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离开小巷后的街道,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安静得就好像谢希书之前刚遇到的那些事情,不过是他做的一个噩梦。
但谢希书知道,那不是梦。
不对。
一切都不对。
偶尔会有车辆从谢希书身侧疾驰而过开,速度非常快,行车的路线却有些歪歪扭扭,让人心惊。
灰白色的雾霾比之前更浓重了一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味。灰蒙蒙的风摇拽着街道两边的道行树,枯黄的落叶纷纷落下,有一些还拂过了谢希书的肩头衣角。
可现在的时节,明明是盛夏,夏天的树会掉这么多的落叶吗?
谢希书没有时间去细想。
暂时摆脱了已经变成了怪物的齐骛之后,谢希书第一时间便朝着学校的方向跑去——从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往家跑,还有一段长长的距离。如果傻乎乎往家跑,很有可能还没有到家,就被反应过来的齐骛追上。
而谢希书压根就不愿意去想象,要是再次被齐骛扑倒,自己接下来究竟会遭遇什么。
就算是在最荒诞最恐怖的噩梦里,他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人会变成那副鬼样子。
那团类似于放大版肉质海葵的东西,真的还是人类吗?
齐骛……
齐骛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变成了什么?
在异常混乱的思绪中,谢希书被恐惧驱使着一路狂奔,很快他就在雾气中看到了三中的校门。
而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因为看到熟悉的校门而欣喜万分。
“有人吗?我被……我被袭击了,请帮我拨打110……“
谢希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学校保安亭的窗口前,他一边喊着,一边大力拍打起了那扇紧闭的玻璃窗。
然而求救的话也只说了一半,便卡在了他的舌尖。因为谢希书发现,此刻的保安亭里,也是空无一人。
那个总是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在保安亭里喝茶刷抖音的中年男人,在他刚才离校时明明还在这里,现在却已不见踪影。
而且,保安亭里很乱。黄色的四脚木椅已经翻倒在地。桌面上的保温杯倾倒了下来,泡得肿胀的胖大海混着茶叶洒得满桌都是,深褐色的茶水沿着桌边淅淅沥沥淌到了地上。
谢希书隔着朦胧的玻璃往内看了一眼,背脊上倏然窜过了一阵寒意。
他惶恐地扭过头望向三中的校园,意识到学校里此刻好像有些太过于安静了——平时总是在学校里乱逛逃课的学生,这时候竟然一个都看不见。
他也完全没有听见,本应从各个教室里传出来的学生喧闹和嬉笑。
整座校园安静得好像一座坟墓。
谢希书忽然感到无比的冷。
他警惕地直起了身子,直觉在心灵深处叫嚣着,让他立刻离开这里,但随即他又想到了小巷中那完全不成人形的“齐骛”——也许那个怪物正缀在他的身后,挥舞着那些恶心丑陋的舌头,一步一步朝着他追过来。
可他也不敢继续往学校里走。
这里有一种……一种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准确表述出来的气氛。
谢希书迟疑地站在校门口,背后的冷汗越出越多。
而就在他鼓足勇气,准备就这样转身直接离开时,身侧突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谢希书?!”
谢希书猛地转过了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道消瘦的人影正站在不远处。
是李老师。
谢希书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距离明明那么近,可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察觉到。但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情况下看见熟悉的老师,哪怕被吓了一跳,但谢希书还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李老师,是我,请,请帮我报警!”
谢希书连忙朝着李老师走去。
在极度的紧张后,神经骤然放松,谢希书甚至感到了有些晕眩,说话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我遇到了袭击,成安他疯了……还有齐骛,对,还有齐骛,齐骛他也不对劲,他简直……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谢希书,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你又逃课了。”
然而面对满身是血,衣衫凌乱的学生,李老师表现的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
或者,更准确的说,她在意的,有且只有“上课”这一件事。
谢希书忽然发现,这时的李老师眼球就像是得了甲状腺方面的疾病一般从眼眶中凸了出来,布满了红血丝。而他开口时的声音也愈发尖锐刺耳。
“再这样下去你们可怎么办呀?现在你们可是在高三这种关键的时刻,可你们所有人都不着急。”
“李老师,你……”
谢希书咽了一口唾沫,他下意识向后退,肩膀上却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李老师抓住了他。
她的指骨变得格外细长,关节却节节凸起,指尖处的指甲又长又尖,可又不像是普通女性做了美甲那般干净漂亮,恰恰相反,李老师的指甲异常肮脏,指缝间满是肉眼可见的红褐色污垢。
而现在,她的手指几乎要隔着校服的布料刺到谢希书的皮肉里去。
“好痛!”
谢希书发出了一声痛呼。
而李老师不出意料的对此毫不在意。
女人低下了头,凑到谢希书身侧嗅了嗅。
“果然,你也学坏了。”
然后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沙哑的低喃。
“满身都是那些坏学生的臭味,真是恶心。”
她明明是看着谢希书的,但那枪嵌在血红眼球之上的漆黑瞳仁却显得格外涣散空洞。
“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们所有人都太让我失望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为了当老师我付出了多少,可你们却把我的努力我的牺牲当成了垃圾。太可恶了……太可恨了……”
李老师喋喋不休地低语个不停,说话间情绪愈发的显得暴躁狂怒。,那声音中的怨毒强烈到仿佛是在诅咒着什么一般。
谢希书挣扎着想要摆脱她,可原本瘦瘦小小,身材纤细的李老师,这时候的力气却大得惊人。那双枯瘦如鸡爪般的手指铁箍一般卡住了谢希书。
谢希书几乎是被她架在半空中直接拖拽到高三1班的教室的。
“砰——”
门被打开以后,谢希书整个人被直接抛到了地上。
一时之间,谢希书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人差点晕厥过去。
但他本能地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在这里晕过去,讲台上那个曾经是李老师的女人,这时候正像是女妖一般发出了刺耳的警告。
“都已经是上课的时间了,还不赶紧回自己的座位上!快坐好!要上课了知不知道!要上课了!”、
冷汗涔涔直冒。
谢希书用手撑着地,艰难地爬了起来。
紧接着他便惊恐的发现,教室里竟然坐满了人——惊恐万分,遍体鳞伤的人。
这其中有一些确实是三中的学生,还有一些却是校工,保洁,还有其他年级的老师,谢希书甚至还在那群人里看到了满头是血,脸色铁青的年级主任。
但无论是学生还是成年人,现在他们都只能跟真正的高三学生一般,身体僵直,一动不敢动地坐在教室里。。
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披着一件校服。那些校服上都染大团大团的血污,映衬得每个穿着校服的人脸色都像是尸体般灰败惨淡。
看到进入教室的李老师,他们的眼神惊恐,身体颤抖……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李老师的头颅转动着,空洞的视线环视了教室一周,像是相当满意现在这“完美”的课堂纪律一般,她咧开了嘴,满意地笑起来。
“很好,看样子你们还是不是那么的无可救药。”
她抬起了手,袖口处延伸出的手臂倏然被拉得无比修长。
而李老师就那样站在讲台上,轻松地关上了两米之外的教室大门。
“那么,让我们来复习一下之前讲过的部分……李力,嗯,是你,你来说一下,老师上一次讲到哪里了?”
被点名的那名“李力”在李老师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听到李老师的提问,他嘴唇翕动了两下,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张口结舌地看向讲台上的女人。李老师的脸色果不其然地阴沉了下来。
“看又是一个不听讲的。”
她叹道。
“不,不是,李,李老师,我,我——”
“李力”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一股腥臊之气从他的位置上腾起,他竟然就这样被吓得尿了裤子。
而就在下一秒,谢希书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会那样恐惧。
李老师骤然伸长的手臂直接缠上了“李力”的脖颈。
“咔嚓。”
下一刻,骨骼包裹在皮肉之内被硬生生碾碎的闷响响起。李老师就像是碾碎了一颗烂熟的西红柿般,当着所有人的面碾碎了男生的头颅。男生的脸部彻底皱在了一起,被捏碎的眼球和白花花的脑浆伴随着猩红的鲜血一同从变了型的孔窍中喷出。
而做完这一切后,李老师收回了手,又将脸对上了教室里另外一个“学生”。
“李力没答出来,那么,吴可同学,你来答……”
也许真实姓名根本就不是“吴可”的男人喘着粗气踉跄着站起,身后是已经被吓得干呕,全身颤抖的人群。
男人满脸扭曲地看着台上的李老师,在短暂的沉默后,他猛地发出了一声嘶吼:“去你妈的——该死的是你!你这个怪物!”
随即他猛地抄起了课桌朝着李老师砸了过去。
“噗呲——”
下一秒,李老师那包裹在灰黄色皮肤之中的,畸形的指骨,直接从他的眼窝中刺穿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啊啊——”
“怪物!”
“怪物杀人了啊啊啊啊啊!”
……
连续两个人的惨烈死亡彻底击碎了教室里其他人的心理防线。恐惧一旦累积到了一定程度,便会彻底爆发无序的疯狂。
几分钟之前勉强还能维持理智的人群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混乱。
有人在哭泣的尖叫,有人在疯狂的砸门,也有人在极度的惊惧中扑向了李老师,然后被撕成了碎肉……
而在这一片混乱中。李老师神经质的呢喃却格外清晰可辨。
“坏学生。”
“没救了——你们都没救了——”
“你们真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差的学生。”
含糊怪异的低语传出,却并非来自于李老师的声带,而是她的身体深处。
谢希书僵直地坐在座位上,眼睁睁看着那个站在讲台上的瘦小女人眉心出现了一条深红的缝隙。而那缝隙很快便从她的额头蔓延到了下巴,然后是脖颈,胸口……
“咔滋……”
皮肉与经络被拉扯时的濡湿撕扯声响起,几秒钟之后,站在讲台上瘦小的女人就在谢希书无比惊恐的注视下彻彻底底朝着两边“绽放”开来。
那具原本属于人类的躯壳,就像是被无形的利刃从正中间劈成了两半,湿哒哒垂在了腰部的两侧。
但李老师依然稳稳地站在原地。
一团肥硕庞大,每一节虫节都鼓胀得近乎半透明的肉质虫体正滑溜溜从她鲜血淋漓的腹腔中挤出来。
它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灰白色蛆虫,只不过在这条“蛆虫”的头部,依然镶嵌着李老师狰狞扭曲的脸。
“李老师”看着人群,发出了野兽般的狂笑。
“这么差的学生,就应该早点去死——。”
“吵死了吵死,吵死了,都给我去死”。
“都是一群坏学生,无可救药。”
*
【都·给·我·去·死】
李老师伏下了身体。
现在的它,可以轻而易举地站在讲台上,将脸探伸到教室的最后一排。
它张开了口,一口咬住了正躲在课桌下方瑟瑟发抖的教导主任。
“小,小李——是我啊——你看清楚我是谁——”
被拖出来的那一瞬间,教导主任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可惜的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李老师”便猛然闭上了嘴。
教导主任的身体在半空中抽搐了一下,随即砰然掉落,鲜血就像是喷泉一样从失去了头颅的脖颈横截面处喷射出来。
而还原本还蜷缩着身体,窝在教导主任旁边的几个人则是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一幕。仿佛依旧在梦中一般,丝毫没有动弹。
“李老师“晃了晃脖子,然后挨个儿咬碎了他们的脑袋。
教室的墙面被喷溅的血迹染成了滴答往下流淌的赤红。
人群的刺耳和哀嚎填满了密闭教室里的每一寸空间,每个人都想要逃。,但在这个忽如其来的血腥地狱中,“李老师”的身体却是那样的灵活凶狠。
“坏学生。”
它轻声低喃着,咽下了某个人依旧在抽搐的下半截身体。
“坏学生。”
它的牙齿滑过某人的腹部,内脏倾泻而下,被它伸出舌头一卷而空。
“都是一群坏学生。”
雪白的脊椎被抽出躯体,怪物的虫节两侧渐渐长出数十对女性的手臂,在半空中灵巧地晃动,捕捉,撕碎普通人类柔软鲜红的肉块。
……
……
……
谢希书听到了其他人发出的惨叫。
腥臭温热的鲜血形成了一小片室内的红雨。
“雨点”纷纷落下,将地面也染成了粘稠的血洼。
谢希书蜷缩着身体,死死藏在了课桌之下,用手捂住了耳朵。
也许是因为之前就已经目睹了齐骛发生的异变,李老师开始变形的时候,谢希书并没有像其他人那一般僵直。
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趁着混乱冲到了教室门口企图打开门逃出去,但是手碰触到门把手的那一瞬间,他就发现门锁已经完全变形——是之前被李老师硬生生捏坏的。
而那时候,教室的后门已经被无数撕裂的尸块堆成的小山堵得严严实实。
最后,谢希书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就近找了一张课桌,钻进了桌下,然后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在海啸般涌来的恐惧与绝望中,等待着这一切过去。
*
谢希书也不知道这场屠杀到底持续了多久。
耳畔的尖叫,哀嚎,狂笑都渐渐停歇,然后忽然在某个瞬间,整间教室陷入一片死寂。
这是梦……
这是噩梦……
这不过是我在做噩梦而已。
谢希书的手指颤抖,在泪水盈眶中,他不断地企图说服自己,
可很显然,谢希书的噩梦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滋滋……”
伴随着粘液与肉块相互摩擦时发出的濡湿之声,谢希书的身侧,旁边突然落下了一张惨白的,女人的脸。
“李老师”的头颅到垂着,贴着课桌边缘直直探下来,已经彻底挤出了眼眶的猩红眼球在缀在淡粉色的眼柄顶端,直勾勾对准了谢希书。
“谢希书,你躲在这里干什么,你还是不打算好好听课吗?”
“李老师”一字一句,毫无起伏地问道。
然后,它直接拽住了谢希书,将他从课桌下面拖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没有小齐的一天。
第13章
恐惧让谢希书的冷汗浸透了背脊。
如果说课桌下面是他凭借着仅剩的一点意志力给自己搭建出来的幻想避险地,那么现在他已经无可避免地被“李老师”潮湿细长的手指拽进了鲜红的地狱。
南明中学,高三1班。
这里本应是他熟悉的教室,但现在更像是魔鬼的胃袋。
“李老师”的进食习惯显然不是很好,谢希书踉跄着,从被血浸染得一片湿滑的地板上站起身来的时候,还有好几根肠子挂在吊扇的叶片上。
而“李老师”的本体依旧站在讲台后,那颗可怖的头颅却悬挂在谢希书的面前,微微晃动。
怪物通红的眼珠怨毒地对上了谢希书,开口时声音已经尖锐得接近蜂鸣。
“……其他人都没有答对,那么你来吧,谢希书。上次的课我们讲到哪儿了?”
说话间“李老师”的嘴慢慢咧开,露出了如同钢钉般锋利细密的牙齿,大量的唾液不断从它的唇缝间流出。它的喉咙里还残留着许多尚未完全消化的人类残骸,以至于挂在下巴上那一团晃荡不休的粘液,呈现出浑浊恶臭的深红色。
谢希书抽了一口冷气。
只差那么一秒钟,“李老师”便要像是对待其他人那样直接啃下面前少年的脑袋,可就在这时,血淋淋的教室里却响起了谢希书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
“Unit4, Astronomy-the science of the stars,”谢希书顿了顿,然后补充道,“你刚讲到Section B,单词语法的部分。”
“李老师”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谢希书眼睛一眨不眨地与它对视着,就连呼吸都牢牢的摒在了鼻腔深处。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某位残酷的神明拉长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最终,“李老师”的头往后缩了一下。
“很好。”
它不太甘心似的发出了一声嘟囔。
“看样子你还是有在听课的。”
一直到这时候,谢希书才艰难地喘了一口气。
只是随着呼吸涌入鼻腔的血腥味,让他差点直接干呕出来。
可紧接着,谢希书又听见了怪物嘶嘶作响的怪笑。
“……可是你为什么老是要逃课呢?”
“李老师”那畸变的身体簌簌作响,一点点朝着谢希书的位置蜿蜒爬来。
“刚才你已经觉得很得意吧,说对了我的讲课进程,可是,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每次我上课的时候,你都在干别的事吧,到了后面甚至还开始逃课,你竟然敢逃我的课……是觉得我拿你没办法,对吗?谢希书同学。我是一个新老师,是你们心目中好拿捏的软柿子,所以你特意逃了我的课。”
怪物话语中的恶意几乎快要化为毒液,跟着它的唾液一同从唇缝中滴下来。
强烈的不祥预感袭来,谢希书的心脏砰砰直跳,整个人几乎快要因为过度紧绷而颤抖起来。
但他依然抬起头,强迫自己对着“李老师”露出了一丝笑容——就仿佛刚才的那场杀戮从未发生过,面前站着的不是只有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怪物,而是那个曾经爱岗敬业热情稚嫩的新人老师。
而他也依旧是那个乖巧勤奋的好学生一般。
“李老师,你误会我了。如果不是生病,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缺课的。这次我也只是去拿药,不是逃课,我已经跟班主任请过假了。我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之前本来就因为发烧而耽误了上学,现在也不敢硬撑,这才赶紧去拿药的。”
谢希书一字一句地说道。
“呵,是这样吗?”
“李老师”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它歪过了头,眼柄上的眼球朝着不同的方向不规律的晃动不休,可视线却始终牢牢地定在谢希书的身上。
谢希书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绷到了极致。
“真的,我没骗你。”
然而他的语气在这一刻甚至连最初的那丝颤抖都褪去了,他听上去是那么的诚恳,温和,还透着那么点委屈。
“看,这是班主任批给我的假条。”
然后谢希书将手朝着“李老师”的方向举了起来——
只不过出现在李老师事业中的,压根就不是那子虚乌有的假条。
而是一把小刀。
曾经轻而易举地切断过另外一只怪物的舌头,这把小刀的锋利毋庸置疑。
而它的刀刃在这一刻,闪烁出一抹寒光。
“噗”。
没等“李老师”做出反应,谢希书已经异常准确且凶狠地,将那把刀连刀带柄狠狠扎进了怪物的眼窝。
因为原本眼球的位置生长出了灵活柔软的眼柄,那个位置的皮肤异常松弛软烂。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李老师……对不起……呜……”
浸湿了脸颊的,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眼泪还是鲜血。
谢希书的大脑已经变得一片空白,只觉得手中的刀尖似乎刺入了一团柔软黏腻的浓浆之中,在带着哭腔的低语中他晃动着手腕,刀尖用力的在怪物的颅骨内侧狠狠刮了一大圈。当他再次抽出手来时,小刀连带着扯出了一大串葡萄般紧凑在一起的深红色软烂瘤苞。
“李老师”当即发出了一声暴怒的嚎叫。。
因为吃痛,这一瞬间怪物的身体就像是受到了刺激的蠕虫般蜷缩成了一大团。
“好痛——好痛啊啊啊啊——”
女人的尖叫频率仿佛能震碎玻璃。
谢希书的眼前一阵发黑,下一刻,鼻孔和耳朵里都渗出了殷红微凉的血线。
但他却顾不上擦拭,事实上他甚至都没有回头多看那只怪物一眼,他直接跳到了教室的窗边,举起课椅用力地砸在了紧闭的教室窗上面。
也许是他的运气足够好,又有可能是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下,他的力气确实变得比之前更大。教室的玻璃窗瞬间就碎了。
而也就是在玻璃破碎的刹那,谢希书根本不顾上其他,不管不顾地跳了出去。
*
带着满身血迹,谢希书开始朝着校门的方向狂奔。
*
“坏学生渣滓毒瘤你学坏了学坏了学坏了——”
“李老师”的尖叫连绵不休,一声比一声更加尖锐,更加刺耳。
被谢希书捣碎的眼窝中汩汩往外挤出了不少混杂着黄白色不明物的血浆,但很快,好几颗眼球鼓鼓囊囊地挤出了受伤的那只深红眼窝,代替了原本破碎的器官。
——怪物的恢复能力远远超过谢希书的预计。
更多玻璃破碎和金属窗框被挤压的嘎吱声响起,谢希书在逃跑的同时,借着眼角余光往后一撇,刚好看到“李老师”整个人……或者说整个“虫”挥舞着身侧无数双手臂挤出破碎的窗框,然后如同巨型蜈蚣一般飞快地朝着他的方向追了过来。
谢希书已经豁出命在狂奔,但来自于“李老师”的腥气,似乎在转瞬间便贴到了他的脖子后面。
谢希书头皮都要炸了。
很少进行体力运动的他在这一刻仿佛连内脏都在燃烧,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渗着血腥味。
他已经快要崩溃了。
然而面对那只怪物,他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唯一能做的,只有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逃跑……然后更快地逃跑。
而就在他被困教室里的短短一段时间,教学楼外的雾霾变得更加浓重了。
现在笼罩在校园里的雾气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正常视物。所以,惊慌失措的谢希书一直冲到了很近的距离,才愕然发现,通往校门的路上,徘徊着许多身形踉跄的影子。
*
看到“他们”的时,原本就已经濒临虚脱的谢希书彻底停下了脚步。
那些影子……
可能曾经是某个在校园里终日浑浑噩噩嬉笑混日的学生。
也可能是哪位漫不经心打扫着学校的校工。
又或许,是日复一日麻木坐在讲台上宣讲的老师。
……
但在这一刻,他们都有了一个统一的身份。
【怪物】
彻头彻尾的怪物。
跟“李老师”一样发生了变异的……怪物。
*
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在雾气中不断弥散开来。
几乎是在谢希书停下脚步的同时,那些原本正在漫无目的徘徊的影子也齐齐顿住了动作。
比起嗜血的兽性,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难以抗拒的饥渴感席卷了它们混沌的脑海。
几乎每一只“怪物”都倏然放弃了正在进行中的追捕,又或者是口中正在咀嚼着的猎物。
它们遵循着血脉中那汹涌澎湃的召唤,齐齐朝着雾霭中那道纤弱而绝望的影子蹒跚而去……很快它们那看似缓慢踉跄的身形就变得越来越迅捷灵敏,发红的眼睛中更是布满了荧荧凶光。
*
“坏学生——”
此时的谢希书已经听到“李老师”声音。
他不过是刚刚停下脚步,肩头便肃然多出了好几只枯黄干瘦的手臂。
“李老师”发出了嘶哑的咆哮,下颚骤然拉开朝着谢希书的脖颈便要咬下去——
“嗤。”
可就在下一秒钟,它便被雾中窜出来的一道影子狠狠扑在了地上。
扑倒“李老师”的那只怪物身体佝偻得就像是乡野传说中描述的河童,骨架纤细瘦小宛若孩童,每一块肌肉都萎缩得宛若木乃伊一般,暗绿色的皮肤也因此而变得格外干瘪褶皱。
可它的头颅却肿成了完全不合比例的巨物。
谢希书转过头时候,刚好看到它的头颅唰唰从正中心整个儿翻开。
干瘪的皮肉之下是白色的颅骨,再然后,时紧贴在颅骨内侧的红色龈肉,以及,密密麻麻的牙齿。
那颗巨大的头颅就像是已经被剥开的橘子皮一样完全地散开了,曾经是脑子的部分,如今只是一团抽搐着的软肉。可软肉上却清晰地浮现出了眼珠,鼻子,嘴唇,还有些许泛着红的皮肤,以及一大团凌乱粘湿的毛发。
怪物就那样低下了头,原本绽放的头骨猛然拼合,将“李老师”的大半个身体吞入其中。
“李老师”这一次的惨叫相当短促。
而且听上去也格外含糊沉闷。
几秒钟后,汩汩鲜血伴随着“嘎吱”“嘎吱”的拒绝声,从新怪物的脑瓣缝隙中不断流淌而出。
*
【啊,它吃掉了“李老师”。】
谢希书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听到自己耳边有个声音轻声说道。
【是啊,之前把小刀送进李老师眼眶的时候,手上的伤口应该也裂开来了。】
那个声音就那样轻声细语地,对着谢希书分析道。
【所以,“李老师”的身上也沾了我的血,而我的血对于这些怪物来说……应该是巨大的诱惑。】
这一刻,甚至连恐惧都从谢希书的身体中退去了,他看着“李老师”已经失去了上半身的尸体——尸体依然是怪物的模样,可看着它,谢希书竟莫名的有些想哭。无论怎么想都无法明白,事情为什么忽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明明不久之前他的人生还是那么乏味的日常,可现在他曾经的同学已经变成了教室和校园里随处堆砌的尸块,曾经教导过他的老师变成了完全不成人形的怪物……最后又变成了尸体。
而很快,或许就连他自己,也即将成为一具毫无声息,支离破碎的尸体。
是的,“李老师”的退场并没有改善谢希书的处境,事实上,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他已经濒临绝境。
谢希书手上本来就有伤,而之前从教室里逃出来的时候,破碎的窗玻璃更是在他身上割出了不少的深深浅浅伤口。
在极度的精神紧绷下,谢希书没有感到丝毫的痛楚。可是,大量的活动与紧张加速了血液循环,现在他身上的那些伤口依然在源源不断地淌着新鲜的血液。
而谢希书在这一刻却只能喘着粗气,绝望地看着周围那些怪异扭曲的影子一点点从雾气中显现出身形。
有湿漉漉的肉团。
有完全破碎只靠着奇怪粘液黏一起却能自如行动的残肢断臂。
有跟之前一样的“橘瓣”脑袋。
有躯体完全自内而外反转,挂着满身内脏蠕蠕而行的“红人”。
……
“好香……”
“好好闻。”
“嘶……好香啊……”
“嘶嘶……嘶……”
含糊不清的人声中还混杂着更多不成调子的嘶鸣。
而这些声音也随着人影的靠近,越来越清晰。
*
【这就是结束了吧。】
谢希书木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会死得很痛苦吧。】
他想。
也许是眼睛睁得太久,眼眶变得异常酸涩,一滴眼泪在谢希书发红的眼眶中晃动了一下,最后沿着少年没有丝毫血色的面颊缓缓滚落,最后凝在他的下巴上,将落未落。
*
“滋滋——”
然后谢希书忽然听到了一种古怪的,湿漉漉的摩擦声。那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但压根没有等他回想起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声音,许多细长的,鲜红的肉须便从灰色的雾霭中伸了出来。它们蠕动着,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瘤子般的凸起,隔着半透明的表皮,隐隐约约能看到下方青色和蓝色的血管。它们看上去那么柔软,那么湿润,却那样轻而易举地贴上了其他怪物的体表,然后“噗嗤”一身,钻进了它们的身体内部。
此刻围在谢希书身侧的怪物每一只看上去都那样的狰狞恐怖,然而当那些红色的“肉须”刺入它们之后,它们除了哀嚎之外,似乎毫无抵抗之力。
恶臭的血腥味倏然腾起对,就算是已经变成了这样的怪物,被撕裂的皮肤下方是依旧是淡黄色的脂肪,以及些许红色的肉团。
而苍白的骨骼破碎之后,露出了内里新鲜的骨髓。
紧接着,肉块与血液的雨点般噼里啪啦落下,散落了一地。
*
好像过了几秒钟,就像是过了数万年……
雾气蒙蒙的校园在短暂的喧嚣后再次安静了下来,只有那些“肉须”相互纠缠时,粘液相互摩擦发出来的滋滋响声。
然后谢希书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有些生硬,简直就像是特意为了让他听到而发出来的。与此同时,所有的“肉须”都从怪物的尸体中缩了回去,它们淌着血,在稀薄的霭气中一点点纠缠成一团鲜红人形。
而当那团人形最终来到谢希书面前时,他的身体……或者说,他身体的绝大部分,都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平整。
谢希书终于得以看清楚来人的脸。
那是齐骛。
*
“……”
齐骛仔细地观察着面前明显有些神智涣散的少年,在看到对方身上无数道深深浅浅的割痕与鲜血后,他的眉头皱了皱。
原本他几乎已经恢复成了人类的形态,但此时,齐骛靠近谢希书的那一部分身体表面,却再次浮现出了清晰可见的红色痕迹。
那些鲜红柔软的软肉正在空气中难以忽视的芬芳中,不可自抑地蠢蠢欲动。
齐骛的神色也因此而变得有些阴沉。
他迈过了一团正在地面蠕蠕而动的碎肉,然后来到了谢希书面前,伸出了手。
“跟我来。”
他说。
谢希书在齐骛抬手的那一刻肩头轻颤了一下。
齐骛见状,眼皮又往下压了压,敛住了漆黑瞳仁中一闪而过的荧荧微光。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不然,等那些‘东西’反应过来,它们又会凑过来。”
他继续道。
“你也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然后被那些玩意儿从头到脚的……吃干抹净吧?谢同学。”
*
谢希书盯着齐骛的那只手,呼吸变得格外急促。
齐骛的胳膊和掌心依旧遍布深深的红痕。
在察觉到了谢希书的气息后,红痕深处那湿漉漉的舌尖就像是某种独立存在的活物般一直在缝隙中若隐若现,蠢蠢欲动。
谢希书记得很清楚,就在不久前,这些东西曾经一点点绞紧他的四肢,在他皮肤上留下一层层粘腻腥臭的唾液……
至今为止,他的身上仿佛还残留着那种令人作呕的触感。
然而在极为短暂的一顿之后,谢希书却死死咬着牙关,回握住了齐骛的那只手。
“好,我跟你走。”
他哑着嗓子,喃喃对着面前唯一尚具有人形的“怪物”说道。
作者有话说:
想把人从头到脚吃干抹净的人到底是谁啊啧啧啧。
第14章
时间也许已经到了下午……
但谢希书无法确定这一点。
因为自从他意识到事情不对之后,天空就始终是灰蒙蒙的,似亮非亮,仿佛无论过多久都不会产生任何变化。
只有在城市中不断蔓延开来的雾霾变得越来越浓重。放眼望去,谢希书触目所及的一切,仿佛都笼罩在某种褪色滤镜之中一般。
颜色,时间,空间……
人类赖以生存的,对世界的正常感知,正在层层叠叠的雾霭中,逐渐变得模糊混沌。
谢希书在三中上了很长一段时间学,然而当他被齐骛拽着离开校园之后,却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熟悉又陌生起来。压根没有走出几步路,谢希书就完全失去了方位感。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将被齐骛带到哪里去,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可他也不敢离开齐骛。在经历了之前那些事情之后,面前男生宽阔的背影,已经成了这个怪异虚无的世界里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
……
就跟之前一样,雾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腥味。但随着两人的前行,那股腥味很快就被血液的味道所代替,紧接着,是蛋白质被焚烧时特有的恶臭。
谢希书忍不住朝着气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在雾气的深处,有橙红色的光芒闪了闪,似乎是火光。
而距离火光不远处则是一些影影绰绰的影子。谢希书本以为那是其他人——火光也许是发生了爆炸,也可能是城市里其他幸存者为了求救而特意燃起的标志物——可细看之后,他立刻会发现,围绕着朦胧火光的那些影子,似乎格外……格外细长柔软。
太过细长,太过柔软。而它们此时就像是深海中的水藻一般,正在缓慢轻柔的晃动着。
然后,谢希书听到了些许声音。
【“救——喀喀——命——卡卡哒——阿卡哒哒——“】
【“有人——喀——救——咔咔——”】
……
听上去有点类似于求救。
谢希书的心脏因此而微微抽紧了一瞬,但再次侧耳倾听时,却发现那些声音的调子其实相当奇怪。
说像是语言,倒不如说类似于某种奇异的歌咏。
谢希书不由自主地偏了偏头,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但下一刻手腕处忽然传来一阵细细的刺痛:是齐骛猛地拉了他一把。
“不要理会那些东西。”
男生转过头来,硬邦邦地对着身后的少年说道。
“还有,你最好不要离我太远。”
太远?
谢希书一怔。
然后他才后诧异地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与齐骛拉开了好几步的距离——之所以真正远离齐骛,纯粹是因为他的手腕上正缠着一条细长的,湿润的东西。
就在不久之前,握住他手腕的,明明还是齐骛的“手”。
而谢希书此刻的脚尖,朝向的方向正是那些影子的位置。
“抱歉。”
谢希书脸色有些难看。
他飞快地道歉了一声,并且忍着人类本能中的抗拒,强迫自己不要太在意手腕上传来的奇异濡湿触感。
“我之后会小心——”
他继续说道。
齐骛没吭声,也不知道是因为产生了变异,已经在某方面脱离了人类的范畴,还是因为他天性如此,男生的脸上总是缺乏表情,让人很难探寻他的真实情绪。
但谢希书却能感觉到,那积极缠在他手腕上的“触手”在他道完歉后便猛地收紧了一些,迫使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踉跄走了好几步,差点就那样直接撞上齐骛的背脊。
谢希书咬着牙,没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沉默再一次笼罩了两人。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谢希书紧跟着齐骛又走了一小段距离。
在某个有些眼熟的街口处,他们看到了许多明显是用来设置隔离区的设施。街边还许多明显来自于官方的车辆和设备,但都已经彻底毁坏了。
地上残留着一洼一洼的血泊。
“……”
谢希书和齐骛在已经翻倒的警戒告示牌旁边停了一小会儿。
两个人都没有对眼前的场景发出任何评价,便麻木地越过了障碍继续往前走去。
越过这里之后,街上的车和人渐渐都多了起来:不过“车”指是已经撞成了一堆由碎玻璃和扭曲金属揉捏而成的残骸,而“人”指的是支离破碎散落在地上,残缺不全的鲜红肉块。
偶尔在这些血淋淋的废墟中会冒出一些蹒跚前行的东西,而无一例外,它们都跟谢希书之前遭遇到的那些怪物一样,变异成了恐怖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扭曲之物。
好在跟学校里的那些怪物比起来,现在出现在路边的“东西”们明显要孱弱许多,每当它们企图靠近,齐骛身上便会裂开了几道缝隙,那些多出来的“嘴”似乎发出了什么谢希书听不到的声音的,然后怪物们便会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慢退进灰白色的雾气中。
就在谢希书以为这场漫长的赶路就要这样继续下去时,浓稠的雾气深处却忽然传出了几道含糊不清的声音。
【“救——喀喀——命——喀喀——】
【“还有——咔咔——人——吗——救救——救救我吧——喀喀——”】
……
谢希书身体一震,和齐骛一起停下了脚步。
“那是……”
他听得出来,那正是自己曾经听到过的“呼救”。
可是他明明已经走出了很远了。
为什么那声音还能跟之前一样,仿佛近在咫尺?
“别说话。”
齐骛稍显粗暴地打断了谢希书,他扭过头冷冷望向了雾气中“呼救”传来的方向。
虽然齐骛之后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可谢希书却明显感觉到,齐骛的脸色比之前变得阴沉了一些。
“这边。“
齐骛说。下一刻,他倏然伸手揽住了谢希书,胁迫般架着后者,飞快地朝着街边一间药房走了过去。
药房就跟街上其他的店铺一样,卷帘门已经完全拉了下来。但是那层薄薄的灰色铁皮,在齐骛这种“人”的面前,还是一如既往的脆弱纤薄。
“哗啦啦——”
齐骛很轻松便掀开了卷帘门,拉开时的金属的哗啦声在空气中传出了很远。
而不知为何,那声音让谢希书感到了一丝心惊胆战。
好在很快齐骛便拉开了一道可以容许一个人钻过去的高度,然后他便拽着谢希书飞快地钻了进去。随后他身上的裂缝再次绽开,几条细长的触手伸了出来异常灵敏地将卷帘门重新拉下。
“那个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卷帘门合拢,谢希书竟感到了些许安心。
“没什么,但你太……你身上的血腥味儿有点太重了,必须处理一下。“
齐骛说。
男生声音压得很低,低得近乎耳语,仿佛是不想惊动什么东西。
然而就在两人站起身,来往药店深处走去的时候,黑暗中却清晰地亮起了两点红光,紧接着传来了一声刺耳的电子音。
“欢迎光临——”
因为整个城市都已经断电了,药店里原本是一片漆黑。
然而伴随着自动迎客的电子挂饰发出声响,却有一抹昏黄的灯光亮了起来,刚好照亮了坐在收银台后面那道人影。
一个男人正坐那里,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跟任何一间药房的普通收银员没有丝毫区别。
只是光线太过暗淡,照得他脸色一片蜡黄。
他看上去没有出现任何的变异,脸上甚至还挂着格外殷勤亲切的笑容,就像是那种刚刚进入零售业,对顾客总是有些过度热情的新人老板一般。
随着灯光亮起,他也转动着脖子,将目光对准了门口的两人。
“欢迎光临。”
他说。
这个男人没有露出奇怪的“器官”——没有在眼睛里长出牙齿,更没有在身上裂出什么裂缝然后从中伸出张牙舞爪的舌头什么的。
可是听到这一声“欢迎光临”,谢希书却觉得心口的寒意,比之前遇到那些奇形怪状的怪物们时更加浓重。
因为,那个男人在说话时,无论是语调,还是说话时的声线,都跟玻璃门上挂着的电子迎客玩偶一模一样。
看谢希书没回应,下一刻,那个男人便从收银台后站起身来。
“欢迎光临呜啦啦唧唧嘀啊呜阿瓦-佤喀喀-哒哒拉——”
若只是看那个男人的神态,他无非就是一个正在殷勤询问客人需要什么的普通药店员工。
然而,从男人喉咙中溢出的声音,除了最开始那四个字还是人类的语言,剩下的全是一连串短促且含糊不清的喉音。
那不是任何一种语言,不是方言,不是外语,但也不是纯粹的疯狂呓语。
那是另外一种……一种是怪物才能够发出来的声音。
一种属于怪物的呼唤。
“喀喀嘎达-嘻咕咕咔?”
说话间,男人的脸从收银台后探了出来,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脸上的笑容比之前更加灿烂,更加虚伪。
而这一次谢希书清楚地看到男人深紫色的牙床上,有东西亮了一下。
是一枚女士的金属耳钉。
耳钉深深地嵌在他的牙龈上,表面似乎还沾着血。
男人每说一个单词,随着嘴唇的翕动,耳钉会微微闪一下光。
谢希书下意识地伸手死死拽住了身侧的男生。
“怪物——又是一只怪物——”
他惊恐地低喃着,朝着门口退去,结果下一秒就直接退到了齐骛的怀里。
“啧。”
他听到男生似乎很轻的哼了一声。
“当初开我瓢时,胆子不是挺大的?”
齐骛嘟囔着,将谢希书往身边带了带。
下一刻,几道红影倏然弹出,擦着谢希书的脸颊刺向了那个怪异的“男人”。
“滋滋——“
就像是什么包裹着柔软液体的橡皮带被刺破一般的声音,骤然响起。
“男人”看上去明明是那么干瘪消瘦,但是被齐骛刺中的时候,整个人却宛若水袋一般,汩汩往外冒出了大量粘稠猩红的液体。
同一时刻,天花板上的“灯泡”也在此时簌簌抽动了起来,谢希书愕然抬头,发现那些“灯泡”实际上是一颗又一颗硕大肿胀的眼球。
眼球后面缀着一根根活物般蠕动的血管与神经,看上去异常恶心。好在光线在明明灭灭的闪烁了几下后便熄灭了,那恶心的画面也没在谢希书眼前存留多久。
只是,没有了光线,门窗紧闭的药房离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暗。
谢希书的眼前也是一片漆黑。
短暂的明暗交替,让他瞬时失去了视物能力,只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猛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扑了过来。
但那股腥气却在一瞬之后戛然而止。一声浑浊的闷哼之后,软哒哒的东西砸在了地上。
紧接着响起的是肉块互相摩擦时叽叽咕咕的声音,以及一种柔软黏粘之物被拖拽拒绝时发出的摩擦声。
谢希书呼吸一顿,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把小刀,哪怕他很清楚,小刀早已被血迹浸染的驽钝不已,早就没什么用了。
黑暗中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持续了很久。
从天花板到墙角,似乎无处不在。
谢希书忍耐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听到除了咀嚼声之外的动静。
他忽然有了一丝紧张。
“齐,齐骛?”
谢希书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开口喊出那个人的名字。
“你在……你还好吗?”
少年的喉咙干哑,声音微颤。
咀嚼声倏然停止。
*
又过了几秒钟,黑暗中响起了打火机的咔嚓声。
摇曳的火光亮起。
齐骛用手举着打火机,好让光线能够铺得更远一点。。
“我很好。”
齐骛盯着谢希书,应道。
早已异变的男生,在这一刻看上去跟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他的皮肤光洁平滑,甚至没有一丝血迹。
他好像就只是在黑暗中搂着谢希书站了一小会儿,什么都没有做。
但借着极其微弱的火光,谢希书一眼便发现药房收银台后空空荡荡的,刚才那个行为怪异的“收银员”早已不见踪影。
*
谢希书是真的不愿意去细想:齐骛到底用了怎样的方式,去处理那个“人”的尸体。
*
“那不是人。”
看到谢希书骤然变得惨白的脸色,齐骛眼瞳中有一点微光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不露痕迹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破天荒地,开口解释了一句。
“看着还像是人,但里头的那玩意都快孵化完了,刚才天花板上的那些电灯泡也都是拟态而已——”
“我知道。”
谢希书有些突兀地打断了齐骛。
“多谢你出手处理了……处理了那东西。”
明明已经吓得面无血色,但道谢时,少年的表情却格外认真。
“嗯。”
齐骛垂下眼帘,哼了一声。
*
料理完药房里的“原住民”后,齐骛看上去似乎也比之前轻松了一点。
至少在谢希书看来是这样。
药店里的东西其实有些乱,显然关门的时候,原本的主人也是心慌意乱的无暇整理。可对于齐骛来说,店内倾倒的柜架和散落的纸箱似乎压根就构不成什么障碍。
没过多久,他便相当熟练地在药房凌乱的药柜深处翻出了几根蜡烛。】
点燃之后,光线虽然不算非常明亮,却也足够照亮谢希书和他所在的角落。
不过,这点火光也让地上那新鲜殷红的血浆变得无所遁形。
谢希书本来是在齐骛的招呼下过去包扎伤口的,无意间瞥见地上的血迹,以及其中夹杂着的几点蜡黄色脂肪,还有红色的碎肉,不由迟疑了一瞬。
齐骛便又叹了一口气。
紧接着,在谢希书来及开口反对前,少年的腰间便是微微一紧——某些柔软的湿漉漉的东西将谢希书一把卷起,然后他便直接被架在了药房冰冷的玻璃柜台上。
“啊,那个,其实我站着也——”
话还没有说完,齐骛已经充耳不闻地带着包扎外伤用的膏药和纱布靠了过来。
“脱衣服。”
他在谢希书前站定,短暂的停顿后,他命令道。
作者有话说:
小齐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啦!
第15章
随着齐骛的命令落下,谢希书的身体也瞬间变得无比僵硬。
他控制不住地抿紧了嘴唇,原本就浅淡的唇色这下彻底变得毫无血色。即便就在不久前正是齐骛从怪物的包围中将他救了下来,但回荡在谢希书脑海中的鲜明记忆可不仅仅只有齐骛的英雄救美,还有男生在小巷里表现出来的那种……那种不正常的贪婪。
但在迟疑了很短的一瞬后,谢希书却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地将手伸向已经破破烂烂遍布血污的校服。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齐骛在让他脱衣服的同时,手中还拿着包扎伤口用的药。而无论对方是不是真的“只是”打算为自己包扎,现在也绝对不是矫情的时候。
然而,在平时无比日常普通的行为,对于这一刻的谢希书来说去也颇艰难。
之前逃出教室的时候,他身上的割伤相当严重,此时伤口处的血液早就已经与校服的布料连着在了一起。
他一脱衣服,相当于从伤口处直接扯下早已结痂的血块。
“嘶——”
寂静昏暗的药房里响起了一声隐忍的抽气声。
太疼了。
疼到谢希书维持着脱衣服的姿势,眼角直接渗出了眼泪。校服破破烂烂的挂在他的肩膀上,而他却只能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抽着冷气僵在原地,完全不敢动弹。
而齐骛看着他,浓黑眉梢轻轻跳动了一下。
随着齐骛目光的挪动,谢希书暴露在空气中的肩膀与腰侧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雪白的牙齿几乎要深陷到嘴唇的皮肉中去。
然后他便听见了齐骛格外生硬的声音:
“……真娇气。”
什么?
谢希书还没反应过来齐骛的意思,男生便用行动代替了进一步的解释。
湿润,滚烫,黏腻的触感霎时贴上了谢希书的皮肤。
有些东西……那些“舌头”,悄无声息沿着他的腰侧一路上滑没入他的校服。
“唔。”
谢希书本能地打了个哆嗦。那些舌头细致地舔干净了他皮肤上残留的血迹。
最后它们齐齐停留在谢希书最严重的那几道伤口处,来回地触压,拨弄,伴随着大量唾液的分泌,腥气腾然而起,宛若无形的蛛网般,丝丝缕缕地包裹住了谢希书。
伤口处的血痂正在被软化。
谢希书感到一阵细微的晕眩——原本如同小锯子般不断切割着他神经的剧烈疼痛感正在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麻木感。
很显然,齐骛异变后所新生的那些“舌头”并不仅仅只能用来杀戮,而它们所分泌的唾液也不仅仅只是唾液。那些有腥粘的稠液还带有非常强烈的麻醉作用。
……但无论从哪个方面去想,这种特殊的麻醉作用都没办法让谢希书安心下来。
毕竟,除了人类会在做某些手术时使用外敷型的麻醉剂外,自然界中生物一旦分泌出带有强烈麻醉作用的唾液,通常都是为了减缓猎物的挣扎,方便捕食者对其进行进一步的消化。
更不用说,谢希书现在的视角,刚好可以让他看到齐骛的喉结正在不断地滚动——跟缠绕在谢希书身上的“舌头”那过于热情的表现完全不同,后者此时简直就像在痛苦地忍耐着什么一般,额角的青筋就像是蚯蚓一般蠕动着,呼吸也异常浑浊沉重。
齐骛现在的表情,再一次唤醒了被谢希书拼命想要忽视的记忆:在小巷里扑倒谢希书不停舔舐并且摄取血液时,齐骛也是现在这般模样。
谢希书瞬间汗毛倒竖,全身战栗。
这完全是一种根植于基因本能的恐惧。
舔舐完血液后,齐骛表现出来的那种餍足与狂热,总是会让谢希书想到疯子,野兽,以及其他一些难以表述的,模糊的不祥之物。
偏偏就在此时,齐骛仿佛察觉到了谢希书惊恐的窥视,他猛然间抬头,直勾勾地对上谢希书的视线。
蜡烛的火焰跳动了一下。
微弱的光线下,男生的瞳孔却缩成了针尖般细细的一点,然而他的虹膜却格外大,大得几乎要填满整个眼眶。
无论外形维持得多么像是个“正常人”,但毫无疑问,现在谢希书看到的,是一双怪物的眼睛。
谢希书的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齐骛却忽的抬手,直接朝着谢希书的脸颊处贴来。
男生的掌心中有一道很深的裂缝。
跟其他裂缝都不太一样,那几乎就是一张完整的人嘴,看上去与齐骛面庞上的,人类的嘴唇别无二致,有着线条锐利的唇线,深红色的嘴唇内侧,则是细密的白色牙齿,唯独唇间隐藏的那条舌头,是异于常人的细长鲜红。
而他舌尖处的细孔,在探伸出来时,正滴滴答答不断往下淌着半透明的口涎。
也正是因为这样,被那玩意抵住自己的眼皮时,谢希书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叫。
“别碰我——”
应激反应让谢希书无意识地朝着齐骛举起了手中那把驽钝的小刀。
只不过,他甚至连手都来得及抬起,手腕处骤然传来了一阵酸麻,某些细长湿润的条状物死死绞在了他的手上,轻而易举便让那把小刀脱了手。
小刀掉落的声音让谢希书骤然回神。
“那玩意都钝了……而且本来也对我没什么用。别老是用它对着我。”
他听到齐骛冷冷说道。
说话时他已经撤了手,那条细长的舌头倏的一下缩回了掌中的缝隙深处。
而谢希书的眼皮上则多了一道黏糊糊的痕迹。
等到熟悉的麻木感在眼角那一小块区域蔓延开来,谢希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皮上也有一道非常细小的伤口。
可能是之前跳出窗口的时候被细碎的玻璃碴子划伤的,而齐骛方才只不过是……
“我得把你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处理干净,然后覆盖上我的味道。”
齐骛阴沉地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小刀,紧接着又补充道:“不然的话会引来更多的怪物,你的血……”
实在是很香甜。
香甜到能让已经彻底堕入另外一个世界的怪物,也彻底为之疯狂。
*
异样的沉默再次降临,齐骛接下来的动作变得相当正常。
藏在他身体内侧的那些“舌头”再也没有出现,谢希书身上的每一道伤口都被无比仔细地包扎起来,做这一切的时候,齐骛的动作相当干净利索,显得格外熟练。
不得不说,在没有展露身体异状的时候,这个阴鸷冷漠的男生,看上去竟然相当沉稳。
谢希书警惕地观察着齐骛,他很快就意识到,虽然偶尔还是会有轻微的失控,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人,跟之前比起来,似乎正处于完全不一样的状态中。
事实上,就算是在最失控的时候,齐骛的表现,也比谢希书遭遇到的其他怪物(比如说“李老师”)要正常许多……
哪怕同为怪物,但齐骛仿佛也是特例般的存在。
而对此,齐骛的回应听上去比之前更加冰冷了:”……别把我跟那种发育还没有完全的东西相提并论。”
“发育完全?”
谢希书一怔。
“变成这幅鬼样子之后,会有一段发育期,发育期的时候人会变得相当不对劲。”
齐骛回忆着自己之前那段时间的遭遇,撇了撇嘴角,含糊其词地低语道。
“那个时候会有点类似于喝醉了,理智会变得很稀薄,会变得很难控制住自己。”
事实上,齐骛有些轻描淡写了。
在那所谓的“发育期”中,强烈的,动物性的欲望会如同海啸般不断从身体深处喷涌而出,随着身体不断出现非人的改变,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在漫长的社会规训中培养出来的自制力,也会在那种可怖的,难以抵抗的渴欲中分崩离析。随后过载的五感会让稀薄的意志坠入无尽地狱,而同时身体则会被烈火般饥渴不断焚烧鞭挞。
……
提及自己变异初期时的感受,齐骛不由眉头轻蹙,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依然十分抗拒当时那种近乎失控的状态。
要知道在最疯狂的时候,他甚至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将这个世界上唯一芬芳香甜的存在,一口一口吞噬,纳入自己的腹中,好缓解那种难以抵御的饥渴。
幸而最后关头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靠着谢希书贴身用品上残留的气息,齐骛相当勉强地维系着脆弱的理智。经历了大量痛苦的自我压抑与挣扎,这才勉勉强强度过了第一轮的“发育”。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个体相当的稀少,齐骛可以感觉到这一点——之前他们遇到的那些怪物,也都是基于这种天然的等级压制,才被他以气息驱逐走的。
而那些怪物,全部都是“未发育体”。
“发育完全之后会变成什么样?是李老师……那样吗?”
谢希书看着齐骛沉默不语,脸色骤然变得铁青。李老师留给他的心理阴影实在太深,以至于他甚至都可以压制住对齐骛的恐惧,抓着男生的袖子,不由自主地追问了起来。
发生在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太过于恐怖离奇,他在这时候根本就是发了疯一样,只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还有,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为什么你可以知道那些怪物发育完全不完全,是有人告诉你了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会变成那种怪物,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这么恐怖?你……你会跟其他怪物一样,想吃了我吗?”
“砰”的一下,谢希书的声音随着视野的天旋地转戛然而止。
“咳咳……咳……”
少年发出了一阵细弱痛苦的咳嗽。
而齐骛的手指牢牢掐在了谢希书的脖颈间,单手便将他死死压在了药房的玻璃柜台上。
“没有人告诉我任何事,发育完全不完全什么的,这种事情只要变成了你说的‘怪物’,自然而然便知道了。至于发育完全之后变成什么样子——你不是看到了吗?就是我这样的。其他怪物只要靠过来,闻到我的气味便会逃走,而只要我愿意,我便可以轻轻松松地把它们变成肉泥,然后吃干净。”
齐骛的脸颊处裂开了口子,一根舌头探出来,灵活得像是手指一般,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但他的表情在这一刻看上去,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阴沉恐怖。
“我还想问你呢——你到底是什么人?”
齐骛朝着谢希书低下了头。
他的鼻息扑打在了谢希书的脖颈处。
声音则是贴着谢希书的耳侧响起来的。
“你知道的吧,你的香气和味道……简直能让人发疯。”
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沿着谢希书的颈侧滑动了一下。
“顺便说,是的,我想吃你。即便是现在,在我脑子里依然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要我把你一口一口的嚼碎了,含进嘴里,然后把你身上的每一滴汁液都榨取干净。”
随着齐骛的话音落下,谢希书的呼吸变得比之前急促了一些。
两个人的身体在此刻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五感早已变得比正常人敏锐无数倍,齐骛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在谢希书单薄的胸部肌肉的包裹下,那颗热乎乎的心脏正在疯狂地跳动着。
仿佛一只不小心落入了网中的小鸟。
他不由自主地想象了起来,想象着自己将那颗心脏吞进喉咙深处时滋味。他现在的“捕食”已经相当熟练了。
撕开身下这个孱弱人类的胸口,用舌头卷起那颗心脏送入咽喉中时,那颗心脏恐怕还在跳动吧……光是想到这一点,他便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大量的唾液。
“从一开始我就是这样觉得,你的气息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简直就像是在特意诱捕我这种‘怪物’一般。而且每当我快要彻底疯狂的时候,只要能尝到你的味道,便能得到满足。”
伴随着阴沉的话语,齐骛原本的人类形态正在一点一点溃散。
“所以,谢同学……你能告诉我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熟悉的饥渴感再一次在齐骛的身体深处蔓延开来,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彻底覆盖他所剩不多的人类意志……直到一滴湿润的液体落在了他指腹上。
或许是因为缺氧,又或者是因为恐惧,谢希书眼睫早已被泪水洇湿,那双湿润的瞳孔盯着齐骛,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翕合了好几下,挤出了几声破碎的音节。
“唔……好难受……”
又是一滴眼泪滑落。
变异后的身体完全无法抵御这甘美的诱惑,几根细细的触须猛地从指甲下方探出来,贪婪地将那一滴来自谢希书的眼泪舔舐得干干净净。
那一丝细微的餍足电流一般沿着神经末梢飞速传递到齐骛的整个身体,他重重地颤抖了一下,倏然回归了清醒。
他猛然松开了手。
谢希书发出了一连串的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又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用手撑着冰冷的玻璃柜台挣扎着坐起来。
齐骛目光闪烁了一下,脸上的缝隙渐消,而那些张牙舞爪蠢蠢欲动想要探向谢希书的舌头也被他收了回去。
“我——”
他下意识地开口,然而开口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他厌恶失控。在“发育”完全后,有一段时间他也以为自己已经战胜了身体里属于怪物那一部分。
嗯。
然而,当嗅到谢希书身上散发出来的“厌恶”气息后,他还是无可避免地狂躁起来。
*
齐骛以为谢希书会因为他方才的行为变得更加恐惧,更加厌憎他……就跟之前无数次那样。
。但出乎他意料的,再因为掐脖而导致的咳嗽平息之后,谢希书竟然完全没有提及方才发生的事情。甚至少年温热的皮肤之下散发出来的香气中,也仅仅只有余悸未消带来的轻微涩意。
然后,齐骛忽然听到谢希书开口。
“我看到过那些东西。”
那句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让齐骛一时怔住。
“什么?”
“之前在那个路口,他们用来做围挡的东西……”谢希书用手揉了揉脖子,然后慢慢将视线转向齐骛,“你应该也知道吧,那些丧尸电影总是这样演的,最开始只是看似平常的一些伤人事件,然后突然发生了暴动。接着官方会企图设置围挡,将危机控制在一个小小的范围内,但最后还是会失败。真好笑,我以为那些电影都是瞎拍的,但是,现在,我们遭遇到的事情,就跟那些电影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也就是感染了病毒的人,并没有变成丧尸而是变成了怪物。啊,不对,其实甜蜜家园里的怪物就已经是类似的怪模样。“
说道这里,谢希书心里忽然一突,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又在齐骛面前说了好几声“怪物”。
他的喉咙瞬间有一些发紧,他忍不住多看了齐骛一眼。见对方并没有跟之前一样忽然变得暴躁,这才不动声色地嗯松了一口气。
“总之,先假设,这种会让人变异的病毒,有着类似于丧尸病毒一样的功效:感染者在被感染以后,便会天然地对活人,也就是未感染者产生渴望。”
。
听到这里,齐骛的瞳孔微微缩紧。
“……可我只对你产生过渴望。”
男生皱着眉头,冷冷开口纠正道。
“因为,很可能,只有我是未感染者。”谢希书的气息一直到这时候才彻底平息下来,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是顿了顿,然后深呼吸了一下。
“也许,是那场流感的问题,之前整个A市都在大流感,你还记得吗?”
“嗯。”
“你有感染过吗?”
齐骛沉默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
而谢希书却是苦笑了一下,抬起手指了指自己。
“我没有。”
他说。
“我的体质非常弱,非常容易发烧,所以我一直都特别小心,不想在高三这种重要的时刻感染流感耽误学习。”谢希书说道。
“而据我所知。我身边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是从来都没有感染过那场流感的。”
*
在进行了这么一番沟通之后,至少在表面上谢希书和齐骛之间的关系,恢复到了最初那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一场流感。让整个A市所有的人,沦陷变成了怪物,
只有谢希书因为谨慎,幸运……或者说不幸的,逃过了感染。
在丧尸电影里,他便是整个城市里唯一的幸存者。
其实细究下来,他们的分析还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比如说为什么其他人变异后都彻底沦为嗜血疯狂的怪物,而齐骛却依然保持着人类的理智;又比如说为什么在舔舐谢希书的皮肤后,作为怪物的齐骛就能迅速地回归冷静;齐骛的这种“正常”状态到底能够保持多久?是否有一天,他会再也按捺不住怪物的本性,直接吃掉作为未感染者的谢希书……
但关于这些,早已精疲力竭的谢希书,却已经失去了继续探究下去的心情。
现在,他在意的事情只剩下了最后一件——
“刚才你说,只要尝到我的味道便可以满足。”
趁着气氛,尚且算是平和,谢希书鼓足勇气,强装镇定地朝着齐骛开口问道。
“你让我跟你走,也是为个?只要得到某种程度的满足,你就可以恢复理智维持人类的状态……你需要的也只是摄取到我的……”说到这里,谢希书的声音顿了一下,“我的气息而已。”
他的神经紧绷,异常谨慎地挑选着词句。
“……所以,你所需要的,就只是,只是舔舔而已,对吧?”
“……”
听到谢希书带着细微颤音,甚至还有点混乱的问话,齐骛倏然抬眼,看了谢希书许久。一直看得面前少年脸上原本强装的平静片片龟裂,露出内里惊惶不安的底色,他这才忽然咧开嘴,意味不明地反问道。
“你说呢?”
*
一直到那天晚上在药房里裹着衣服和衣睡去,谢希书也始终没有得到来自于齐骛的确切回答。
齐骛的一声反问,在那一瞬间便消耗掉了他所有的勇气。
谢希书不敢,更不愿意继续追问下去。而此时外界的天光早已暗淡,齐骛只拉开卷闸门往外看了一眼,便决定跟谢希书一同留在这里等待天明。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是他还是谢希书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谢希书以为自己会因为紧张而跟齐骛大眼瞪小眼直到天亮。然而,也许是因为白天的消耗过大,外加过度惊吓,谢希书蜷缩在墙角看着齐骛的背影,不知不觉,便被昏沉的睡意完全俘获了。
只是,精神上的极度紧绷,外加之前受到的严重惊吓,谢希书这一次的梦境变得比以往更加混乱迷离。
潮湿的腥气在梦境中也如同连绵的雨水一般紧紧地包裹着谢希书混沌的意识,大概正是因为这样,谢希书梦到了一口鱼缸。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梦中的谢希书迷蒙地回忆道。
那个时候他的母亲还没有出国,而他也尚未因为自己的糟糕体质而被父母彻底放弃。作为研究员的母亲忙于工作,偶尔也会因为过于忙碌而不得不将年幼的谢希书带进了研究所,安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度日。
在那间现实中早已被推平的老旧办公室里,谢希书梦到母亲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正就着莹莹亮着蓝光的电脑屏幕,专心致志地工作。
她的身影在这个梦境里只剩下了一道稀薄的淡灰色影子。
真正在梦中清晰且鲜亮的,只有那口海水缸。
谢希书梦到自己正无比安静的伏趴在海水缸前,好奇而欣喜地,观察着缸内饲养的那些生物。
这口缸里没有热带鱼,没有水草,只有缸底那一团团宝石般散发出迷离瑰丽光泽的……海葵。
……应该是海葵吧。
谢希书想。
也只有海葵会有这么多柔软的,黏糊糊的形态各异的触手。
而它们此刻正在那里,在毫无波澜的人工海水中,不断缓慢地摇曳着。
谢希书将手贴到了冰冷光滑的缸壁上——下一刻,原本矮矮胖胖软乎乎的“海葵”们便倏然拉长了触须,接连不断,近乎疯狂地隔着玻璃,吸附上谢希书的手掌。
谢希书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他想要收回手,然而梦中的“自己”却并没有这么做。
他无比新奇地将脸贴得更近了一些,好更好地观察那些可爱的生物,而大概也正是出于这种喜爱之情,梦中的他伸出手往鱼缸里头喂了些东西。
时至今日,梦中的谢希书,早已无法回想起自己究竟往海水缸里放了些什么。
大概是虾仁或者鱼肉一类的东西吧。
落入缸中的肉块雪白,细腻且莹润。
它们鱼缸中缓缓下降,最后直接落到了“海葵”圆孔状的口器中间——下一秒“海葵”的触须瞬间缩紧,它们紧紧包裹住了那团白肉,紧接着,最开始靠近白肉的触须开始细微地抽搐,一根接着一根,随后整簇的肉质生物都开始有规律的痉挛。原本颜色艳丽的体表浮现出无数细密的斑点,斑点逐渐聚拢,晃动,在谢希书的视线中化作一条条飞舞旋转的斑纹与线条……它们原本颜色灿烂的触须逐渐被染成了一团团翻涌不断的黏腻猩红,可爱的形状也一点点抽长,化作了无数表面遍布细密凸起如同舌头般蠕动不休的模样。【审核你好这是在描写海葵捕食】
原本怀旧的梦境在这一刻开始变得格外怪异,谢希书恐惧地看着面前不断长大,甚至挤挤挨挨直接涌出鱼缸的“海葵”,他想要向后退,退到那些触手够不到自己的位置……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母亲的办公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化为了一口更大的可以把他容纳在内的“鱼缸”。
冰凉的液体包裹住了谢希书。
他开始缓缓地下坠。
下坠……
最后落入一大片无边无际,翻涌蠕动的细长触须之间。
黏腻腥臭而光滑的软肉不断涌动而来,死死包裹住了谢希书的每一寸皮肤。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紧紧地吸附在谢希书的身上,不断蠕动,游走。海葵的触手分泌出大量的消化液,那些液体在水中渐渐包裹住了谢希书——他的身体也因为消化液的麻醉效果而变得愈发松软无力。
【救命——】
【谁来救救我——】
【救命啊——】
谢希书在梦中发出无声的尖叫,但就算已经恐惧到快要崩溃,他唯一能够做的吗,也只是无助地在那些“舌头”的包裹之下,无比虚弱地轻轻颤动。
自己正在被消化。
谢希书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的头颅被那些触肢包裹着,鼻腔,口腔甚至耳道里都填满了蠕蠕而动的软肉,它们拉扯着他的头,将其一点点从颈椎上拉扯开来,
然后是他的四肢,再然后是躯干……
消化液让神经麻木,在混沌的麻木中,谢希书感到自己的整个身体正在渐渐分解,然后散开。
那些触手挤进了他空落落的腔体内侧,轻轻地挤压着他支离破碎,柔软疏松的身体,将他的汁液压榨出来,然后吸收殆尽。
它们正在吞吃他。
而他正在跟怪物融为一体。
……
*
“救——”
从噩梦中惊醒的那一瞬间,谢希书喉中溢出了一丝绝望的低呼。
只是,那声哀鸣便被死死堵在了他的舌根之下——齐骛冰冷的手正死死地捂在他的唇前。
*
谢希书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做那么恶心怪异的梦是有原因的。
而那原因并不仅仅是他白天受到了惊吓。
就在这一刻,无数根滚烫,汁水淋漓的“舌头”,正死死的绞在他的身上。他几乎是以跟梦中一模一样的姿势,被困在已经“海葵”化的齐骛怀中。
【别动】
几根纤细的触须状软肉直接滑入了谢希书的耳道,发出了只有他可以听到的低语。
【有东西……有东西在门口】
*
清醒过来之后,谢希书便知道,为什么齐骛一定要用这种方式缠住自己了。
事实上,这一刻的他压根就不在地面上,他纯粹是被齐骛用触手束缚着,两人紧紧相拥,贴在了药房角落的天花板上。
之前为了照明而燃起的蜡烛早已熄灭,化作一滩冰冷的蜡块凝固在玻璃柜台上。
四周一片黑暗。
墙上的挂钟上有两点绿色的荧光,指针显示现在正是凌晨三点。
就算是在异变没有发生的以前,这也已经是万籁俱静的深夜时分。
可就在这时候,药房的卷闸门外却传来清晰的人声。
“有人吗?”
“有没有人啊?”
“请问有人在家吗?请救救我……请救救我……”
……
女人的哀鸣显得格外凄厉,光是听都能想象得到,她究竟是在怎样恐怖的情景下才发出了这样一声声呼唤,在绝望中恳求着有人能够前来拯救她。
即便理智上无比清楚,在这种时候忽然出现在门外的“人”相当可疑,但谢希书在听到那样的呼救后,依然不由自主地心头一颤。
然后他便发现,在听到女人声音的那一瞬间,齐骛身上的肌肉便瞬间绷紧了,就连缠在他身上的那几条舌头也变得愈发用力,来自于齐骛唾液的腥臭味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烈。
这让谢希书变得紧张起来。因为,齐骛正在戒备。
而能够让齐骛这样的怪物戒备的,只可能是……
“滋啦——”
卷闸门发出了一声巨响。
一下,然后又是一下。
站在门外的女人……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开始抓挠起了那扇金属卷闸门。
谢希书的心跳陡然开始加快。
他惊恐地看着卷闸门在刺耳的抓挠声发出哀鸣,然后变形。
紧接着,灰色的铁皮上,倏然出现了长长的裂口。
首先从裂口中探进来的,是几根铅灰发绿的手指——女人的手指——只不过跟正常的手指比,起来那些手指的数量实在有些太多了,也许有二十根,又或者,三十根?谢希书完全无暇数清那些手指的数量。
但他可以看清楚,金属门在那些手指的撕扯下,并没有比松软的纸箱坚持得更久。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卷闸门便被门外之物一分为二,豁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
一股浓烈的腐臭味瞬间涌了进来。
暗淡的月光从裂口处倾斜进店内,照亮了来者那可怖的轮廓。
“有人吗吗吗吗吗——”
女人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且尖锐。
然后,“她”踉踉跄跄地从门外走进了药房。
“她”没有头。
跟传统恐怖故事或者电影里所描述的不一样,那并不是所谓的断头女鬼。
“她”的肩头往上一片平滑,皮肤是灰色的,看上去有种半透明的质感,隐约可以看到,“她”皮肤下方那树根般交错纵横的血管。
女人穿着一件非常普通的印花裙子,手臂无力地向下耷拉着,细长的手指一直从腋窝长到了掌心。
而此时,“她”的手中,正拽着两团凌乱如草的长发,长发之下,则是两颗头颅。
在女人行走时,那两颗头颅就像是家庭主妇下班回家时拎在手里的两颗西瓜似的,微微地晃荡着。
滴滴嗒嗒的黑血不断从头颅脖颈处的豁往下滴落,谢希书之前嗅到的那股腐臭味,正是因此而来。
事实上,那两颗头颅也确实呈现出了巨人观的特征,它们肿胀,浮肿,有一颗头颅的眼珠子都已经被腐败的脑浆顶出了眼眶,此时正悬在鼻梁两边,咕噜噜转动个不停。
然而,那两颗头,是活着的。
“有人吗?能救救我吗?”
饱含恐惧的声音从灰紫色的腐烂头颅口中不断冒出来。
那异常鲜活的音调,和头颅死板灰败的面容,形成了令人作呕的对比。
与此同时,被令在女人手中的另外一颗头颅,大半张脸颊都豁开了,可以清楚地看到腐败的牙床上交错的散落着几颗尖锐的黄牙。
每颗头颅的眼珠,无论它们是不是还在眼眶里,无论它们是不是呈现出死人才有的浑浊灰黄,这时都在无比灵活地四处转动。
它们在观察周围。
谢希书不由地感谢起齐骛将他束缚得如此之紧。
不然的话,他很难保证,自己在看到这玩意后不会惊叫出声。
女人的脚步拖沓,手提着头颅在凌乱的货架中间来回晃荡着,提着的头颅从货架的最下方,一直仔仔细细看到了最顶层。
最后,“她”背对着谢希书和齐骛,站在了他们停留最久的那处玻璃柜台前。
手中的头颅凑在了早已熄灭的蜡烛旁边,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有人——”
“有人啊啊啊啊这里有人——”
原本一直哀鸣不断的头颅深处,倏然传出连绵不断的嚎叫。
“好香好香好香嘶嘶好香啊!”
“是好吃的!”
“是好吃的人!”
*
也就是在这时候,谢希书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问齐骛的那个问题,其实相当愚蠢。
他曾经问对方,怎么知道哪只怪物会是“未发育体”,哪些又是“发育体”。
现在答案直接摆在了他的面前,两者之间的区别明显到根本不会弄错。
即便谢希书根本就没有感染也没有变异,也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种不同。
李老师已经相当怪异恐怖,之前围堵他的那些影子也无不狰狞疯狂,但它们带来的压迫感,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如今提着头颅,发狂班在店内不断游走,寻找着他们留下踪迹的那个“女人”。
好在齐骛跟他一直躲在天花板上——对于那个“女人”来说,这个位置确实是一个死角。
可就在这一刻,忽然有东西在天花板上发出了一声簌簌的轻响。
谢希书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他这才看到,天花板上竟然还残留着先前那名怪物店员留在那里的拟态躯体。
留在那里的不过是一小截干瘪的,肠子似的器官,也不知道是感受到了“女人”的恐怖,又或者是单纯地收到了几次开始神经反射,它就像是一条小蛇似的在天花板上不断游走。
而“女人”也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猛然过身来,她抬起了手臂。
那双瘦弱细长的手臂倏的拉长,然后探到了天花板上。
而手中的头颅也倏然绽开,露出了颅骨内侧猩红而犬牙交错的口器——
“发现了发现了发现了发现你了!”
腐败的头颅发出了狂喜的尖叫。
第16章
这可能是谢希书人生中最恐怖的时刻——哪怕是当初的“李老师”,在异变屠杀之前,好歹也给了点缓冲时间。
【被发现了——】
谢希书但心跳在这一个快的,几乎要冲破胸口,他都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即将到来的血腥画面。
然而,就在下一秒,提头女人的头颅却直接朝着反方向转去,血淋淋的裂口压上了药房另一侧的天花板。
那根原本正在四处游走的“肠子”被它一口摄住,含入了合拢的颅骨内侧。
“嘎吱——嘎吱——”
从肿胀的头颅内侧发出了咀嚼时的声音,然而谢希书看得很清楚,因为过度腐败,它的喉咙早就已经绽裂破碎,在咀嚼吞咽之后,一团软烂不成型的深红色肉泥,便滴滴答答地混合着污血和尸液,一同从它脖颈处裂口处再次挤了出来,然后“啪叽”一下,直接落在了地面上。
头颅微微晃动了一下,尽管尸骸的五官早就变得僵硬烂糊,但在这一刻,谢希书却觉得自己好像能从中看出些许困惑且急躁的意味。
“不对,不对!”
果然,紧接着那头颅将脸贴在天花板上,再次嗅闻起来。
那对破损外翻的嘴唇蠕动着,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尖锐暴怒的嘶鸣。
“不对不是这个味道不是这个不是不是不是——”
明明近在咫尺,可提头女人却像是完全没有发现角落里的谢希书一般,那两颗烂乎乎的头颅就在距离他们仅有半米之隔的位置不断的徘徊,胀成一大条的紫色的舌头挤出口腔,不停地舔舐起之前那根“肠子”在天花板上留下来的粘液。
*
谢希书的眼角有什么东西正在微微晃动。
那是齐骛——或者更准确的说,是齐骛的“触手”。在谢希书印象中总是湿湿滑滑,深红黏腻的舌头,在这一刻却像是真正的海葵一般簇拥在一起,在空气中缓慢地蠕动,晃荡。
原本分布在舌头表面的“味蕾”,如今却幻化成了无数大大小小,明明灭灭的斑点。它们共同拼凑成了一些在谢希书看来毫无意义,完全没有规律的条纹。此时此刻,那些条纹正在不断的旋转,闪动。
对比起之前默不作声的潜伏,这一刻的齐骛看上去几乎称得上绚烂。
可提头女人在黑暗中明明视力绝佳(谢希书刚才亲眼看到它伸出舌尖准确的卷住了在货柜阴影中簌簌爬行的一只小虫),此刻却对齐骛,以及被齐骛死死包裹住的谢希书完全视而不见。
想来那些斑点确实能对怪物起到某种谢希书无法理解的隐蔽作用。
只是,视觉上的遮掩固然有效果,齐骛却很难将谢希书的气息屏蔽得完全不漏。
这一点从提头女人始终没有收手就此离开就能看出来,事实上,那颗头颅正在一点点朝着谢希书他们所在的方向凑过来。
“在这里我知道人就在这里我能闻到我能感觉到!就在这里!”
腐烂的头颅在尖叫。
而它每叫一声,谢希书的心脏会颤一下。
【会被发现。】
【一定会被发现的。】
那种预感强烈得让谢希书几乎快要窒息——而如果不是齐骛用“舌头”将谢希书整个人都死死困在了自己怀里,而谢希书也确实被那些缠在自己手腕脚腕处的细长肉块绞得完完全全无法动弹,这个时候他恐怕都已经屈服于本能的驱使,一边惨叫一边疯狂的逃跑了。
事实上他的预感也确实没有错,在无比漫长的几分钟之后,提头女人肿胀的头颅便一点一点地爬到了谢希书的面前。
谢希书已经可以看到那人皮肤表面上湿漉漉的,不断往外渗出的尸水。
它的鼻子早已消失,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大洞。
但它确实是呼哧呼哧地嗅闻。
“好香……”
倏然,怪物发出了一声细细的,呻·吟一般的含糊呓语。
谢希书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少年的背脊紧贴着齐骛,这一刻,他可以感觉到身后男生也瞬时发生了变化——他很庆幸自己现在不必回头,也不用看到齐骛完全丧失人形的样子。
在黑暗中晃动着的“舌头”们停止了动作。
它们表面的斑纹变成了一道一道细而锐利的黑线。
谢希书觉得……那是一种它们即将进行攻击的呈像。
*
时间忽然变得异常漫长。
谢希书呼吸凝滞,惊惧不安地等待着战斗的到来。
可就在这时候,一道无比突兀的嘈杂声响,轰然自从药房外的浓重夜色中响起。
【“妈妈!”】
那是一道过于童稚的声音,让提头女人和谢希书都不由自主转过了头,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台无人飞机正发出嗡嗡细响悬浮在药房外的半空中,而就在无人飞机的下方悬挂着一台手机,手机的屏幕是亮着的,那里正在不断循环地播放着一则手机录像。
【“妈妈,妈妈,我最喜欢妈妈了……”】
录像的主人公是一个只有三四岁的孩童,说话都说不利索,眼睛圆溜溜的像是黑葡萄一样,身上的衣服整洁干净,一看便知道是在家长精心的呵护下长大的小孩。
而她此时正仰着头,懵懂地冲着镜头外的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孩童的言语中充满了对母亲天然的依恋。
紧接着录像中又响起了一个女人抑制不住笑意的温和声音。、
【“囡囡真乖,妈妈也最喜欢囡囡了!”】
随后一个男人笑着在一旁插嘴。
【“啊,那我怎么办?囡囡,你最喜欢妈妈,那爸爸呢?”】
女孩被自家父母的调笑弄得有些懵,咬着手指困扰地愣在镜头里,满脸都是困恼。
【“爸,爸爸,囡囡也喜欢爸爸。”】
……手机视频的内容相当平凡。作为主角的小孩看上去固然可爱,但也只是普通可爱而已,拍摄手法更是寻常,是每一个当了父母的人,手机里都会存上一大堆的日常记录。
但也就是这样一则普通的手机视频,将提头女人的注意力完完全全地吸引了过去。
明明已经锁定了那令人发狂的气息所在的位置,怪物却倏然缩回了手,那对修长胳膊宛若僵尸一般,直直向前伸着。
那对被拽在它掌中的腐烂的头颅,则是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无人飞机下的手机。
“囡……囡囡……”
半晌,她忽然发出了一声非常含糊且沙哑的呢喃。
紧接着,提头女人以完全不同的迅捷,砰然撞翻了药房内无数货架,凶狠地朝着无人飞机扑了过去。
而无人飞机也在这时适时拉高,带着那台不断发出声响的手机,飞快地朝着远处遁去。提头女人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嚎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药房,紧追着无人飞机跑进了屋外深沉的夜色之中。
随着女人的身影气息渐渐消失,谢希书只觉身上有东西一松。
来不及反应,他已经裹着一大团粘液,与齐骛一起哗啦啦直接从房顶摔在了地上。
当然,在“舌头”的包裹下,谢希书并没有摔上,可身侧齐骛的状态却让他的神经无比紧绷。
“齐骛?”
谢希书惊慌失措从那一滩软塌塌的软肉中挣脱出来。
他站起身,试探性地呼唤道。
房内太黑了。他只能隐约看到齐骛的轮廓松散,无数四散而落的细长影子在黑暗中微微抽搐着,看上去像是想要缩回齐骛的体内,但却无能为力。
而且,男生的喘气声听上去也格外急促沉重。
“你还好吗?”
谢希书的心跳顿时停跳了一拍。
“啧,我……我有什么事。”
齐骛的声音慢了半拍才响起来。
“不过是另外一只发育体,视觉干扰上稍微费了点力气而已。”顿了顿,男生莫名其妙补充了一句,“我很好。用不着你担心。”
但齐骛的影子却在说话的同时,往药房角落的更深处蠕动了一下。
——仿佛是刻意不让谢希书看清楚他现在的模样似的。
谢希书忍不住微微皱眉。
“你确定真的没事吗?”
他又问了一句,可这一次却并没有等来齐骛的回应。
“齐骛?”
……
就在这时,药房外忽然传来了动静。
刚被提头女人吓得不轻,谢希书这下头皮都快炸了,他倏然转身看向门外,却看到一个人影犹犹豫豫地在药房门口外徘徊了几步,这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梗着脖子探出了头。
“喂,那个,那个学生仔,你,你还是人吧?”
那人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声音压得很低,大概是因为太过于害怕,话尾都在发着抖。
谢希书瞬间怔住。
*
那是一个戴着眼镜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说话时的声音听上去略微有些耳熟。
跟谢希书说话的时候。他刻意把手抬了抬,好让少年可以看清楚自己手中还拿着一把刀。只不过,那也就是一把菜刀而已,配合着男人吓得青白的脸色,说实在的,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你确实是人吧,我之前看着你跟另外一个男生从三中的方向走出来的。”
见谢希书一时之间没回答他,男人也不知道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哆嗦得更厉害了。脱口而出的质问,听上去不像是在问话,反而是在给自己打气。
而从他的表现来看,显然跟谢希书一样,这个男人也是个未感染者。
在经历了地狱般的一天之后,终于能够见到一个同类,而且还是一个成年人……谢希书本以为自己会相当高兴,但不知怎么的,一想到刚才忽然间没有了动静的齐骛,开口回应对方时,谢希书竟然有了一丝犹豫。
“嗯,我是人,我没变异。”
谢希书小声的回答道,人却没动。
“呼,那就好,那就好。”
男人长松了一口气,但神色还是十分紧张,说话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地转头看向远方,那正是之前无人飞机消失的方向,而他另外一只手上始终紧紧地抓着一个遥控器。
如果猜的没错的话,刚才那台无人飞机正是他放出来的。
“那个,谢谢你救了我们。”
谢希书连忙道谢。
可男人听到这一声道谢之后,神色却变得有些苦涩。
“……应该的。”
他喉咙哽咽了一下。
顿了顿,他瞬间又紧张起来:“算了别说那么多,趁着现在她还没回来,你们赶紧跑吧。赶紧找个可以藏身的地方躲起来,入夜之后,这些怪物就会变得特别特别亢奋,疯得不得了,比白天要危险很多。以后你们也要记住,天还没有黑就一定要找好地方藏身,不要在外面逗留!”
听这段话,男人显然对怪物有些了解。谢希书顿时心头一动,正想开口再问更多的信息,偏偏就在此时,远方忽然传出来了一声遥远而细弱的爆炸声,听着倒像是电子设备爆炸似的声音。
谢希书和男人齐齐一惊。
下一刻,男人猛然低头看向手中遥控器,脸色顿时变得比之前更加惨淡。
“——快逃!”
他抬起头看向谢希书,眼睛中充满了恐惧。
“一定要好好藏起来,千万,千万不要被这些怪物发现。”
话音落下的同时,男人已经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般猛然朝着街边的一辆房车跑去。
这辆房车周围堆满了好几辆早已经翻的轿车,汽油味很重,乍一看就像是发生了车祸后留下来的残骸。如果不是这个男人,谢希书压根就想不到房车里竟然还有人。
打开车门的那一瞬间,谢希书隐隐可以看到房车内似乎还有个小女孩,正好奇地透过缝隙向外张望着。
眼睛黑溜溜的,天真而清澈。
而男人在窜进房车的那一瞬间便用手压着女孩没入黑暗。关车门时,他又回头多看了谢希书一眼。
男人逃跑时候,谢希书不由自主地追着他一直来到了药房的门口,暗淡的月光落下,少年显得格外纤弱苍白,惊恐万分。看着这样的谢希书,男人眼中隐约透出了一丝挣扎,但最终他也没有开口邀请谢希书进车,反而小心翼翼地,直接关上了房车门。
随后他没有再发出任何的动静。
一切都发生得非常快。
谢希书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好不容易遇到的幸存者的车门倏然合拢。
死一般的寂静与令人胆战心惊的黑暗,再次笼罩了谢希书,见到成年人而且还是个幸存者的欣喜甚至都还没有从心头退去,下一刻笼罩谢希书的,便是强烈的无助感。
齐骛刚才突然间就没了动静。
男人自顾不暇,压根不可能再多庇护任何一个人——然而,那人带着强烈恐惧的提醒却依旧萦绕在谢希书的耳边。
一旦入夜,怪物就会变得比白天更加亢奋疯狂。
可现在他们的藏身之所已经被那个提头女人发现了。
那样的怪物,回到这里也许就是下一秒的事。
自己真的来得及逃走吗?
……
“这时候还在发什么呆。”
就在这时,谢希书身后忽然探出了一只手。
齐骛一把揽住了谢希书,有些冷淡的问道。
“那个人没想带着你一起逃,很失望?”
男生歪了歪头,阴沉沉地盯着谢希书嘲讽道。