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砰——”
教室里的那一声巨响打断了李老师那手舞足蹈的个人教学。
让她震惊的是,这一次闹出这种动静的,却不是任何一个她名单中的“坏学生”,而是向来品学兼优,备受她期待的谢希书。
“你干什么?!”
李老师眼睛微凸,她尖叫了一声,狠狠瞪向了谢希书。
【他也学坏了。】
脑子中似乎有个细细的,发狂的声音正在嚎叫。
【都没救了。】
【这个学校里都是坏学生。】
【他们都没救了。】
【&*%¥#……】
那古怪的声音频率变得越来越高,最后化作了耳鸣一般的锐利嗡鸣。
李老师喘息着,望向谢希书的表情逐渐变得可怕起来。
但此时的谢希书已经挪不出半点精力去注意台上的女老师。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身形更是重病般哆嗦个不停,以至于他不得不用双手撑住了之前被自己撞得歪斜的桌面,这才不至于完全摔倒。
“我,我不舒服。”
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合了好久,才勉勉强强挤出一声干哑细弱,近乎呻·呻的低语。
“我……我需要去一趟厕所……”
接下来,谢希书压根没有等李老师做出回应,强撑着说出最后那句话之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疯狂地逃出了高三1班的教室。
隐约中他似乎听见女老师发出了一声高亢的咒吗。女人呼喊着他的名字,异常气急败坏,随后还有一些别的骚动,但这一切都已经被他远远抛之脑后了。
*
南明三中高三区男厕所
“哗啦……”
“哗啦……”
“哗啦……”
水龙头开到最大后,雪白的水柱击打在男厕所的洗手台上,不停地飞溅出大量水花。
谢希书满脸铁青,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衣服,只是垂着头不停地用手掬起自来水,发了疯似的冲洗着自己的后颈。
他的皮肤被水冲得一片冰凉近乎麻木,然而那种黏糊糊,潮热的气息,却始终附着在那一小块皮肤上,怎么冲洗都无法消去。
很快,谢希书大半个身子都湿透了,不仅仅是头发,就连衣服也被水打得透湿。一直低着头的姿势导致了缺血,,再加上地面湿滑,一个踉跄之后,谢希书重重地摔倒在地。
“呜呜……”
剧痛袭来,少年毫无血色的唇缝中溢出了一丝近乎哭泣般的低吟。
不过,在这一摔之后,谢希书总算是冷静了一点。
他用手死死掐住了洗手台的边沿,摇摇晃晃地撑着身体站起来。
洗手台前的镜子里,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而谢希书看着那个影子,竟然感到了一丝陌生。
镜子中的少年脸色灰白到让人心悸的程度,原本秀美清澈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深深地凹陷进了眼窝。漆黑的眼珠神经质地在眼眶里不停颤动,目光空茫而无法聚焦。
湿透黑色的发丝蜿蜒地贴在死人般苍白的皮肤上,水滴顺着下颚纤细的线条汇集到了下巴,一滴一滴往下流淌着。
谢希书觉得自己看上去,简直像是一只死得异常凄惨的水鬼。
……
盯着镜子看了好久,谢希书做了几个深呼吸。
然后,他才鼓足勇气,举起手机伸到了自己的后颈处。
“咔嚓。”
他捋起头发,对着自己的颈部拍了一张照。
*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
但即便是这样也能清楚地看到,在谢希书的脖子后面有一道淡淡的红色。
看上去有一点像是被什么人摩挲很久后留下来的淤痕,也有点类似蚊子或者别的不知名小虫叮咬后留下来的痕迹。
但在看到红痕的那一刻,谢希书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到地上去。
“不是错觉。”
他就像是神经病一样,盯着那张照片喃喃自语道。
*
齐骛……有问题。
*
其实严格说起来,齐骛从始至终并没有对谢希苏做出任何看似过分的事情。
就连他盯着谢希书看这件事,也可以解释成谢希书自己神经过敏,毕竟齐骛的座位就在教室的最后面,他唯一能看的方向也只有前方。
然而,谢希书还是快要被齐骛吓疯了。
一切的不对劲,似乎都是从那个家伙一直盯着自己看开始的。
空气中有种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正在逐步逼近,谢希书隐隐约约感觉到一切都在变得怪异,扭曲。
他觉得,自己习以为常的日常,正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分崩离析。
可谢希书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在出问题,更不知道该如何去修补。
他的感知,他的直觉都太过于荒谬,以至于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因为高考压力过大而濒临精神失常的疯子。
就比如说,方才碰触到他脖子的,明明只是齐骛的手指才对,但是……谢希书却感觉到了一种湿漉漉的触感。
湿润,光滑,滚烫。
那根本就不是皮肤的质地。
正因为神经紧绷,所有感知都放在了身后那个人的动静上,所以谢希书无比确定这一点。
碰触到他的东西顶端缀着无数细密柔软的小颗粒,像是舌苔一样,而覆盖在那些小颗粒表面的则是一层浓厚黏腻的粘液。
而那东西,明显地在他脖子后面吮吸了一下。
照片上的这道痕迹,便是它存在过的证明。
*
谢希书的脑子都快炸了。
*
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而是看到别人描述的话,谢希书可以肯定这一切都只是那人荒诞可笑的幻想——不管怎么分析,齐骛也不可能当着教室里的那么多人,用舌尖舔他的脖子。
而且普通的舌头,触感也跟当时附着在他脖子后面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谢希书企图将那玩意理解成某种恶作剧的玩具,可就算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有任何一种硅胶玩具有那么湿润,黏滑,令人作呕的触感。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
谢希书又一次想到了自己噩梦中那些从齐骛眼眶里探伸出来的,如同舌头般灵活,柔软,湿润的东西。
下一刻,他神经质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胃一阵不受控制的抽搐,让他差点就这样呕出来。
*
“喂,你们听说了吗?姓李的那个疯婆子,最近好像真的发神经豁出去了。”
“……啊,我听说她好像是跟教导主任杠上了?说什么要整顿校风校纪什么的,还说我们这些学生都是这所学校的毒瘤,应该清理掉。笑死,她以为她是谁呀?国家元首吗?”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不过我听到的消息是说,那个颠婆好像真的精神上出了一些问题。”
“哦我知道你说的,好像说她之前其实一直想离职吧,但主任那边一直扣着不放人,她要是走了就没有哪个老师愿意来这里了。我听说她之前好像还是名牌大学生,考了好几年才当上老师的,哈哈哈,也是惨,当老师当到南明三中来,这还不如去进厂打螺丝……”
“靠,别讲得你以后真的不会进厂打螺丝……”
……
因为太过于恍惚,谢希书的反应变得相当迟钝。
注意到的时候,另外一群逃课的男生已经一边推搡,一边说着学校里的各种八卦,笑闹着推开了厕所的门。
然而,正好跟全身透湿,两眼空洞的谢希书看了个对眼。
“窝草,扮鬼啊?!”
最先走进来的那名男生看到谢希书,吓得原地跳了跳,差点尖叫。
等反应过来之后,直觉丢脸的他,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脑子有病吧一句声都不作,站在这里……到底在干什么啊?!”
男生明显有些恼羞成怒,扯着嗓子嚷嚷了起来。
“等等,要是我没看错的话,这不是那个一班的秀才吗?”
他的同伴笑够了他之前那一下,从背后探出头来往谢希书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诧异的挑了挑眉梢。
“什么秀才,人家可是‘状元’。”
这时候,另外一边的同伴也认出了谢希书。
看着平日里有名的学霸,这时却独自一人,脸色苍白神经兮兮地站在男厕所里给自己冲水,,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
而被他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认出了,在学校里颇为有名的谢希书。
“哇,天要下红雨了吗?还是我真看错了。怎么这上课时间,你却在翘课啊?”
“啧啧啧,我还以为我们中间真的有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菊花呢。你说那几个老师不得伤心死,我们这秀才也学坏了……”
男生撇撇嘴,毫不客气地嘲笑道。
说话间,几个男生嘻嘻哈哈地朝着谢希书便凑了过来,他们来回打量着一语不发的谢希书,莫名地……所有人的调笑和嘲讽都淡了下去。
“喂,你们有没有闻到……”
其中有个男生恍惚地凝视着谢希书,口中喃喃道。
“好香啊。”
*
谢希书的瞳孔瞬间缩成了细细一点。
不过就在下一刻,厕所门许久未曾润滑的门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又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喂,有人了啊有人,要放水去别的楼层,今天这里我们几个包场,有事。”
在南明混得跟小瘪三别无二样的男生目光始终黏在谢希书身上,听到身后动静都舍不得回头,只是提高了声音,极为不耐烦地喊了一句。
“什么事?”
暗哑粗粝的男声响起,语气很阴沉。
“什么事什么事关你屁那事——”
那人嚷了一声,结果一回头,声音全部卡在了喉咙里。
“齐,齐哥?”
“齐哥好!”
“啊啊啊刚才我那句话就是在放屁,齐哥您别放在心上!”
……
几分钟前男厕所中那种古怪凝滞的气氛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公鸭嗓男声们嘈杂的殷勤问好。
面对其他人的讨好,齐骛神色中不见半点得以,漆黑的眉眼低垂着,隐隐透着一抹不耐烦和焦躁。
他站在厕所门口,目光冷冷扫过那几个男生。
霎时间,昔日饶舌油化的混混们,竟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怪物冷然盯住了一半,身体里属于古老祖先的求生本能上线,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齐齐噤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接着他们便听到齐骛淡淡道:“这里我要用,你们……滚远点,别来打扰我。”
齐骛说话说得极为不客气,可听到那句话的混混们却是一脸死里逃生的模样。不用再多说什么,也根本不再记得自己所谓的“包场”,一群人佝偻着身体,脚底抹油,飞快地作鸟兽散往门外逃去。
*
谢希书:“……”
谢希书咬着嘴唇,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就那样浑水摸鱼地紧贴着那群小混混也朝着门口走去。
当然,最后并没有走成。
就在谢希书即将踏出厕所门的那一刻,齐骛忽然抬起手,用拇指和中指轻柔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谢希书的身体骤然冻结在了原地——虽然,齐骛这时候,其实根本就没有用什么力。
*
少年在发抖。
齐骛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力气,指尖传来了细密的酥麻感,他可以看到自己指腹上深红色的裂口正蠢蠢欲动企图朝着两边裂开。
但最终齐骛还是没让“它们”出来。
谢希书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中溢满了恐惧——尽管那气味依旧甜美诱人,但之前在家里“干活”时的丰富经验让齐骛清楚知道,这时候并不适合再继续刺激谢希书了。
谢希书太……
太脆弱了。
齐骛看着自己掌下近乎崩溃的少年,忍不住想道。
而且,大抵是因为终日埋头学习,很少运动,谢希书的个子不矮,身形却真的是格外单薄消瘦。
齐骛不自觉地用指腹揉搓了一下谢希书的脖子,只是这个小小的动作,齐骛却觉得自己几乎能隔着那层细腻纤薄的皮肤,直接按上对方伶仃的骨骼。
莫名的,他原本藏在牙肉中的那些细齿又有点按捺不住。
*
“谢希书,你留下。”
齐骛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格外幽暗,他哑着声音,凑到了谢希书的耳侧,喃喃叹道。
*
“咔。”
男厕所的门,被齐骛当着谢希书的面关上了。
反锁时,锁栓艰涩的金属音仿佛是在碾压谢希书的脑神经。
明明只是一扇那么薄的门……
可当它关上时,寒意却直接灌满了谢希书的全身。
他仿佛被彻底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而这个世界里,只有他,还有齐骛。
谢希书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他想要尖叫,可极度的恐慌却让他不自觉陷入了某种动物性的僵直。他只能徒劳无功地看着齐骛关门,锁门,然后转过身,一步步走向他。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安静。
谢希书甚至还能依稀听到门外远去的那些男声彼此之间的探询与嘀咕。
“……怎么回事?齐哥怎么忽然把那个书呆子留在那里头了?”
“你没听说吗?齐哥好像好早之前就看那家伙不顺眼了,不过一直没动手,我还以为是谣言呢。”
“我靠,那家伙怎么敢招惹齐哥的,就那小身板……”
“而且最可怕的是,齐哥这次是亲自动手。”
“靠。”
“牛逼。”
“我已经不想知道他做了什么了,能让齐哥亲自招呼。”
“要不要来打赌?就赌我们这位秀才,咳咳,这位‘状元’,今天到底是竖着从里头出来还是横着。”
……
*
但很快,就连最后这点人声也彻底褪去了。
谢希书的眼前落下了一片阴影。
他眼神颤动了一下,抬起了头。
齐骛已经站到了他的正前面。凶悍高大的男生低着头,望向谢希书的目光比之前任何一次更加令他毛骨悚然。
下一刻,谢希书便看到齐骛朝着他伸出了手。
有什么东西罩住了他,他的视野骤然一片漆黑。
“谢希书,这——”
随着视觉的剥夺,谢希书原本已经绷到了极限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断裂。
“放开我放开我救命——”
谢希书惨叫了起来。
在强烈恐惧感的驱使下,他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再也顾不得别的,跌跌撞撞循着记忆便朝着门口的方向冲去。
理所当然的,他并没有成功,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多走一步,一具滚烫的身体便死死覆在了他身上。
“谢希书!”
齐骛的声音很朦胧。
“喂,你这家伙——”
湿热,强壮的胳膊,宛若沼泽中的巨型水蛭般纠缠在谢希书的身上。
挣扎中,齐骛的喘息无数次掠过谢希书的脖颈与背脊。
这一切都像是某个噩梦。
某个曾经在睡梦中纠缠过谢希书无数次的噩梦。
谢希书的大脑完全宕机,他根本不知道,也无法想象自己会遭遇什么,唯一可以确定的事,他确实害怕极了。
他似乎一直企图尖叫,但很快他便感觉到齐骛的手隔着布料蒙上了他的脸。
隔着布,那双手似乎找不准谢希书嘴唇的位置,他的动作也相当急躁,粗鲁的手指干脆隔着布直接伸进了他的嘴里。
谢希书下意识地咬住了对方,但咬下去的感觉却相当怪异——结实,紧绷,富有弹性,不像是咬住了手指,倒更像是咬住了橡胶一般。
但橡胶也不可能那么灵活地卡住他的下颚,抵住他的舌头不许他发声。
谢希书的呼唤很快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
再加上呼吸不畅,有那么一两秒钟,他几乎失去了意识。
强烈的濒死感袭来,谢希书在精神崩溃中下意识地抬起手,不停地摸索着身侧的事物。
*
三中管得很松,所有的时候,会有男生聚在厕所里抽烟,偶尔,也会带上点酒水来喝。
混沌中,谢希书摸到的,便是一截沉重,冰冷的玻璃瓶。
“啪——”
没有办法思考。
也没有力气去思考。
谢希书完全是凭着本能,将手中的东西重重地砸到了面前那个人的身上。
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音,齐骛的动作一下子停顿了。
又慢了半拍,谢希书才意识到,就在刚才,他给了齐骛一酒瓶子。
时间仿佛瞬间静止,周遭变得无比安静,无论是他,还是齐骛,所有的动作都在那一刻彻底凝滞。
“呜呜……呼……”
谢希书大口大口喘着气,抽噎着慢慢抬起头。
笼罩在他头上的布料不知什么时候滑了下去,松松垮垮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被眼泪浸染得一片模糊的视野中,浮现出了齐骛的脸。
一缕殷红粘稠的血迹缓缓从齐骛的额侧流下,将那张阴鸷冷漠的脸,染成了刺目的红。
*
谢希书整个人彻底僵在了远处。
而齐骛抹了一把脸,在看到掌心的红润后,他似乎也呆了一瞬。
几秒钟后,他忽然扯起了嘴唇,似笑非笑地看了面前的少年一眼。
“你是第一个敢对我摔酒瓶的人。”
他的声音嘶哑的像是被火烧过。
“你们学霸,平时就是这样对待还你东西的人?”
还……东西?
谢希书缓缓地低下头,才发现之前,罩到自己身上的那块布料有些眼熟。
那事实上并不是什么裹尸布或者是令人窒息的凶器,仅仅只是一件三中的校服。
而在这个学校里还会穿着校服的人,似乎也只有谢希书自己。
第7章
厕所里弥漫着来自于齐骛的血腥味——男生似乎就连血液的气味都比别人更加浓郁。那股强烈的甜腥铁锈味仿佛能化作粘稠湿软的实质,伴随着呼吸一直蠕进谢希书的肺部深处。
不仅如此,那股味道甚至还能包裹在他身上,透过他的毛孔一点点渗到他身体中去。谢希书直欲作呕。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虚弱,缺氧,极度恐慌,备受惊吓……无数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强烈到谢希书近乎晕厥。
作为学霸的他,在这一刻却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而一直到开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你为什么要一直……一直看着我……”
齐骛没有回答,那双漆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始终黏着在少年异常苍白的脸颊上。
因为惊恐而失去了血色的白皙肌肤,这时缀满了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晶莹水滴。
【啊,如果可以舔一舔的话……】
齐骛的嘴唇为了克制蠢蠢欲动的舌头而绷得紧紧的,沉重浑浊的呼吸在充斥着铁锈味的厕所中,动静变得越来越明显。
然后,他忽然迎着谢希书异常惊骇的目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深红色的鲜血在他脸上流淌,打湿了肩膀和胸口。而随着距离的拉近,谢希书无法避免地看得更清楚了一些——看清楚了男生额头上,那由他亲手创造出来的骇人伤口。
只能说,齐骛今天的运气确实有一些糟糕。
对比起他来,谢希书完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菜鸡,偏偏就是这样弱不禁风的一个人,慌乱中砸向齐骛的那个酒瓶,却完美发挥出了预计之外的伤害度。
一些细碎的绿色玻璃碴迄今还深深嵌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之中,而就在齐骛黑色的发间,豁然拉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一小块连着头发的头皮耷拉了下来,挂在齐骛的额角,随着他的前行微微晃动,谢希书能看到那块皮内侧深红色的皮肉,以及鲜血间隐隐的一点儿属于头骨的白色。
可齐骛看上去,像是完全没察觉到疼。
当然,男生的脸颊确实在细微的抽搐着,但那种抽搐却并非来自于疼痛,而是……而是一些会让谢希书感到胆战心惊,冷汗直流的东西。
但在这一刻,他连最开始挣扎的勇气都彻底失去了。如同被车灯照亮的野兔,他控制不住地僵持在了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齐骛慢慢在他的正前方站定。
齐骛朝着谢希书抬起了手。
他的指尖沾满了血,碰触到谢希书时,格外粘稠。
再然后,齐骛的手指,沿着谢希书眼睛的轮廓,在眼下那一小块皮肤上慢慢地抹了过去。
齐骛擦掉了谢希书的眼泪。
他的动作很慢,力气却非常大。谢希书原本只是因为惊吓过度而淌出了一些生理性的眼泪,这时候却在对方近乎粗鲁的揉搓下,不由自主涌出了更多的泪水。
“唔——”
好疼。
谢希书控制不住地悲鸣出声。
可就在下一刻,他便震惊地看到齐骛收了回手,然后男生当着他的面,将那根那染上了眼泪的手指含进了嘴唇,婴儿一般贪婪地吮吸起来。
“好……好甜。”
从齐骛的唇缝间溢出了一声含含糊糊的,失神的低吟。
紧接着,齐骛的身体一晃,随后擦着谢希书的手臂,砰然倒在了地上。
深红色的血自他头部的位置缓缓流出,在地上汇集成了一小滩血洼。
*
关于自己那天是如何从学校回到家的,谢希书的记忆出现了非常明显的断层。
也许是因为受惊过度,又或者是大脑启动了天然的保护机制……结果就是,不管谢希书事后怎么回想,他都无法想起厕所里那一幕之后的事情。
就像是大脑完全宕机了似的。
而等到他的自我意识再一次上线时,,他发现自己正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神情恍惚,身形踉跄。
他的身上空无一物,没有带书包,也没有带其他的必需品。
很显然,今天他在离开教室以后就没有回去,他也不认为自己有力气上完接下来的课,他大概直接旷课了一整天。
但奇怪的是,他心里却对此毫不在意,一片麻木。
在他的身侧,傍晚金红色的太阳正在缓缓下落,将血色的夕光肆无忌惮地抹满整个世界。
谢希书视线所及的每一处区域都隐隐浮现出慑人的红光。
他慢慢顿住了脚步。
“哇,看今天的夕阳,好红啊咳咳咳……”
“是啊,咳咳咳……好漂亮,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等等,我拍个照发朋友圈。”
……
谢希书的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路人的对话,两个女生正站在路边举着手机,对着地平线上那颗肿胀硕大,仿佛随时能够坠落到大地上来的鲜红太阳咔嚓咔嚓拍起了照片。
谢希书艰难地挪动了一下眼珠子,望向了她们。
大概因为感染了流感,两个女生的脸上都罩着厚厚的口罩,咳嗽声时不时地夹杂在她们活泼的交谈中,不过她们看上去也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是啊,A市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流感大流行。
几乎所有人在说话时,总是会忍不住夹杂上几声咳嗽。
这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希书对自己说。
然而……
沐浴在阳光下的她们,身上抹上了一层厚厚的深红色。
谢希书却总觉得,那两个女生唯一露在口罩之外的眼睛看上去很奇怪,她们的瞳孔在那一刻显得格外的细小,细到只有漆黑的一小点,而她们的虹膜却在红色的夕阳下,反射出了某种像是夜行野兽般浑浊红荧的光。
在那一刻,谢希书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寒战,鼻腔中仿佛又涌现出来自于齐骛的浓稠血腥味。
他痛苦地捂住了嘴,佝偻下了身体。
在晚高峰的街道上,他的举动显得突兀而怪异,好几个人都朝着他投来了狐疑的目光——谢希书倒是不觉得他们会来帮助自己。当然,若他还是白天上学时的模样,应该会有人出手帮忙吧,毕竟那个时候他一看就知道是个无害的学生,但现在他满身都是斑驳血迹,脸色苍白,神色恍惚,怎么看都有问题……
“你没事吧?”
然而下一秒旁边忽然伸出了一双手,牢牢的卡住了谢希书的胳膊。
谢希书拼命咬紧牙关,才不至于惨叫出声。
他缓缓转过头,发现此刻扶住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
对方穿着一套西装,腋下还夹着公文包,看上去像是刚刚下班的社畜。
看上去就像是这个城市里所有无害平庸没有任何特点的打工人,能够对着这样的自己伸出援手,毫无疑问也是个难得的善良热心肠,然而……
可是谢希舒却觉得他的表情很怪。
也许是之前受到了太多的惊吓,又或者自己抗压性极弱的毛病又犯了,所以才会精神崩溃,产生各种各样的被害妄想。
谢希书想道。
不然的话怎么会在看到这个陌生人时,会觉得对方的眼神中,透着一抹熟悉的阴湿黏腻?
就跟……齐骛一样。
“我,我没事。”
谢希书干涩地说道,努力想要打起精神来应付过去。
一边说话,他一边想要从那位打工仔的双臂间抽出自己的胳膊。
可他竟然完全没有抽动。
隔着薄薄的衬衫和打工仔胸口的单薄皮肉,谢希书感到对方的心脏正在疯狂的跳动着。
“可是你看上去很虚弱呢,小同学。我家其实就在附近。你去我那休息一下吧。”
……
男人歪了歪头,他直勾勾盯着谢希书,含糊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梦呓一般,然而他的眼睛却是精亮,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寒光。
“放开我。”
谢希书嘶哑地说道。
这一次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开,他也确实成功了。
可即便是这样,那个男人依然用被大量汗水浸得滑腻的手掌,死死卡住了谢希书的手腕。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你看,我只是想帮你啊,毕竟你……你……”
男人的鼻尖耸动着,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张开。
“你味道真的好香。”
他的脸几乎都要凑到谢希书的身上来了。
混杂着口气,烟臭味的浑恶吐息拍在了谢希书的身上,谢希书冲着那人发出了一声怒吼。
“我让你放开我。”
紧接着他下意识地给了那人一脚,正踢在那人的大腿上。
也许这是谢希书这辈子唯一一次需要感谢九九六和资本家压榨的时候。
疏于锻炼的打工仔被谢希书这么一脚,竟然连连后退,整个人一下子往后跌倒在地。原本笼罩在脸上的贪婪神色瞬间褪去。他惊恐且茫然地抬起脸来,呆滞地看向了谢希书。
“对,对不起,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谢希书压根没有等那个男人说完,强大的危机感压榨出了他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他发了狂,一般逃向了自己的家,把那个举止怪异的男人远远地抛到了自己的身后。
等谢希书终于回到家时,整个人已经精疲力尽近乎崩溃。
他的校服上满是污血和一种说不出来的,粘稠污秽的水渍。
不用看镜子,谢希书也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狼狈像是刚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乞丐。
然而平日里相当爱干净的他,这时候却连爬去浴室脱衣服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一回到家,关上门后他便匍匐在了地板上。
“呜呜……”
手机早已不翼而飞,谢希书摸索着从沙发上找出了自己平时用来看课件的平板。
打开平板花费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因为他的指腹上沾满了某种洗不干净的粘液,指纹根本无法识别。
好不容易他才打开了平板,然后点开了通讯软件。看到列表上熟悉的账号,谢希书咬着指关节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鼓足勇气点下了“视频通讯”的按钮。
只不过在电子音响起来的前一秒,他盯着那四个字,忽然脸色大变,手忙脚乱地又挂断了,换成了语音通讯。
“不能让他们看到我这个样子,爸爸妈妈会担心的。”
空旷寂静的客厅里,响起了少年神经质的自言自语。
“嘟——嘟——嘟——”
电子音重复地回荡在逐渐暗下来的房间里。
“嘟——嘟——嘟——”
电子音倏然安静了下来。
“妈妈……”
谢希书条件反射地轻唤了一声,但下一秒他就看着屏幕上浮现出来“该用户暂时无法接听”的字眼,死死咬住了嘴唇。
虽然在给父母打电话之前。他便很清楚这个账号上的语音通讯是不可能打通的,然而在看到那行字的瞬间,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的,溢满了谢希书的眼眶。
真蠢。
内心似乎有个声音在小声地讽刺着谢希书。
其实就算是打通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甚至都无法具体地描述出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一个男生莫名其妙盯着他看,而他觉得很崩溃很恐惧?
那个男生在厕所里还了他一件丢失已久的校服,结果他直接用酒瓶子给那个男生开了瓢?
然后发生了什么……
谢希书又控制不住地咬起了手指,然而当熟悉的刺痛与血腥味袭来的瞬间,他首先感受到的却不是安心,而是极度恐慌。他的心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挤压了一下,整个人差点儿惊叫出身。
直到他左右张望一番,看着家中熟悉的陈列摆设,意识到这不是学校,而是在自己家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
他确实想不起厕所里之后发生了什么,然而残留在身体中的慌乱与无措却始终在提醒着他——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也许忘掉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他真的好害怕。
他害怕之前在厕所里,自己失手的那一下,已经把齐骛给杀了。
作者有话说:
没死。
某人纯粹是因为尝到了眼泪太刺激了晕了。
(毕竟还是发育期)
第8章
精疲力竭的谢希书蜷缩在客厅茶几与沙发之间的缝隙里,不知不觉,沉沉合上了眼皮。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
在这个梦中,首先响起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相当沉重,高跟鞋的鞋后跟砰砰踩在地面上,透过隔音不好的墙面直接落在了谢希书的耳朵里。
他听到了电子门锁开启时滴滴作响的蜂鸣,下一刻,他家的大门便被人从外面用力地打开,防盗门的门把手撞到了墙壁,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噪音。
而梦中的谢希书也被这噪音吓了一跳,他有些愕然地停下了手边的练习册,然后急急忙忙地冲出了房间。
“妈?”
站在门口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正是已经许久没见的母亲。
然而母亲的样子看上去似乎有一些陌生。
但在谢希书的记忆里,自己的母亲向来格外注重外表仪态,即便有了一个上高中的孩子,但看上去却远比同龄人年轻许多。
可现在,他面前的母亲,看上去却格外憔悴,格外……格外衰老。
听见声响之后,女人立即回过了头,眼睛圆睁瞳孔微颤,客厅里的灯光印上了她的脸,而她面颊上每一块肌肉都垮向了嘴角,眉心却是紧锁的。而总是一丝不苟束在脑后的发丝,此时也早已散落下来,稀碎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被汗湿的额头上,让她看上去格外不修边幅。
谢希书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个样子过。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下个月才休假吗?”
他不由问道。
“……这回你能在家里待几天啊?”
尽管有些疑惑,但能看见多日不见的母亲,谢希书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欣喜。
母亲并没有立即回应他,只是向他抬了抬下巴,似乎是在表示已经听到了他的话。
“哦,对了,我这次奥数竞赛进决赛了。老师说得奖的话高考会有加分,我觉得我拿奖的把握还挺大的——”
见母亲神色无比疲倦,谢希书去厨房端了一杯水,递到了她的手边,同时,他也不由自主地把这段时间的好消息说了出来。
可是,女人压根就没有等他把话说完。
谢希书还没有来得及将水杯放在茶几上,肩头忽然一痛,是母亲直接按着他肩膀一把将他推开了。
“没看到我正在忙?!”
女人坐在沙发上气急败坏地冲着谢希书低声呵斥道,表情愈发显得狰狞暴躁。
“你先进房间,不要吵我……”随即她便将脸转了回去,专心致志的对着膝头的平板说起话来,不过换了一个说话对象,女人的声音瞬间变得平稳冷静了许多,“抱歉,许院,刚才我这里有些干扰……请您继续说……”
谢希书这才发现,母亲耳上海挂着蓝牙耳机,耳机正在闪烁着细小的蓝光,显示正在通话中。
“……对不起。”
明知道母亲大概压根注意不到,谢希书依然低着头嗫嚅了一句。
正准备往后退去时又听见了门廊处沉重的摩擦声。
紧接着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这次出现在门口的,却是平时比母亲还少回家的父亲。
这下谢希书是真的诧异到了极点。
“爸?这是怎么了?怎么你也回来了?”
谢爸的脖颈像是有些撑不住头颅似的,压得很低很低。
而他的脸色简直比谢妈的还要难看,这时看上去完全是一片铁青。
他的手里正拖着一个沉重的行李箱,整个人走路时都是踉踉跄跄的,完全是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样。
听到谢希书的呼唤,他隔了好几秒才缓缓抬起头。
看到客厅里那个诚惶诚恐,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年,男人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都这么晚了,怎么你还没有睡?”
他尖锐地问道。
“我,我……我正在刷题。其实我马上就要去睡觉了,就是听到外面有动静,所以才出来看一眼。老爸老妈怎么你们都回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希书企图解释,但谢爸简单粗暴地直接打断了他。
“行了,你赶紧去睡觉。你既然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就应该学会自律,至于我们……大人的事情你别管。”
说罢他便直接应向了沙发上的谢妈。
“沟通完了?”他问,“有办法解决吗?”
谢妈挂掉了电话,按着太阳穴低声低喃了一句:“我不知道……”
……
无论是谢爸还是谢妈,都没有腾出分毫的注意力,分给自己唯一的孩子。
“那我去睡觉了,晚安,爸,妈。”
谢希书的声音愈发怯懦,他很低很低地喃喃了一句,抿了抿嘴唇,然后便无比顺从地退回了房间。
此时,谢爸和谢妈已经头对着头凑到了一起一同看着平板上那些复杂的数据与文档,时不时两人还会刻意压低声音说些什么。他们讨论的显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因为在说话时,两人的表情都相当恐怖。
而这让谢希书愈发惶恐不安。
冥冥之中,心里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尖叫,警告着他事情不太对劲。
于是在关上房门后,他在原处呆呆地站了几秒钟,终究还是没忍住,又悄悄地把门打开了一条缝。
少年弓着背,小心翼翼地隔着门缝朝着客厅望去。
母亲与父亲笼罩在客厅的阴影中,乍一看仿佛已经融为了一体。谢希书看到母亲颤抖着对着父亲卷起了袖口,似乎是在让他看些什么。
谢希书情不自禁地又把门拉开了一点,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也就在这时,沙发上那个女人的脸倏然拧了一百八十度,直直对准了谢希书。
女人的声音变得异常尖锐高亢。
“你在看什么?!”
谢希书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惨叫,整个人不受控制后退,然后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回过头来的母亲,早已不是母亲了。
那张谢希书熟悉的面容在梦中骤然间扭曲变形,化作了让人根本无法接受的模样。
女人的脸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深红色的缝。缝的边缘点缀着漆黑的睫毛。
而那些缝,在对上谢希书的瞬间,便齐刷刷地张开来。
每一道缝,都变成了一只眼睛。
不过那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眼睛。
谢希书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样的眼睛。
那眼睛是那么疯狂而绝望,凸起的眼球好像随时能从眼眶中弹射出来,瞳孔巨大漆黑毫无光泽中填充着漆黑,而眼白中嵌满了细密猩红的血丝。
密密麻麻。
密密麻麻。
谢妈的脸像是葡萄一般挤满了那些畸形的眼珠子。
而每一颗眼珠都在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谢希书。
“不是说了吗?你应该回房间睡觉了。”
他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从那具慢慢朝着他爬行而来的躯体深处冒了出来。
……
再次从噩梦中清醒过来,谢希书一点都不意外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得透湿。
而他则是瘫软在地上,手脚都冰冷,几乎失去了知觉。可当他抬起手碰触自己脸颊和额头的时候,木僵的手背感受到的温度,却烫得仿佛能直接灼伤他自己。
谢希书知道自己又高烧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高烧,可这一次高烧带来的不适感却异常强烈。他每喘一口气,身体里似乎都有岩浆正顺着鼻腔往外喷涌,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身体更是无比虚弱,仿佛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里,有人偷偷潜了进来抽走了他隐藏在皮肤与肌肉之下的骨头。
仅仅只是从地板爬到沙发上这个动作,就让谢希书累得气喘吁吁,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在积攒下一次动作的力气时,他只能躺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
客厅里异常昏暗。
谢希书这一睡直接就睡到了深夜,整个房子因为没有人开灯,这时显得格外寂静且黑暗,仿佛一座亟待尸体填入的坟茔。
偏偏也正是因为家里足够昏暗,才让谢希书注意到,自家的防盗门上,有一点微光。
那是猫眼透过来的光。
谢希书呆呆地凝视着那一点光。
……然后心脏骤然缩紧。
*
就跟所有的现代商品房一样,谢希书家门外的门廊上,也是开发商统一安装的感应灯。
只有在有人的时候,那盏灯才会亮起。
而且,谢希书家是边户,门前的区域是封闭的,由他家单独使用。
除非有邻居或者是工作人员来专门找他,根本不会有任何人经过他们家的门口。
可现在,他家门外的感应灯却亮了起来。
这只意味着一件事——有人此时,正站在他的门口。如果真是邻居,亦或者是物业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口之后立刻就会按下门铃,说明前来事由。
可几分钟过去了,猫眼中透出来的光点依旧未曾熄灭,而谢希书家的门铃始终悄然无声。
谢希书的心跳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
经历了之前一系列的事故之后,他已如惊弓之鸟。一切都是那样的怪异,那样的不对劲。可他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精神崩溃后的被害妄想。
“是……谁?”
谢希书对着门口,企图喊话,但是声音出了口才发现他的“大喊”完全就是低喃。
在恐惧的压榨之下,谢希书挣扎着站起身来,他扶着墙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了门口。
【大概只是送错了外卖。】
【也可能是物业来巡视楼道。】
【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只是太紧张了而已。】
【不要怕。】
【不要怕。】
【不要怕。】
……
谢希书颤抖着对自己说道,然后慢慢将眼睛凑到了猫眼上——无论如何,他至少要搞清楚自己家门外到底是什么人。
可偏偏就在这一刻,门外的灯光熄灭了……一段时间感应不到有人动作,感应灯确实是会自动的熄灭的。
在谢希书的视野里,猫眼外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对,门外本来就没有人。】
【确实就是我想多了。】
“……过两天一定要找物业,让他来把感应灯修一下了。”
谢希书听到自己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少年沙哑的呢喃回荡在漆黑一片的玄关处,听上去格外的神经质。
而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防盗门外骤然响起了一段无比熟悉的旋律。
谢希书的动作顿时彻底僵住。
那是他手机的铃音。
当初选手机铃声的时候,谢希书特意选了一段非常小众的曲子。别人不要说用了,听都很少听过。
在手机铃音的震动下,感应灯再次亮了起来,可谢希书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家的门外空空荡荡,可是手机铃声却近在咫尺,无比清晰。
“是谁?”
“是谁在外面?”
“我要叫物业了。”
谢希书腿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他惊恐万分地冲着门外喊了好几句——门外却依旧只有他自己的手机铃声不断重复。
明明当初选这段手机铃声的时候,是因为相当喜欢空灵飘渺的旋律,但在这一刻,谢希书却仿佛直接被那铃声拽入了深邃冰冷的沼泽。
【快停下。】
【快停下啊啊啊——】
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好像随时可以破胸而出,谢希书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整片胸口都在隐隐作痛,恐惧的寒意仿佛要将他的骨髓都彻底冻结。
他拼了命的在心里不断祈祷,祈祷那铃声能够停下来。
但每一次,手机铃声在短暂的停顿后,没过多久便会固执得再次响起。
一遍,一遍然后又一遍。
手机铃声不停地重复着,最后终于重复到谢希书精神彻底崩溃。
他直接冲进厨房,直接拉开抽屉,抓起了里头雪亮锋利的水果刀,然后回到了防盗门处,红着眼睛一把推开了门。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冲着门外尖叫道。
*
可是,此时此刻,他的门外……
空无一人。
*
谢希书剧烈颤抖着,他眼睛圆睁,死死环视着周围。
眼前的一切依旧是那么的熟悉,跟他以往任何一次推开家门识别无两样。
外置在门廊处的鞋架上摆放着他回家时随意脱下的运动鞋。
门口的地垫上写着最简单的“欢迎回家”四个字。
而他的手机,此时正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地垫的前方。
在谢希书推门而出的那一刻,铃声恰好停顿。
他的手机回归了息屏状态。
*
“呼……”
谢希书死死看着那台手机。
良久之后,他就像是对待某种毒虫一般,小心翼翼地朝着手机伸出了手。
那确实就是他之前遗失的手机。
而光是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当初谢希书丢下它时情况有多惨烈。
手机屏幕的一角此时已经被摔裂了,原本挂在手机上,缝着“心想事成”字样的护身符也不见了踪影。
谢希书颤抖着手点开了手机屏幕,一眼便看到右下角的“未接来电”已经变成了一个红红的小点,而小点上写着“99”。
*
谢希书根本不愿意去想,在自己鸵鸟般逃回家里并且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到底有多少人打了他的电话。
当然他更加不敢去想的是……这部手机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他经历的一切,都像是一个荒诞的噩梦。
偏偏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让这个噩梦醒过来。
*
“叮咚叮咚……”
就在谢希书呆呆看着手机,手脚冰冷,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
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谢希书差点没有拿稳,近乎本能地便想将手机砸了出去。
好在最后关头,他猛然间回神,一把握紧了手机。
在手机的来电显示上,李老师的头像一直闪个不停——大概是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听到那令人窒息的铃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按下了接通键。
“谢希书?”
没有按下扬声器键,但谢希书依然无比清晰地听见了李老师的声音。。
在那一刻,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全身战栗不休。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再逃避了,他只能如同沉船前夕无处可逃的乘客般,束手无策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话筒中李老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高亢激动。
“你终于知道接电话了?谢希书,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逃课……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就连你也开始逃课了……”
“我以为你跟三中那些已经无可救药的学生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吗?我以为这所学校里,至少你还是有希望的。”
“但你自己检讨一下,你看看你到底做了什么——无故旷课,无故逃学?!做出这种事情,。你对得起你自己吗?你对得起你的家长吗?你对得起自己的成绩吗?”
……
听着李老师尖锐不休的呵斥,手机这头的谢希书神色却渐渐变得困惑。
李老师这次打电话的重点,跟他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至少在接听电话之前,谢希书完全没有想到,都已经到这时候了,李老师却依然在不断重复那些没有意义的指责训斥。
总不可能是齐骛的尸体,一直到现在依然还躺在厕所里,根本就没有被发现吧?
不,不可能。
自己的手机……自己的手机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
可这台手机,现在却被人送回了他家门口。这显然就是齐骛的意思。
而且,这也确实是相当折磨人,也相当有用的恐吓手段。
……
学校里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自己之后……真的还能顺利在三中上学吗?
无数的问题与担忧齐齐涌入谢希书的脑海。
哪怕他也知道,这时候忽然打断李老师的话,只会让对方更加暴躁生气,他却依然控制不住地询问道:
“齐骛……齐骛他怎么样了?”
谢希书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刻他到底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问出了那句话。
“齐骛?”
李老师的声音在话筒那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谢希书的心也在这一刻差点停跳。
可很快,他就听到李老师无比淡漠地开口道:“齐骛跟你今天的行为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把注意力分给那种无关紧要的人。谢希书,你要知道,那种人渣败类也就是现在还在学校里当小混混时才看着风光,但之后自然会有社会有法律惩罚他。可你不一样,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学习就应该是你的生命。可你看看你,你竟然还在高三这么关键的时候逃课——”
也许自己还是在做梦。
李老师的唠叨还在继续,但对谢希书来说那声音早已飘远了。
明明已经问了情况,但对于自己的未来,谢希书还是无比茫然无措。
就在他接电话的这段时间,感应灯已经因为他的僵直不动,悄然暗了下去。
黑暗再一次笼罩了谢希书。
而且,因为门口的这一小块区域没有任何窗子可以采光,失去了外界的环境光,这里的黑暗远比客厅里更加浓稠。
“呼……”
就在这样的黑暗中,谢希书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一阵温热的气流打在了他后颈。
第9章
谢希书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那一刹那完全冻结了。
来不及进行任何思考,在大脑上线之前,他的身体却已经自发地动了起来。
他猛地转过身,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水果刀用力地朝着身后粘腻浓稠的黑暗劈砍了过去。
“咔——”
水果刀薄薄的刀刃撞在了防盗门的门框上,随后便因为谢希书的太过用力,直接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摔在了大理石地面上滑出去好远。
下一刻,谢希书闹出来的动静,让门廊处的感应灯再一次亮了起来。
并不算太明亮的光线立刻就照亮了谢希书的不视野,以及,他眼前的那一片区域:他身后的玄关处空空荡荡的,压根就看不到任何人。
本来就不可能有人。
谢希书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个声音轻声嘲讽道。
是啊,就算刚才光线那么暗,但人毕竟不是纯粹只靠眼睛去感知世界的动物。要是真的有人越过了谢希书来到他的身后,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至于刚才他感受到的,那一阵若有似无的气流……无论怎么想,都只能得出“谢希书神经过度紧绷,最后在极度紧张下产生了幻觉”这个结论。
*
可想是这么想,谢希书整个人却依旧没办法放心下来。他没有去捡地上的刀,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然窜进了门内。
“砰”的一下,谢希书重重关上了防盗门,然后手忙脚乱地反锁了大门。
“呼……呼……呼……”
手心不知不觉又被冷汗浸湿了,就连反锁房门的时候都有些打滑。
“呼……”
谢希书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在漆黑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沉重急促。而且在这之前,他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家有这么大,就连呼吸声都会出现回音。
锁上门后,家里的黑暗让谢希书止不住地打起了冷战,他喘着粗气,狼狈地冲进客厅,然后将整个房子里所有的灯都全部打开了。
远比门外感应灯更加柔和,光亮的光线铺满了整所房子,谢希书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宛若鬼魂。
他一步一步在自己熟悉的家中来回徘徊,他打开了每一扇柜门然后关上,神经质地检查着家中每一处缝隙和角落,哪怕那些地方狭窄到连猫咪都无法藏身。
而在如此仔细的检查之后,他唯一可以得出的结论是……
一切如常。
整座房子里唯一不正常的,似乎也只有谢希书自己。
就连谢希书自己也觉得现在的模样非常的蠢,但是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那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就像是泄洪时的堤坝,正在不受控制地扩散崩落。当谢希书拖着发软的双腿,艰难地挪到浴室里洗澡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家玻璃浴室门外,似乎总是伫立着一道暗淡的影子,而那道影子现在正一眨不眨地透过朦朦胧胧的磨砂玻璃,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当他因为魂不守舍忘记拿睡衣,最后只能裹着湿淋淋的浴巾迟疑不定地回到房间时,他会觉得自己的衣柜有些怪,明明是他自己亲手叠的衣物,亲手整理的衣柜,可好多细节仿佛又跟他早上离开时看见的衣柜不太一样,那些叠放整齐的衣物,总有一种微妙的,被挪动过似的不协调感吧。
直到谢希书再也无法抵抗身体的极度疲倦与虚弱,不得不躺回床上进行休息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关掉家里的任何一盏灯。
可与此同时,他却把自己的卧室房门锁得紧紧的,他甚至还拖来了椅子,牢牢地抵在了门把手下。
随后,他躲在自己的床上,用被子死死地罩住了头。
拱起了一小团的被子微微晃动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在这之前,谢希书也曾端坐于床边,深呼吸了好几下,他不希望自己继续这样神经兮兮,疑神疑鬼下去。
他只希望能通过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谢希书觉得自己仿佛嗅到了一种奇怪的气味。
一种求偶期的雄性动物散发出来的,带有强力荷尔蒙意味的腥臊味。
那气味让谢希书感到似曾相识,同时也变得更加紧张。
他不明白为什么洗了澡之后,那股属于齐骛的味道依然这么萦绕不去,久久不散。
“沙……”
蓦地,谢希书竖起耳转向了卧室门,心跳渐渐开始加快。
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某种声音,一种他无法形容的,湿润粘稠的声音。而那声音,正是从理论上来说早已无人的客厅中传出来的。
然而当他竖起,屏息凝神仔细的聆听时,门外又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刚才他听到的那细微濡湿的声响,不过是他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幻想。
可谢希书一点都没有因此而感到轻松。
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凝在了被自己卡住的门把手上,控制不住地想象着卧室门外的场景。
他仿佛看到了一道高大的人影,正在安静,明亮,寂静的客厅各处不断游走……不,不对,也许早在他还在房子里各处检查的时候,那道影子就已经出现了。就像是某部电影那样,那道影子一直黏在他的身后,躲在他视线的死角处,光明正大地尾随着他,窥视着他,嘲笑着他的神经兮兮与精神崩溃。
*
谢希书也知道这是太过于荒谬的妄想,可他就是无法停下。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那道影子的脸,以及那道影子看向自己的眼神。
齐骛。
他仿佛又对上了齐骛那黑沉沉的,黏腻凝沉的注视。
那种令人作呕的欲望在那对野兽般的眼眸中不断燃烧着,跳动着。
……
谢希书以为自己会在这种极度紧张与恐慌的状态下,睁着眼睛撑到天亮,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高烧带来的副作用。
他就那样惴惴不安地蜷缩在床角,在自己愈发惊悚的想象中,不由自主地慢慢闭上了眼睛。没过多久他的呼吸便立即变得缓慢沉重起来。
少年完全无可抗拒,被疲惫与高烧拖入了近乎昏迷般的深度睡眠之中。
所以,谢希书完全没有听见,深夜的城市里此起彼伏,不断传来的尖锐警笛声和救护车的鸣叫。那些声音让A市在这个夜晚变得异常的喧闹与嘈杂。
“轰隆——”
他也没有被城市边缘那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惊醒,尽管在那不明缘由的爆炸之后,整座灯火通明的城市都在之后的几秒钟之内,依次熄灭了所有的光源。
而谢希书的房间,也因为这次大停电,再一次笼罩在黑暗之中。
“沙沙……”
沉睡中的他完全不曾察觉,一道影子缓缓地从他的床底下爬了出来。
那道影子异常高大,健壮,包裹在骨骼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因为紧绷而轻颤隆起。
普罗大众对于肌肉格外发达身形健壮的野兽,总有刻板印象。觉得它们在力大无穷的同时却会显得鲁莽,笨拙。
这道影子在行动时,完全不符合那愚蠢的刻板印象。
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异常丝滑,寂静,敏捷——仿佛一条致命的毒蛇或者是毒蜥。
当他从床脚一点一点爬上谢希书的席梦思时,那张厚实而富有弹性的床垫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或是晃动。而那位不速之客很快便以四肢着床的方式,快速挪移到了这张床真正主人的身侧。
后者的身形在蜷缩起来后愈发显得消瘦弱小,来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将那脸色苍白的少年,彻底覆在自己身下。
光是这个想法,便让“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冒出了两点鬼火般的瞳光。
他低着头,头颅不太正常地挂在了修长的脖颈上,然后垂在了谢希书的脸侧。
灼热的喘息抚摸着谢希书的耳廓与脸颊,然后在那一片细腻的肌肤上激起了一整片的鸡皮疙瘩。
就算是在无比黑沉的睡梦中,谢希书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沉睡的少年在“他”靠近的时候便蹙紧了眉头,漆黑的眼睫不住的颤动着,隔着薄薄的,因为高热而泛出粉色的眼皮,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球正在飞快转动,但自始至终,他也没能挣扎着睁开眼睛。
谢希书唯一能做的,只是将肩膀勾得更紧一些,整个人微颤着再一次往被褥深处缩去。
【滴答——】
而就在此时,窗外警笛又一次凄厉响起,红蓝闪烁的光透过窗帘,薄薄地落在了窗内床上少年的侧脸上。
一滴晶莹剔透的水滴正缓慢地沿着他脸颊的线条慢慢向下滑落,反射出了细细的微光。
【滴答——】
然后又有一滴粘液,自谢希书上方落在了他的脸上。
覆盖在他身上的巨大阴影,眼瞳中的反光在这一刻愈发显得精亮无比。他无比痴迷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谢希书,喉间溢出了含糊低沉的咕哝,他的全身上下,似乎每一颗毛孔都在欢欣鼓舞地不断放开,然后收缩,就这样汲取着空气中那诱人芬芳的甜香。
而他的口涎,完全是不受控制,才从森森的细碎尖牙缝隙中滴落,将谢希书的脖颈与脸颊污染成一片粘稠腥臭的湿润。
真甜。
好甜好甜好好吃好诱人——
强烈的渴望,与浓烈的香气将“他”的大脑蒸熏成了一片充斥着欲望与本能的稠粥。
就连他自己也不曾意识到,他对着谢希书,正不由自主地张开下颚,而他的整张嘴也完全脱离了人类的骨骼结构限制,正张得越来越大,原来越大……
最后他的下巴几乎贴到了胸口,被彻底拉伸张开的口腔深处,无数海葵般柔软的红色软舌不断探伸而出直直指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的谢希书。
在这一刻,“他”只需要稍稍再往下低一下头,便能将床上病弱昏迷的少年,从头到脚,彻底吞入自己的体内。
*
“砰——”
就在这个时候,在卧室的天花板上传来了一丝不容小觑的沉闷声响。
放在平时,在三更半夜弄出这种动静,已经足够让业主气急败坏冲到楼上去找人理论了。可谢希书今天实在太过于虚弱,此时才能依旧安稳地待在黑甜的睡眠之中,不曾醒来。
“你他妈在发什么神经?我就熬夜打一把游戏,碍着你什么了?你想睡你就去睡觉呀。”
“靠,要过就过,再不过我们就离婚得了,这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老婆,你,你到底怎么了……我靠!”
“等等,是我啊,老婆?!好痛,好痛好痛啊,松口快点松口!”
“我知道错了,老婆你别吓我,你松口吧啊,我,我出血了……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松口啊啊啊……”
“救,救命——”
紧接着一个男人含含糊糊的惨叫声也透过窗缝顽强地挤入了卧室内。
空气中逐渐染上了新鲜的铁锈味。
跟声音不同,气味的变化更加细微而复杂,理论上来说,谢希书至少也要再过两三天,才有可能嗅到那种腐败恶臭的血腥味。
可对于“他”来说,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的血臭味已经浓烈到让人作呕的程度。
差点被兽性夺去所有神志人影在原地顿了顿。
下一刻,“他”悄然且迅速地爬离了谢希书的床。
在离开之前,“他”难以自控地在床边逡巡了好几圈,红色的眼睛死死黏在谢希书灰败虚弱的睡脸之上。
又过了几秒钟,“他”才喘着粗气,艰难地远离了谢希书,然后挤开了窗缝,朝着谢希书楼上的那户邻居家爬去。
*
很快,那里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第10章
这一次的高烧,比谢希书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严重。
最开始那几天他烧得近乎晕厥,躺在床上连眼睛都睁不开,神智始终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烧到最后甚至都产生了幻觉,朦胧中仿佛有人曾托起他的脖颈,撬开他紧锁的牙关,再将细腻粘稠的汤粥一口一口灌入他的喉咙。当然也做了噩梦,梦到房间中不知道何时潜入了某种带有鳞片的恐怖冷血动物,总是会趁着他沉睡不醒的时候绕着床边一遍一遍逡巡不去。
等到谢希书终于退烧并且有下床的力气,都已经是好几天后了。
一场大病,他瘦了不少,好在病好后状态比他想象的要好,除了虚弱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后遗症。
*
不过,在检查了门禁记录和手机留言后,谢希书也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在他高烧不退的这段期间,父母确实没有回来过。
事实上他们甚至都没有联系过谢希书。
有的时候就连谢希书自己都觉得,父母跟自己唯一的交流,可能就是每个月按时打到账户里的那笔生活费。
高烧了这么久,谢希书的手机里只有无数来自于李老师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息,信息内容也千篇一律,全部都是让他抓紧高三这段宝贵的时间,不要因为小小的病痛便放任自己随波逐流懒散度日,应该尽快去学校上课。
所以,应该真的就只是错觉吧。
那段仿佛被人照顾过的模糊记忆,估计就是自己在病得神志不清时,幻想出来的场景。
或者说,在他因为高烧彻底垮掉之前的那个晚上,他所在遇到的那些怪事与难以控制的恐慌,也很有可能是他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被害妄想发作。
谢希书按掉了手机屏幕上的信息框,揉了揉太阳穴,喃喃对自己说道。
他也强迫自己,不要太过于在意家里那种细微的,若有似无的不协调感。
比如说触感崭新仿佛从未使用过的“旧”浴巾。
比如说怎么找也找不到的那几套居家服。
还有整个家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腥味。
……谢希书想防打着精神在家里搞了很久的卫生,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的清洗冲刷地面,擦拭家具,那股味道依旧萦绕不去,始终未曾淡去。
所以,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之后,谢希书立刻便回到了学校去上课。至少在那里他不会因为那股味道而疑神疑鬼,精神紧绷。
只不过,他重病在家呆了这么几天,再走出门时,却恍如隔世。原本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街道,忽然间变得无比萧条空荡,街道两边的店铺也有不少都拉下了卷帘门上,贴上了暂时歇业的条子。
等谢希书赶到学校,走进教室,他差点儿以为自己不小心犯了糊涂,搞错了上课的时间——虽然说三中的学生上课不听讲旷课逃学是家常便饭的事,但也从来没有像是现在这样人丁稀少,整个教室差不多空了三分之一。谢希书往日最烦班上那群学生喧闹嬉笑,这时候却莫名觉得教室里静得有些让人不自在。
好在他座位旁边的那个位置并没有空下来,一道熟悉的人影,成安正一如往常地趴在那里玩着手机。
*
“……拜托,自己不也中招了,还问为什么班上没人。要知道最近流感大流行,好多人干脆懒得来上课了。”
面对终于回归的同桌的疑问,成安还是往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回答道。
“别说是我们这种野鸡学校了,就连隔壁七中那种卷王集中营听说都有好多学生倒下了,我爸他公司好多员工也彻底躺平。据说现在已经有人号召停工停课了。你没发现街上的人都少了好多吗?”
“我没有想到竟然这么严重。”
谢希书低声回答道。
A市的流感流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在这之前好多人都已经中招,但也没有这么严重过。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刚好赶在高峰期前感冒完了,现在我爸根本不愿意我在家里呆,说怕传染给我,愣逼我来学校,说什么我们这种学校肯定一堆人旷课不来上学,人少的地方比较安全。靠,这破学校不是他替我找的吗?”
成安忿忿不平地抱怨起来,但很快他就发现,谢希书此时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后者总是时不时地回过头,望向自己身后空荡荡的位置。
哦,对了,谢希书刚才进教室时,首先看的也是那个位置。
那是齐骛的位置。
想到这里,成安的额角有根筋很轻地抽了一下。
紧接着他就听见了谢希书微微泛着沙哑的低问:“齐骛……齐骛他今天没来上课吗?”
莫名的,成安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由的愤慨,慢慢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
“啧,你之前不是挺怕他的吗?怎么现在看上去却那么关心他呀?”
成安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犬齿,装作开玩笑般冷冷反问道。
谢希书的眼界在这句疑问下轻轻颤动了一瞬,阴影落在少年重病初愈微微泛青的眼底,让他看上去愈发纤弱憔悴。
“不是关心——”
谢希书的声音骤然提高,但很快又压抑了下去。
“我只是……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喃喃地回答着成安,神色却愈发显得压抑古怪。
他没有办法告诉面前一无所知的成安,自己之前在厕所里究竟对齐骛做了什么。
他给齐骛开了瓢。
虽然这件事情好像并没有被学校里其他人所知晓,但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得到,以齐骛的习性,接下来等待着谢希书的,恐怕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恐怖报复。
就比如说那天晚上忽然出现在自家门外的手机,仿佛是无形的警告,告诫着谢希书,齐骛知道他住在哪里。就算逃回家也没有用——齐骛总能找到他。
就算现在齐骛不在学校,谢希书依然备受折磨。
就像是尚未落下的第二只靴子,谢希书的神经每时每刻都绷得紧紧的,随时快要崩断。
而齐骛仿佛也知道,到底应该怎么最大程度地挑起一个人的惶恐不安和绝望担忧。也许,这干脆就是他折磨人的一部分手段。
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齐骛始终未曾出现。
谢希书每日按部就班的上学放学,除了学校和街上的人一边比一天少之外,他的生活仿佛早已回归正常的轨道。
但谢希书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假象。
只要齐骛再次出现,他的生活就将彻底分崩离析,再也无法拼回原本的模样。
*
A市的流感一天比一天严重了起来。
除了最开始一批刚刚得了流感然后痊愈的人还有一定的抵抗力,剩下的人一批一批全部被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流感彻底干趴了。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整个社会气氛愈发紧绷,还出了不少之前闻所未闻的恶性不法事故。
现在,就算坐在教室里,谢希书都可以时不时地听到街上有警笛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呼啸而过。
在最开始那些代表着事故的警笛声明明还是到了晚上才比较频繁,可现在,就连白天都是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吵得人心烦意乱,根本安不下心来。整个高三1班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学生,而且还多半就是懒得在家伺候病重的父母或者是亲戚,特意跑回学校躲清静的。
“啊啊啊啊,我们学校怎么不休学呀?据说已经好几所学校现在都开始居家上课了……”
这天谢希书正魂不守舍地写着卷子,忽然听到旁边的人忽然忍无可忍般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抱怨。
成安已经是班上为数不多跟谢希书一样每天来上学的人,但大概是因为他家人的病情一直不见好,谢希书也能看得出,往日一直懒散度日的他,脾气变得一天比一天暴躁。
而就在这时,另一边有人顺口接下了成安的话茬,笑嘻嘻调侃道:“实在不行就翘课嘛,成哥你要是留在家里,你家老头子总不可能把你硬拽过来上学吧,现在其他人都停工停学的,你翘个课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听到这话,成安原本烦躁的表情僵了僵。
“那可不行,我怎么忍心我们学校里唯一的‘状元’,孤身一人留在鬼地方搞学习。你看,就他这小身板,万一被人拖到哪个小树丛里去了,哭都来不及……要知道现在可乱了,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成安习惯性地冲人开起了玩笑。
可说到最后几句时,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忽然间变得有些哑。
谢希书下意识地蹙了蹙眉,转头多看了成安一眼。
成安却刚好在此时抬起手一把勾住了他的肩膀,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般直接往谢希书的方向压了过来。
“……你说是不是啊,‘状元’,你肯定也非常舍不得我吧?”
成安笑嘻嘻地说着,双手的力气却异乎寻常的大。
谢希书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不要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他冷冷道。
男生的掌心热乎乎的,隔着校服也能感受到那种黏腻的热度。谢希书感到一阵本能的恶心,想要挣脱成安,可他挣了一下,竟然没有挣脱后者的桎梏。热度在皮肤上弥散,谢希书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虽然可能会被人说反应过激,但在这一刻,谢希书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
“成安——”
他厉声叫道。
“放开我!”
然而成安完全没有理会谢希书的反抗。
男生咧开嘴,古怪地笑着,他毫不顾忌地将脸靠在了谢希书肩头,鼻尖细细耸动着,深深地凑在少年的领口吸着气。
“好香啊,谢希书,怎么这几天你变得这么香了……”成安喃喃嘟囔着,“该不会真的用了什么香水吧?真好闻。”
成安的气息落在谢希书颈间,某些混沌模糊的记忆片段从意识之海的深处翻涌而上,瞬间切断了谢希书身体里代表理智的那根神经。
“成安——”
谢希书手指轻颤了一下,随即便探向了桌边厚实沉重得跟砖头一般的参考书。
就在他即将抄起那本书砸向成安时,成安仿佛若有所觉般,猛然抬头从他身边撤开了。
“哇,不至于吧,开个玩笑而已,没必要这么凶吧?”
成安微笑着说道,眼瞳却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来。
“……”
谢希书死死咬着牙关,目光一寸寸扫过成安的脸。
至少在这一刻,成安看上去……基本是正常的。
但谢希书不会忽略掉那人靠过来时,自己身上呼啸而至的战栗之意。
“……只是洗衣液。”
沉默了许久后,谢希书垂下眼帘,淡淡对着成安说道。
然后他拿出手机随手翻出了某个品牌的洗衣液购买页面发给了对方。
紧接着,他忍无可忍地将椅子往远离成安的方向挪了挪。
“哇,没事吧,你真生气了?”
成安仿佛刚睡醒般,看着谢希书的动作睁大了眼睛。
“我刚发完烧。”谢希书没看他,低声道,“你最好也离我远一点,不然小心传染给你。”
“啧,我又不在乎这个……”
成安舔了舔嘴唇,口中嘟囔着,表情看上去却有些不太甘心。
而他的模样,让谢希书愈发胆战心惊,最后他甚至没等到放学,便收拾好书包,找了个看病的借口,直接请假提前离校了。
*
在工作时间段回家,从学校通往自家小区的那那条路,比起早晚上下班的时间段,愈发显得人烟稀少。
整条街道都显得空荡荡的,空气中飘着一层淡淡的烟气,像是雾霾似的,放眼望过去,灰色街道的尽头就像是融化了一般消失在远方。
一阵风吹过,卷起了几片枯黄的树叶,打着转儿飘过谢希书的脚尖。
甚至公交车都像是停摆了一样,等了许久也没有来。打车软件上,应答的司机也不见踪影。
无奈之下,谢希书只能硬着头皮抱着书包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可是,走着走着他便隐约觉得自己的脚步声中夹杂了一些别的声音,一些细碎的摩擦声。
或者,更准确一点说,像是另外一个人的步伐声。
……好像自从那一晚遭受到巨大惊吓之后,谢希苏对于声音总是比平时更加敏感一点,更何况这条街又是如此的安静,静到最细微的一点声响都是那么明显。
“沙沙——”
“沙沙——”
“沙沙——”
……
那细小的,不认真聆听根本无从察觉的脚步声微风送到了谢希书的耳边。
每一次他往前行时,对方也会一步一步靠近,而他停步驻足时,那人也会立即停下。
有人正在跟着自己。
谢希书干干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心脏紧缩在胸口的某处,剧烈地鼓胀和收缩。然后他强迫自己缓缓地转,过头就在他的身侧,是一间已经歇业不干的服装店那巨大的玻璃橱窗,橱窗内黑乎乎的,只能零星看见一些青岛的塑料人体模特,而玻璃橱窗光滑的表面倒映出灰白两色的清晰街景。
谢希书靠着橱窗,窥见了自己身后那道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的每根寒毛都竖了起来。
“谁,谁在那里?”
无法进行思考。
无法判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希书死死抱着书包,仓皇地转过了身看向身后空空荡荡的灰白色街道。
没有人回应他。
然而,被凝视的感觉却是毋庸置疑的。
有人正在某个缝隙里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强烈到犹如实质。
谢希书颤抖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我看到你了。”
他冲着身后再次喊道。
而这一次,他得到了应有的回应。
一个人影慢慢的从一张破旧不堪的落地招牌后面钻了出来,他偏了偏头,嘴角拉开,笑着看向谢希书。
“不愧是‘状元’,我这么小心都被你发现了。”
成安笑嘻嘻地抬起手,冲着谢希书打了个招呼。
“本来还想吓你一跳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闲庭信步般朝着谢希书走来。
若是不看他此刻那种古怪到极点的表情,光从声音上来听,此时他的出现仿佛只是好友之间青春年少的打闹与玩笑。
可成安的脸——那种仿佛能将嘴角一直拉到耳下的笑容——完全就写着“不对劲”三个大字。
可以说一看到陈安的脸,谢希书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只在精神病患者的脸上看到过那种表情。
“成,成安,你怎么……你怎么跟过来了。”
谢希书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想要稳住成安。
说话时他眼睛一直拼命的朝着周围乱瞟着,无论什么人也好,只要是个路人就可以,至少不要让他一个人对上这样的成安。
只可惜老天爷在这一刻显然没有收到谢希书的祈祷。
街上还是一个路人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啊,这么不专心。”
成安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希书,他叹了一口气,十分不高兴地喃喃道。
“我早就发现了,其实你一点都看不上我,对吧?每次跟你说话的时候你都是这样子心不在焉的……太可恨了,我都快当你的舔狗了,你的注意力却从来都不在我身上……”
他每往谢希书的方向走一步,谢希书便不由自主往后退一步。
一个不小心脚跟碰到了路上早已破碎的砖头,谢希书一下子便摔到了地上。
用手撑地的时候,掌根的位置微微破了点皮。细微的刺痛让谢希书不由自主轻颤一下,再抬起眼时却发现之前还有几步之远的成安竟然鬼魅般直接贴到了他跟前。
男生的脖子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垂了下来。
他的眼睛通红,鼻子却像是动物般快速抽动着。
“好香啊,好香啊好香啊好香啊——谢希书你怎么这么香啊——”
神经质的低喃不断从成安血红的唇间溢出,他的眼球不自然地颤动着,瞳仁却始终对着谢希书。
危险的预感在脑海中尖叫不休。
谢希书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想要逃走的时候,整个人却被成安从背后一把架住。
谢希书从来都不知道成安的力气能大成这样,挣扎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卡在他脖颈间的胳膊不像是人类的手臂,更像是某种冰冷坚硬的金属。
气管被压,谢希书渐渐感到窒息,力气也渐渐变小。
“咳……你……干什么……你冷静一点……成安……”
谢希书被成安直接拖进了某条封闭的小巷中。
小巷是两栋建筑物中窄窄的一条缝隙,两边堆满了用不着的建筑垃圾和杂物,光线异常幽暗。
然后,谢希书胸口一重,被成安直接压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呼——呼哧——”
“呼——”
“好香啊——”
“是你的错,不是闻到你的味道,我也不会变成这样——”
成安用手卡着谢希书的脖子,整个人跨坐在少年的胸口,歪斜着头颅,神色异常扭曲恐怖。
他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在谢希书的胸口,在深呼吸的同时,脸一直在乱蹭着。
“你疯了,成安……咳咳……”
谢希书死死盯着面前疯狂而陌生的同桌,说话的同时,他却已经将手伸向了自己始终未曾松手放开过的书包。
他在那里,放了一把小刀。
其实真要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把小刀塞进自己的书包,也许是因为在灵魂深处,他早就对自己的未来有不祥的预感。
可他确实也没有想到这把小刀会这么快就用上。
很快,谢希书的指尖便碰触到了小刀光滑冰冷的手柄——而此时,成安的手已经从他的脖子挪到了他的领口,从动作上看,男生似乎非常不满意谢希书身上扣得严丝合缝的校服,他正打算将那件碍事的布料直接撕碎。
谢希书也不太确定是否是因为自己过度的惊恐,但在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成安的手指好像变长了许多。
不,不是成安的手指变长,而是男生的指甲骤然从甲床中弹出,变成了某种类似于匕首似的东西。
谢希书瞬间死死握紧了那把小刀。
就在他即将抽出那么小刀的瞬间,成安的动作忽然一顿。
“嗬——”
他的脸向后仰起,喉咙间挤出一声仓促至极的气音。下一刻,沉闷的击打声传来,骨骼被包裹在柔软的肌肉中被折断时的声响更是令人牙酸。
谢希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转瞬间成安那具臭烘烘的身体被人用力地掀了出去。
落在地上的时候,他就像是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破沙袋一样,连续滚了好远才撞到墙面停了下来,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谢希书一边呛咳着一边惊恐万分地抬起头,在逆光中望向了面前的人影。
他看到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那是总是会浮现在他噩梦中的脸。
救了他的人,是齐骛。
第11章
“多,多谢。”
谢希书惊魂未定,看着面前的齐骛,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以至于慢了半拍那句道谢才喃喃出口。偏偏因为逆光,谢希书根本就看不清齐骛此时的表情。
就跟记忆里的一样,男生还是那么高大健壮,沉默寡言。
他直接伸出手将谢希书从地上架了起来。
肌肤相触时,谢希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齐骛的掌心依然滚烫,那种热度总是会让谢希书感到一种生理性的紧张。
一直到现在,他还是非常的茫然。
哪怕是在最荒诞的想象中,他也没想过,将他从发疯男同学手中救下来的人会是齐骛,那个被他一酒瓶敲在脑门上,直接开了瓢的齐骛。可事实确实便是如此,被成安勒过的脖子一直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就连开口说话都相当困难,而他的校服领口也被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以至于他现在大半个胸口都露在了外面。
谢希书完全不知道成安怎么会有那样大的力气,三中的校服质量其实相当不错,布料也很结实耐磨,可就是这样的校服,在成安的手上却像是被水泡过的纸皮一样脆弱。
想而一想到成安,彻骨寒意倏然掠过谢希书的背脊,他控制不住地往成安的方向望过去,对方依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安静得让谢希书险些窒息,好在几秒钟之后,他注意到成安的身体依然有细微的起伏,他的心才终于恢复跳动。
就在他想要再仔细观察一番时,齐骛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瞬间截断了谢希书的视线。
齐骛眼皮低垂,直勾勾望向谢希书。
谢希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喉头轻轻滚动了一下,咽下了一口干干的唾沫:“成安他……他刚才好像有点精神不正常,对吧?谢谢你救了我,要不是你出手,我都不知道他会做出些什么……他平时看上去就是吊儿郎当的,我都不知道高三的压力对他来说那么大……你刚才其实有收手对吧?他现在应该只是昏迷了……”
意识到的时候,谢希书已经喋喋不休地对着齐骛,说出了一大堆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好像这样就能缓解两人之间那种难以形容的紧张感。
虽然事实上,这样做除了让他看上去愈发愚蠢之外,并没有什么卵用。当齐骛沉默地看向他时,他皮肤上依然会泛起战栗,身体也依然会情不自禁的想要颤抖,想要逃跑。
“……真的很感谢你。”
谢希书停下了话头。
沉默瞬间笼罩了他与齐骛,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让空气都拥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了谢希书的肩膀和胸口。
最终,这漫长的死寂由齐骛打破了。
“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齐骛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叹息。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说话的内容也十分奇怪。
“我可是……忍了好久,才忍到现在。”
谢希书打起了寒颤。
一直到这一刻,他始终搞不懂齐骛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他的直觉却无比清晰地告诉了他,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生,很可能比已经被摔到一边动弹不得的成安更加危险。
以及,谢希书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为什么在发现齐骛救了他时,他一点都不觉得放松,反而愈发紧张——
这条小巷是如此偏僻,而谢希书在被成安强行拖走时,为了求救,已经仔细观察过周围的环境。他很确定当时整条街上都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那么,齐骛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除非……
除非他也跟成安一样,一直都在谢希书的身后,默不作声地尾随着他。
在这一刻流淌在谢希书血管中的,仿佛已经不是血液,而是红色的冰碴。
他呆若木鸡地对上了齐骛阴沉沉的眼眸,喉咙干涩,声音颤抖。
“你想干什么?”
谢希书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这样问对方了。
但这是他第一次得到齐骛确定的回答。
“我想舔你。”
齐骛的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如果不看他的表情,他似乎是在说一件非常平常,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事情。
“你,你说,你要……干什么?”
谢希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错愕地望着齐骛,喃喃地重复着之前的问话。
正在这时候,苍白的阳光从小巷上方窄窄缝隙泻下来,打在了谢希书的脸颊上。齐骛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因为惊骇而无法动弹,彻底被冻结在原地的少年,脸颊上不多的血色在这瞬间褪去。
他苍白得就像是一具石膏雕像。
脆弱且易碎。
凶狠,贪婪,来势汹汹的饥渴感,毫无预警地在齐骛的脑海中炸裂开来。
目前不受道德束缚的渴望伴随着心脏强而有力的泵送,从胸口处一直蔓延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本来齐骛还以为自己如今对谢希书的香气或多或少也有了一些耐受性,但在这一瞬间,从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却比之前更加迅速地腐蚀了他身体里那所剩不多的,属于人类的部分。
“我想舔舐你的身体。”齐骛听到自己用一种古怪含糊的声音冲着谢希书咕哝道。
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中,属于恐惧的那一部分气味分子变得愈发浓烈了起来。
“……别害怕,我会控制住自己的,我不会做别的。”
于是齐骛动用着自己最后一丝理性解释道。
“只要舔舔你,摄取到我想要的……让我满足后我就不会伤害你。”
“是你,是你一直都在散发那种香气。”
“太香了,香得受不了。”
“我想过要忍的……但是,你看,是你自己太不小心。”
齐骛猛然上前,轻而易举的便抓住了企图逃跑的谢希书。
肌肤相触的瞬间,少年身上的气息,近乎汹涌地冲进了齐骛皮肤上新生的感知器官。
那过于甜美的香气,像是甘蜜的潮汐般倏然淹没了他的意志,他的视野因此而变得有一瞬间的模糊。
他死死抓住了谢希书颤抖尖叫的身体,他粗重地喘息着,任由对方胡乱击打着自己的头部与脸部。
他摄住了那人的手,将自己的嘴唇死死地贴在了少年的掌心处。
谢希书之前在跌倒时曾经不小心擦伤了手,那些细微的擦痕早已不再流血,然而现在他清楚地感觉到,掌心薄薄的血痂被某种濡湿滚烫的软肉直接舔开了。
细密的刺痛袭来,殷红的血液在吮吸中被一点点吮出伤口。
最初的几秒钟里,谢希书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齐骛的举动完全超乎想象,附着在他掌心中的那团软肉异常肥厚湿润,触感完全不似舌头,反而更像是在科幻作品中某些怪诞疯狂的外星种族特有的器官。
随之而来的,是从伤口处蔓延开来的,某种无法形容的酥麻之感。
谢希书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呜咽,他几乎就要这样直接晕厥过去,直到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齐骛的胳膊。
男生的胳膊依旧紧致结实,肌肉块垒分明。
然而在齐骛胳膊的皮肤上却出现了许多道向内凹陷的,深红色的缝隙,每一道缝隙的长短不一,不是伤口,也没有流血。
它们就那样密密麻麻地浮现出来,然后随着齐骛的呼吸节奏一点点朝着两边绽开。
附着在缝隙内侧深红色的粘膜上的是一圈圈细密森白的牙齿,这让那些缝隙看上去就像是一道又一道咧开的,没有嘴唇的小口。
而从那些小口深处探伸出来的红色肉块……就像是舌头一般。
只是真正的舌头表面不会附着着颗颗凸起分明的瘤状物,舌尖的中心也没有小孔,不断往外渗出腥臭黏腻的粘液。
更重要的是,然后绝不可能如同无鳞的活蛇般拉长然后蜿蜒爬到谢希书的身上,恬不知耻地缠绕扭动,一点点绞紧他的四肢与身体。
“齐……齐骛?”
谢希书企图尖叫,但到了这一刻他的喉咙却干哑得连一丝惨叫都发不出来。
他只能对着齐骛,或者说曾经是“齐骛”的东西说道。
“嘘……别嘶害怕嘶嘶……好甜啊嘶……”
齐骛喉中溢出的低喘只有些许破碎的词句依稀还能听出人声。
在这一刻他的声音无限接近于野兽的喘息。
然后他朝着谢希书抬起了脸。
曾经那个冷漠阴鸷,戾气横生的男生早已不见踪影,谢希书看到的只有一大团蠕蠕而动的……“舌头”。
齐骛的脸彻底变了形,他的嘴角完全绽裂直到耳下,整个下颚骨不正常地向下打开,露出了巨大猩红的整个口腔与喉部。
无数根“舌头”成簇状从齐骛的喉咙深处冒了出来,密密麻麻海葵般绽放在谢希书的眼球前。
它们已经完全遮住了齐骛向后翻去的眼睛。
现在,谢希书能看到的只有那些令人憎恶的软肉,那些类似于舌头的东西,每一根舌头的表面都是湿滑柔软的,偶尔可以看到一些奇异的斑点在软肉的表面有规律的闪烁然后消失。而每当齐骛发出声音的时候,它们便会齐齐收缩然后展开,有节律地不断痉挛,然后慢慢绽开。
遍布于体表的斑点在齐骛的“脸”上共同组成了一些不断变换的纹理。
那些纹理就像漩涡般不断的扭动旋转,哪怕只是极快的一瞥,也会让人头晕目眩,全身无力。
慢慢的,慢慢的,那团纠缠不清的舌头朝着谢希书的方向靠了过来。
有几根鲜红的“舌头”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拉长,水蛭般紧紧附着在了少年惨白的脸颊上。
它们的尖端蠕动着滑到了谢希书紧抿着的唇缝间,企图钻进他的嘴里。
它们要钻进他的嘴里。
——这个认知终于击碎了谢希书大脑中的僵直与空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了一声前所未有的尖叫,然后用力地朝着齐骛的方向挥舞起了手臂——而他的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之前准备用来对付成安的那把小刀。
“啪嗒——”
“啪嗒——”
……
在极度惊恐之下,谢希书切断了几根齐骛的“舌头”。
齐骛的动作僵了僵,可是切面竟然连血都没有流,那些红彤彤的软肉并伴随着些许粘液掉在了地上,却依旧如同活物般不断的蠕动不休,然后朝着谢希书的方向爬了过来。
“滚开!给我滚开!”
谢希书嘶吼着着骂道,声音里却染上了哭腔。
趁着齐骛吃痛而愣怔的那一瞬,谢希书无比粗暴地扯开了缠在他身上的那些湿软舌头。
然后他头也没有回,,在强烈的恐惧中踉跄着朝着小巷外逃了出去。
*
在谢希书最绝望的想象中,自己可能根本逃不出多远。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自己是如何被身后那只怪物重新拖回血腥绝望的深渊。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齐骛并没有追逐谢希书。
在逃出小巷的最后那一瞬,谢希书转过头来望向了身后,只见到阴影中那只怪物正颤抖着佝偻下身体,头部成簇的舌头不断地缠绕在他的双臂上……
在齐骛的手上,残留着些许殷红。
那是谢希书的血。
他太恐惧太用力了,切断齐骛的舌头时,他也在自己的掌心割下了长长的血痕。
……而齐骛此时正彻底沉迷在了近在咫尺的甘甜血液中,那是完完全全的无法自拔,而他的身体,则在狂喜的餍足中疯狂地痉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