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 · 2024年12月4日

草原牧医 by 轻侯(321 – 326)

第321章 希望的哈达

在氧气稀薄的环境里,连草原都变得深沉了。

回拉萨开会的时候,所有西藏县长都说这两年来都没有引进外地马匹。

那马鼻疽的源头只可能是边境过来的野生动物,或者其他省区带病的野生动物过境造成的。

可林雪君总觉得藏区地广人稀,动物的分布也很分散,按理来说除非是牧野区牦牛扎堆、有许多互动,才可能导致疫病的传播。

像这种□□传播、吞食传播的疾病,野生动物想传播给家养马是很难的,马都跟着人走,又不会挨个跟野生动物互动,更何况是放之整个藏区。修路难,地势艰险,一个人想离开自己所在的区去其他地方都难上加难,怎么可能有如此高的传播率呢?

是以在接下来的每个检查出马鼻疽病的疫区,林雪君都会抽空跟牧民和生产队队长、公社社长、县长们聊天,想要找出这些有鼻疽病马的地区到底做什么特别的事。

走过三个县,多个公社,几乎都出现了鼻疽马,林雪君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

后世空气传播的疾病都没办法在藏区大范围传开,马鼻疽这种为什么却能?

怎么能做到这么远的地方都能传播到呢?什么动物能跟打卡一样一个地方不落地传播马鼻疽?又要渡江又要爬峭壁下陡崖的,鸟类吗?

林雪君想来想去,足迹能这么全的,只可能是人啊……

跟其他兽医一起给病牛和病马打完针,蹲在病人的隔离账房群外,林雪君一边看着医生给病人做患处的小型外科手术,一边跟社长聊天。

“也不可能是儿马传染,这么大的藏区,不可能所有儿马都恰巧有慢性马鼻疽病长期潜伏在身体里。这种小概率事不可能爆发在这么多个区。”林雪君拿木棍戳滑地面。

边上陪她一起蹲着的社长摇头道:

“没用儿马,优种改良的要哩,我们的藏马生育能力不好,也太瘦小了,内陆好种马的种精,专门派人来人工授精啦。落实任务可严格了,全面改良,全部藏区的小母马都上进的要哩。”

林雪君捏着木棍的手指停住动作,转头看向社长。

“林同志啦,你咋这么瞪着我哩?”

“全藏区的藏马都参与进优种改良计划,进行了人工授精?”林雪君仿佛已经抓住了事件的要害。

“差不多哩,拉萨附近的几个区都参与了。”

林雪君当即跳起来,一阵头晕,忙深吸两口气平复一下,强制自己不能奔跑,只大步走向吕团长:

“马鼻疽病的源头找到了,要立即回报这件事。种精被污染了,必须尽快追查种精的源头,说不定不止藏区有马鼻疽爆发,如果污染种精被运到许多地方,那传染面就大了。”

这是重大事故了,希望只有这一批种精被污染吧……

“我这就派人回拉萨上报这件事。”吕团长也如她方才一般猛地站起身,同样小晕了下才缓过来。

“我派个人陪吕团长的士兵一起回去。”社长赶过来开口说道,在藏区行走,得多几个人结伴才安全。

当天带着答案的小队便出发折返拉萨,第二天,林雪君的队伍也整装离开,再次踏上抗疫之路。

……

万年不化的雪顶长年冰冻在那里,阳光照得山体明晃晃的亮,却也不觉得多温暖。

一队藏羚羊像雕像一样立在雪山下,向行路的客人们行注目礼。

路过的客人们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它们,四野看似平静,可一旦有人发现哪只藏羚羊有不对劲的地方,无论是身上有结节还是鼻孔嘴巴处有脓液鼻汁,亦或者眼神没有神、皮毛粗糙干燥,都会立即投石攻击后扑过去——就算是野生动物,如果生病了,也必须扣下来好好医治才行。

山路难走,在高原防疫治疫的工作比想象中更不容易。

虽然全国现在各方面人才都稀缺,但林雪君还是觉得这次她带人带少了。

挖雪窝子一群人挤在一起睡觉,吕团长还要点着篝火带队守夜巡逻。

远离雪山时能搭帐房,但为了防狼等野兽,还是要值夜巡逻。幸而在第二个抗疫营盘里,藏族县长除了派出两个小伙子给他们带队、帮他们干活外,还让这两个小伙子带出两条猛犬藏獒。

要是有野兽靠近,离很远时藏獒便开始狂吠示威。

大型犬的吼叫声浑厚而高亢,即便是它的主人听到也会产生生理上的惊惧感。小型野兽总是被吓得立即转身远遁,不敢轻易靠近行路的人群。

队伍中的外来‘客人’们总是一脸肃穆,在艰难的环境中爬石头山、拽着麻绳往峭壁下斜行,人跟石头一起往下滚,实在不是件让人心安的体验。

就是抬头看到的风景再惊艳,生死面前也没心情赏景了。

林雪君总觉得,西天取经应该有这么一难——背负艰巨任务,穿越青藏高原去疫区,治疗两种可怕的动物疫病。

可随队的藏族小伙和姑娘们脸上的表情却跟‘客人’们不同,面对艰险时,他们总是木着一张面孔,既不悄悄抹眼泪,也不皱着眉呲牙咧嘴,好像这与往常他们面对的所有一切都没什么差别一样。

到了休息的时候,只要吕团长他们点燃篝火,藏族小伙和姑娘吃饱了肚子,还能站在篝火边对着月亮或者星星唱歌。

阿木古楞作为蒙古族小伙子,也能站起身随着歌声岔开腿晃动肩膀、扭动手臂,跳几个蒙古舞动作,哈哈大笑着短暂地融入这乐观氛围。

吸着氧的林雪君等人只能看着笑着,遗憾于实在没有力气和胆量在这种情况下唱歌跳舞。

“看着他们,我就觉着好像生活中遇到什么苦难都没什么了。”衣秀玉抱着她的氧气筒,突发感慨:

“都是事儿而已,遇到事儿就办事儿,办完事儿了继续唱歌跳舞,不用哭也不用伤心害怕。”

林雪君摩挲了下衣秀玉毛毛草草的头发,笑着跟着哼唱了两句就觉得有点气短,看样子高原上不适合K歌,只能欣赏啦。

唱歌跳舞的藏民身后,陡峭的大山从近而远,一座又一座。

高低起伏的草原和松林与高山相映,在黑暗中连成没有边际的怪物,趴伏在大地上。

这条路好像永远走不完似的。

好在他们在当雄营盘地里已经把牛肺疫和马鼻疽的防治流程走顺了,要做什么,会遇到哪些困难,得注意哪些问题,如何安排人手等等都积累了一些经验。

到其他县时就更容易一些,再遇到新的问题,林雪君心态也慢慢变好,都当成经验积累,不要出纰漏就行。

出现问题,解决问题,这就是专注做事的态度了。

病例册上的记录越来越多,林雪君的队伍则越来越瘦。

每个区县、市镇、公社生产队里,会接触到牲畜或者接触过野生动物的人都要被检查。牲畜也要检查,检查完了,生病的动物入棚隔离,人也集结到一片区域里扎帐房治疗和隔离。

每个大片区里都得留下一个人医、一个兽医(或者学会打针的藏医、土兽医),再加上两个帮忙应对各种状况的士兵,还有一些物资。

但队伍越瘦,也代表着收置的区域增加了——得到管控的区域变多,不受控制的、可能正毫无反抗能力地遭遇疫病磋磨的人和牲畜就变少了。

总归前路还是充满希望的,这条路总能走到尽头。

在吕团长派人回去上报马鼻疽可能的源头信息11天后,回来传信的藏民和士兵终于在5号隔离点追上了林雪君一队。

拉萨方第一时间将消息上报,并请求提供种精的地区立即追溯当时那批种精的源头。寻找污染原因的同时,还要对其他可能也被污染的地区进行示警。

一时间好几个省市都有了危机感,开始大范围地进行马鼻疽疫病筛查。

“林同志,团长,我们又带回一批物资。还有这次落实优种改良的地区列表,我都画在地图上了。”折返的士兵向林雪君和吕团长汇报工作时,还拿出了许多他们正急需的东西。

新隔离区规则的构建是繁杂的,但做顺手后大家配合无间,效率很高。

原地停留3天,将所有病马病牛的第一轮针打了,林雪君又开始清点人数、整理行囊。

“林同志啦,这样走下去,每到一个地方你都要先带队给牲畜和人治病,隔离畜棚和帐房区安顿好了,你又上路啦。没有休息,太累啦。”

欧珠仔细打量对方脸上的表情,观察对方的唇色,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跟欧珠他们呆得久了,说的话多了,林雪君渐渐也被影响,学会了他们的用词习惯和句子组织顺序。吸一口氧,她笑着答道:

“你比我年纪小,都能走下来,我也走下来的要哩。”

一行人继续向前,跋山涉水,遇到死在草原上的动物,检查发现异常的,就地深埋或焚烧,避免野兽误食被传染。

志愿队伍走过海拔低的地区时,会回到春天。

可一旦爬上高山,就变成深秋甚至冬天,搭在马屁股上的羊皮大德勒又要穿回来保暖。

蒙东的草原总是翠绿或艳绿的,只在阴云和大雨中才变成沉甸甸的深绿。

可高山上的草原却一直是浓绿色的,有时甚至让人觉得它是墨绿色的。

在氧气稀薄的环境里,连草原都变得深沉了。

有时会遇到狼群尾随,扎营时燃起篝火,林雪君等人都会站在篝火边摇响投石绳,展现出人类的威慑力,狼群才会迟疑着掉头。

有时会看到豹子站在山脊上、隐藏在雪堆后偷偷盯视他们过路,冷眼旁观他们这些闯入者。

有时会遇到一群野牦牛,它们在春季换毛阶段异常暴躁,只要人类跟它对视超过一定时间,有时是几十秒,有时仅仅几秒,它就可能猛然低头朝你疾奔而来。那强壮沉重的身体奔跑起来充满力量感,令人心惊肉跳,不得不拉转马头先逃远。可要确定野牦牛是否感染牛肺疫,只路过草草看一眼可不行。于是只能再冒险靠过去,仔细观察牦牛咳嗽不咳嗽,鼻头湿润不湿润,有没有鼻液流出,呼吸困难不困难,反刍不反刍……往往总要靠近、逃跑、再靠近好多次,才能得出一个比较确切的结论。简直像是在高原上与凶猛的牦牛共舞,给不清楚状况的人看来,一定愚蠢得厉害。

藏区好像忽然变成了动物分布非常分散的动物园,林雪君要带队跟这些与人类躲猫猫的动物斗智斗勇,不仅要躲避它们的潜伏跟踪与攻击,还要追寻着它们的脚步找到它们,并对它们做出健康与否的判断与记录。

在来到藏区的已不知是第几十天,林雪君的队伍仅剩下不足十人时,他们遇到了4只染病的野牦牛。

吕团长确认四周没有雪山,开了4枪才让重症野牦牛倒地。

另外3个士兵用5针动物麻醉针撂倒了另外3头病中变瘦的牦牛——3头牦牛追了士兵们一段路才倒下。待士兵确定牦牛晕倒不会再伤人,躲得远远的林雪君几人才敢折返过来给牛做检查。

经过检查,其中一头病情严重的,被吕团长用刀宰杀后与另一头牦牛一起挖坑点牛粪焚烧,做无害化处理。

另外2头打了针,腿上拴绑了拌脚绳,锯掉牛角后,等牦牛醒了,将之轰赶向下一个目的地,隔离起来与其他病畜一同救治和监管。

这份工作真的太累了,比接任务时预想中最糟糕的状况还辛苦困难,慢慢的连士兵们也都吸起了氧。

可骑着瘦弱的藏马,轰赶着牦牛,转过一座无名山,忽然撞进一片仙境,许多抱怨都暂停了。

透蓝的、碧绿的湖泊,巍峨的雪山,高阔的蓝天和白透了的云,何止是气象万千。

在藏区高原上的每一分钟,这些外来的客人们都在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这片土地危机重重,牧民们想要在这里活下去是多么的艰难。

可它偏偏美不胜收,使人感慨此生怎能不看看它们、感受一下大自然审美的极限。

在雪山的环抱中骑着藏马晃啊晃,远山鹰鸣穿过山谷,风的怪叫环绕四野,他们好像走在天上,或者走在仙境,总之不似人间。

拐过一段落石险坡,一队人兵荒马乱地躲避,藏马驮着人时而左突右冲、时而疾奔,总算没有谁的脑袋被砸扁。

抵达路对面,一行人安然无恙。

再抬头,前方是一片绿油油的青稞田,另一边终于出现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帐房——他们又回到了人间。

赶着病牦牛绕过青稞田,询问过田里劳作的藏民,一行人拐向这个县区归拢出的隔离牛棚和隔离马棚。

洛桑县长是藏族人,不受高反折磨,身体健康,精神头足。就是脸上表情有些苦涩,可瞧见林雪君他就喜笑颜开了。

远远看见一队人来,洛桑县长认出打头的女同志是在拉萨开会时教他们工作章程的林雪君,立即一路小跑着迎接。

他先握林雪君的手,又喊孩子们过来给林雪君献哈达,高兴地看着林雪君,嘴里不住口地说:

“扎西德勒,扎西德勒,林同志啦,我们可等到你啦。”

第322章 治病救马也救人

在别人说“我可等到你啦”之前,林雪君是累得快虚脱的瘦猴子,可听到“我可等到你啦”之后,她摇身一变成了一身腱子肉的大金刚。

人呐,有时候就是这么爱面子,喜欢逞强。

渴望被认同的人被狠狠地拿捏了,林雪君回血恢复状态,又咬着牙看了好多病畜,组织藏民处理了好多问题,维持了许多秩序,行了很远的路。

在拿着地图跟着翻译向导绕过一条大江时,春天已经远远地走了,夏天虽然来得晚,到底还是来了。

第一场夏雨降临后,日子越发难熬。

既要防范山体滑坡、泥石流,还要防备江河拓宽带来的各种麻烦和危险。更不要提林野中的蚊虫叮咬等总是扰得人不得安宁。

绕了很远的路终于过了怒江,完成了大部分地区的防疫和治疗工作,开始环形折返,一路上一边治一边往拉萨走,终于连阿木古楞和衣秀玉也要被留在需要兽医熟手监督和落实后续防疫、隔离、治疗工作的隔离区。

林雪君带着欧珠等两名藏民,还有吕团长和另一位士兵,变成小小的队伍继续后面的路。

在接下来各公社长或县长根据拉萨开会的内容拉起的隔离区,林雪君不仅要校准公社里藏民们的隔离工作、防疫工作,对病畜进行治疗,还要教会藏民使用草药、掌握喂药的节奏和对症喂药的方法,因为了解这些工作的兽医和工作人员已经在前面的隔离区耗尽了。

现在只剩她了,而她还要接着去下一站,不能停留。

本地藏民不会打针,林雪君只留下草药,针剂和西医器具都还带在身上。

绕过一个种植青稞的小丘地时,林雪君捏着地图跟吕团长和欧珠比对了半天,就是这里。

虽然丘地里只住着两户7口人,但为了种植而养了8匹马,其中有5匹是母马。之前来落实优种改良的工作人员特别负责任,这两户人家的5匹马也认真授精成功了。

可原本标注在地图上的桥不见了,取代的是滚滚而过的宽阔河流。

他们上下游往返了好几趟,仍然没能找到能过去的地方。

最后一次绕回到距离丘地青稞田最近的河段,吕团长几人举着喇叭不断朝河对岸呼喊。

2个小时后,吕团长已经生了退意,想跟林雪君商量这里就不去了的时候,对岸终于出现了一位瘦高青年的身影。

那人不断朝着他们摇手,虽然一直大声呼喊什么,可河流的声音太吵了,这边的人根本听不到。

最后吕团长尝试了七八次终于将结实的麻绳丢过去,青年一把抓住麻绳,默契地将之死死拴在岸边最粗壮的大树上。

吕团长转头看一眼瘦了许多的林雪君,再次询问:

“你和欧珠可以留在这里,我和嘎子带着药过去就行。跟着你们跑了两个多月了,虽然还是没学会打针,但配药已经学明白了。什么样是得了马鼻疽病的,什么样是没得的都能看出来。

“你真的不用跟我们一起过去。”

麻绳下的河流很急,波涛如怒,四野虫鸣鸟叫都听不清楚,只听得到河流奔涌的涛声。

林雪君虽然锻炼得身体很好了,但臂力等还是欠缺的。

哪怕身上绑着绳挂在滑索上,也还是很危险,吕团长不想让林雪君冒险,毕竟在这次的任务重,林雪君完全是队伍的灵魂,是大家的定心石,她决不能出事。

“没事,我应该可以。”林雪君仔细盯了一会儿河对面站着的藏族青年,仿佛有咳嗽的动作。

拉住要打头阵过去的吕团长,林雪君指了指对方的衣兜,“把口罩戴上。”

“你是说?”吕团长转头望向河对岸的青年。

林雪君点点头,“谨慎一些没害处。”

“好。”

待吕团长落地后,与藏族青年讲了几句话,便从兜里掏出另一个口罩递给青年。

林雪君看着河对岸藏族青年戴上口罩,就知道多半是已经感染了鼻疽了。

夏季丰水期一些这样的地方会在几个月时间里与世隔绝,习惯了这种生活的人每年会提前几个月囤够物资,安然度过这些与世隔绝的日子,该种地种地,该放牧放牧。

这是在没有意外的情况。

一旦遇到生病这样的意外,尤其还是传染病,没有电话,家里囤的药草等东西不起作用,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如果人也生病了,光喂药恐怕行不通。

急症的话致死率有80%左右,人命关天,不能存在侥幸心理。

腰上绑好安全绳,打结挂在滑索上。

双手也分别绑上麻绳挂上滑索,林雪君深吸口气,抓住滑索麻绳后双脚抬起交叉缠在麻绳上。

身体往对岸挪一点,挂在滑索上的麻绳也往对岸挪一点。

林雪君尽量不去看身后的河流,哪怕后背能感觉到河水奔流时带起的凉风水汽。

她努力调节自己的呼吸节奏,鼓励自己不要害怕,一点一点地按部就班往对岸挪。

当吕团长的双手终于托住林雪君的肩膀和后腰时,林雪君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几乎完全湿透了。

在吕团长的帮助下双脚落地,慢慢解开绑绳,她扶着树干喘了好一会儿气,等士兵嘎子将氧气瓶递过来吸了两口,人才觉得慢慢好起来。

大脑恢复清明后,她第一时间便看向对面的藏族小伙,发现对方一直热切地望着自己。

“扎西德勒。”她说。

“扎西德勒!”小伙说罢指了指自己,“索朗,索朗央宗。”然后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林雪君这两个月来藏语听得多了也能听懂一些,会说一些,可索朗说的快,她只听到求救的意思,其他都没听懂。

欧珠一落地,一边解绑绳一边帮林雪君翻译道:

“他的爸爸妈妈和妻子都生病啦,爸爸已经被山神带走啦,妈妈和妻子也快不行了,求我们救救他们。”

“你不要担心,我们来就是带着药来的。”林雪君转头说到。

欧珠又耐心地翻译过去。

索朗听后便要跪下磕头,欧珠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扶,可想到对方生病,伸出去的手又停下了。

林雪君刚才抓滑索的时候手上便带着帆布手套,这会儿忙拉起索朗。

待所有人都顺着滑索来到河这岸,林雪君立即带队跟着索朗走向青稞田后森林边的木屋。

每个人都在路上戴好了口罩和手套,先进屋去看人。

索朗父亲的尸体还没有处理,被索朗用白布裹好,在屋后凉爽的森林中垒了个平坦的土坯台放置。

他要等河水退了请喇嘛来念经为亡者引路后才进行天葬,可尸体在夏天放在森林里实在太危险了,尤其鼻疽病毒可传染的动物很多。

欧珠和藏族向导联合起来说服索朗这个唯一还能正常走路说话做事情的人:

“洗净后火化啦,将骨灰洒在山顶或江边,是贵人的葬法啦。是对亡者的尊敬啦。”

“不火化要传播疾病的,你和你的家人就都好不了啦。”

他们说破天去,索朗就是不同意。

木屋内忽然传来惊呼声,索朗冲进去,他的妈妈也没挺过去。

“老人身体弱,扛不住。卓玛现在也很危险。”林雪君转头看向跪在母亲尸体边的索朗。

欧珠翻译后,索朗忽然抱头痛哭起来。

二十几分钟后,索朗终于同意了火化。

隔壁另一户里一家三口中的老人也没了,中年母亲和19岁的儿子都在发烧——他们家男主人早在几年前就在赶山路时遭遇山体滑坡死在了一块落石下。

吕团长带嘎子和藏族向导去火化三具尸体和2匹开放性鼻疽马,索朗虽然也病着但好在症状很轻,只是有些咳嗽,便在欧珠的指挥下帮忙煮草药。

林雪君先按照人类和马匹的体重差异等比例缩小了药量,给索朗打了一针磺胺,这才去给索朗的妻子卓玛做全身检查。

用布巾给卓玛擦拭了全身,清理了鼻水和溃疡处,布巾丢进热水中久煮消毒。

欧珠给屋子里外都做了消毒,林雪君才给卓玛打了一针再次减量的磺胺针剂——她的内脏身体都受损了,这里没有急救设备,不能下重药了。

给卓玛打过针,林雪君又去隔壁照顾邻居母子,打针、物理退烧,养脏器的中药熬好了再喂药。

哪里溃疡就清理哪里,再洒杀菌药粉。

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就对症下药,你有菌我就杀菌,你发烧我就降温,你有炎症我就采药煮药给你消炎。

如此衣不解带地照顾了2天,索朗越来越好,连咳嗽也没有了,隔壁母子也渐渐恢复,能下地帮忙干活,戴着口罩给马圈消毒、喂药给病马吃。

只有索朗的妻子卓玛还没有好转,虽然不像最严重的急症,但也总是反覆发热,关节酸痛,气喘严重。

林雪君除开给卓玛打磺胺针剂外,还给她打维生素,帮助她提升免疫力,提高自体抵抗能力。

药汤按顿喂,一直持续不断地给她物理降温。

索朗一直围着妻子转,不停给她擦身体降温,对于脓肿溃破的地方不嫌脏不怕臭,不停地擦拭清理,生怕妻子出现林雪君说的脓血症之类危及生命。

卓玛病得这么重了,索朗还要跟她一起睡。被林雪君制止后,便改为在她边上铺毡毯睡,反正一定要守着。

他生怕林雪君会放弃卓玛,除了照顾妻子外,总是谨小慎微地照顾林雪君,她要拿东西,他立即跑去帮她拿,她要烧水,他立即跑出去取柴。常常好几个小时陀螺一样转,屁股不粘凳子,吃不好睡不好的。

林雪君怕他才好转的病情加重,不再允许他这样干活。

“必须保证休息的要哩!你先好了,才能照顾卓玛。”

好在索朗最听林雪君的话,她让他休息,他就靠着卓玛的床抽空睡觉。睡醒了再围着妻子和林雪君等人转。

夜晚林雪君他们都住在青稞田边搭的帐房里,有时索朗半夜惊醒,会跑出木屋往青稞田方向张望,瞧见那几个帐房还在,帐房外的篝火还燃烧着,这才放心敢回去继续睡。

他太害怕他们会丢下他和卓玛了。

在支援小队到来的第五天,卓玛的破溃都开始出现结痂康复症状了,体温却仍在反覆发热。

在索朗又一次准备给卓玛擦身体降温时,林雪君将他赶去照顾病马,接过用凉水浸过的布巾亲自给卓玛擦身体。

她从卓玛的手指开始,一边用手摸感受体温,一边用布巾擦拭降温。

摸到卓玛右臂肘关节的时候,林雪君摸出这里的温度明显比其他位置高。

之后林雪君便守在了卓玛身边,2个小时后她再次在卓玛右臂肘关节摸到异常高温。在肘关节发热后,卓玛果然又开始发烧。

走出木屋,林雪君对索朗和吕团长道:

“我没有给人做过手术,虽然兽医能转人医,但……”

深吸口气,林雪君沉着面孔,还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要给卓玛动手术。”

第323章 扛住就是胜利!

吕团长盯着表情坚毅的林雪君,在这一刻对这位女同志的敬佩达到了顶峰。

虽然他还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但心里多少有些五体投地了。

真是大胆啊,当年她一个人敢在文古县下车,单枪匹马带着社员们抵御牛肺疫,他就应该知道她是个多么勇敢的年轻人了。

一个兽医,在这片与世隔绝的山坳里,守着几个病人,不得不硬撑起这几个人的天——没办法了,没有别人了。

只有她是医生,会用针、会用刀、懂得疾病的原理、知道那些症状是怎么回事。

是啊,在这片陡峭的山、危险的水环抱的山坳里,他们能怎么办呢?

只有她了,只能指望她了。

所以她咬着牙挺着,现在要拿着给牛羊马这些动物们动手术的器具,给卓玛动手术了。

索朗是没有意见的,他已经完全信任林雪君了。

除了他自己外,只有她衣不解带地给卓玛擦身体降温。他早已看出来,林雪君是真的关心他们的。

她是山神派来的菩萨啦,什么都要听她的。

给人动手术要比给动物动手术小心谨慎得多,人们看到的往往都是给牛羊等动物动手术,在牛棚里,边上都是牛粪,其他牛还在四处溜跶,边上围着人,环境无比嘈杂,也能做。牛的肠子捞出来,马的胃切开又缝上,简单做一下消毒就完成了。

人却要在医院各种设备构建的无菌环境中,一点不能疏忽。

可在藏区这间小木屋里,哪里创造无菌环境呢?

也只能让所有需要留下来给林雪君当帮手的人都做好消毒,把房间整理一下、杀菌一下,尽量达到一定条件也就是极限了。

林雪君用清洗消毒后剪开洞做的手术围布罩住卓玛的右臂,只露出关节部分。手臂下铺够消毒处理的厚布巾,以免开刀时鲜血等液体渗透床褥和床板。

其实也没有什么床褥了,不过一张薄牛皮,一张粗糙的木板床。

在某些环境下,人和动物尊贵程度的差异被极限拉小——令人无奈的‘平等’。

麻醉针打下去,卓玛感觉不到手臂上的疼痛,手术便要开始了。

林雪君戴着手套的手摸捏过卓玛肿胀的手臂,确定了下刀位置后涂抹上红药水等,不等帮忙按住卓玛的欧珠撇开视线,手术刀已然下切。

刀刃划开皮肤,鲜血冒出来,自认杀过羊、无所畏惧的欧珠颤抖着手指,上下牙嘎达嘎达撞击着,强忍着惊惧撇开头。

原来切人和杀羊的感觉是决然不同的。

另一边负责给林雪君打下手的吕团长也屏住了呼吸,挑眸瞥一眼林雪君冷静的表情和又稳又利落的手指,他努力沉下心,在她开口跟他要吸液器、棉花等物时,以最快的速度将器物送进她掌心指尖。

在卓玛的关节部位不仅有大量脓液,还有大量气体。

待林雪君吸走所有脓液,用杀菌药水冲洗过积液处,又用干净纱布塞入刀口下的空间中将所有污血和脓液反覆清洗过几遍,再没有颜色不对的血液被吸出后,终于洒了些药粉在伤口中,接过针线开始进行缝合。

包扎好伤口后,林雪君慢条斯理地撤走所有器具,清理了四周留下的所有东西和液体,这才带着吕团长和欧珠出门。

看见站在门口急得团团转的索朗,林雪君道:“你先不要进去,屋里很多含菌量高的细菌气溶胶,我做过消杀你再进去。”

索朗只得咬着牙在外面等着,眼睛急得红了,手背被自己抠挠得一道道的红。

林雪君将手术中吸出的脓液和被手术弄脏的布巾器具等都做了无害化处理,这才接过嘎子早就准备好的消毒液折返小木屋,给屋子做过消杀,又给卓玛打了一针。

又关门等了一会儿,林雪君才打开房门和木窗透气,再次等待十几分钟,林雪君才放索朗进屋。

索朗朝着林雪君鞠了个大躬才急切跑回床前,伸手对着卓玛的头摸了摸,又探一探自己额头的温度,接着便坐在木床边的地上,攥着卓玛的手等她醒来跟他讲话。

林雪君望了索朗一会儿,拒绝了欧珠递过来的热苦茶,转身推开门,走出去。

雪山上的雨雾慢慢笼罩向这片森林和谷底,仿佛也将这里收入仙界之中。

一阵属于冬天的气流拂过肩膀脊背,凉爽感兜头而下,整个人都变得更清醒了。

她深吸一口气,低头看到了生在石头缝中的小野花,被沁凉的湿气坠得沉甸甸,色泽也更加饱满了。

与世隔绝的险峻山野里,也有粉艳艳的花在摇摇摆摆地盛放着。

……

牛肺疫在西藏四周多个省爆发,各相关部门的人和养殖人员们很是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好在国家对这个疫病的防治有了许多经验,经过几个月的排查、隔离、淘汰、治疗等等手段的落实,疫情终于控制住了。

在林雪君向外释放了马鼻疽疫病示警,并寻踪溯源找到被污染种精的源头后,所有相关部门严阵以待,对可能传染的所有区域的马匹都进行了点眼反应等检疫,联合牛肺疫的防治,大刀阔斧地展开治理工作。

等各省市忙活完时,已是夏末秋初,连绵的阴雨季节过去,树叶变色,天气转寒了。

到这时大家终于倒出空来要去藏区支援,兰州最先派出拥有优秀经验的兽医小队和治理小组工作人员。

一落地拉萨,兰州支援小队便跟藏区畜牧部门开起长会,问询了解藏区针对牛肺疫和马鼻疽的治理情况。

奈何藏区信息传达太困难,原本承担运输、载人、驮运交通工作的马匹又大批量生病,成为疫病马去治病和被隔离,拉萨对下面县市最新状况的掌握就更弱了。

“林同志已经带队下牧区进行支援治理工作几个月了,我们一直有送物资下去,下面也一直有消息返回来。都说是越来越好了,具体怎么样的情况嘛,那就只能下去看看才知道啦。”畜牧局领导班子里的人早就想下去看看了,要不是除了疫病外还有其他一堆工作要推进,哪等得到现在。

如今兰州支援小队来了,之前的工作也完成了许多,副手再呆不住了,组织人手便要带兰州支援小队下牧区去跟进防疫治疫情况,顺便带更多食物等物资过去帮帮忙。

虽然畜牧局的副手宗吉保持乐观态度,觉得林同志带的一队人马一定做得不错了,但兰州支援小队却持保守意见。

他们处在资源很丰富,医学研究比较发达的环境,治理工作尚且艰难,虽然跟城市里人多动物多、环境复杂也有关系,但藏区也有藏区的困境,那更难克服了。

要药没有药,要医生没有医生,动手术的条件也不具备,又是以牧业为主要核心,四处都是牛和马,肯定遭灾更严重。

“队长,你说疫区会不会已经在转好了?毕竟也有几个月过去了。”队员骑在藏马上,呼吸有些急促地问。

“哈尔滨那边就派出两个支援小队,一个是针对牛肺疫的小队,一个是后面发现有马鼻疽又派出的一队,都归林雪君一个人管。林同志是第一次下基层承担这么重的任务,能稳住局面不恶化就是非常不错的功绩了。不要给年轻人太大的压力,要给他们成长的空间。”

想真的消灭此次疫病,达成所有牛肺疫和马鼻疽临床康复,真的太难了。

好在他们这次来带了许多物资和医生,应该能起到很好的作用。

肯定能帮助藏区在冬天来临之前将疫病控制住,让生活在高原上的同志们这个冬天不至于太难过。

中国真的很大很大,没有一片土地是一模一样的,这里暖一点,那里冷一点,这里干燥一点,那里湿润一点,这里冬天长,那里冬天短……

高原也是非常特别的存在,哪怕是盛夏,只要有冰山上的风吹过来,就能一秒凉爽,甚至要穿起棉袄。

兰州志愿队第一个到的地方是据说遭牛肺疫灾最重的当雄县,县长代青山抱着氧气筒骑着马来接他们。

入门休问荣枯事,且看容颜便得知。

志愿队以为会看到代县长苦闷焦躁的模样,却没有。

代县长表情很平常,脸上只有长期受高原反应折磨的疲倦,但没有被灾难压垮的干枯。

他们到1号隔离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宽阔的隔离区面积很大,生病的牛棚、马圈和病人们的帐房区离得都很远。

健康人和牲畜都在另一边,两方泾渭分明,往来都需要消毒,甚至要换衣裳。

病人们的帐房区燃着篝火,工作人员的帐房区也燃着篝火,大家都刚吃过饭,忙完了一整个白天的工作。

短暂休息间,充满活力的藏民们居然在唱歌,摇甩着长长的袖筒,唱东方升起的红太阳,唱没有奴隶和压迫的新时代,唱冰山馈赠的不断流的水,唱土地生长的青稞与雪莲,唱草原养育的牛和羊,唱陪伴人类的忠诚的狗和温顺的骏马……

兰州支援小队的邓队长站在刚走出松林的土路口,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些唱歌跳舞的人,看着井然有序的巨大营盘。

空气中没有腐臭和绝望的味道,只有奶香肉香和重新希望的洁净气息。

被林雪君安排在当雄隔离营地的人医和兽医都赶了过来,热情地迎接兰州支援小队,但并不显得急迫。

“扎西德勒。太好了,我们的药品都用完了,你们来了就又有了。”人医同志与兰州支援小队的同志们握手,笑着回头与自己的‘战友’交换喜悦神情。

“同志,你们都带了什么物资啊?磺胺带了多少?其他杀菌的药有吗?新的针头有吧?我的针头已经扎弯好多次了,再修就要断了。”

好像欢迎物资胜过欢迎专家们了。

走进营盘,邓队长开口询问:

“全县的病牛病马和病人都收拢进来了吗?”

“收拢进来了,扎西社长带着人一个帐房一个帐房地寻,一片区域一片区域地走,所有生病的动物都找到了,人都来这边做过检测了,生病的都在里面。”

“现在还发烧的就只有两个人了,已经跟其他隔离区的人约好了,等所有区久治不愈的病人都被送到这里,就一起坐飞机去成都住院了。”

营盘里的工作人员依次回答。

“消杀工作做得怎么样?杀虫灭鼠做了吗?”邓队长又问。

“做了,专门请拉萨的工作人员来的,营盘附近都清理得很好了,肯定不会有小动物在营盘里乱窜的。”

“代县长安排了两个藏民在整个当雄县巡逻,发现疑似生病的旱獭之类,都立即淘汰深埋的。”

“……”邓队长抬头又看一眼营盘,让他最震惊的是连隔离账房那边的病人们居然都在唱歌。

他们生着病难道不难受不恐惧吗?

只要有人医治,心里有希望,就不害怕了吗?就又能重拾快乐了?

接下来邓队长又问了许多问题,发现营盘里各方面的流程都安排得很流畅很严谨了,各种工作的落实都做得很好,代县长和其他工作人员们配合得很好,真有不愿意配合、不想被收治的病人,代县长和留在营盘里的士兵及本地工作人员也会强硬留人,一点侥幸心理都没有。

“林同志强调过了,规则遵守得越严格,对待这件事越慎重,疫情就越快结束。大家承受的损失、遭的罪就越少。”代县长说罢转头望向营盘里有序工作的人,“现在人已经少很多了,马和牛也少很多了,之前才糟糕呢,好像所有动物和人都要完蛋了一样。

“现在临床康复的马和牛都带着编号恢复工作或者恢复野牧了,我们会隔一段时间跟进做一下检查。

“得过病的牦牛都有编号的,全没有复发,也没有慢性症状了。这些都不会进行繁育了,等牛肥到合适的时候,就都宰杀消毒处理过再卖供销社。

“等编号上所有的牛都宰杀了,又没有新的病牛出现,咱们这边就彻底消灭牛肺疫啦。”

现在全国条件都差,牦牛作为藏区重要的经济‘产品’,不能现在都杀,只能一直跟进盯着啦。

“马也是这样,藏马是我们重要的‘脚’,是帮助我们驮运的‘背’,藏民不能没有藏马。

“康复的马也都有编号,全在本子上登记着呢,谁牵走了,在哪里使役都追踪得到。

“以后都是隔一段时间就做一次检查,单独喂养,只在管制区内活动,不会外出。

“如果非要离开管制区,就尽量用汽车或者牛,实在没办法要用马的,会在兽医人员的严格监视下运输。途中会在指定地点休息,在农业部制定的路线赶运,不在清洁地区停留。使用自带的食槽和饮水槽,不与其他动物混吃混住和接触。”

“是,现在是这样规定的。”邓队长点点头,到这时终于彻底接受了这边的信息,明白了这里的一切状况都跟他想像的不一样。

在当雄县的1号隔离点留下一定物资,第二天兰州小队就踏上了赶往其他县区2号隔离点的路。

爬雪山、过高原、躲开落石、绕过奔腾江河,在冷飕飕的夏雨中赶路,小队看到了2号隔离点、3号隔离点……

无一处不是井然有序的,每个隔离点都有一份长章程单,林雪君罗列了应对各种状况的方法策略,每一阶段要做的事,第一条第二条第三条……应有尽有。

虽然越往后走,隔离点里的环境越差,物资越少,但大家精神状况都还不错,生病了有的治,一天天向好,好像就没有别的什么可担忧了。充满希望和乐观精神的牧民们,不唱歌跳舞还能做什么呢。

离开又一个隔离点时,邓队长吸一口氧,在马背上挪动了下屁股,轻声说:

“控制住了,稳定住了,治得不错,疫Q情快结束了。”

“是,藏区的干部们配合得很好,都很能干。”

“各方面都挺出力的,科普做得不错,大家都害怕疫病,都想好。”

“是。”邓队长点点头,最后道:“林同志很好,胆大心细,坚韧能干,非常好……”

现在的年轻人,原来已经可以做得这么好了。

……

手术只是治疗的第一步,成功的手术不代表成功的救治,后续的术后护理与恢复等等都属于这场战役。

没有一步能疏忽,无他人帮手,林雪君只能亲力亲为地照顾卓玛。

退烧、护肝养肺、消炎杀菌、换药等等,一件件一桩桩,事无钜细。

好在有更上心的索朗帮助,渐渐的,卓玛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开始有胃口主动要吃的,渐渐在索朗的搀扶下能走出木屋透气。

炎症的根源被拔除,她的状况肉眼可见地在好转。

手术后的第三天,清晨醒来,卓玛前所未有地精神,甚至觉得自己能下地干活了,要去看看她的青稞田。

山雾散去,河水奔流冲刷走了空气中的湿意,绿油油的青稞尖尖上坠着露珠,阳光一照,一整片的晶莹闪烁。

卓玛的烧终于退了。

【点下一页,还有~】

第324章 你会治熊猫吗?

抗疫工作反覆而危险,各个省市马场的所有马全面检疫、隔离。并寻踪所有病马走过路径遇到过的人、动物都要进行检疫——对驴、骡子、牛羊、人、鼠等都可能传染。

要做事就做彻底,一点不能糊弄,一点不能存在侥幸心理,一点不能有偷懒情绪。

川西标兵苟晓丽也在抗疫队伍中

,一连忙活了几个月,枫树变色,银杏叶变黄,社员们捡了银杏果子炖菜汤煮野味,吃着喝着,天气愈发冷了。

终于有一天,社长从上级单位开会回来,告诉大家:疫Q情结束了。

苟晓丽高高兴兴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社长又拉住她,悄悄对她说:

“这次来藏区主持抗Y疫工作的人,你猜是谁?”

苟晓丽哈哈一笑,摆手道:“我哪个晓得。”

她谁也不认识的嘛。

“林雪君同志。”社长神秘兮兮地笑。

“啊!”苟晓丽惊得瞠目,反覆问了情况,社长笑着说林同志干得可好了,藏区那边的状况也控制住了,人和动物都在好转呢。

苟晓丽骄傲得不得了,那是她的偶像啊,果然是最棒的。

紧接着,社长又笑着说:“四川畜牧局这边邀请林同志来分享工作要领勒,搞不好林同志要直接从藏区到成都。”

“你豁我?”苟晓丽不敢置信。

“儿豁!”社长指天发誓。

苟晓丽见社长连‘如果我骗你,我就是你儿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当即惊喜得红了脸。

是不是说,她要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偶像,林雪君同志啦?!

……

为了救人,林雪君在索朗他们的小木屋边一住就是十天。

待索朗夫妻和邻居母子都好转了,能正常生活工作,也到了林雪君一队离开的时候。

卓玛一恢复就给林雪君他们做了许多糌粑让他们路上带着,林雪君一边整理行囊一边交代索朗和卓玛:

“母马生驹子的时候一定要小心防护,我回去后会跟县上说你们这里的情况,等母马差不多要生驹子的日子会有人来做检验,但他们不一定准时来,还是要你们自己注意。

“要随时关注马匹的状况,还有你们自己的状况,发现马匹呈现开放性鼻疽时一定要扑杀,不然人和其他马也要遭殃。

“每两个月都要检疫一次,留给你们的药剂要谨慎保存。

“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哪怕是雨季,哪怕是冬季也要想办法去县上求援。

“河上的滑索我们会留下来,索朗要记得隔一段时间检查一下,如果绳索有腐了之类的状况,要想办法换上好的绳子。”

藏族翻译一字一顿地将林雪君的话翻译给索朗他们听,夫妻俩认认真真应承,又重复一遍,林雪君这才放心。

夏季最大的几场雨已经下过了,河水拓到最宽状态,还未开始退。

当林雪君过滑索的时候,河流仿佛是舔着她的背滚过,汩汩冷意浸过她的衣衫,只觉得冷。

终于抓爬到对岸,被吕团长扶下滑索,脚踏实地站在稳稳当当的大石头上,林雪君终于敢大口喘气。

回头望时,发现索朗夫妻和邻居母子都跪在对岸,朝着她的方向磕头。

眼眶忽然就热了,林雪君高举双手,用力地向对岸挥摆。

索朗四人站起来,便也朝她行礼,摆手。

林雪君看到卓玛也在抹眼泪,抹了泪又忙用力摆手。

欧珠也抓爬过来,站在林雪君身边,一起抹着眼泪与对岸道别。

藏民向导吹哨子召回藏马,大家带上剩下的物资和器具,又继续赶路。

秋风瑟瑟,幸亏大家都带了厚衣裳,不然在高原上生病可不得了。

爬坡绕过一片山地时,他们踩着泥石流过境后的废墟赶路。

向导说:“林同志啦,如果我们不去索朗他们那边,不在那边扎帐房避过那几场大雨,可能就被埋在这里啦。”

“山神保佑啦。”欧珠向雪山祈福,转头又看向林雪君,笑着说:“跟着女菩萨啦,吉祥如意,健康好运啦。”

在接下来的路段里,剩下的两个县都没有发现马鼻疽病,这里使用的种精应该都是没有被污染过的了。

如今只有牛肺疫就已经算是幸运儿,至少没有人兽共患的传染病马鼻疽。

在最后一个县隔离点里,林雪君无需再规划使用仅剩物资,慷慨地都使用掉了。

在难得的低海拔区域,林雪君得以好好睡了一觉,用温水擦了擦身体,洗了头发。

没有吹风机,她在头发彻底烘干前一步不敢离开篝火,生怕感冒。

直到头发被烘得蓬松干燥了,才慢条斯理地将它们编成两个小辫子,长长地垂在胸前。

发现马鼻疽并发,疫情严重程度何止上升了一个台阶,但众志成城,终于也都控制住了。

在这里的几个夜晚,林雪君难得睡得香甜。

心里一直焦灼着的情绪总算平复了,胃口都好了不少。

忙完最后一个隔离点的工作,看着这边的所有工作人员和藏医都在流程里按部就班地运转起来了,她才跟吕团长带着藏民翻译、欧珠和嘎子回拉萨。

临近日光城时,才觉心情急迫。

她走出来一整个夏,好几个月过去了,现在都快进入冬天了,之前走过的那些隔离点后续的工作到底有没有按照她规划的运转也不知道,她急于想要知道全局的状况。

进了拉萨,踏进办公室前厅的大门后不久,林雪君便看到自治区负责畜牧这一块的大领导亲自赶过来接她,脸上挂着笑和感激。

林雪君迎上去与对方握手,无需开口询问已得知,事情是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了,没有出纰漏。

……

几天后林雪君再见到衣秀玉的时候,白嫩嫩的小玉同志已经成了个小黑疙瘩。

她再照镜子一看,自己也没白到哪里去。

阿木古楞回拉萨的时候围着头巾,戴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墨镜,变长的头发扎成小辫子,串着藏民才会用的小珠子装饰。蒙古袍的一条袖子垂掉着,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俨然是个狂野帅气的康巴汉子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打量对方,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

三个人倒是都还有一嘴的白牙,亮闪闪的晃眼睛。

“你怎么好像成熟了很多?看着比我都年长似的。”林雪君仔细打量过,才发现他的长胡子。

虽然还不到20岁,但他的胡须居然已经长得很多了。在隔离区工作顾不上刮胡子之类,便就这么留了几个月,看起来能不成熟嘛。

接下来两周左右时间,各个隔离点都传来捷报。

最先开设隔离点、原本也最严重的当雄县最先解除隔离,撤了隔离点。大家都恢复了,又走回自己的生活。

欧珠跟林雪君在拉萨呆了几天才依依不舍地回当雄县,这几个月被送去学习兽医、人医技术的藏民也回来了,在两天内被下派到不同的区开设兽医站、卫生所。

这些人带着在防疫过程中表现优秀、学习能力极强的年轻人们开始了藏区防疫追踪等工作,在冬天来临之前,一场汹汹而来的灾难慢慢消弭。

人们挣扎着活过来的,又恢复了生机,仿佛从没经受过苦难一般地继续接下去的人生。

动物们也将在大雪中忘记过去的这一年,和曾经挨过的针、吃过的药、受过的恐慌。

藏区这一年最大的一次灾难结束了,领导干部们想要宰羊杀牛招待林雪君和吕团长等支援藏区、帮助藏区渡过难关的好同志。

林雪君跟吕团长商量了下,婉拒了这场盛宴。

“林同志,你们落地拉萨后就没有吃一顿好肉,喝一杯安稳的、热腾腾的酥油茶,请让我们招待你们一次吧。草原上的狼都知道要反哺恩人,草原上的鹰都知道为好人唱歌,牧人们不能不知恩。”藏族领导才让为林雪君献上哈达,仍坚持要好好招待他们一次。

林雪君摸了摸自己变成健康肤色的面孔,笑着道:

“在藏区,我的能力成长了,我见到了石滩坡上盛放的的水母雪兔子,看到了雪豹妈妈带着小雪豹穿过草坡跑上雪山,遇到过护送我们过原野的漂亮狼群,也收获了藏族同志们的友谊。

“回到家乡后,我还会得到领导们的嘉奖,才让阿爸啦,各位同志,我已得到很多,将来还会得到我应得的。

“藏区经受了这么多苦难,不要再宰牛杀羊啦,请休养生息,暖暖的、饱饱的过冬吧。”

才让感动得望着林雪君,仿佛看着这世上最荣耀的孩子,仿佛看着他的雪山和土地。

……

临回返哈尔滨时,林雪君接到去四川分享工作的任务,只能先送吕团长他们离开,自己带着阿木古楞和衣秀玉改坐民用飞机到成都。

离开时,来了好多人来送,有的认识,是畜牧局和自治区的领导和同志,还有的不认识,是从当雄县等附近县区骑马过来送她的。

大家像是送别至亲,有的在抹泪,有的不住口地说“扎西德勒”,因为知道林同志听得懂这句是好话。

林雪君一个一个地与他们握手,常因为自己认不出他们是谁,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们而感到愧疚。

在藏族阿妈最温暖的拥抱之后,林雪君终于走上飞机。

系上安全带时,她的心情仍难以平复。

对她来说,这次也许只是一个任务,一项重要的工作。可对于生活在这里的藏民来说,却是他们人生中可能最艰难的一次坎坷,甚至是他们的生命,他们的一切。

从他们的拥抱中、泪水中、最真诚的依依惜别与感激中,她体会到了那些沉甸甸的东西。

衣秀玉第一次跟着林雪君出远门,也第一次面对如此艰难的任务。在氧气稀薄的隔离点里,她曾经趁夜窝在帐房毡毯里悄悄抹泪。

因为人力稀缺,她不得不一个人在一个隔离点里,与一群陌生人一起与可怕的疫病抗争。她要让自己表现得干练、冷静,要在大家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拿着林雪君给她的章程坚定地、强硬地推进工作。

当然会觉得压力太大,也觉得害怕过。

但如今千帆过尽,那些痛苦都随着高原上奔涌的河水流走啦,剩下的只有成就感、荣誉感和浓浓的感动。

飞机起飞,衣秀玉一手攥着座椅扶手,一手攥着林雪君的手,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窗外的风景。

来时心里多的是忐忑和即将面临未知困难的恐慌,没有很放松地去欣赏窗外的壮美山河。

现在沉重的任务卸下啦,她的心情不能更放松了,连坐在飞在天上的大机器里都不觉得害怕了。

窗外好多厚实的云,穿出云朵时,下面又显出好多雪山。

衣秀玉望着那些山,心里盈满了对自己的认可,和为自己感到骄傲的感动与快活。

再看那些高耸入云的雪山,那些冷冰冰硬邦邦的雪山,只觉得它们高得瑰丽巍峨、白得冰雪可爱,一点也不可怕了。

飞机飞行平稳后,她捧着心口,含着笑欣赏窗外的一切。

她看着那些雪山时温柔的表情里甚至有慈爱,仿佛它们不是险峻的高岭,而是曾被她一一征服的雪顶小土坡。

林雪君轻轻攥了攥衣秀玉的手指,晒成小黑炭的慈溪姑娘转回头,两个人相视而笑。

真好啊,他们现在翱翔在天上,越过整片藏区,睥睨那些过于密集的山脉,揣着大捷归返的疲惫与幸福感受。

依偎着,陪伴着,一起偷偷得意地笑,互相分享着这一切。

真好哇,他们和藏区同志们一起战胜了病魔!

……

在登机前,林雪君被塞了好几兜子礼物,在四川下飞机入住招待所,整理行李的时候才发现,居然收到了许多贵重的干货。

羊肚菌、冬虫夏草……

还有奶疙瘩、牛肉干,牛角做的饰品和一张还隐隐透出牦牛气味的整皮子。

也不知道都是谁送的。

成都深秋的寒意已经很重,室外有太阳时暖呼呼的像是初秋,可房屋隔绝了阳光,就有些阴寒。

招待所外种了许多菊花,不畏秋意地盛放着,每一丝花瓣都娇美,林雪君出门时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挪步。

在工作分享和讨论会中大家聊起了藏区和四川本次应对疫病的工作中遇到的各种问题,复盘过程中不断讨论更优解,又将优秀的经验记录下来。

会后在大食堂吃饭时,她遇到了有资格来开会的几位优秀标兵,其中一位叫苟晓丽的女同志握住林雪君的手,红着眼眶几乎流泪。

林雪君笑着抱住对方,哈哈哈地拍对方的背,硬是把苟晓丽的泪意给拍了回去。

可惜晚上招待团队没有招待他们打麻将,不然真想试试四川的‘血流成河’‘血战到底’。

回到招待所,招待人员一直送林雪君到屋门口,道晚安后林雪君都准备进屋关门了,刘干事又忽然回头问她:

“林同志,你会治熊猫吗?”

第325章 争分夺秒

春末爆发的牛肺疫、马鼻疽疫情在初冬时彻底被按灭,这件事成了这一年最大的一件事之一。

各个省市畜牧局等相关部门都要加强检疫,以防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在工作推进的过程中,所有相关人士都了解到了藏区和西藏周边发生的事,自然也知道了在这件事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林雪君同志。

藏区山路有多难走,林雪君就有多不容易;藏区的医疗情况多么艰辛,林雪君就有多么坚强;藏区动物分布有多么复杂,林雪君就有多么厉害。

在这一整段时间里,全国各地区的领导们、同志们都常常聊起林雪君,常常感叹:

自古英雄出少年,的确是这样。

林雪君终于将自己的名字,传播至畜牧相关的所有人耳中。

也将自己的成绩记录在了国家级别的大事件上,浓重墨彩地记了一大笔。

与此同时,疫区城市的报业、电视台也担负了报道这件事的任务,所有记者都开始寻找抗疫过程中的英雄人物、英雄事迹和过程中的大事件。

北京作为首都,也要对此事进行报道,还要报道得最详细、最精准、最有意义。

《首都早报》等单位都派出了自己最优秀的笔杆子,连夜去刚结束疫情的疫区做采访。

大部分工作人员在出发前便锚定了他们最核心的采访对象,和准备大肆渲染的上进故事。这其中最耀眼的,莫过于最年轻的抗疫英雄——22岁的呼色赫公社兽医员、中农科院草原研究所研究员、大量优质文章的创作者、中农大特聘教师林雪君同志。

她在短短的几年里,已从懵懂的学生,变成了牧业最耀眼的新星。

去写她的故事吧,她已算是传奇啦。

去采访她关于藏区防疫的事吧,她是最专业也最擅长讲述和撰写的人啦。

首都早报的小王拿着车票和介绍信,背上行囊跟小丁一起登上火车时,忍不住笑着说:

“又要出发去找林同志了啊,当年我们是北上去见她,如今竟是南下去见她了。”

“那时候我们只知道她写的文章生动感人,想要看一看她眼中的草原上的生活和人们。如今不一样了,她的身份早已完全变了。”

“是啊。”

火车轰隆隆起航,朝着正在四川做工作复盘和经验交流的草原上最亮的新星而去。

……

而正在成都的林雪君,则开始因为接下来可能有机会救治熊猫而激动得睡不着。

2个小时前,当招待人员问出“你会治熊猫吗?”这个问题,林雪君还没回答,衣秀玉已从屋里探出头,格外不低调地反问:

“同志,你听说过林雪君在呼和浩特救狮子吗?”

“狮子都能治?”刘干事惊诧地瞪大眼,“那熊猫肯定也能喽?”

“可以试一试。请问是什么症状的熊猫?”林雪君虽然很想立即见到熊猫,但当时还是尽量冷静地以兽医的角度发问。

“这个我们也不是很清楚,都江堰和映秀之间那边,岷江附近的一个生产队社员上山砍竹子的时候,看到一只瘦弱得好像快死了的带崽熊猫。

“大熊猫和小的据说都很虚弱了,但社员想靠近的时候,大熊猫出于护崽心里嘛,就要攻击社员。

“社员就吓跑了,后面这个时间一级一级报到成都,这边还在商量这个事呢。”

刘干事摸摸自己脑门儿。

国w务Y院从62年开始将大熊猫等19种动物列为“珍贵稀有”保护动物,并要求建立自然保护区加以保护。

他们四川63年就在卧龙成立大熊猫保护基地了。

卧龙一直深山无人识嘛,社员们都还在山腰腰里过着刀耕火种、捕猎采药的生活呢,熊猫保护不让社员滥砍滥伐和狩猎,社员们都可不高兴了。

但也都渐渐知道了熊猫是要被保护的,要是熊猫出事了,报上去是有国家管的。

但其实这会儿他们对熊猫的认识很有限,成都的动物园里都没有熊猫,要咋给熊猫看病,咋给熊猫治疗,也不知道成都的兽医员搞不搞得明白。

现在最风光的兽医员来四川了,刘干事也就是试探性地一问,没想到林同志还真的敢应承。

“我应该可以试试。”林雪君前世念书的时候曾经梦想过到成都动物园当兽医,上学的时候认真学习了关于熊猫的饲养、保育和治疗等等,关于熊猫的所有新闻也都关注。

那会儿有报道说熊猫生病去世的,导师还会就事件做详细分析,给大家讲解为什么生病,为什么没治好,在什么情况下能治,怎样去治等等。

她跃跃欲试,炯炯有神望着刘干事的样子大概给了刘干事巨大的信心,他当即表示立即上报此事,联系上级安排林雪君给熊猫治病。

倒在床上,她越想越觉得兴奋,翻来覆去烙大饼一样睡不着。

这个时候对于熊猫的保护救治工作还没开始,卧龙的大熊猫野外生态观察站‘五一棚’都还没建立呢。

熊猫的繁育、救治归编、野放、动物园入编科学喂养等等都还没有……

那可是国宝啊,还是母子(女?)两只!如果因为生病而死亡,人类观察到了却没能去救治——这怎么行!

又翻一个面,她抱着被子想:如果她救治成功了,该不会变成第一例人工救治野生大熊猫成功案例吧?

“……”更睡不着了!

一翻身又开始担心,如果是外伤还好,只要未引发败血症之类的,不是破伤风,最多也就是截肢,至少能保命。

可如果是内伤那就危险了,熊猫是特别容易得肠梗阻、肠扭转、肠套叠的动物。当年研究得出结论是营养不良导致的衰竭排野外熊猫死亡率第一,第二就是消化系统疾病。

她敢给小红马做肠套叠手术,能给牛做肠梗阻手术,熊猫呢?

她实习的时候也没能有一次观摩熊猫手术的机会,没有现代科技做内窥检查,万一真是肠梗阻,要怎样确定梗阻段?总不能把肚子整个剖开寻找扭转、梗阻段吧?

那就算能在熊猫活着的情况下给熊猫合腹,之后的愈后怎么办?

那么大一个猛兽,又不真的是可爱的小动物,人家是熊啊,爪子一扒拉就把什么伊丽莎白圈都抓烂了,怎么保证伤口恢复过程中不被它自己挣裂、弄到二次感染?

想到这些,林雪君就完全睡不着了。

她爬起来拿上笔和本子下楼到前台招待厅处,见招待员已经在招待台后的小板床上睡着了,便自己站在招待台前,点亮油灯开始写笔记。

什么症状可以判断熊猫得了肠扭转,要立即手术;

什么情况可以判断熊猫得了肠梗阻,要立即手术;

什么情况可以判断熊猫得了心包炎、干咽、肺炎、肝癌……毕竟这些都是经大量研究者发现的会导致野生大熊猫死亡的原因。

一项项记录,从诊断、到治疗、到愈后,她一种种可能性、一种种方法地记录,直到把自己针对熊猫学到的、看到过的所有一切都记下来了,觉得自己对于生病熊猫有了一定应对能力了,这才安心一些。

合上本子,吹灭一豆火光,转头看向窗外才发现,天都快亮了。

忙折返房间,钻回被窝开始数羊。

终于在第一百只羊咩咩而过后,呼呼沉入酣梦。

……

在林雪君书写关于熊猫疾病治疗的内容时,四川动物保护部门也行动了起来。

刘干事上报林雪君或许有办法后,相关部门立即联系都江堰地区,将他们开会商定的方案传达,要求都江堰方配合捕捉疾病熊猫,立即运往成都动物园,由动物园临时划定区域安置熊猫,后由林雪君带着成都几个区兽医站的兽医进行治疗。

隔日凌晨,都江堰背着麻醉枪带着担架的‘熊猫拯救小队’成员便出发了。

到发现熊猫的生产队后,工作人员联系了社员,根据对方所说寻踪走进森林,行走了大半天,终于在一片伴生凤尾竹的密林里找到了因病虚弱的熊猫妈妈。

一针麻醉剂便使大熊猫昏沉到底,工作人员抓紧时间、手脚麻利地冲过去先捕捉熊猫宝宝,避免它因为受惊而爬上高耸入云的大树顶——毕竟熊猫妈妈都会教孩子一旦遇到危险就爬到最高的树顶等待妈妈来拯救。

密林环境那么危险,熊猫宝宝真爬上去了想让它下来可就难了。

再砍树之类的不仅可能伤到熊猫宝宝,还可能耽误大熊猫的救治时间。

还好工作人员对熊猫并非一无所知,最终熊猫宝宝和熊猫妈妈都被带下了山。

熊猫宝宝太小了,装麻袋里被人抱在怀里时就跟小孩子一样,根本没办法在森林里独自生存。在等待妈妈不知何时被救治送归的日子里,很可能就被饿死或者被其他野兽叼走了。

熊猫宝宝在野外即便遇到的不是其他品种野兽,遇到雄性成年熊猫也是很危险的。

工作人员将瘦得不得了的母熊猫抬下山,不敢耽搁,立即装进木板做的笼子中,开车直奔成都动物园。

在第二天天黑时,熊猫母女终于运到目的地。

这时候动物园里虽然没有熊猫馆,但动物园方消毒清理出了一个有围墙的、种有竹子的临时小院,加急架高加固了院墙,又准备好些胡萝卜、苹果、嫩竹子等食物招待熊猫母女。

可惜熊猫妈妈身体不适、又对陌生环境充满戒备,一进院子便试图寻找出口逃走,对工作人员放在院子中的一盆食物视若无睹。

熊猫宝宝也似乎受了惊吓,先是想要爬高高,发现这里的墙爬不了后便缩在角落不敢乱动。

工作人员体谅熊猫的情绪,砍了许多竹子丢进院子,又趁熊猫妈妈在另一边时偷偷推了几个大盆栽进院子。

熊猫妈妈和宝宝有了躲避的地方,加上身体虚弱,终于藏在松散堆成小山一样的竹枝竹叶堆后面,渐渐平静了下来。

……

林雪君接到电话说熊猫已经在动物园里安顿下来时已经九点多准备要睡觉了,一直负责照顾林雪君等人的刘干事问:

“明天早上天一亮我就来接您吧?咱们吃完饭后就出发怎么样?”

“不了。”林雪君却拒绝。

“啊?”

“现在就出发吧。”林雪君果断道。

后世出现过大熊猫突发急腹症,12小时后死亡的病厉。当年大熊猫‘水灵’,前一天出现厌食、疼痛等症状,第二天凌晨就因肠扭转去世了。

虽然这次被带回来的大熊猫能坚持这么久未必是急症,但有时候疾病急转直下可能就在一两天,甚至几个小时之间。

不能等了。

“准备足够多的手电筒,备齐各种医疗物资和设备,还有麻醉剂等,我们立即出发吧。”林雪君恨不得立即挂断电话立即便上路了。

“那好,我这就安排车去招待所接您,大概20,大概10分钟到。”

“好。”

林雪君挂断电话,当即召集了自己的药剂师衣秀玉、最强助手阿木古楞,带上各自的小药箱、药包,到招待所门口等车。

招待所的登记员站在屋头透过窗口望着林雪君几人的背影,只觉热血沸腾不能自已。

那不是普通人的背影啊,那是‘救火队员’的背影,是跟阎王爷抢工作的英雄的背影啊!

第326章 终于轮到大熊猫被…

成都百花潭动物园在53年建成,是成都动物园前身。74年规划北郊动物园,即成都动物园。76年建熊猫馆,13年成立金丝猴繁育中心。

因八十年代冷箭竹开花枯死,一部分大熊猫因缺食饥饿而被救护至成都动物园,为加强大熊猫的救治与繁育工作,87年决定建立成都大熊猫繁育基地。

最早的大熊猫野外生态观察站在卧龙保护区内,因帐篷距水源有51级台阶而得名“五一棚”。那时候国家的保护工作只能做到禁止村民滥砍滥伐,保证熊猫的野外生活不被打扰。

七几年才开展珍稀动物调查,也还未开始科学救治和繁育工作。

想来,国家了解熊猫在野外容易得什么病,如何预防熊猫疾病,如何喂养熊猫,如何保证熊猫健康并帮助熊猫繁育等等答案,都是走过了漫长的一段路,经过几代人的研究才了解的。

即便到后世也还常有熊猫因为肠胃等疾病突发死亡,更不要提六七十年代的状况了。

所有兽医包括人医面对野生动物束手无策也很正常,这时候的人连去动物园也见不到熊猫的。

林雪君坐在小轿车上,感觉到身边的衣秀玉和阿木古楞都有些茫然,他们连熊猫都没见过。

衣秀玉甚至连熊猫的图片都没见过,当林雪君跟她说熊猫是黑白花的以后,脑袋里浮现的就只有边牧糖豆。

待到了成都动物园,贺园长与2名动物保护的工作人员,带着两名动物园工作人员一起接待了林雪君。

大家没有停歇,直接转道去临时的‘熊猫馆’见生病的大熊猫母女。

“到了之后一直没有吃东西,也没有排便,不知道是不适应,害怕,还是身体状况原因。”动物园工作人员小陈走在林雪君身边,详细汇报大熊猫的状况。

“熊猫宝宝也很害怕,我们就把它放在园里跟母亲在一起了,这样应该能缓解它的惊惧情绪。虽然看起来瘦小,但熊猫宝宝还算比较精神的。”工作人员小李的普通话也不错。

“因为熊猫运到的时候麻醉药效就过了,我们没能给它做初步检查。只看诊了下眼睛、鼻子等外部状况,五官健全,听力、视力都是好的,嘴巴张合尺寸也正常,牙齿也是好的,看起来是壮年雌性熊猫,但是体型偏小,身体瘦弱。熊猫宝宝应该还没断奶,但母熊猫应该已经没什么奶水了。”

“皮毛粗糙,基本上没什么光泽了,身上有外伤疤痕,但没看到新鲜外伤。”

“不排除有内伤吧。”

“来的时候天就黑了,我们也没看得很仔细。”

“可能要再打一针麻醉,得做一□□检才知道怎么治。这次剂量小一点吧,它身体这么弱,恐怕受不了足量麻醉药了。”林雪君说话间,几人终于来到了‘熊猫馆’外。

因为是临时馆,并没有铁栅栏之类能供人观察。林雪君只得踩着石头木板堆起来的临时台阶,扒着墙,靠工作人员打的手电光观察大熊猫。

等了好一会儿,既没有看到大熊猫抬尾但无排便的动作,也没发现它因疼痛而滚转、时起时卧。

它只是蹲在竹叶堆后面,动作很小地潜伏着,一双小黑眼睛警惕地扫视所有人。

贺园长几人什么都没观察出来,林雪君却道:

“呼吸增快,头和四肢有点平伸姿态。

“应该是有腹痛的,它的手时不时轻轻拨动肚子。”

小陈瞪圆了眼睛又看了一会儿,也分辨不出来现在的大熊猫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毕竟她也没怎么见过健康的大熊猫。

但不管自己能不能理解,先记在本子上。

“可以麻醉了。”林雪君转头道。

贺园长当即安排人准备麻醉剂,待一枪打中后,大家便都扒在墙头一边数数一边等着。

熊猫一倒,工作人员小陈立即在本子上记录下麻醉剂的剂量、熊猫的大概体重和等待昏迷的时长。

另外3个壮实的工作人员加上阿木古楞一起进园将昏迷熊猫抬出,送去动物医务室保定在手术台上。

林雪君离开临时‘熊猫馆’前看了一眼躲在角落阴影中的熊猫宝宝,转头对贺园长道:

“找一件白大褂,涂抹成熊猫那种黑白相间的颜色,再找一个白面袋子,画上熊猫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眼睛地方抠个洞能看见东西就行。还有黑手套和黑靴子,都穿上。然后过来医务室蹭一下母熊猫,沾上母熊猫的体味。再找个奶瓶,温羊奶,喂一下熊猫宝宝。

“等看完大熊猫,我给熊猫宝宝也做一□□检。”

“哎,林同志真有办法!”园长听了便觉得这办法好,当即去安排落实。

小陈同志一边跟着林雪君走,一边将林雪君的话记录在了本子上,显得格外好学——这都是将来展开熊猫救治与繁育工作后的好苗子。

拐进医务室时,大熊猫已经被仰躺着绑缚在桌床上了,一个立灯摆在桌床边上,亮晃晃的。

这里的条件比林雪君想像中好了许多。

林雪君最先检查大熊猫的眼睛,手指拉开大熊猫的眼皮,然后又检查了下它的眼周,随即道:

“眼结膜充血,有眼屎。”

衣秀玉承担着替林雪君做记录的工作,刚写完转头,发现工作人员小陈比她记得还欢。

林雪君检查罢大熊猫的眼睛,收回手,转头交代:

“有长条布巾吗?给大熊猫围一下眼睛。”

“为啥?”小李一边扯纱布一边好奇地问。

“熊猫记仇,我们麻药给的不多,它醒来看见我们,以后我们都很难近它的身了。”林雪君郑重的道。

“!”小李挠挠头,将纱布在熊猫眼睛外多缠了几圈。心想:就算它不记仇,毕竟是熊,我也不敢轻易往前凑啊。

穿戴整齐的林雪君深吸口气,等小李退开后凑近了大熊猫。

“从口腔来看,有些贫血,口腔黏膜苍白。”林雪君道。

衣秀玉和小陈刷刷刷在本子上一通记。

“瘦弱,但肚腹鼓胀。”林雪君检查到大熊猫肚子时道。

“刷刷刷……”书写的声音。

待林雪君摸摸按按地检查了一圈儿时,3名被急调过来配合工作的兽医也陆续到场。

他们围在外围,见没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便也学着衣秀玉和小陈的样子,掏出自己的本子开始做记录。

用听诊器的时候,林雪君左手轻轻压在大熊猫肩头,隔着胶皮手套仍能感觉到它粗糙而厚实的毛发和温暖的体温。

这只大熊猫长相到底好看不好看已很难分辨了,实在太瘦,瘦得既没有‘憨态可掬’,也没有‘敦实粗壮’了,只两只黑耳朵还圆圆的,可惜因为毛发粗糙而显得不很好摸。

好可怜啊,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林雪君一路摸摸揉揉一路检查,待收起听诊器、收起温度计等,转过身,林雪君开口道:

“要做直肠检查。”

“……”

“?”

“???”

动物园里工作的人还有3名兽医都是懂的,听到‘直肠检查’四个字,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是他们理解的那个……那种把手插进去做检查的方法吗?

对大熊猫?

转眼间,小陈已准备好了温肥皂水,林雪君脱掉外套、撸高袖子,已戴着胶皮手套擦洗涂抹起手臂了。

“!”

“!!”

还真要对大熊猫……?

贺园长等人还不太能接受这件事,就见戴着手套的阿木古楞上前帮忙用拔掉针头的针筒往大熊猫直肠里注射了一整管温肥皂水。

下一刻,林雪君便轻轻拨开昏迷状态中仍蜷团着的心形、宽扁小尾巴,然后将右手缓缓往内探。

她五指并拢,掌心向上,以轻轻旋转的动作缓慢地插入。

在结肠环部位林雪君便感到手指受阻,她皱起眉,转头对其他人道:“有东西堵在直肠。”

“是什么?”贺园长未经深思便开口询问,待想到直肠里能有什么,又忙闭了嘴。

林雪君手指轻转,确定直肠壁没有跟‘结物’粘连,便错开手指尝试抓扣住‘结物’一边旋转着一边轻轻往外带。

几秒钟后,一团‘青团’被掏出丢在小李提前准备好的铜盆里。

接着林雪君手指不停,又伸进去继续掏。

一团一团又一团,放在高凳上的铜盆里渐渐出现了一座‘青团’组成的小山。

一直致力于熊猫野外考察和救护工作的老同志付宇惠先生接到电话后便第一时间骑着自行车赶过来了,可惜他动作到底没有年轻人们快,还是错过了第一时间与林雪君互相认识和握手。

推开动物医务室门走进来的时候,付宇惠先生还在思考着跟林雪君这一位优秀的兽医同志好好认识一下,握一下手,观摩观摩、学习学习。

下一秒,他便见那只他想握一握的右手掏出一团绿色的便便,甩入铜盆,然后折返,再次插入——

呃!

天呐!那是熊猫!

林同志要跟他握手的右手正在插熊猫屁股,掏熊猫的便便!

付宇惠老先生瞬间抿紧了嘴唇,可鼻孔却因为情绪忽然的波动而不自觉张大,接着,他好像嗅到了什么……

好像,好像,好像是发酵过的竹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