。
学走路时,小乐乐也不快。
不过妧妧,一直倒是都不急,因为,她小时候似乎就这样。
小乐乐相貌极为出众,与裴绍和妧妧都像,但主要还是更像妧妧。
转眼长到了两岁半,夏日里哥哥们已经出去跑跑跳跳了,她懒懒地抱着一只小猫,倚在凉椅上,看着他们跑跳,时而还吐字含混不清地同猫猫道:“咱们不去。”
虽被如此捧在掌心中溺爱,但小乐乐性子很憨,即便大了起来,也断没有丝毫娇纵的迹象。
母后被父亲与两个哥哥三个男人宠了一世。
她被父亲,哥哥们,和未来的丈夫,四个男人宠爱了一世.……
第 118 章 番外二(张显之)
武德二十四年,秋。
他年幼被害,从炼狱归来,为了这天,足足等了一十五年。
张显之也一样。
天空云谲波诡,大军杀入宫中这日,白天宛如傍晚,天压得很低,他一身暗色铠衣,手中持剑,十五年谋划,只用了区区三个时辰,逼宫,夺权,占领,绝杀,干净利落。
张显之在他的身后。
大军与亲信接在他的身后。
他肃然前行,所到之处俯首跪了一地。
沿途宫女太监瑟瑟发抖,规矩地跪在道路两侧,颔首恭候。
无需他人带路,直奔中宫.……
思绪回转,那日夜里,蝉韵清弦,俩人举杯。
他曾问他为什么那么信他。
彼时,张显之只是微微笑笑,并未回答。
俩人眸光相对许久。
便是直到那时,隔在俩人之间的那层窗纸,也未曾有人捅破。
为了什么?
为了他死去的师父,为了友情,和……
那道宫门距离他们日日上朝的太和殿不过数千步之遥,却望眼欲穿,他们足足走了十五年也未曾将那人接回。
沿途一路,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却踏过了时光,踏过了岁月。
道道宫门被推开,层层宫道被让出。
渐渐,来到了那最后一道门前。
长门缓缓折起,所来之人,好似不约而同地都放慢了脚步。
屋中弥漫着花香,散在时光中的温柔。
让人流连,让人心碎。
珠帘被掀,阳光照在地毯上,照在那一袭干净衣衫,宛若神祇一般的女子身上。
她背身席地而坐,怀中正抱着布娃娃,玉手缓缓轻拍。
直到门口的脚步声站定,长剑与铠甲的碰击声渐渐停下,她那轻动着的柔荑方才也停了下去。
而后,她落下了怀中之物,起了身去,缓缓转将过来。
容颜依旧,清丽绝俗,亦如当年.……
她的眼眸平静如水,温婉沉静,刚毅果断,瞧向那门口之人。
他眼尾微红,与她对视良久,没有言语,唯俯身跪下,连叩三头.……
一拜孩儿不孝
二拜生养之情
三拜护命之恩
她缓缓过来,亲扶起了他,仰起头去,望着他,玉手抚过他的脸庞,口中唤他的名字。
都过去了。
张显之跪在他的身后,微微颔首,没有半丝僭越,但他不论如何控制,也没抵过内心中的汹涌骇浪。
八尺男儿,年过而立,官场上尔虞我诈,他已多年未曾如此外露过情绪,亦是多年未曾如此不镇静沉着,可此时,他竟是颤了手,无论怎么控制,都控制不住。
不时,眼前脚下移过了她的素衣一角,渐渐接近。
张显之心口滚热,在她的素手递来之际,抬了头去。
俩人眸光对了上。
她扶他起来。
她竟是记得他?
他从未奢望,她能记得他。
思绪回转..……
张显之心中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埋藏了十五年,在他还是个少年郎的时候便有了。
他出身高贵,乃延平侯嫡子,文武双全,簪缨世贵,家世显赫。
十五岁便被世人称之为小侯爷。
与文相比,他原是更喜武。
十五岁的少年郎,热爱自由,善交好友,鲜衣怒马,活的逍遥快活。
他最崇拜的人是那素有大夏战神之称的沐骁将军,生平许下的第一个心愿便是做沐骁的徒弟。
为此心愿,他没少努力,曾经一度,日日追在沐骁身后,马屁精一般,沐叔叔长,沐叔叔短,为沐骁端茶倒水,甚至油腔滑调地扬言要给沐叔叔当小厮,这类言语,他都说过。
沐骁为人正直仗义,是个有勇有谋,意气风发的性子。
被跟了一段时日,他还是很喜欢张显之的,知道张显之的小心思,也没相难,虽然他从不收徒,但也算破了个例,答应了给他当师父。
张显之便是这样认识了沐骁,彼时只有十二岁。
大皇子魏璟承是沐骁亲侄儿。
沐骁从他六岁起便开始教他习武、骑马、射箭。
便是这样,俩人从没甚大瓜葛,变成了半个同门,久而久之关系极好。
练武时有磕碰,受伤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他二人几乎日日相见,一起打打杀杀,每每返回,身上都要挂些彩,不是这破了,便是那青了。
男孩子大都不大在意。
然做母亲的却不然。
每次,沐皇后都会亲自为大皇子擦药,时而严重时,便会给他包扎。
张显之同他一起,所以,沐皇后也给他擦过几次的药。
第一次时,他只有十二岁,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但毕竟还是个孩子,挠挠头就过去了,没想那么多。
但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张显之就变了,心中开始有了秘密。
这秘密被他藏着,起先只是一点点,不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他的内心之中半分未减,反而愈发地疯涨,愈发地难以控制,直到十五那年,到了无法自拔之势。
他谁也未曾告诉,更半丝未曾表现出来过。
因为他深知她是谁,自己是谁。
他会偷偷的藏起她给过他的每一样东西。
不管那个东西是他用过的纱布还是她递给他的一块糖,一个帕子,一张纸。
但凡她给过他的,她碰过的每一样东西,他都舍不得丢掉,都会偷偷的存放起来,珍藏。
后来,便到了那年,大皇子九岁,老滇宁王重伤,生死未卜。
沐皇后和大皇子被护送回云南。
这一别便是四个月。
在得知滇宁王无碍,人开始返回了后。
当日,张显之喜的饭都没吃,带着几百个士兵,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跑了一个多月赶去接人,只为能见她一面,看她一眼,护送这归来的半程。
彼时,那就是能让张显之笑一宿,兴奋一宿的事了。
哪知上天和他开了那般大的一个玩笑。
临近两广之地出了天大之事。
她与大皇子,师父三人遇上外敌,全军覆没!
等他得到消息,赶到之时,为时已晚。
大火弥漫,师父万剑身亡,她在险境之中,亦是生死未卜。
张显之浑身颤抖,眼泪簌簌下落,心口滚烫,猩红着眼睛,疯了一般,紧攥着拳头,不顾生死,拼死冲入,终是找到了她,然大皇子却依然遭遇不幸。
他疯了一般不许任何人靠近,十几日不眠不休,眼睛都未曾合过,死守在她的房门口,终是护得了她周全。
张显之心如刀割,当真是心如刀割。
他发誓为她,为他们报仇雪恨!
他那时便意识到了这是一场阴谋。
事情绝非像沈韫所说那般简单。
但他无凭无据,更不知这背后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亦是什么都做不了。
护她回京的沿途一路,他亦是亲自照顾她的饮食,不许任何人靠近。
每每见她落泪,他的心便如同被什么利器一刀一刀,生生挑开了般,想出言安慰,却又无言以对。
终是在她一次睡着之后,少年缓缓张口。
“别怕,我永远都在。”
而后,无数个夜晚,他蜷缩在被中,撕心裂肺般地哭泣。
再而后,他放弃了习武,放弃了做一个逍遥快活的小侯爷,入了官场,暗暗的想要在沈韫身边安插眼线,探出当年真相。
即便是粉身碎骨,他也要给她报仇!
他用了五年的时间,借着家族的势力,父亲的威望,很容易便如愿做上了官,彼时二十岁,起步是个正五品。
遇上裴绍时,是他做官的第一年。
他第一眼看到他,心紧紧地一缩,后来一经打听,方才知道,原来他是沐二郡主的儿子。
沐二郡主同沐皇后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如此,两人的孩子相貌有些想象也就没什么奇怪。
相传十三年前,沐二郡主生了一对龙凤胎。
但两个孩子身子骨都不甚好,出生没多久便送去了云南养着。
想来,是近两年接回来了。
若没算错,这裴世子今年应该是十三岁。
虽然知道了不是大皇子,但因为相貌相似,张显之对他印象很好,也很在意他,亦是打听了他,得知人确实是这两年回来的。
后续又五年,张显之已二十有六,在官场上已混的风生水起,做到了正四品兵部侍郎。
便是那同年,传出了裴家世子连中三元,高中的消息。
后续他也入了仕,起步便是四品。
因为像故友,张显之不知不觉之间,还是有意的接近了他。
而后发觉,他好像也在有意的接近他。
六年的官儿并非白做的。
即便像故友,张显之也有防备。
或者是说,就是因为他像故友,张显之方格外的防备。
但起先他没发现什么,瞧上去对方也只是想交朋友。
他的样子虽和大皇子很像,但性子却又不那么像。
虽然那会儿大皇子还只是个孩子,但俗话说得好,三岁看到老。
大皇子的性子更像舅舅,人很正直。
但这个裴绍却不,三言两语便听得出,他不那么正直。
张显之不敢说自己就是个好人。
入了官场,你便也别说自己就多干净。
混的越好,走的越高,越好不到哪去。
是以,他没排斥裴绍,只是最开始,也没想深交。
后来,他算是被他的才华征服的。
他发现这个人的脑子很不一般,且发觉,他竟然觊觎首辅之位。
张显之期初决定和他同流合污的根本原因,其实是因为此。
因为他们有着共同要对付之人。
但再后来,张显之发现了,发现他不是裴绍,而是,大皇子魏璟承……
119. 番外三(张显之)
你若问他是怎么发现的。
张显之也不知。
你若问他有何证据。
张显之还是不知。
但他就是确定, 他是魏璟承。
或是三年多的相处,或是挚友之间的心有灵犀。
他做的很完美。
但张显之就是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发现了他是魏璟承。
从此俩人开始心照不宣, 只笑不语地谋划一切, 却没人捅破那张纸。
当夜, 张显之独自喝了很多的酒。
偷偷的高兴了很久很久…….
她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便只有一句。
“它日一别,小侯爷别来无恙。”
张显之的心狠狠地一缩, 哽咽了,强压下内心中的悸动,也是强咽下激动的泪。
她无碍,她无碍, 她没有疯,没有生病,她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记得…….
男人微微颔首,控制着控制着,声音还是颤抖了,恭敬地回道:
“承蒙娘娘挂念, 臣一切都好。”
夜
城中仍在封禁。
但不论是武德帝亦或是沈韫都已没了机会。
张显之手持杯盏, 立在阁楼窗前,唇边含着一抹笑。
风缓缓轻吹,拂过他的脸庞,他眸光深邃,宛若夜空。
今日再见,相隔一十五年。
他已年过而立,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少年。
相见的那一刻, 恍然觉得,这十几年所做的一切都分外值得。
她,安好便好。
夺权后,论功行赏,裴绍直接便给了他首辅之位,赐了万户侯。
半月后,待基本扫清余孽,得了空隙之后,裴绍召见了他。
俩人凉亭之中相对而坐,把酒言欢。
男人先是与他叙旧,说了为官这四年,亦说小时那三年。
待说的差不多了,转而说起了以后,朝他问道:“显之已过而立之年,尚未娶妻,可有打算?”
张显之料到了他会问此。
其实俩人为官这四年,偶尔聊起家常,他也会相问这事,不仅是他,旁人也是如此,毕竟像他这个年龄,别的男人皆已妻妾成群,孩子都早有了,像他这种,尚未娶妻的男人,这世上怕是很少见吧。
但以前,裴绍问此怕是真不懂,然今日却并非。
便凭他的精明,以前他不知是因为他没机会知道。
可现在不然。
夺权那日,进了中宫,他的表现虽然不甚明显,旁人定然是看不出什么,可裴绍不是旁人,他能。
便是张显之再控制住一些情绪,他也能。
所以,张显之知道了他的秘密。
此时相问,其实是关心,亦是相劝。
他与她终是不可能的。
张显之笑了笑,摇了摇头,“过些年再说吧。”
裴绍听罢便没再问,只道:“如若它日有所惜,便就算她是天上的仙,朕也会帮你把她弄来。”
张显之再度笑了。
他知道裴绍说的是肺腑之言,也知道如若真有那天,便是不惜出兵,他也会为他得到那个人。
但,他觉得再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了。
又三日之后,沐太后召见了他。
张显之微闭上了眼睛,而后缓缓露了笑意。
他入了宫,来到慈宁宫。
她给他赐了上座。
昔日的小少年,如今的权臣。
往昔阳光无忧,如今酷厉深沉。
但她待她如故,言语之间,皆还在把他当做昔年的那个孩子。
她知道自己当年是被他所救。
今日相邀,也正是想感谢他昔年的相护之情。
她开口直言:“若无张首辅,本宫不知自己是否今日还能活着,这份恩情,无以为报,如若张首辅以后有何需要,尽管与本宫说,本宫定尽全力相协。”
张显之听得这话微微颔首,恭敬如故。
“娘娘客气了,皇上已大赏了臣家族一脉,能护太后娘娘,是臣毕生的福分。”
沐太后亲为他斟茶,推过去,笑着道:“皇儿的赏赐是皇儿该给张首辅的,与本宫这份不一样,亦不冲突。”
张显之再度颔首,而后恭敬道:“既是娘娘好意,臣可否现在就讨这份功?”
沐太后有些没想到,抬手微微请了他。
“张首辅但说无妨。”
张显之道:“无他,臣只是想向娘娘讨些东西,不知娘娘能赏否?”
沐太后笑着回道:“张首辅想要什么?”
张显之道:“素闻娘娘书法一绝,臣可否讨一张娘娘亲笔写的字。”
沐太后微怔,倒是没想到他竟然就要一张字。
沐太后点头,“这个当然可以。”
说着便唤了宫女拿了笔墨来,临场为他写了一副对联,笑着递给他,“不过,这当然不能作数。”
张显之笑着接过。
不小了。
与他而言,确实不小了。
他当晚回去,便将一直珍藏着她之物的金盒打开,将那副对联小心翼翼地叠起放入,又小心翼翼地将盒子盖好,再度收藏起来。
情之为物,最难割舍。
他从未后悔。
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亦是不会。
男人缓缓开口,在仅他一人的屋中,缓缓开口。
“臣永远守护娘娘……..”
(张显之番外完)
120. 番外四(魏璟卿) 番外四(魏璟卿)……
他被带到金銮殿上, 但并未下跪。
御座之上的男人玄衣纁裳,金冠束发,眸光阴冷, 藐视着其下之人, 没有任何感情……
此为裴绍中箭后的第十日, 那小姑娘离宫回苏家的第二天。
殿上之人被绳索所缚,生的极为俊朗,人正是前太子魏璟卿。
他没下跪, 自然也没看那高座上的人。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魏璟承,你害了我娘, 夺我妻子,我和你不共戴天,如今既是落到你的手上,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言毕,他便闭了眼睛。
事到如今,魏璟卿也没什么不知道的了。
他孤注一掷的刺杀, 早就被裴绍识破, 且正中下怀,让裴绍活捉了他。
只是魏璟卿有一点不懂。
他既是什么都知道,为何还非要挨了那刀。
但一切已经不再重要了。
裴绍高坐其上,并未说话,却是在魏璟卿语落后许久,方才缓缓地呵笑了一声,而后他起了身, 一步一步地下了台阶,朝他走来,语声不疾不徐。
“你娘掉包了许连生,让那个老东西助你逃离。朕能想到许连生会怎么和你说。魏璟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你父母贪得无厌,妄图撬朕魏家江山,害朕与朕的母后在先,朕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怎么?他们冤枉?朕的母舅,与沐家五万将士便不冤了?”
魏璟卿没有言语。
裴绍渐渐地走到了他身边,立在了他身侧。
俩人肩肩持平,面向异方,高矮几近一般。
裴绍接着道:“幼时朕是如何待你的,你便是再小也不可能一点不记得。魏璟卿,朕对你仁至义尽了。让苏妧妧给朕下毒,安排刺杀意欲结果了朕,这都是你干的,不过你放心…….”
他说到此处停顿了下,冷笑了声,“朕不会杀你。”
接着转了话题。
“你一定很好奇朕为何明知刺杀,还甘愿挨这刀吧。与你无关,为了得到朕的女人罢了。”
魏璟卿早缓缓地睁开了眸,听到此,他明白了。
男人苦笑一声。
裴绍唇角轻动,继而接了下去。
“这也是朕不会杀你的原因。朕非但不会杀你,还会放了你,放了你给朕女人看,免得她恨朕,怨朕,和朕有隔阂,所以,你要小心些,朕可能会出尔反尔,传出放了你的消息后,再背着她,背地里偷偷地杀了你……”
魏璟卿再度苦笑。
他知道她不想他死。
她不想他与裴绍二人中的任何一个死。
所以,裴绍赢了,彻底的赢了。
赢了江山,亦赢了她。
其实他早就知道她不爱他,亦是知道她心中从未放下裴绍,从她答应他的那天起,魏璟卿就知道。
他经常看她,又怎会看不出她爱的人是裴绍。
他都知道。
他不过是自己骗自己,寄希望于她会慢慢的忘了裴绍。
他也知道她答应嫁他,有和裴绍赌气的成分。
还知道,因为此,她对他有愧疚之感。
更知道,这点愧疚之感,能让她一旦嫁了他,便会真心实意地跟着他,真心实意的待他。
从此俩人相敬如宾,彼此陪着彼此走完这一生。
于他而言,足矣。
他真心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她而已。
裴绍下了令,放了他。
黄昏,夕阳西下,霞光映在汉白玉栏杆之上……..
他走在这熟悉的宫殿之中,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是谁?存在的意义又为何?
因为他的出现,让父母犯下大错。
可父母再坏,也生养了他,亦是真心为他,真心爱他。
但便像是裴绍所言。
难道沐骁与那五万大军便不冤了么?
冤冤相报,又何时能了?
时也命也,他终究算不得无辜。
只是生不由己,丢了一切亦不由己。
他从来都没有选择。
耳边恍惚传来了那年的噩耗,传来了他幼时的哭声…….
他抱着母妃嚎啕,伤心欲绝,悲痛欲绝,泪流满面地唤着,“我要哥哥,我要哥哥,我不要哥哥死,我不要哥哥死……..”
眼前亦是徘徊着那无数张画卷。
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皆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裴绍没有秘杀他,真的放了他。
他离开了京城,去了很远的地方。
这个世上,他已了无牵挂,唯惦念一人,过去如此,余生亦如过去…….
121. 第二世(古代①)
赤金五足熏笼中燃着好闻的香, 青烟袅袅升起,盈盈绕绕,盘旋在熏笼之上。
屋中清凉, 八月小窗微开, 徐徐清风吹动墙上的几幅画卷。
那画卷上所绘乃一妙龄少女, 细细看来,不难看出是同一人。
画中人婀娜小蛮,手若柔荑, 云髻峨峨,明眸善睐,生的香娇玉嫩,国色天香, 便是画瞧着都极为勾人心怀。
裴绍负手立在其前,眼中晦暗不明。
这时太监匆匆而来。
“陛下,找到了!”
裴绍闻言回身, 眸光微变。
“何处?”
太监恭敬作答,“顺德府青洛县。”
裴绍听闻,微微抬头,沉声笑了, 当即便吩咐了事宜, 带人“杀”了去。
前世,俩人相伴六十载。
辗转轮回第二世,他万万没想到,投胎成了自己祖孙的儿子,且,是带着记忆来的。
在得知自己六十来年辛苦打下的根基,险些没让这些后辈给祸祸亡国了, 裴绍差点没吐血。
然婴儿时期便是再气再急,也什么办法皆没有。
他不会走,体力亦是不支,天天想睡觉,还得用人抱。
终是强忍了一年,终于会走了。
是以他一岁半便不再用别人为他穿衣,三岁就彻底不让人碰了。
他这一世并非嫡出,母妃是个心无城府,毫无抱负,每日就知道嘻嘻哈哈吃喝玩乐混日子,被人卖了都得给人数钱的那种人。
若不是他,她母子不知被人害死多少次了。
此事姑且不提也罢。
他那重了不知多少代了的皇帝孙儿荒淫过度,死的早,后续他十四就登了基。
而后用了六年时间,摆平收拾了那些敢跟他叫板的大臣,也收拾了部分虎视眈眈的外敌,终于扭转了那么些乾坤,没让他的心血就这么亡了。
十四那年,他开始画那小姑娘的画像,四散亲信,出去给他寻人。
然五六年过去了,什么结果都没有。
直到今年四月,方有了点眉目,终于有人认出了那画像中人,说是见过。
如此,他的亲信便拎着那人,又是从四月找到了九月,此时,才把位置和人家给他定出来。
二十年未见,裴绍当然是极急的!
顺德府青洛县,程家。
妧妧一个激灵突然从梦中醒来,因为人正在浴桶中坐着,动作微大,溅起一层水花。
水花飞起溅落到了她雪白的小脸儿上,惹得她微微一躲,人也回了神儿,清醒了,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坐在浴桶中睡着了。
她急忙唤了贴身丫鬟来。
小丫鬟听到声音过来,为她取了衣服,巾帕等物。
她收拾妥当后,出来就上床抱住了被子,睁不开眼睛,还想要睡觉。
为何这般困,便是因为昨夜晚上,她稀里糊涂地做了好多好多奇奇怪怪的梦,醒来后又都忘了,但折腾了一宿,白日里做什么都没精神,甚困。
她叫素素,再有两个月便及笄了,是程府的表姑娘,父母早亡,寄住在舅父家。
虽舅父与舅母都待她还算不错,但终不是自己亲生的,又能多好?
外祖母也是一样,肯定要更喜欢表姐妹,分什么东西,她都是拿剩的那个。
程家在青洛县还算是有头有脸,不是当官儿的,却是一户颇大盐商。
这几年来,伯父与县丞熟络了起来,生意做的越来越大,家境越来越富裕。
但无论如何和她关系都不甚大。
她守着父母留给她的一点嫁妆,能借着一点庇护,不惹人嫌便已经很好,旁的不指望。
眼下唯一不再寄人篱下的法子便是出嫁。
提起出嫁,她虽还未及笄,但倒是有了心上人,舅母早为她选好了人家。
人是她的一位远房表哥,家也在青洛县,家境不错,是个嫡子,关键是喜欢她,对她很好,很照顾。
于她而言,是高嫁,是门极好的亲事。
待她及笄后,她也便就快和表哥成亲了。
坦白的讲,为了快些离开程家,她对成亲是有些期待的。
这般正迷迷糊糊的想着,眼见着又要睡着了,小丫鬟收拾完浴房中的水,从外头回了来。
她动静不小,直奔她的床边而来,唤了她。
如此,妧妧刚进入梦乡便被她唤了起来。
小姑娘坐起,声音细细软软的,人有些娇憨,更很好奇。
“怎么了?”
丫鬟道:“小姐,不得了,府上来了位了不得的人物,不知是谁,把县丞都给惊动来了,说是有逃犯进入了我府上,现在要让所有人都出去,要,要搜府!”
小姑娘胆子特别小,何况这种事也确实骇人。
她一听都哆嗦了,而后也不及细想,外头便有小厮过来催促。
“表姑娘,快,快去前院吧。”
她应了一声,也知紧急,赶紧穿好鞋子,由丫鬟扶着去了。
县城的一个商户而已,家族不算大,人丁也没多兴旺,一共三房,加上老夫人,丫鬟小厮,总共上下三十多人。
众人很快聚到了前院。
妧妧小脸儿冷白,除了天儿有些冷以外,也是被吓得。
她微低着头,始终没抬,跟着丫鬟与众人立在了那,一动不动。
那青洛县距离京城还不甚太远。
裴绍是带着兵来的,越接近地方,越心潮澎湃。
以他的性格,本是想直接接人,但转念又作罢了此想法。
一来,还不确定找的准不准,二来,他不知道她是否也带着前世的记忆。
如若有,那什么都好办;但要是没有,岂非把人吓到了。
若是再对他印象变坏,是会重蹈前世覆辙的。
是以,裴绍叫来了青洛县县丞,想了这法子。
这一大家子人没一会儿就聚齐了过来。
男人立在那,那股压迫感与生俱来,是融入骨子里的。
程家所有人基本都是瑟瑟发抖的状态。
裴绍面无表情,直到来人中突然出现了那个纤细而熟悉身影。
少女半低着头,小脸儿仿佛能掐出水儿来一般,还带着几分稚气,亦如前世初见时一样,瞧着或许也就十四五岁。
裴绍看到人就不动声色的笑了。
是她,千真万确,当然是她。
他一眼就能认出,且认不错。
二十年未见,他找了她六年了,原来是在这。
自然这高兴之余,裴绍也很快就意识到了另一件事情。
她始终都未抬头,瞧上去胆子好像很小很小。
做过皇后的人,有些东西是磨灭不掉的……..
所以,她,似乎是没有前世记忆?
122. 第二世(古代②)
如此想着, 他便出言一试。
无他,随便与县丞说句话而已。
她若有记忆,自然能辨出他的声音。
然他一直朝着她的方向瞧着, 语毕, 只见那小姑娘只更紧揉捏着小手, 除此之外依旧未抬头,且没旁的反应了。
这是什么信号么?
裴绍不甚确定。
他姑且没急,怕吓到她, 带着人走了。
程家人从老到少,皆是头都没敢抬,直到人走了方才都松了口气。
人是县丞带来的是其一,其二, 那县丞在他面前腰都快弯到脚尖了,便是傻子也能看出,那怕是个大官, 甚至可能是什么王侯将相。
好在有惊无险。
后头站着的妧妧便更是怕的很。
她从小到大也没见过这么多人。
那些人都是带着刀的。
待能回房了,她便赶紧回了。
裴绍离开程家,县丞随去了驿站。
一进屋,人便跪了下, 满头是汗, 声音都是颤的。
“微臣定细细查来。”
裴绍坐了下,手扶侍女刚刚送过来的茶盏,没喝亦没给他解释什么逃犯之事,只冷声开口。
“告诉程家当家的,他家的货有问题,朕要查验,今日下午便开始。说朕是晁行舟派来的。”
“是, 是!微臣这就去办!”
那晁行舟是顺德府巡抚。
程家乃这县城中最大的盐商。
运销食盐,必须向盐运使衙门交纳盐课银。
皇上说有问题,那自然就是有问题,县丞怎敢怀疑,更不敢多问,只心中叫了老天爷,求各路神仙保佑,千万别跟自己扯上关系。
县丞即刻便去办了。
有那前世的教训,裴绍还是颇为小心的。
那小姑娘听他说话时手抖了一下,且不知就是胆子小,还是什么信号?
会不会是她其实也带着前世的记忆,只是为了自保方才装做胆小。又会不会是怕他没有前世的记忆,而不敢轻举妄动。
裴绍皆不确定,他要好好见她一面。
那县丞办事倒是利索,中午一过,裴绍就亲自带着人,又去了程府,这次是真的搜查了去。
他的人在程家仓房大肆清点货物,府上一片肃穆。
程家人半丝不敢出声。
裴绍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叫来了府上的一个丫鬟,沉声问道:“洛素素是你们程家的表小姐?”
那丫鬟自是好奇他怎么突然提起了表小姐,看了一眼一旁一直躬身候着的老爷。
程老爷显然也是一怔,但顷刻反应过来,给她使了个眼色,丫鬟哪敢含糊,立马应了,实话实说。
“回官爷的话,是。”
男人接着便道:“把人叫到前边儿的小花园,莫要惊到。”
说完便丢给了那丫鬟一锭金子。
丫鬟眼睛都直了,更看向了一旁的老爷。
程老爷也直了眼儿,连连给她使眼色。
丫鬟应声,即刻去了。
而后,那程老爷方才笑眯眯的张了口。
“呵呵,大人,认得小人的外女?”
说完之后,又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这话有些傻了。
他那外女还未及笄,小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都没怎么见过人,这位官爷怎么可能认得她,想来是上午时匆匆看到过一眼。
提起他那位外女,生的当真是美,难道这位官爷看上了?
程老爷眼睛一亮,突然倒是有些喜色。
裴绍拨了拨手上的扳指,回都未回他的话,抬步走了。
他去了何处,自是去了那小花园。
妧妧是被骗过来的。
她知道有官家的人在府上查验货物,实则都不敢出门。
但那丫鬟说无碍,且说祖母在花园,叫她过去。
小姑娘心无城府,也没想到她会骗她,便就去了,但到了后,左看右看,哪里有祖母的影子。
九月初,花园中芳香四溢,她缓步向前,张口唤了一声,“祖母?”
然没听到祖母的声音,却听到了背后一个男子的声音。
“敢问这位姑娘,库房如何走?”
妧妧吓了一跳,一下便转了过来,仰着小脸儿,水灵灵的眸子朝他望去,大抵认出了是上午的那位官爷。
他既是问路,她也便明白了,人应该是去了哪,回来迷路了。
妧妧抬起玉手,很有礼地朝东边指了去,娇滴滴的小嗓子回着他。
“那边。”
裴绍离着较远,负手垂眸眯着她,上下打量。
她看起来很小,很是年幼,穿着一身粉嫩嫩的衣裙,抬手给他指完路后便微微一福,转身急匆匆地要走。
男人缓缓敛眉。
虽只这般一句对话,但裴绍明了了。
她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的。
这第二世相识,他自然不想像前世那般,想让两人有个体面的开始,是以方才万事都小心翼翼,哪怕麻烦一些也无所谓,生怕不妥。
所以此时人走了,他也没唐突相拦,倒是想慢慢来。
然岂料他还尚未转身,那边儿便传来了她极欣喜的声音。
“表哥!”
而后是一个男子急切的回应。
“素素!!”
裴绍心口“砰”地一下,那声娇滴滴的“表哥”二字,叫的他差点喷血。
男人敛眉回了头,直直地瞅向了不远处的两人。
只见其二人双双面露喜色,急匆匆地奔到了一起,虽无什么亲密举动,但四目相对,那个郎情妾意啊!
裴绍脑中“嗡”地一声,顿时便沉下了脸,变了模样,手稳稳地一握,继而接着,俩人的对话更让他差点没气过去。
那男人喜道:“再有两个月,待素素及笄,我们就要议亲了,昨日我已与母亲细细说了此事,真希望时间快些。”
小姑娘点头应声,“嗯,素素也是这般想。”
男人依旧喜出望外,“素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妻子了。”
小姑娘还是如此,糯糯而欣然地应着。
“嗯嗯。”
裴绍头顶冒火,紧咬上了牙槽,便只差一点没过去拎住那男人的衣襟,给他两拳,然后让人把他拖下去,活剐了后再五马分尸!
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的妻,怎么马上就要成他的妻了?
他找死啊!
行随心动。
裴绍能忍?
他抬步却是真的过了去。
但刚动了一步,那男人有急事,被人叫走。
小姑娘和他分了开,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裴绍又稳了一稳,停住了脚步。
但接着,他也不再在这府上磨了。
黄昏,驿站
程家老爷与县丞双双跪在他脚下,皆是瑟瑟发抖。
裴绍就一句话。
“朕,要那个洛素素。”
这边儿妧妧断然不知那边儿都发生了什么。
晚上,临睡前,她还在数着黄历,盼着及笄。
应该是再有个一年半载,她就不用寄人篱下了。
而后数好了后,她方才上床睡觉。
这一觉起先还有些睡不着,她的脑中一直在想事情,东想想,西想想,越想越精神,然不知从何时起便开始乏困,迷迷糊糊地一会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沉沉地睡去。
梦中,她感觉有人抱起了她。
那人孔武有力,很结实的力道,胸膛很宽阔,是个男人,但却并不是她的表哥。
妧妧梦中红了脸,想要挣扎,想要张口说话,但动不了,更发不出声音。
再接着好像又感觉没人抱她了,自己还是在温暖的床榻之上,而后便越睡越沉,越睡越香,继而什么都不知道了。
然第二日一早,她缓缓地睁开眼睛,起先还昏昏沉沉地没什么知觉,也没想什么,可待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后。
小姑娘霍然坐了起来,慌张不已,小嗓子中发出了嘤嘤的声音,左顾右看,甚惊!
因为,这还哪里是她的小闺房,自己竟是不知到了何处。
“谁!谁!”
她那两声之后,外头便匆匆地来了侍女。
妧妧一见这来人她也根本不认得,无疑更乱更慌。
再接着,他便看到珠帘被一个男人掀起。
那人仪表堂堂,生的很高,十分伟岸,能把他表哥装下似的,穿着也极其奢贵,再往上瞧,更是生着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但却是个陌生的男人。
说做陌生也不尽然。
妧妧倒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就在昨日的小花园中!
她竟是被他掳了来?!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小姑娘终是惊呼了出来,紧扯着被子,朝床里退去……
123. 第二世(古代③)
她这般反应, 裴绍虽料到了,但亲眼看到之时还是慌张又害怕,然面上自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实则, 他正经的时候不大会哄女人。
“别怕, 我不过去便是。”
说着人就停在了屋中间, 没接近那床榻。
小姑娘浑身发抖,肩膀一颤一颤的,已然哭了出来, 小脸儿吓得惨白惨白的。
从这小胆子上看,还不如上辈子呢。
倒也正常。
上辈子她再怎么也是个八品官儿家的小家碧玉,读过很多书,也不那么好骗。
这辈子不然。
裴绍昨晚已经把她之事细细地打听了一遍, 知道人父母双亡,住在舅父家中,还有两个多月及笄, 这十来年可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都没见过几个,胆怯再正常不过。
小姑娘抽噎着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你要干什么?我为什么在这?”
裴绍微微挑了一下眉头, 语声甚是温和。
“莫慌,我没有恶意。”
继而接着道:“你舅父家偷漏了课银,此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怕你受牵连,便先救下了你,明白了么?”
“啊?”
小姑娘瞬时惊呆,俨然更怕, “怎会这样?”
裴绍站直了身子,微微抬了抬头,“这便要问你叔父了。”
她紧紧攥着小手,眼中噙满了泪,很惊慌的模样,瞧着多半是信的。
她乳臭未干,还是个没及笄的小女孩,自然好骗。
见人对他防范松懈了,裴绍慢慢地靠近了去,来到床前,但也未过分靠近,立在那微微弯身,又道:“我肯救你,是因为你长得很像我的妹妹,妹妹已经不在,我甚是想念她,所以你莫要害怕,我只是把你当妹妹而已,嗯?”
他这话说完,妧妧确实稳下了一丝丝,抬头定定地看着他,渐渐地不哭了。
裴绍见好就收,断没心急,吩咐了丫鬟好生伺候,而后便姑且出了去。
但出去,他便叫人备了马车,准备明日启程返京。
他再来之时,小姑娘显然不像之前那般害怕,人也冷静了许多,朝他问着,“舅父一家可还有救?”
裴绍想了想,说道:“这就要靠造化了,我尽量救他们,可好?”
妧妧连连点头,急着应声。
“好,好,多谢大人。”
裴绍沉声应了,“乖。”
第二日,待那小姑娘睡到自然醒后,洗漱完毕,吃了东西,他便过了来,“刚刚接到急报,京中还有要事,今日你便随我回京,好不好?”
听得“回京”二字,小姑娘一呆。
她只是不经事儿,毫无阅历,有些呆憨,加之年龄尚小,但自不是傻的。
“回,回京…….?”
这男人要带她走,且是那般远的地方,妧妧慌了,“大人,我,我不想离开青洛县,不想同大人去京城。”
裴绍料到了,慢条斯理地道:“可是,你待在此,不能再回程家,已无依无靠,无家可归,不和我走,你又能去哪呢?”
小姑娘道:“您能帮我找一下表哥么?表哥待我很好,他会保护我。”
裴绍听得那“表哥”二字,心里就蹿火,不动声色的咬上了牙槽,但面不改色,甚至还温温润润的露了一抹笑意,缓缓地开口。
“好。”
说着便唤了人来,安排了下去。
妧妧坐在床边儿,小手紧捏着小手,眼睛宛若麋鹿一般,透着天真无邪,乖乖地等待。
裴绍坐在其下桌前,持杯缓缓喝茶,看起来没看她,实则眼睛几近一直在她身上。
大概半个多时辰后,手下返了回来,告诉了他相邀的地点。
妧妧一见人回来,视线就朝着他望去,一直瞧着,等听消息。
待手下说完,见那男人转过头来,朝着她开了口。
“以你之名,已相邀了你的表哥,人在西门酒楼,我送你过去。”
妧妧连连点头,从床榻上下了来。
丫鬟为她戴好了面纱,她便随着裴绍去了。
小姑娘往昔确实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般集市街道她瞧着都陌生,好似来过的次数一双手都能数过来。
马车之上她也很乖,只窗帘被微风掀起时,她朝外瞧瞧热闹,自己很有礼,也很拘谨,什么都不敢碰。
到了后,裴绍道:“稍后会有人送你进去,待你和表哥谈妥了,不论什么结果,都来与我说一声,我一直在这等你。”
妧妧应声点头,自是觉得这个陌生的大哥哥特别心善。
接着,她就下了车去。
裴绍从窗口瞧着她纤细柔弱的身影,慢条斯理地拨了拨手上的扳指,唇角轻动了下。
他倚在座位上,眼睛睨着车下,等人出来,不时,低笑了一声。
没等多久,大概也便一盏茶的功夫,他便看到他的人在后,那小姑娘在前,出了来。
小姑娘梨花带雨,带着面纱,虽看得不甚清楚,但眼睛红了,噙着泪,那副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手下为她开了车门。
人还没等上来,裴绍先下了去,面露急色,满脸担忧的模样,问着,“素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小姑娘看到“熟人”,好似有了倾诉的对象了一般,再也不憋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虽是八月,但也有些风,裴绍错开了一步,挡住风源,免得她被吹到,请她车上说。
妧妧点头,被丫鬟扶了上去。
俩人相对而坐,裴绍拿出帕子递给她,更温柔了几分。
“素素,到底怎么了?表哥人呢?”
小姑娘一听这二字,哭的更甚了几分,却是缓了一缓,方才能说出话来。
“表哥不愿帮我,也不愿娶我了,说我会,会连累他…….”
裴绍眯着眼睛,眸光如若幽深的湖底一般,安慰道:“太不是人了。”
妧妧拿着帕子擦拭眼泪,没有跟着他骂表哥,只是还在一抽一抽地哭泣。
裴绍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小姑娘摇头。
她没地儿去了,无依无靠,又身无分文。
男人似笑非笑,缓缓地道:“跟我回京城吧,我一定像亲妹妹一样带你,可好?”
妧妧哭着抬头看了看他。
她头抬起之际,男人自是换上了一副极认真的态度。
小姑娘已经没旁的法子了,若不和她回去,怕是就要流落街头,下顿饭都没着落了,于是想了想后,可怜巴巴地点了头。
“谢谢大人……..”
裴绍答复,“乖。”
西门酒楼,二楼包房
刘表哥垂头立在那,瑟瑟发抖,一句话不敢多说。
他身前之人坐在椅上,将一锭金子扔给了他。
刘表哥接过便跪了下去,连连谢恩,便是连声音都是打颤的。
待那黑衣人走了,他终于松了口气,但也叹息了一声,眼圈微红,适才的话自不是真心,可对方是皇上…….
裴绍颇慵懒地倚坐在车上,端详着扭头看着窗外的小姑娘,越瞧越喜欢。
虽过程有些不是人,但人还是到手了。
男人很满意。
马车跑的不快,裴绍怕颠簸到她,亦是走走停停,时而看到颇美的风景,他也会带她下去走走瞧瞧。
每日太阳一落山,他也必然会带她去驿站休息,生怕她吃不消。
这般原本快马加鞭二十天便能赶回的路,他们足足走了一个月。
这日车一到京城,妧妧颇激动。
她没见过京城。
听人说到了后,她便一直掀着车帘朝外瞧,这般一瞧,好生奇怪,竟是看出几分似曾相识感,且越看越熟悉,可她千真万确没来过京城。
但她当然没对旁人说。
而后发生之事更奇怪,更让她震惊。
马车一路朝着何方向走她不知道,但最后却是停在了皇宫午门!
小姑娘被扶着下车之后瞧见,腿顿时软了。
她便是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皇宫啊!
那这男人…….
她呼吸急促,顿时扬起小脸儿朝身边那男人望去…….
124. 第二世(古代④)
中宫, 琉璃金砖,白玉栏杆,云顶檀木, 水晶玉璧, 香衾玉枕, 珍珠妆奁,无处不精致,无处不奢华, 无处不让妧妧目瞪口呆。
这些都是什么…….
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呆呆地坐在凤榻之上,一动不动,宫女唤她, 她亦是没听到。
便是再无知,她也懂得这里是皇宫,更是听到了旁人唤那男人为陛下。
陛下……..
小姑娘完全是发蒙的状态。
他怎么会是陛下?
那她舅父家偷漏课税之事, 还有她表哥…….
既然他是皇上,不是他想定舅父家的罪便能定,想不定便能不定的么?
如若舅父家无事,她也不会无家可归, 就不用随他…….
妧妧不是小傻子, 觉出了事情不大对劲。
感觉自己好像被骗了,但她又不甚确定,毕竟他是皇上,骗她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那男人下朝后回来时,她依旧乖乖地坐在那没动过,但眼中泪汪汪的,生涩之感甚是浓烈不说, 情绪显然也不大对劲。
裴绍一身龙袍,缓步进来,瞧着她那副小模样便猜到了她心之所想,走到了她身边。
小姑娘先开的口,“陛下……..?”
她起了身去,柔柔的唤着他,眼中噙着泪。
她心中的疑惑裴绍都知道。
男人面色如故,沉稳甚极,应了一声,态度亲昵,没用她开口询问。
“朕怕你害怕方才隐匿了身份。”
妧妧是害怕的。
“我的舅父……..”
裴绍心中一清二楚,什么都知道,明白她此时最想知道之事是她舅父一家的安危
那事是他无中生有,程家好好着呢,但他自然不会实话实说,承认那是为了把他骗过来撒的谎,肯定是要继续编下去。
是以,她还没说完,男人便接了口,“此事并非偷漏课银那般简单,涉及与逃犯勾结,官员中饱私囊,你舅父一家逃不了干系,但朕不会迁怒于你,你莫要害怕。”
妧妧害怕,小手直颤。
裴绍看见了,瞧她要哭,晓得她的怀疑,赶紧稳住人,微微探身过去,低声,声音沙哑。
“朕要封你做公主”
他先撇清自己,让她安心,表明自己不是为色,不是想要占有她。
反正她年龄尚小,他也不能马上与她圆房,稳几个月,培养培养感情,慢慢再说也无妨。
“你还记得那日朕与你说,护下你的原因么?”
妧妧泪盈盈地看他,点了下头。
裴绍道:“乖,朕只是把你当妹妹,没有旁的心思,今日起,你就是朕的义妹,朕封你做怀玉公主,如何?”
妧妧甚惊,且稀里糊涂的,都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她还没答,那男人就接着哄道:“至于你舅父一家,朕定会格外开恩,但需要些时日,你要耐心等待,可都听懂了?”
妧妧听懂了,得了这话,她点了头。
舅父一家虽没有对她多么的好,但终归不差,也没有苛待她,她总不会没良心,希望她们都死了,何况家中还有对她照顾有加的小姑姑和几个下人。
小姑娘抬手擦了下眼泪,不哭了。
裴绍也算安了心。
便这样,当日,妧妧便成了怀玉公主,换了一身公主的宫服装扮,穿着华丽起来。
她生的本就极美,便是原来穿着普通衣裳都难掩姿色,此时这般被富养起来,一件云轻纱衣便价值千金,瞧上去贵气又娇气,比公主还像公主。
人穿好了出来,裴绍长睫缓缓轻动,不动声色地打量人,微微笑笑。
她亦如前世当年。
这小姑娘的姿色便就没变过。
妧妧一夜之间便被众星捧月了起来。
宫中宫女太监争相巴结奉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短的。
便是李太后听说了陛下带回来个小姑娘,也是当日下午就迫不及待地把人召见了去,上上下下地端详,赏了一大堆东西给她。
李太后便是裴绍这辈子的生母,是个性子极其开朗的人。
她可谓要什么没什么,空有一副好皮囊,完全不适合在后宫中生存,但胜在命好,儿子特别厉害,自己坐享其成,福分天然,每日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当年被她打下去的众妃哪个不嫉妒死恨死了,但也只能眼睁睁的恨。
是以儿子的事儿李太后什么都不管,儿子说什么是什么,当然,她管人也不会听。
所以这认的小公主住在了中宫一事,李太后半个字都没说。
宫中的那些人精自然都懂,明白这不是什么义妹,怕是将来要做皇后的,便就是因为懂,看得清楚,内心中多少觉得这不大妥。
可别说他们是做奴才的谁敢管皇上,便就算是传到朝中大臣的耳中,也不可能有一人敢说什么。
这位当今皇上与数百年前大夏朝的第三代帝王昭帝的作风特别像。
那是个说一不二,让人闻风丧胆的人,自然他治理下的那几十年也是下朝最最辉煌的时候。
相传其唯独惧内,独听皇后的话,除此之外,无所不惧。
每每祭祖的时候,离着近的太监都能看到画像,这般一看一对比,感觉何止是作风像,长得也极像。
更匪夷所思的事是,皇上每每祭祖,好似是只拜五个人。
一个是夏朝的开国皇帝及其后,一个便是那昭帝及其后,再一个是昭帝之母,剩下的,他好像根本就不拜。
但却是能负手立在那,看看昭帝之子与昭帝之孙,再剩下的便是瞅都不瞅了,着实好生奇怪。
妧妧摇身一变成了公主,此事她足足接受了三日方才确定自己不是做梦。
但入宫的当天晚上,躺在那软软的床榻上睡着之后,她便又做了一宿的梦。
梦中乱七八糟的,有府宅,有街道,还有好多陌生人的脸孔,她似乎还给一个极坏极坏的男人跪下了求他什么。
她与家人在外支摊子维持生计,那男人好像还砸了她家的小摊子。
总归是梦了一宿,第二日起来,又基本全忘了,就星星点点的记得一点点,知道有个坏男人,和记得一些京城的街道。
妧妧迷迷糊糊的,想不起来,因为觉得奇怪,还总是想想,最后弄得精神乏力,只想睡觉。
到了下午,她的义兄来了,带来了两只小猫给她,妧妧看到一下子精神了。
那是一黑一白两只猫咪,都极其可爱。
她从小到大都喜欢猫,但一直都没能有一个。
且不知皇帝哥哥怎么知道她爱猫。
“谢谢皇帝哥哥。”
她娇声道了谢。
这几日但觉和他熟悉了不少。
裴绍应声,“乖。”
小姑娘笑吟吟地逗着猫咪玩耍。
她的声音也像极了猫。
时而什么时候再抬头看一眼那男人,突然觉得有些熟悉,他的体量怎么有些像她梦中的那个坏人?
但如此想想也便罢了。
裴绍断不知她想过什么。
他立在那一直旁眯着她逗猫。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裴绍便开始着手教她东西。
她倒是识得几个字,但不会写。
想起前世,她也算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精湛的才女,人很聪明,学什么都快,此时想来不免觉得可惜。
这日闲暇下来,他在御书房,手指缓缓地在桌上轻点,想了想,没一会儿,便派人去把那小姑娘叫了来。
时值深秋,天儿凉了。
妧妧穿着一袭鹅黄色镶裘披风,衬的小脸儿更加雪白干净。
人被带来,进门她便甜甜地唤了他。
“皇帝哥哥…….”
裴绍应声,勾了勾手,让她过来。
小姑娘走过去,身上兰麝馥郁,带着一股子诱人的香气。
前几日她刚过完生日,实则已经及笄,但人看上去还是很小很幼,不甚成熟。
裴绍记得前世初见,她也是刚及笄没多久,但那会子瞧着可是比现在成熟多了。
这或是生长环境所致。
怕她冷,他特意让人准备了个汤婆子捂手。
俩人加上沿途回京,认识两个多月了,她和他渐渐熟悉了起来,不再像起先那么怕他了。
裴绍道:“来,过来,让皇帝哥哥看看你的字练得如何了。”
他唤,她就过了去,特别乖巧听话。
裴绍早给她预备好了软椅,便就放到了他的身旁,纸墨都早已备好。
妧妧跟先生学了十多天了。
哥哥要检查,她还蛮紧张,脱了披风,坐到了他身旁,白嫩的玉手拾起了狼毫,而后便照着书籍,在他预备的纸张上写了起来。
裴绍侧身而坐,手臂搭在椅臂上,在一旁垂眸瞧着她写。
倒是有几分天赋在的,区区十日而已,虽然写的不甚好,但也有模有样,作为初学者而言,很是不错。
她写完一些便把纸张拿起来给哥哥瞧,有些胆怯地问着。
“皇帝哥哥,素素写的成么?”
裴绍拖着尾音,应声点了头。
他那边一点了头,小姑娘显然很是高兴。
而后他给她布置了任务,继而自己在一旁,接着看折子。
这般将将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裴绍便又丢下了那奏折,朝她看去。
妧妧很是认真,仔仔细细地写着。
裴绍越瞧她那副小神态越喜欢的不得了,不时,唤了她一声。
妧妧听得转过头去,只见对方抬手把她拉了过来,而后竟是将她摁到了他的腿上坐。
小姑娘骤惊,小脸儿红了。
“皇帝哥哥!不可!”这般唤着便要起身。
裴绍倒是脸不红不白的,很是淡然,语声亦是如此,声音略微沙哑,开口道:“急什么,有什么不可,你是朕的妹妹,朕抱抱,教你写字而已,这个字写的不好。”
说着大手便握住了她持狼毫的小手,将那个他觉得不好的字圈了起来,重新扯过来一张纸,手把手地教着她把那字重新的写了几遍。
裴绍的体量足足可以把她装下,小姑娘在他的怀中如若从背后看,怕是根本看不出有两个人。
他的脸与她几近贴了上,她身上发上的香气皆沁入了他的鼻息之中。
她起先有些闪躲,挣扎着要起身,但待那男人提及妹妹,又说不过是教她写字后,她又乖了一些,一动不敢动了,眼睛一直在那纸上,认真地看,认真地学。
裴绍带着她写了十多个,松开了她的小手,在她耳边,“自己试试。”
妧妧第一次看他的字迹。
裴绍的字自是极好的,说句万里挑一或是都低评了他,看得妧妧有些怔住,自己当然望尘莫及。
他松开了她的手,她便要下去。
裴绍微微一拦,一本正经地道:“你若去旁边儿,朕就看不清了,这个角度正好,兄妹之间,不讲究那些,写吧。”
妧妧呆了一下,还是感觉不妥,但那男人打断了她二次开口,沉声道:“一炷香的功夫若是写不完,你的猫便别要了。”
小姑娘这般一听,赶紧认真地写了去。
裴绍暗道:他这一国之君当的真窝囊,抱会儿自己的皇后还这么难。
玉案上摆着好些糕点和水果。
男人一面瞧着她写,一面不时在她耳边提示她歇会儿,喝些水,吃些东西。
小姑娘就时而放下了狼毫,端起杯子喝那么几口,亦或是吃几粒清爽甜香的葡萄,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写。
直到把剩下的写完,那个写的不好的也练得好了,她一声轻咛,挣扎了那么一小下。
裴绍方不紧不慢地收回了手,放开了她。
当日夜里,小姑娘又开始胡乱做梦了,这回有些看清那个坏人的脸。
他生的很好看,长得很斯文,但模模糊糊的,具体相貌,妧妧却是没看清。
醒来后,她很是没精神,心中也有些心事,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做这些稀里糊涂,又不甚清晰的梦。
伺候的宫女瞧着担心,在御书房附近守着,待皇上下朝后经过,便告诉了皇上。
裴绍一听,唤了御医进宫。
妧妧说了自己的症状,便是多梦的很。
御医给她诊了脉,瞧着小姑娘挺康健的,没什么大碍,遂只是开了一些安眠助睡的药。
裴绍陪了她许久,但终是兄妹关系,也不能太晚,最后吩咐了宫女等人细心照顾,他也便走了。
转眼又过了一个半月,入了冬,时来下雪,外头天寒地冻的。
裴绍躺在床上思着怎么把这兄妹关系变成夫妻关系。
这事是个大事,且不容易,他要前前后后好好地构划一番再行动,是以还算未急,想了一会儿也就睡了。
然翌日,万万没想到,出了件大事!
前一夜下了一宿的雪,外头银装素裹,一片茫茫。
裴绍下了朝后,留了两个大臣,去了御书房说事。
屋中烧着地龙,又有银霜炭,和外头天壤之别。
几人刚刚说完,大臣退下,裴绍的近侍曹公公便匆匆地进了来。
“皇上,出事了!”
曹公公甚慌,一句话后,裴绍自是抬了眼。
但他面色肃然,从容不迫,天大的事儿,他也惯是如此。
“说。”
然前一瞬还很镇静,后一瞬,那近侍仅说了几个字,男人眸光骤变,一下子便站了起来,手都颤了,冷声质问,“你说什么?!”
曹公公连连重复,“怀玉公主适才出去打雪仗,不知怎地脚一滑,摔倒了,正好磕到了头,现下人昏迷不醒了!”
裴绍脸色煞白,抄起披风便朝门口奔去。
“马上传御医!”
沿途一路,冷风瑟瑟,寒风侵入骨髓一般的凉,但他没工夫等辇。
路途不远,从御书房到翊坤宫之间只隔了一个乾清宫。
裴绍直奔而去,入了宫门之后,宫女太监一见陛下到了,皆是跪了一地。
他进屋后就脱下了外衣丢给宫女,生怕把寒凉带去床边儿。
小姑娘房中的人亦是如此,见他来了,乌泱泱跪了一地,人人瑟瑟发抖。
谁能不怕,怀玉公主要是出了事,整个翊坤宫的人都得陪葬。
裴绍来到床边儿,掀开纱幔。
小姑娘安静地躺在那,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似的。
裴绍赶紧去探她的呼吸,呼吸微弱,又赶紧去摸她的脉搏,脉搏亦是如此。
虽说是滑倒撞到了头,但她头上无任何伤痕,只有一块略略发青,经询问宫女,证实她正是磕了那里。
“多久了?”
裴绍冷声相问,宫女仔细地答着,“就是刚刚之事,能有不到半个时辰。公主殿下不小心滑倒,磕到了头后,眼睛转了转就,就昏过去了,而后便是如此,怎么唤人也不醒…….”
裴绍恨不得杀了她们这些饭桶!
但没来得及发火,御医到了。
男人起了身去。
太医院前列五位太医,一个没落,都过了来,相继跪在床边儿给妧妧诊脉,检查伤势,而后得出的结论基本一致。
问题瞧上去不大,基本无碍,但至于这何时醒来,人人支支吾吾,谁也不敢说。
这话等于没说,裴绍烦躁,撵了人。
当夜,他没走,在床边儿守了她一宿。
小姑娘没什么醒来的迹象。
翌日,他也只是去上了朝,朝后便回来看她,但妧妧还是没醒,直到第三日。
他下朝刚要往过奔,看到了翊坤宫的太监正在太和殿下来回踱步等着。
裴绍瞧见便快步过了来,知道定是有了什么消息,从那太监面上的表情上看,也不似什么坏消息,十有八九是那小姑娘醒了。
果不其然,皇上一出来,太监瞧见了,急忙迎之过去。
裴绍言简意赅,脚步没停。
“说。”
125. 第二世(古代⑤)
太监应声, “是,陛下,怀玉公主醒来了, 只是, 姑且什么都不记得了。”
裴绍脚步一顿, 瞧向那人,冷声,“什么都不记得了?”
太监点头。
一炷香后。
裴绍负手匆匆过来, 拨开珠帘,入了她寝房,遥遥地便见那小姑娘眼泪汪汪地坐在床上,缓缓摇头。
身旁宫女问她什么, 她都摇头,口中可怜巴巴地道:“不知道…….不记得了……”
一见裴绍过来,宫女齐齐俯下身去, 那床边儿的一个也不再问话,只向裴绍秉着,“公主说她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了, 便是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裴绍敛眉反问。
宫女应声。
男人到了妧妧身边儿。
小姑娘并未抬头, 从目光上看便有些呆滞,眼泪一直在往外流。
人醒了,裴绍心里的石头也便落下了,安心了一大半,至于旁的,都不是大事。
他立在一边,微微弯下身子, 唤了她一声。
“素素,你抬头看看朕,朕也不记得了?”
妧妧抬了头去,看了他一眼后便别开了视线,慢慢地摇了摇头。
这时太医赶到,恭敬地朝着裴绍行礼拜见,而后赶紧去看妧妧,不时查过后回来向着皇上回禀。
“陛下,小公主脉相平稳,身子骨肯定是无碍的,至于这失忆,便不大好说,可能看到一些熟悉的人与物,过些日子便能想起来,也可能再也想不起来。若想恢复记忆,还需多与小公主说些过去的事,如此定能有助于小公主早日恢复记忆。”
裴绍知道了,抬手让人下去了。
待太医走后,他便又回到了床边儿看那小姑娘。
小姑娘也不出声,但眼泪疙瘩就缓缓地往下落。
裴绍拿出了帕子,为她试了试泪,坐在她身旁的床边儿,温和地开口道:“哭什么?你想知道什么,朕都告诉你,都讲给你,可好?”
妧妧不出声,小嗓子中传出一丝丝呜咽。
裴绍叹息一声,再度张口,“这里是皇宫,朕是天子,你叫素素,是朕的皇后。你爱朕,朕也爱你,你与朕马上就要大婚了,知道了么?”
小姑娘听他说着,缓缓抬起了头,看向他,“我记得,我有一个表哥……..她对我极好极好,剩下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中乱七八糟的…….”
裴绍一听她又提起了什么表哥,不动声色地咬上了牙槽,心里冒火。
谁也不记得了,连他都不记得了,却竟然记得什么表哥?
他不杀了她那表哥,当真难解心头之恨。
然不论心里如何暴怒,面上人还是温温润润,斯斯文文的,听她说完,笑了一下,握起她的小手,沉声,“朕就是你的表哥啊!”
“你…….就是…….我的表哥…….”
妧妧缓缓重复着他的话,望着他的俊脸。
裴绍点头应声,握住了她的小手。
“嗯,你刚才可听到了她们唤你公主?”
妧妧点头。
裴绍接着道:“便是因为你本是朕的远房表妹,自幼父母离世,而后朕便把你接到了身边,一直养在宫中照顾,起先还封了你为公主。你与朕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起写字,一起读书,后来便私定了终身,你说非朕不嫁,朕亦说过非你不娶,你我两情相悦,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可记起一些了?”
妧妧憨憨地摇头,缓缓地摇着。
她一点都不记得,一点印象都没有。
裴绍拍拍她的小手,“无妨,慢慢来。”
继而接着便叫宫女通知御膳房,去做她爱吃的点心。
妧妧喜欢吃桂花糕和椰子酥,上辈子就喜欢这两样甜点,裴绍自然知道。
等待的这会子,裴绍一手持碗,一手持勺,慢慢地喂她喝水,边喂边给她继续讲过去。
“这里叫翊坤宫,乃中宫皇后的居所。自从你与朕定下了亲事之后,朕就让你入住了这里,每日忙完公务,朕都会来看你。你亦是时而去看朕,亲为朕下厨煲汤,送到朕的书房给朕品尝。朕与你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彼此深爱彼此,时而共赏日出,时而共赏夕阳,冬日看雪,夏日看花,是一对赛过神仙儿的璧人。”
妧妧极为认真地听这男人说,但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让她觉得陌生。
过了一会儿御膳房的点心做好,端来,裴绍拾起筷子,亲自夹起,喂她,送入她的口中。
小姑娘一小口一小口的咬,慢慢地吃了下。
裴绍问着,“喜欢么?”
妧妧点头。
裴绍又将椰子酥喂了她一个,待她吃完,又喂她喝了些水,安抚道:“你不必担心,过去的事,朕慢慢讲给你。”
妧妧应声。
裴绍当晚没走,沐浴过后,便就与她同榻,把她搂入了怀中,告诉她过去他二人便是常常这样一起入睡的。
妧妧脸红的很,但没有相拒,小猫一般缩在他怀里,手伏在他的胸膛上,任由他搂着。
躺在床上,裴绍亦是在给她讲着俩人的过去。
有的是前世之事,有的便是纯纯的瞎编乱造,说的天花乱坠,甚至说俩人一次勿入山中遇见猛虎,他为了救他,险些丧命,总归把他说的极好极好。
妧妧起先听得很认真,听故事一般,时而还插口问话,但夜深了她就困了,他的话便好似摇篮曲一般,就这么把她哄睡着了。
第二日朝后,裴绍便安排了礼部给他备婚,交代越快越好。
日子三日就订了下来,订在了两个月后。
妧妧自然也很快就被告知了此事。
她呆呆憨憨的,人说什么是什么。
裴绍每天晚上都搂着她入睡,亦是每天晚上都给她编故事,讲的皆是一些俩人恩爱的趣事,自然也编了有不少滑稽可笑的事儿逗她。
讲着讲着,小姑娘便时而捂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男人眉头缓缓微挑,唇角也是缓缓轻动。。
小姑娘和他搂着起先她很拘谨,久了久之竟是习惯了。
她的小手丝滑的宛若绸子一般,肌肤绵柔,香气袭人,甚是可爱可人。
她除了还是记不得以前之事外,日子倒也没什么波折,舒心顺心,每日吃喝玩乐,招猫逗狗。
直到距俩人大婚还有半个月时的一天午睡醒来,妧妧一下子坐起,而后便“哇”地一声哭了。
裴绍与几个大臣正在户外捶丸,心情不错。
正谈笑风生间,远处突然跑来一人,正是翊坤宫的太监。
裴绍一见他来,脸色自然就沉了下去,知道怕是那小姑娘怎么了。
果不其然,太监到了后跪了下去,抬眼只一句话,“娘娘记起来了。”
裴绍听罢微微仰头,眼睛缓缓微转,一言未发。
他到翊坤宫时,还没进门,便就听到了里头的哭声。
妧妧确是想起来了,想起了她脚滑撞了头之前的所有种种。
那男人露馅露的极其彻底。
裴绍知道露了,负手进门之后,人就立在了那,没靠近。
妧妧看到了人,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哭。
什么他就是她表哥,什么俩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什么两情相悦,深爱对方,当然都是他瞎扯的。
裴绍起先一言没发,想看看她意欲何为。
然后瞧见那小姑娘柔柔弱弱地便就是哭而已。
摔东西不敢,骂他不敢,打他自然也不敢。
比上辈子性子还软,瞧着应该跑的可能性不大。
实话实说,裴绍便最怕她跑。
只要不跑,怎么都好办。
待看明白了后,男人过了去。
他一过来,妧妧便往床里退了一退,显然是怕他的模样。
裴绍最后坐到了床边,她已然缩到了床里,梨花带雨,可怜兮兮地看他。
裴绍沉声开了口。
“眼下你与朕大婚已定,已无法更改,你亦已与朕同床,抱过朕了,所以,便随了朕的愿,做朕的皇后不好么?”
妧妧没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裴绍缓缓挑了下眉头,“你若肯忘了朕的不是,朕马上免了你舅父一家的罪,且待你还像从前,你与朕也还像从前,可好?”
妧妧依旧如此。
她说不出话来。
好话裴绍先说完了,接着便开始与她说她的处境。
“如若你不肯原谅朕,又能如何?就算朕肯放了你,你又能去哪?外边坏人极多,你一没钱,二没庇护,不怕么?嗯?”
“怕。”
她终于回答了一句,确是这句“怕”,可怜的不得了。
裴绍微微抬头,而后敛眉,顺着说了下去。
“说的便是如此,外头人心险恶,哪有朕这般爱护你,你生的这么美,如若被旁人拐去,卖入什么秦楼楚馆,你说你怎么办?朕能有什么坏心思,喜欢你罢了。来,过来,乖…….”
小姑娘想了想,虽然她也辨的出是非好坏,看出了这男人就是骗了她,但确实如他所说,她没什么旁的路可走是其一,其二便是除了骗她那些,扪心自问,他对她确实很好,且他是皇上………
她当然是个机灵又识时务的姑娘,就是再不愿意,也懂得进退,如此思着,便抬手擦了一下小脸儿,而后小猫似的过了去……..
裴绍满意极了,从容不迫地搂了人入怀……..
“乖。”
126. 第二世(古代⑥)
妧妧缩在他的臂膀之下, 记起过去之后,再与他搂搂抱抱,她便不再像之前那般自然, 怕怕的。
但她胆子小, 他又是皇上, 她不敢反抗,又显得非常乖。
男人声音很低沉,在她耳旁哄着, “娇娇乖。”
他第一次对她换了称呼。
她当然听了出来,但什么都没敢说。
妧妧又开始蒙了。
娇娇又是谁?
记忆恢复之后的当晚,裴绍有所收敛,没再搂着她睡, 回了自己的寝宫。
妧妧又做了一宿的梦。
这一次醒来后记得更清晰了。
梦中确实有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害的她家好惨,还不择手段地逼她给他当外室,她也更是看清了他的脸。
是以大半夜, 她是被吓醒的!
宫女闻声过来,极紧张。
“娘娘,怎么了?做了噩梦么?”
妧妧满头大汗,长长翘翘的羽睫一颤一颤的。
是噩梦, 简直太可怕了。
那梦中欺负她的男人是谁?
竟正是这皇上!
妧妧觉出了一些异常, 但尚且不清不楚,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那梦,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的什么暗示。
总归,本来就怕兮兮的,她俨然更惧他了。
当日裴绍过来同她一起用膳时发现了她的异常。
这小姑娘比上辈子更单纯,更好猜。
她的眼睛转啊转啊,做贼似的, 一看就有事,且一直和他保持距离,离他离的较远。
裴绍是什么人,老谋深算,城府极深。
别说他活了两辈子,便是上辈子,也是谁都能被他摆弄的明明白白,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
走后,他叫来了伺候妧妧的宫女。
“皇后娘娘昨晚有什么异常?”
宫女如实答复。
裴绍听罢反问,“又做噩梦了?”
宫女点头称是。
裴绍想了想,问道:“可知梦到了什么?”
宫女摇头,“皇后娘娘并未与奴婢等人说,奴婢问,皇后娘娘也未答,不过…….”
宫女说到此,显然不敢说了。
裴绍冷声,“继续。”
宫女颔首道是,但声音却是越来越小,“不过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噩梦中好似大骂了一句什么,狗,狗官。”
裴绍听到这两个字,脸色骤变,顿时绷了起来,“放肆!”
那小姑娘怎么会说这个。
宫女一下子跪了下去,连连扇着自己的耳光,“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裴绍眸一言没发,许久方才不耐地让人停了,也让人退了。
当天晚上他宿在了此。
但自从她恢复记忆之后,裴绍没强行靠近她,夜晚入睡俩人也没抱在一起,盖着两床被,他在边儿上,那小姑娘离着甚远,便差一点没靠到墙外去。
男人不动声色,躺在那一动不动。
小姑娘不然,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挠挠这儿,一会儿又悄悄地伸出手去挠挠那儿,总归不甚老实,但又明显怯生生的,做什么动作幅度都不太大,生怕扰了他的模样。
她怕他,但不敢说,裴绍当然知道。
接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匀称的呼吸声传来,却是睡着了。
可裴绍睡不大着。
他在想白日里宫女的话。
他当然知道那宫女没胆子杜撰,胡说。
她梦里真骂了狗官?
她到底梦到了什么?
莫不是前世?
可如若她梦到了前世,便不该和他这般生疏,更不该怕他了才对。
裴绍费解。
这宿他前半夜没大睡,后半夜将将来了点睡意,眼见着便要睡着了,但听那小姑娘突然在睡梦中娇滴滴地骂道:“你,你这个狗官!我,我恨死你了!”
声音并不甚大,她那小嗓子很娇柔,骂起人来可怜兮兮的。
但裴绍听的清清楚楚,一下子精神了,精神的同时吓的不轻。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他起了身去,借着烛光去瞧她。
且不知是不是起身的时候弄出了什么动静,那小姑娘竟是动了一下,醒了。
睁开眼睛,看到他的瞬间,她眼中满是惊怕,甚至要往里躲一下似的,但那惊又转瞬即逝,只剩下了隐藏不住的怕。
她缩在被窝中,小手紧拽着香衾,挡住了一半的脸,怯怯地唤着他,问道:“陛下……..干什么?”
裴绍心口跳的厉害,这时才回神儿。
男人喉结微动,他干什么?
他起先是惦记她,现在是惦记他自己。
她该不会真的梦到了前世?
然还惧怕他,和他生疏,不知道他们是夫妻?
总不会是,只梦到了前世的前头,没梦到后头吧。
裴绍心里惴惴,但面上无甚大变化,朝小姑娘开口问着,“娇娇梦到了什么?”
妧妧“唔”了一声,眼睛缓缓微转,没立刻回答。
她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他欺负她!
梦中的他不是皇上,是个大官儿,特别特别坏。
再一想他前段时间编故事骗她,她可是信的,他就是不是好人。
但妧妧怎么敢说?
他是皇上啊!
小姑娘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又娇又嗲,“没什么。”
裴绍渐渐地越来越沉稳了下去,想套出来她到底梦到了什么,便开口引导道:“朕听你说了梦话,说到,狗什么…….”
他只提了个醒,想着诱出来。
小姑娘的眼睛又是缓缓地转了转,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瞧着好像是躲不过去了,听他给提了个字,便顺着编了下去,娇滴滴地道:“是,是梦到了狗,素素梦到了一只大狼狗,他欺负素素,素素害怕,就一直跑,一直跑。”
裴绍喉结滑动,冷着颜,听的脸都青了。
他活了两世,还第一次有人敢把他比作狗。
但倒是也不需她再说什么了。
裴绍已确定她梦的内容就是前世,且就是前世她给他做外事的那段日子。
怕什么来什么。
他怕极了她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然后便就要离开他。
男人凑近了她的小脸儿,哑声问道:“大狼狗可怕还是朕可怕?”
吓得小姑娘往被子里轻轻缩了缩,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半晌方才开口,“陛下不可怕,陛下好。”
“哪好?”
“对素素好。”
“有多好?”
“陛下让素素做皇后,衣食无忧,还庇护素素。”
她倒是一清二楚。
裴绍接着又道:“那,爱不爱朕?”
这个问题,妧妧支支吾吾了。
但犹豫的瞬间,那男人便更靠近了一丝,声音也更沉了几分。
“嗯?爱不爱朕?”
“爱,爱!”
妧妧机灵地应声。
裴绍摸了摸她的头,“乖,你取悦朕,朕亦取悦你,你爱朕,朕亦爱你,但,如若你不爱朕,不取悦朕,大狼狗,可能真的会被朕放出来?”
妧妧当时便搂住了他的脖子,“记住了。”
裴绍沉声应了,自是很满意。
而后,俩人大婚。
继而接下来的日子,小姑娘极乖与他黏黏腻腻,心中始终铭记着那两点,只要看到了人,多半便会投怀送抱。
裴绍坐在椅上,她便就坐在他的腿上,玩他的衣服,摆弄他的扣子,小嘴如同抹蜜了一般,陛下长,陛下短的。
那男人颇慵懒地倚靠在那,时而与她说话,时而低笑,玩味很浓,好不快活的模样。
如此日子过了三个月。
突然一日午休后,妧妧从梦中醒来,想起了一切……
想起了前世的一切,自然也记得今生的一切。
前世便不说,今生,那男人从落青县便开始骗她,后续她失忆,他又骗她,最后还明晃晃吓唬她,强制她爱他,且让她无时无刻不取悦他……..
他瞧上去倒是蛮喜欢这种性子的小姑娘?
妧妧只交代了去请裴绍过来的太监一句话,便是她都记起来了。
太监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但妧妧知道裴绍能明白。
她倒十分好奇裴绍知道后过来会是什么反应,什么表现?
可会为她没之前没记起来时那么好骗,好糊弄而失望?
又会不会因为自己之前的胡邹八咧,编故事给她而感到尴尬?
妧妧不知。
她在寝宫等裴绍,但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
那男人很快便过了来,且是脚步不慢。
妧妧离着远远的便听到了声音,继而看到珠帘被掀开,那男人伟岸的身躯,以及他颇为严肃的表情。
妧妧没什么防备,本以为他会带着股玩世不恭的模样,笑吟吟地出现,但事实上,他进了来后便直奔她而来,到了她身前,一把将她拥入了怀中,紧紧的抱了住,深沉的嗓音有些微微的哽咽。
“娇娇,我们又见面了。”
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妧妧原本心思也不在这里,但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瞬间湿润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